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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大传-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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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遥遥相对。之后是陶俑们和明器落入墓坑,俑们无悲无哀,无牵无挂,都是不计生死的。高潮自然是吴王阖闾被放进墓穴的时候,整个送葬大军一齐大放悲声,十六只鹤也惊得唳叫不止。夫差跪在墓穴前边捶胸顿足,嚎啕得要死要活,围观的人等也都骚动起来。闹得安放灵柩的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棺椁陈于墓穴正室,又撒好了给蚂蚁们吃的煎熟的谷物,盖好了墓穴顶盖。    
    夫差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参加葬礼的朝臣,百姓和徒卒。    
    那张扭曲着抽搐着的虚浮囊肿的脸,看上去很吓人。    
    眼睛,红得好像要淌血。    
    葬礼还没完,他要做什么?    
    伍子胥:“大王,你这是做什么……”    
    伯悄声:“恭请大王节哀啊……”    
    夫差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向两千徒卒前面走去。    
    朝臣赶紧向两边分开,让了路。    
    谁也不知道吴国的新君打什么主意,墓地上鸦雀无声。    
    夫差在徒卒面前站住了。    
    他的红眼睛,扫视着一张张年轻的徒卒的脸,仰看那猎猎翻卷的旌旗。    
    他嘶哑地号叫道:    
    “今日……葬了先王。先王入土为安了么?不,不,不——先王一生披着甲胄,南北征战,创下吴国基业,不料被竖子勾践所害,饮血李,先王闭不上眼睛呵!如今父仇未报,寡人有何脸面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寡人之家仇,便是国仇,便是吴国子子孙孙之仇,不报此仇,天公会降怒于吴国的啊!夫差在此向天盟誓:生,则与竖子勾践血战,剿灭越国;死,则随先王而去,无怨;无愧,无悔!寡人今日在此问尔等一句,敢不敢战?”    
    两千徒卒一个声音:“敢!”    
    


第四部第三十二章(4)

     “敢不敢死?”    
    “敢——”    
    疯狂的夫差提高了声音,嘶叫着又问了一遍:“敢不敢?回答先王,回答寡人,回答皇天厚土!”    
    这回是山摇地动一般的一个“敢”字了。    
    夫差已经是热泪盈眶了,他上前几步,来到前排徒卒面前,指点着:“你,你,还有你,你们,站将出来。”他点到的徒卒有的激昂,有的诧异,有的胆怯,也有的不知为何受宠,可是这些唇上长着茸毛的年轻士卒,没有人敢违抗君王亲自下的命令,纷纷出列,站成一排,一共是三十六人。    
    忽然向他们一拱手:“军中从无戏言,既然你们回答了寡人,敢战,也敢死,敢随先王而去,尔等现在便随先王而去,给寡人看看,也给天下人看看,吴国之军举世无双!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寡人自会抚恤。去吧,去,以死明志!”    
    墓地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三十六个年轻的士卒,则简直如同做梦一样,没想到活得好好儿的,顷刻间死到临头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只听清楚,只弄明白了一点:新登王位的君王,是叫他们去死,去陪伴僵尸,去做僵尸。这一切怎么来,怎么去的呢?大王夫差是如何把这一次葬礼变成了誓师——不,誓死的仪式?夫差的确是让复仇和征战的欲望弄得昏了头,疯了么?如果?来日那勾践不死,夫差会气死的吧?谁知道呢?三十六个年轻士卒懵懂了一霎,立即明白了他们死的方法了——墓穴顶上的盖板盖上了,坟墓的入口还没有封死。从入口处进去,便是长长的墓道,大约那墓道,便是他们的归宿了。现在,黑沉沉的墓口边上,人们正在把十六只鹤往坟墓里驱赶。被剪了翅膀的白鹤无处可逃,正在兜圈子,引颈做最后的歌唱,鹤的叫声从来没有像这会儿这样凄厉,悲凉和绝望。十六只白鹤一起叫起来,简直惊心动魄。活蹦乱跳的鹤还没有全部塞入坟墓,就轮到三十六个年轻士卒了。他们的司马中士执戈喊了一声“走”,就有人一下子瘫倒了,瘫倒的立即被拖起来,随着“队伍”走向坟墓。确有勇往直前的,也确有泪流满面的,可是无论此刻是勇敢,是懦弱,是悲伤,是留恋红尘,是惦念亲人,是默默祝祷,是仇恨满怀,都不可能被允许停下走向坟墓的步履。他们,三十六个,一个又一个被黑沉沉的墓口吞噬了。他们立即在黑暗中挤成一团,人与人,人与鹤,挤成一团。外面的人可以听到里面发出模糊不清的混杂的人声和鹤叫,接着,墓穴的入口就被巨大的石板封住了。也许,等不到用粘土把墓封死,蜷缩在墓道的三十六个年轻人的生命就结束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被阴世吞噬的滋味,窒息的痛苦和自己走向别人墓穴时的巨大的悲恸。人的生命是十分脆弱的,坟墓里立即无声无息了。    
    夫差又红了眼对伍子胥道:“伍大人,寡人命你立即把孙武拿来。”    
    “大王,这又为何?”    
    “谁不与越国为仇,便是与寡人为仇!”    
    “大王,孙武昨夜已经走掉了。隐逸山林的孙武,不再是昨日之将军孙武了,大王何必为此劳神?”    
    夫差咕嗵一声又跪回阖闾陵前,痛哭失声……    
    ……    
    孙武确实在先王阖闾出丧的头天夜里走了。    
    也可以说逃了。    
    他知道夜长梦多,也知道夫差对于他的隐逸不满,恐怕再生不测,便匆匆地带上家小,离开了姑苏。他只带上了书简,琴,剑和一些旧衣裳,坛坛罐罐,青铜器皿几乎全都丢下了。此一去罗浮山,他是决意过平平淡淡的清贫的日子了。    
    两辆马车夜半出发,一路在昏的夜里奔跑,天色微明,到了罗浮山前。一路上孙武茫然地睁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不管离开姑苏多远,他的心上都没有那种解脱了的感觉,只是闷闷不乐。一直等到车马到了罗浮山前,黑夜抽身而去,但见天也宽了,地也阔了,树也绿了,雾也白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紫云英,嫩黄的油菜花,扑入眼帘,许多许多的鸟儿,叫着,闹着,无一不醒神养眼。这时候,三个孩子,孙驰,孙星,孙明,大的十二岁,次子八岁,幼子六岁,全跳下了车,和漪罗一起奔跑。那漪罗,竟然还像个天真的小女孩,打了赤脚,一只手拽着裙裾,一只手提着鞋子,在田埂上摆着腰肢,一边同孩子们跑着,一边回头来招呼:“将军来呀,你来呀!”忽而,漪罗看见一个牧童和一头老水牛,竟然骑上了牛背。漪罗搂着两个孩子,后边一个大的,抱着漪罗的腰悠然地骑牛嬉耍。    
    孙武的心里稍许豁朗了一些。    
    帛女却流泪了,为什么?    
    驾车的田狄说了一句:“将军,咱们回家了啊!”    
    孙武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忙擦了泪,不让帛女看见。两军阵前,即使咫尺生死,他没流过泪,姑苏台上,即使斧钺在头上悬着,他也没流泪;现在是怎么了?是喜?是悲?是感叹从此轻松了?还是忽然更沉重了?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田狄说的对,这才是家,现在是“回家了”,这就是说,他,吴国的将军,在先王阖闾在位的十九个年头里,在血与火里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儿,而今又回到了原地。    
    你改变了初衷了么?    
    不惑之年,你就老了么?    
    那么,前面,果然是你的旧巢,你的归宿,抑或说是你的墓地么?    
    帛女说:“长卿,你看,怎地修起了围墙?”    
    孙武“啊”了一声。    
    遥遥望去,“旧巢”变了样子。从前那竹篱柴门不复存在,换成了石砌的高墙。一道墙矗在山川阡陌之间,破坏了那种田园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当然,这一定是大王夫差的“恩典”。说话间,车已到了高墙之下,孙武四下里看了看,到底是岁月沧桑,大模样还是那个家,细看不一样了。当年那绿荷摇曳的池塘,已经是个生满绿苔蒲草的死水潭了,水田里也不再生稻谷,只生着杂草,田埂也是轮廓不清了,看来,整治起来,还要费些时日。走进院子,倒是发现旧巢修缮过了,而且烟囱还举着乳白色的炊烟。院子里很干净的。菜畦还是菜畦,移种了些瓜菇幼苗。那口老井旁边,正有一老者用桔槔打水浇菜。    
    是谁?    
    “颉乙!”    
    孙武喜出望外了。    
    颉乙放下桔槔:“老朽候将军多时了!”    
    孙武:“你怎知孙武将至?果然神算哪!”    
    “神不神,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颉乙愈发表现得玄妙。颉乙与孙武在楚国旧战场游历时一别,八年过去了,颉乙除掉添了些许白发之外,神色却比当年还好。    
    孙武:“先生别来无恙?”    
    颉乙:“一人浪迹天下,全家不饿,倒也没病没灾的,这才可以在八年之后来同将军决一雌雄啊!”    
    孙武笑了:“好哇,你还惦记着那盘没下完的棋啊!”    
    说话间,漪罗,帛女和孩子们都跑到屋子里去了,少顷,漪罗又从屋内出来,兴高采烈地喊道:“将军,你看谁来了!”    
    声音没落,从屋子里走出一个抱着琴的人。这人须发皆白,骨瘦如铁,满脸矜持,见了孙武只笑不答话,空出手来在琴上一扫,“嗡”地一声,就算问候。    
    孙武又是一惊:“公孙尼子!”    
    公孙尼子又拂了一下琴,这回才哈哈大笑。    
    三个老朋友见了面,孙武心上的阴云这才飘然远去。公孙尼子说颉乙的神算这回不神了,前两日便说是孙武要回家来,今日才到。颉乙说既然不出三日,神还是神。孙武说,颉乙乃八年前的败将,今日前来复仇,恐怕败将毕竟是败将。说得颉乙性起,抓了棋子便要立即决出高下。公孙尼子连劝颉乙心平气和,先尝一尝他煮的黄粱米饭再做理论。    
    吃饭了。    
    一餐充满乡情的“盛宴”。    
    北方的黄粱米饭,本地的茄子辣椒莴苣。无论颉乙,公孙尼子,还是孙武的家小,都吃得很香,唯独孙武吃不下去。    
    公孙尼子说:“长卿,难道还留恋那些富贵荣华么?都是身外之物。”    
    颉乙说:“公孙怎么这样说话?孙将军这叫做壮志未酬。”    
    帛女说:“让长卿随你们满天下走走,疏散疏散,百病皆无。”    
    孙武说:“只怕是软禁在此山中,夫差不会放我远走的。”    
    颉乙说:“罗浮山之大,什么样的鸟儿不可栖乐呢?鲲鹏扶摇而上八万里,斥翱翔只在蒿草灌木之间,只要有所期待,都是不能逍遥自得的。唉,长卿不思茶饭,颉乙的手段也只能治表,不能治里啊!可是,长卿的病还是要治的。漪罗,你且记下了,一日三次,水煎服——龙胆泻肝汤。”    
    吃罢了饭,公孙尼子说“改日再来为长卿解郁”,正要拉着颉乙告辞,田狄来报,说:“伯大夫派的人到了,送了些绸缎玉器和银子来。”孙武冷笑一声说:“耳目跟得如此之快!告诉来人,孙武已经解甲归田,休要烦扰。”田狄问:“带来的东西怎么办?”孙武说:“还用问吗?带回去就是。”正说着,伯派来的人已经把东西抬进院子,管事儿的向孙武打了一躬:“伯大夫再三叮咛要小人来问安,问还缺不缺什么物件,将军还是把礼物收下吧,不然,小人无法回去交差。”孙武说:“田狄,把带来的东西隔墙扔将出去!”伯的人还要力争,颉乙走上前来,一边把那人往外推,一边劝道:“好了,走吧,回去可对伯大夫说,孙武是个不识抬举的山野村夫,不要再理会他!”    
    


第四部第三十三章(1)

    一日黄昏,老军常、漪罗正带了十岁的孙星和八岁的孙明,在罗浮山下的桑林采桑,忽然间,见两个骑马的汉子策马而来,其中一人把路边玩耍的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夹在胳肢窝里,又捺到了马上,打马便跑。漪罗惊叫着“站住!”扔了箩筐和桑叶,趔趔趄趄奔到路上,边喊叫边追,没提防,另一个骑马的汉子,从后边伸过手来,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也捉到了马背上。她俯卧马上,任怎么踢打,哭喊,叫骂,全都无济于事。老军常跟在马屁股后面跑了一阵,嘴里不住地骂乌龟王八,眼瞅着两匹马越跑越远,连尘埃都散尽了,老军常最后跌倒在了路上。家里的孙武和帛女,等到天色全黑也不见漪罗和两个孩子的踪影,这才知道着急。全家上下便提了灯笼四处去寻。黑黝黝的罗浮山,只有风徊空谷,松涛喧响,哪里有人答应?孙武去叩了颉乙住的柴屋,公孙尼子临时栖身的洞府,又寻遍了罗浮人家,都无漪罗和孩子们的下落。空跑了一夜,空忙了一夜,到了天明,老军常才踉踉跄跄摸回家来,老阿常蓬头垢面,脸磕得尽是血污,鞋子也跑丢了,进了门,泪流满面,扑倒在地就连连“请将军责打”,骂自己是个“无用的东西”,颠三倒四地乱说些“白让将军养个废物”,“连一条看家犬也不如。”孙武听得着急,喝道:“阿常你里嗦说些什么,漪罗和孩子到底到哪里去了?”    
    阿常:“狗日的,我阿常要是知道掠少夫人去的狗日的是谁,我老命也舍得拼的。”    
    “少夫人被人掠去了?”    
    两个骑马的王八,想当年我在马上……”    
    “骑马的人,向什么方向去了?”    
    “吴兴城啊,我说我爬也要爬到吴兴城找少夫人哪,守城的娃娃不让爷爷进哪!他们……”    
    孙武:“我知道了。你去吧,去吧,先去洗一洗。”    
    老军常:“洗?是,是该洗一洗。怕是洗也洗不干净嘿……”    
    孙武心烦,叫田狄把老军常带走。    
    帛女垂泪道:“到底是什么人掠去了呢?掠去了妇人孩子又做什么呢?”    
    孙武叹了一口气:“都是孙武害得一家老小不安生啊!”    
    “长卿你说什么?”    
    “夫人还不明白么?漪罗和孩子都被捉去做人质了。想我们家徒四壁,除了琴剑和竹简,别无长物。那么,劫掠漪罗和孩子便不是为的金银玉帛,只能是为了孙武,只要孙武的项上人头尚在,吴国便无一个可以安生之处。”    
    “你是说—— ”    
    “正是。”    
    帛女脸都白了:“夫差不肯放过妇孺孩子啊!”    
    孙武说:“这便是说,吴国又要打仗了。”    
    孙武的判断没错。    
    吴国经过三年的准备,府库充实,国力大增,伍子胥三年不见亲眷,终日训练士卒。夫差也日夜勤兵,终于到了再不兴兵伐越,就要抑郁成大病的地步。一提起兴师征伐,夫差就想起了孙武。他现在踌躇满志,骄矜得意,并不是一定要请孙武再度出山,他想他凭借自己的文韬武略,再加上伍子胥的能征善战,更有将军皆知的孙武兵法,足以横行天下,他唯一担心的,乃是孙武趁他兴兵作战的时候离开姑苏,会逃到别国去,成为他的对手的将帅。这个担忧也不是没有因由的。孙武不在吴国朝中,隐居田园的消息,逐渐不胫而走,为天下周知。齐国,晋国,秦国都有说客潜来吴国,要请孙武去,委以大任。这些说客,有的已经被夫差命人擒获,有的逍遥四方,去了又来,更有一些浪迹江湖的异人,与孙武过从甚密,谁知道是不是在策划孙武成为反叛?夫差觉得这实在是一块心病,便同已经升任吴国最高行政长官的太宰伯商议。夫差说:“孤王想把那孙武重新招来,太宰以为如何?”伯道:“大王莫非不相信伯、伍子胥能够率兵打仗与战胜攻取?莫非除了狂妄自大的孙武,吴国真就无将了么?”夫差说:“寡人哪里不相信爱卿的才能?只是担忧孙武会择木而栖,投靠敌国。”伯:“大王即便强招孙武入朝,怕那孙武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效力。”“只要把孙武放在手心儿里便好。”夫差说。伯一笑:“大王把孙武放在手心儿里么?只怕五指攥得紧些,捏死了;手指攥得松些,又跑了,反而不妙。”夫差:“所以寡人才叫你来献一良策的。”伯说:“这有何难?只消把孙武的心肝摘取了一块放好,孙武便哪里也去不得了。”夫差不解其意,问:“寡人不懂爱卿说些什么?”伯淫邪地笑说:“休看孙武自称什么淡泊,他可是金屋藏娇啊!那红粉佳人不是他的心肝又是何物?好了,大王宽心,这事交给伯万无一失。”夫差哈哈大笑:“哈哈,此计甚妙,医了寡人的心病,去吧。”    
    就这样,才有了伯手下亲信劫持漪罗和两个孩子的事。那两个孩子,算是办事的人额外收获。伯给夫差回了话,不辱使命。然后,夫差命令把漪罗和孩子安顿在一个秘密的离宫里,让这三个“人质”丰衣足食,如同笼中之鸟。除掉侍候漪罗起居的使女和防范漪罗逃跑的看守卫士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知道漪罗和孩子的下落了。    
    漪罗和两个孩子丢失之后,孙武坐立不安,心情郁闷。挑灯著书,发现砚瓦中无墨,看到依琴依剑,睹物思人。帛女平时看上去如无波古井,这回丢了两个孩子可是让古井里也掀起了波澜,时常坐在那里呆若木鸡或暗自垂泪。老军阿常那日早晨回来报了信儿,之后,又兀自出去寻找漪罗和孩子了,也不知他是到吴兴城去了,还是迷失在罗浮山了,竟然也杳无消息,不知踪迹。    
    孙武决定到姑苏城去走一趟。    
    帛女担心:“将军既然已经知道劫持漪罗和孩子的,定是夫差所为,现在自己送上门去,凶多吉少,还回得来么?”    
    孙武说:“一国之君要孙武性命,还不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倘若他要下手,你不送上门去,他自会打上门来。他们劫掠漪罗的本意就不是要谋害于我,或许是要给孙武颜色看看,或许是要警告孙武不能去效力于别国诸侯,仅此而已,夫人放心吧。”    
    还有,即便那吴王夫差要他用性命换得漪罗和孩子平安还家,他也不会迟疑的。这一层,他没有对帛女说。    
    他和田狄打马直奔姑苏。    
    他们先拣一个小客栈栖身,不显山,不露水,孙武打算先打听一下漪罗的下落。他们当晚便到酒肆茶楼去,混迹百姓之间,问讯城中父老,是否看见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被人劫持,回答总是千篇一律的,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说。无奈,孙武便到伍子胥府中去问个究竟,这才知道伍子胥自李之战以后,根本就不进自家的门,正在太湖之上训练水军,据说,近日正调兵遣将,准备伐越,大战在即了。    
    毫无所获。    
    夜里,孙武僵卧在小客栈的竹床之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睡不着要翻身,一翻,竹床便咯吱咯吱惨叫一阵,弄得心更烦。这还不要紧的,最无奈的乃是跳蚤肆无忌惮地向他进攻,悄悄攻将上来,狠狠叮一口就逃。当年威风赫赫的将军,开始认认真真地和小小跳蚤叫劲,斗智斗勇,斗法。他以手来扪,十回是十回空。跳蚤叮咬之处,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儿,痒得难熬。他被折腾得十分恼火,便移了油灯,照着,去扑杀,口中念念有词:“尔等竟也敢欺侮孙武!”“小小跳蚤实在诡诈!”“本将军和尔等周旋到天明!”“看你哪里逃!哈哈,到底是手下败将……”孙武终于扑得一个跳蚤,拿手指去捻,捻出粘粘的一丝儿血来。望着手上一星血迹,他自己嘲弄自己道:“死的是你,血却是我的……”他哼了一声,苦笑一阵,想想也实在是无聊,无奈,无用。孙武哇,孙武,你不是曾经号称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么?杀死几个跳蚤,能解了你心头的愤慨么?也许你如今只有对付几个跳蚤的本事了,你连漪罗和幼子都无法保护,无力救助!离开了军帐,鞍马,你无计可施,如大千世界之一苇,一芥,一蚁,一粒砂……他愣愣地独坐了一阵,忽地用被子蒙了头,挺“僵尸”。他的心里苦得很,回想在吴国二十二个年头,二十二度春秋,十九载南征北战,自己尚且轻生死,哪顾得上许多的儿女情长?三年归隐罗浮山,到底因为难以说服君王实现他的初衷,心情郁闷,日子并不逍遥。正是槐柳欲静,却禁不住风起天外,如今又让妻妾儿子受了连累。儿子孙星孙明何罪之有?漪罗如今被囚何处?是死是活?毫无消息,叫人把心悬在半空。想想这漪罗自来到他身边,就吃尽了酸苦。怎么那吴宫教战他偏偏斩杀的是漪罗的姐姐呢?怎么他就让漪罗尝尽了失祜之痛呢?而后,又是在罗浮山间冶炼火烤;又是远赴郢都舟车劳顿;再下来还缠绕在夫概的事情上,险些就是他要了她的命;再下来还有姑苏台上头撞石碑血流如注……他忽然就看见那漪罗了,正是他称之为红粉知己的漪罗,是善解人意的漪罗啊!漪罗飘然而至,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长裙,水红的裤子和水红的兜肚在刺眼的光线里,都看得一清二楚。“漪罗你到哪儿去了?”“将军,我冷……”“如何会不冷?如何可以这般装束?”他看见那薄纱和水红,心里不自在。漪罗说:“漪罗这样儿装束,都是为将军的啊!我冷,我好像生下来就冷,暖暖漪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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