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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黄昏-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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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案,你 可要明白你现在的身份。”
  我也不好意思太低三下四地哀求他,也不敢和他吵,真是手足无措,难受得鼻 歪嘴咧。
  “你坐下。”他用手随便指了一下。
  我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努力作出一副笑脸。
  “还是给你出路了吗,好好改造,领导会考虑。但你要总这么闹,对你可没好 处。”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姑娘的声音:“刘参谋,刘参谋在这儿吗?”没等政委回 话,门推开了,一个女兵团战士露露头,她望了望政委,又望了望我,歉意地笑了 笑,没进来,就关上了门。
  啊,韦小立!心猛地震了一下。好一副清秀洁白的面孔,露珠、鲜花一样晶莹 灿烂!顿时一股神力注入全身。我抬起眼皮,正视着康政委说:“把我打成反革命, 还有什么出路呢?”
  康政委的目光鹰一样犀利,盯着我:“谁让你干犯法的事?为什么不把别人打 成反革命,偏偏把你打成呢?”
  这时李主任进来,身上带着股烟酒气。他手里握着亮光闪闪的水晶烟斗,一屁 股坐在椅子上,听见政委训我也不客气地喝斥:“林胡,你要是老闹翻案,帽子就 给你戴上!你撅着腚挨斗还没挨够啊?”
  “可我不反党,不反毛主席。”
  李主任见我跟他顶,满脸怒气:“什么?你不反党?你满脑瓜子法西斯武士道, 封资修大杂烩!就说你攻击江青同志吧,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为哪个阶级说话?”
  “那不是我……我说的,是联动说的。”
  李主任瞪圆眼睛吼:“你不是联动,但你的思想跟联动一个样。哼,装什么孙 子?我告诉你,最近一段你很不老实,你搞的那些鬼名堂,我们都掌握,不要太猖 狂了!”
  我头发懵,不敢再说话。李主任的形象很刚正,大络腮胡子,浓密的眉毛,鼻 梁方直,眼睛刚烈。让他演个有点土匪气的红军指挥员绝对合适。脾气极暴,爱瞪 眼。
  康政委平和地说:“你要正确对待领导的批评,不要太自以为是。”
  李主任用拿着大水晶烟斗的手指着我:“哼,你如果死不改悔,顽抗到底,我 们可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脊梁背嗖嗖发冷。
  李主任把军帽往炕上一扔,拿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喝了两口,然后又 狠狠瞪了我一眼:“哼,我看你是手铐子还没戴够!”
  康政委面无表情:“想有出路,就老老实实改造,重新作人。”
  李主任又不屑地用大水晶烟斗向我挥挥:“走吧,走吧!”
  我乖乖地走出门,腿紧张得有点抖;脖子发直,左右转了转,颈骨嘎嘎响。好 家伙,这一番吼叫,如同乱棒打得我晕头转向,屁滚尿流。
  说我装孙子,说我搞鬼名堂,真想不通我装什么孙子,搞什么鬼名堂了?
  唉呀,大老远,从石头山走到团部,得到的就是这么一顿训,真沮丧!
  刚走出团部不久,身后响起了马蹄声。回头一看,好像是个女的骑匹小青马在 拔蹦子。不想让女的看见我哭丧的面孔,就离开土路,让她过去。
  当马到跟前时,我认出是韦小立!她骑在马上,英气勃勃,目视前方,从身旁 一掠而过。那马胯骨发出了咔哧咔哧吃声,焕发着雄强的力量。
  在前面的岔道上,她奔向了七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重新回到路上,向石 头山一步步走去。大草原一望无际,没一个人影。我觉得腿死沉死沉。唉,难道我 真的离她越来越远吗?
  回到石头山,马上就给兵团方处长写信。几天后,又去团部发信。老孟真好, 我请假他都批,决不刁难。
  到邮局发了挂号信后,想起刘副政委笑容可掬的样子,决定再找他谈谈,碰碰 运气,或许他和团里其他领导不一样,对我能通融一点。当过省军区保卫处头儿, 水平可能要高。
  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刘副政委那孤零零的小屋。
  “进来。”
  一进门,就看见刘副政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恭恭敬敬问:“刘副政委,我是七连的林胡,我的材料,您看了吗?”
  他坐起来,瞟了我一眼,慢慢说:“谁让你来的?”
  看这架势,他今天情绪不好。倒霉!我硬着头皮说:“没人让我来,自己来的。”
  “通过连里了吗?”
  “没有。”
  “以后有什么事按组织系统逐级反映,不要这样直接找。”
  “刘副政委,我想跟您再谈谈。”眼睛、鼻子、嘴巴紧急动员,挤出一大堆甜 甜的笑容。
  “没有时间!”他果断地说,把头扭过去不理睬我,跟上次见面判若两人。
  谄笑冻结在我脸上,硫酸一样烧着肉。
  “刘副政委!”好像要被推入了滔滔恶浪的深渊,我死死抓住刘副政委这条船 的船帮,“我有好多问题,要向您谈。”
  “快走!”他大喝一声。
  “刘副政委,唉……刘副政委!”急得呲牙咧嘴,真想挤出几滴眼泪来打动他, 但怎么也挤不出来。
  “你听见没有?快走!”白发苍苍的刘副政委满脸怒气。
  身后传来姑娘银铃般的声音:“政委在吗?”
  刘副政委呆漠的脸跟过了电一样,刷地换了表情。那么慈祥,那么亲切,那么 和蔼,那么青春。只百分之一秒,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年轻20岁。
  “呀,小张来了。材料抄完了吗?”
  “抄完了。”这姑娘轻盈盈地走进屋,咯靠靠地笑着,身上飘着香皂的清香。
  我狠狠地瞪了那姑娘一眼,妒火满腔,走出去了。
  门“咚”地关上。
  唉呀,在兵团,女的真是吃香。莎士比亚说过:“美丽女子能使风烛残年的老 人返老还童。”一点儿也不假。
  当男的太亏了。我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多好!
  自从正式向六十一团提出申请复查后,几个月来四处奔走,一趟一趟找当官儿 的,结果统统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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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为回京苦干
  7月底,二班完成了1500方石头的任务,奉命回连。
  王连长亲自上山验收。赵干事也跟着拖拉机来了,向我要给兵团领导写的申诉 信底稿。
  他大老远跑上山要我这些材料,表明团里已经重视我的事。可是从赵干事那态 度上看,不像有什么善意。正文都给他们了,还要底稿干什么?很可能是想找找我 的底稿和正文有什么不同,都做了哪些修改……从中挑出毛病,更狠地整我。
  我给兵团领导写的信底稿,即使有错,也构不成犯罪,完全是私人保存的材料, 你个团保卫干事有什么权利看?但转念一想,自己光明正大,不给他,好像怕他知 道,好像我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就都给了他。
  赵干事冷笑着,把我的底稿放在一个黑皮包里。
  山上一共有十多个石头坑。每个坑里都堆着许多抬不上来的大石头,差不多有 一百五六十方。连长让我继续留在山上,把这些石头弄出来。
  “你回连还不如在这儿呆着好。”
  “连长,干完这活儿,能不能让我回趟家?”
  “行。现在是7月,到9月底,等你干完了,连里给你打报告。”
  “好,连长,你可说话算话哇!”
  连长笑着问:“老赵,你看怎么样?他完成了工作,让他回一趟家吧?”
  赵干事的大金鱼眼转了转,附和道:“行,可以考虑。”他背着手,不耐烦地 等着知青们打行李,收拾东西。
  老孟脑袋上落下一块秃疤,丑得可爱,匆忙指挥着装车。金刚无声地向我点点 头告别(赵干事一来,谁也不敢和我说话),并偷偷把一个半导体留给我。
  山上又剩下我和贡哥勒。他住山顶,一个用哈那杆支起的圆锥就是他的窝。我 住山脚下的蒙古包。我们俩,一个牧主,一个反革命,尽管同属阶级敌人,彼此却 甚少往来。民族的隔阂,年龄的隔阂,语言的隔阂太大。
  贡哥勒见了我,除谦恭地笑笑,再没其他表示。
  夏天的蒙古包,苍蝇成群,一团一团围着锅碗瓢盆飞舞。有时伸手一抓,手里 就能抓住一两个。在这种环境下,不得病没事,一得病就遭了殃。也许是夜里着了 凉,或是吃了什么脏东西,我开始拉肚子。原以为抗抗就过去了,没想到越来越重, 一晚上就拉五六次。发作时,肚子猛疼,后背发冷,屁眼儿给窜得火辣辣疼,真让 我叫苦不迭。偏偏又下了雨,淅沥淅沥,老不见晴。实在懒得出去,就拉在蒙古包 里的炉灰上。可便宜了一群苍蝇,围着那片片黄汁,快乐地爬来爬去。
  最后不知何故,枕头、得勒、被子上都沾着一块块黄汤汤。我昏沉沉地躺着, 努力宽慰自己。等天晴了,一定去趟一连卫生室要点药,反正死不了。雨珠顺着破 毡顶,一滴一滴往下掉着。几十个苍蝇静静地栖落在我得勒上,它们跟飞机一样, 天气不好,都不再起飞。
  也不知什么时候, 门响了一下, 贡哥勒幽灵般地进来。我躺在他脚下心想: “这小子干嘛来?得提高警惕。”别看拉了几十泡,要动手,也没他的好儿。
  老牧主是向我要一点油灯用的柴油。他看见包里臭烘烘,地上满是稀屎,叹道: “巴乐怪,巴乐怪,一连的亚不那(不行,到一连去)。”
  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怎么去呢?我搪塞地哼哼着。老头儿提着一瓶柴油走了。 为了不让“小飞机”落在头上,我用得勒蒙住了头。
  半梦半醒中,听到了脚步声。老牧主已套上牛车,让我坐上。大毡一半铺着, 一半盖住我身,上面又放着一张生牛皮挡雨。老牧主把我的蒙古包门用铁丝拧上, 然后头披麻袋片,牵着牛向一连走去。
  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中,一辆孤单档的牛车慢慢行走,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 坡……老头儿的蒙古靴踩在草丛里,发出嘎吱嘎吱响声。我躺在牛车上,从大毡的 缝隙中望着细蒙蒙的雨水,湿淋淋的青草,鲜嫩嫩的白蘑……空虚的脑里闪出了一 丝诧异:当了反革命,竟还有人恭恭敬敬给我牵着牛车;又闪出了一丝感慨:我不 是他儿子,也不是老蒙,而是一个曾用大棒、马笼头、“亲爱”过他的知青,这样 的以德报怨,除了说明老头心眼儿不错外,也因为北京知青即使成了反革命,其地 位仍在老牧主之上。
  唉,换了我,如果老婆、生病的老娘、一帮小孩统统被赶出蒙古包,在大雪地 里冻半天,我能不记他的仇吗?恐怕够呛。
  贡哥勒缩着脖子,伛偻着身躯,一步一步闷头走着。
  为什么还不到呢?说是6里地,这6里地怎如此漫长?渐渐地,心里有点不自在 起来。好像自己把恶臭的粪便拉在一张老人的脸上——那铁炉旁不是炉灰,而是一 位蒙古族老人的粗糙、干裂、满是褶皱的脸。
  让人拉着真不舒服。车上并没有无数小钉子扎着我,可脊梁背上却觉得疼。不 由自主想起棍子砸在他身上发出的噗噗响声。努力不去想它,那声音却总是从遥远 的过去传到耳边。此刻,老头儿的蒙古靴沉重地踏在地上,擦着草棵子,也发出单 调的噗噗声,与棍子吃肉的呼啸一样刺心。
  朦胧中,好像看见了一颗老大老大的心脏被套在牛鞅子下面。它肉糊糊的,没 有双脚却在爬行,光溜溜的,没有脖子却在驾辕。它沾满泥污、草芥、一抽一缩地 蠕动,拉着车向前滚,向前滚。
  唉,只可惜他是牧主。
  从一连回来后,贡哥勒用铁鍬把掺着黄稀汤的炉灰清理干净,然后生着火,熬 上茶。还破例送给我一小片黄油,虽然少得可怜,仍使我很感激。他围着火炉,烤 着湿得勒,没有衬衣,裸露着上身,黑黑的瘦胸脯,小细胳膊,瘪瘪的肚皮,腋下 的肋骨一根一根凸凹分明。真是后怕,这么干巴瘦的老骨头怎能经住一顿棍子猛敲 而不折断?
  老蒙死后不掩埋,全都扔到野地里任狼撕狗咬。可能生活环境所致,他们大都 披着一层粗钝、愚陋、无情的外壳。但贡哥勒对我的帮忙,使我切身感到,如此剽 悍犷野的民族也有温情的一面。真可耻呀,向这样一位瘦骨嶙嶙的老头儿动武,认 认真真地摔他,聚精会神地攻击他……即使把他打在地上团团打滚,不住惨叫,又 有多英雄?多伟大?老牧主难道就不是人,就可以用棍子梆梆敲,像敲大车马,一下子吃了一把土霉素,肚子不拉了,贡哥勒等于救了我一命。
  身体好了后,我特地把自己的破绒衣脱下送给了贡哥勒,实在找不出再比这更 值钱的东西了。那上面还沾着我的血迹。老头儿光板穿得勒,好歹能顶个衬衣穿。
  老牧主一点也不推辞,毫不客气地收下,脸上挂着儿分略带讨好的微笑。
  以后,我数次主动找机会和他说话,他都寡言少语,还老是“怪、怪(不)” 的。
  这件事并未使我俩关系发生变化,仍旧跟过去一样各干各的,互不来往。
  他每天按点上班,按点下班,干活儿既不玩儿命,也不偷懒,老是那么一股劲 儿。
  这老头根本就不洗脸,胡须又脏又乱,腮帮瘪陷,脸粗糙得像榆树皮。最可笑 的是他老戴着顶脏污的喇嘛帽,半个西瓜一样,顶上还有一根线拴着个圆蛋蛋,让 人联想到马戏团里的小丑,只不过是老小丑、脏小丑。
  终日无声无息,只有咳嗽时才能听到他尖细的嗓音。维持他生命的几样东西非 常简单:一羊皮口袋奶豆腐,好些都长了绿毛;用脏布包着半块茶砖;一小口袋炒 米;一瓶子黄油;还有一小袋子盐。
  他根本不吃青菜,日复一日就靠这几样东西活着。
  每天,我这样干活:先用大锤把石块砸碎,再一块块抱上来。对付比较小的石 头,用麻袋提:将破麻袋铺在地上,把一块块石头放到里面,然后蹲下,两手各抓 住麻袋两角,向后仰着站起,挺着肚子,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走出坑。到了石头 堆上,再松开麻袋两角,石头就全掉出来。它们互相碰撞,发出股股香味儿,很好 闻。
  偶尔中途掉下一块,砸在脚上,就倒霉了。指甲立时变黑,极疼,即使用双手 把脚丫掰到嘴里嘬舔,也没用。
  有些圆咕隆咚的大石头,用18磅大锤敲一天也敲不下一小块,只好往上滚。憋 住气,弯着腰,双手抠紧石头底部,从深坑里一下一下向上翻。坑里的马道很窄, 又坎坷不平,相当费劲儿,滚几下就要用石头垫住,歇一会儿。在滚石头时,曾闪 过一希腊神话传说:有个人被罚往山上滚大石头,滚到顶,又掉下来再从新滚,周 而复始,滚了几千年。眼前这场面和希腊神话真有些相似……
  一腿跪在地上,一腿蹬着马道上的凹坑成弓箭步,用肩膀顶,撬棍撬,石头垫, 一点点往上滚着、推着。对那些推不动的特大家伙,得炸药、撬杠、大锤、钎子、 石头一齐上。山上的炸药有的是,上千斤重的石头能崩老高;只要炸出一条缝,就 可以用钎子剁;有的石头,一炸就跑,必须给它塞到一角落里固定,才能炸住它; 还有的石头,实在太圆,固定不住,就只好在下面堆一堆马粪烧(草原上一会儿就 能捡一麻袋马粪),再尿泡尿淬火,反复这么来几次热胀冷缩,再坚硬的石头也得 裂出缝儿。
  轰汉汉,烟雾弥漫,嗖噜噜,碎石横飞,铛铑铑,钎子猛扎……石头坑里的石 头在一块一块地被消灭。
  要偷懒,当然也可以偷,山上没人汇报我,只要连里马车上山拉石头时,我正 在石头坑干活里就行。等他们走后,完全可以回包歇。但不想偷懒,渴望着快点把 这些大石头干完回家。我是急性子,说干什么就得马上干,恨不得立刻就干完。
  一大中午,贡哥勒急促地下山告我:三连的一辆大车偷我们石头。
  赶忙爬起,匆匆向山上走去,离老远就发现这小子是王连富。
  “嘿!你怎么偷我们连的石头?”
  “林胡!”他惊愕地望着我。这是打完架后,头一次跟他见面。
  “嘿哟,包涵包涵,俄不知道这堆石头是你们连的,都装了这么多,干脆让俄 装完了吧,怎么样,包涵包涵。”
  三连的石头堆又小又散,装起来很费事。我们连石头尽是大块的,特好装车。 这王连富一点也不傻。但抹不开情面,只好同意。
  “别看咱俩干过仗,你小子现在倒霉了,俄也不报复你。唉哟,你把俄打得浑 身都是血印子,把俄虎口给咬下一块肉!嘿呀,你属狗的哩?”王连富咧着嘴,脸 上浮出一丝凄惨的表情:“你看,你看。”
  我看见他手上有一米粒大的小疤。
  “俄后来是胃病犯了,要不能让你捡这便宜?说实在的,不看你关进小牢房, 整成这个吊儿样儿,俄非入价了你!哼,你刺毛,俄还刺毛哩!”
  他装了满满一车石头,大摇大摆下了山。
  在烈日下干,在大雨中干(下雨干,特出活儿,不流汗),在月光里干,一股 凶猛的力气流射向哪里,哪里的石头就一块块掉下来。我的石头堆一天一天增高。 块的、三角的、片的、圆个蛋的、各式各样的石头组成一个又一个整齐的方阵。青 蓝的、淡绿的、褐红的、包着一层乳白色的皮,泛着斑斑黄点的,巍巍一大堆。真 若云蒸霞蔚,从稀疏的青草中陡然冒出。
  唉呀,一块块刚敲碎的石块,是那样新鲜、纯净、纤尘不染,并散发着甜甜芳 香——奇怪,为什么石头能冒出香味儿(影影绰绰记得石头能提炼出香料)?
  奋斗了两个月,手指头脱了皮,脚被砸肿,衣服破碎,钮扣全被扯掉;肚皮被 石头划出道道血痕, 塌了一层膘儿,脚指甲盖先后砸掉至少3个,拦腰围的一条麻 袋也给磨得稀巴烂……终于干完了!
  要知道这140多方石头是各个坑里最难打的, 个个又大又硬,砸几百锤,纹丝 不动,把年轻好强的知青们气得要命……现在全都弄出了坑,黑压压一片,雄踞山 顶。当我抱着最后一块石头走出坑时,心甜如蜜。站在石头堆最高处,用肚皮狠狠 一顶,肚上的石头沉重地砸在石堆上。
  躺在干燥的草地上,仰望着湛蓝湛蓝的秋空,无比酣畅!
  双手抚摸着已经磨出一层薄茧的肚皮,不由浮起几缕怜爱。真没想到打石头, 肚皮那么重要:装车靠它,抱石头靠它,码石头靠它……它里面装着凉水、玉米渣、 老咸菜、干饼。
  成千上万吨石头就是这肚皮挺出来的。
  还有那血管隆起臭脚丫多么结实耐用!那长满黑毛的42厘米粗的小腿肚子是多 么有劲儿!
  一天背两方多石头,上百块。每背一块要下蹲、抠抱、直腰、站起等十多个动 作, 那一天要多少个动作?难怪这么躺着一动不动是那么舒服。啪,把鞋甩掉,5 个歪歪扭扭的脚趾头硬梆梆对着蓝天。我轻轻地搓着脚趾头缝儿,快活地哼哼着。
  苍野茫茫,一望无边的寂静陪着我打盹。
  回到连部,向连长汇报了山上的情况。王连长听说我干完后,十分高兴,眼睛 闪闪发亮“好你个林胡哩,两个月吃一麻袋粮食,一点儿不亏!”
  1970年那次打石头,5个人干了一冬天才150方。连长马上叫文书给团司令部写 了请假报告,并让我去找赵干事具体商量回家的事。
  赵干事听我说要请探亲假后表示:“这事得研究研究。”
  “可你同意过呀。”
  他诧异地问:“我什么时候同意过?”
  “那次你上山找我要材料时说的,当着王连长的面。”不明白他是真忘了,还 是有意搪塞。
  “哼……”他的大金鱼眼警觉地注视了我一会儿:“好,你先回去吧,我请示 请示,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你。”
  我又回到了石头山。
  过了两个月也没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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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救火
  草原的深秋干燥多风,厚厚的枯草在秋风吹掠下,形成股缮黄浪,一起一伏推 向远方。那几百里草原全干透了,连背阴处的马粪蛋也干得没一丝怂水分。脸盆大 的一块牛粪,轻得像片纸。只要一粒火星,偌大草原就会烧起来,无遮无拦,一烧 几百里。
  锡盟有史以来最惨的一次救火事件发生了,时间是1972年秋,地点在西乌旗乌 拉斯泰, 即我们团曾伐过木的地方。每到夜晚,站在100多里外的石头山上,都能 看见映在天际上的红光。
  上山拉石头的车老板咧着嘴,惊惧他讲述着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大火。烧死 了那么多人!内蒙历史上空前未有。从他们互相矛盾而又零乱的叙述中,我知道了 这次事件的大概。
  拂晓,王连长接到了团部紧急指示。放下电话,仓促组成了救火队,带着扫把、 铁鍬出发了。
  刘英红上车时,韦小立对连长说:“连长,刘英红感冒发烧,一天没怎么吃饭。”
  连长对刘英红说:“你不要去了。病了就在连里好好休息。”
  刘英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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