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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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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褐色的堤埂上挤满了人,堤埂下的旷野上也滚动着一片片人头,人头的空隙中竖着一杆杆飘着红缨的枪头子和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大刀片。田氏家族的年轻汉子们手执刀棍在二老爷一行人周围组成了一道严密的警戒线,阻止任何人涌入线内。站在堤埂两旁的人们开始时骚乱了一番,想往线内挤,后来发现无法挤进去,也就作罢了,一个个用石块垫高脚站在远处看。    
    杀人毕竟是一件十分好看的事,不管是官府杀人,还是民间杀人,总是很好看的。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在一瞬间像烟一样地骤然消失,活着的、围观的人就会产生一种非凡的满足,哪怕是身无分文的人,也会感到这种满足,至少他们会认为,他们还活着,他们要比这死去的人强得多!    
    今天是你,以后才轮到我呢!    
    就凭着这一点,活着的人们,也就有理由十二万分的高兴和自豪了。    
    田老八被五花大绑着,由两个田姓乡民押上了大堤,押到田二老爷面前跪下了。田二老爷身后是一乘竹子凉轿,凉轿旁边是半截沉重的磨盘。二老爷手托着水烟袋站在大堤上,面部毫无表情,他仿佛在对着苍天,对着大地,对着古老的黄河遗迹,思索着关于人类道德的重大问题!    
    风很大,二老爷的衣袖、裤腿,二老爷那花白的头发,全被迎面吹来的风撩到了身后。二老爷很威严,他似乎不是在处置一个败坏了门风的族人,倒像是要审判天地似的。挤在最前面的人们看到了二老爷眼角上的泪。    
    在田老八被强按着跪在砂礓地上之后,二老爷眼望着高远的天空,缓缓说话了,声音苍老而悲切:    
    “老八,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    
    二老爷转过脸去,依然不用正眼去瞧田老八,两眼依然看着天,可他实实在在是准备听田老八的遗言的,他面孔上松垮的肌肉在微微颤动。    
    田老八却没说下去。    
    二老爷终于低下了头,冷冷地看了田老八一眼,看他的时候,二老爷左眼角的一滴泪滚了下来。    
    二老爷不经意地将它抹去了。    
    “说吧,老八!再晚,就没时间了。”    
    “我……我……”    
    田老八突然挣扎起来,他两眼盯着二老爷,要往二老爷脚下扑。可他没有成功,两个看押他的人将他按倒在地上了。    
    他趴在地上骂:    
    “二老爷……田……田东阳,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我……我恨你这个老王八蛋!你为富不仁,你欺压族里爷们,你这老王八蛋不得好死!”    
    有人冲上去堵他的嘴。    
    二老爷抬抬手,将那人阻止住了。    
    二老爷宽宏大量:    
    “你,你接着说!不要光骂!你说说看,二老爷我如何为富不仁?如何欺压族里的爷们?说吧,别把肚里的话带走了!”    
    二老爷平静而坦然,他料定田老八讲不出什么来!    
    田老八自知死罪不可免,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又趴在地上喊道:    
    “我……我田老八杀人是你这个老王八蛋逼的!你夺走了我的地,逼着我卖了牛,你想把我从我的地里赶出去,让我去下窑,去送死!我不!我偏不!我杀刘先生是为了还你的债!是你唆使我杀的!迟早有一天,咱田家的族人们也得要把你背石沉河……”    
    二老爷听着,痛苦地摇着头,直到田老八喊完了,才不动声色地开口道:    
    “老八,民国三年,你借没借我的钱?借钱该不该还?你还不起钱,我到你家揭过锅、扒过灶么?地是你典给我的,还是我田东阳夺走的?人,说话得凭良心!不凭良心,连狗都不如!我再问你,难道你为还我的钱,就非杀人不可么?就是要杀人,你也不该杀刘先生,你可以杀我嘛!杀了我,这债不就勾销了么?!”    
    “你假仁假义,是他妈的笑面虎!”    
    二老爷长长叹了口气:    
    “看看,又骂上了!又骂上了!有理你就讲么!骂什么呢?明白地告诉你,你今日就是再骂再嚼,也难逃一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今一理!我田东阳不能为了保你一条狗命,不要列祖列宗、不要咱田家的世代仁义!我不怕你现在骂我,也不怕你到阴曹地府骂我,我田东阳人正不怕影子歪,你骂也是骂不倒的!现在,我倒劝你想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甭到了那边又后悔!”


第四部分第62节 他错怪了一个多好的人呵

    这时,人群里挤出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来,这女人不要命地扑到二老爷面前,抱住二老爷的腿就哭:    
    “二……二老爷,您老发发善心,饶……饶了老八吧!老八不是人,老八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二老爷,您……您剁了他的手!您砍了他的腿,可您留他一条命吧!他上有七十的老娘,下有我们这些孤儿寡妇!二老爷……二老爷,您……您老人家就饶了他这一回吧!让他给您老当牛、当马、当狗,您……您饶了他一条命吧!”    
    二老爷命人将那女人扶起。    
    那女人不起,依然抱着二老爷的腿,趴在二老爷的脚面上哭:    
    “二老爷!二老爷!一笔写不出两个田字,老八好歹是田家的人……”    
    二老爷眼眶里聚满了泪。    
    二老爷亲自弯下腰,用颤巍巍的手去扶那女人。    
    那女人不起来,那女人对着二老爷一个劲地磕头,头磕在地上咚咚地响,额头上磕出了血!    
    “二……二老爷,您……您老人家不答应我,我不起来!”    
    二老爷没办法了。    
    二老爷仰面长叹一声,眼眶中的泪流了出来,他任凭泪水在那宽大的脸上流着,固执而严正地道:    
    “我不能徇私情!不能!咱田家门下祖祖辈辈没出过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我留着他这一条性命,上逆天理,下犯家法,田家铺的兄弟爷们得指着脊梁骨骂我!我……我不能,不能这样做!”    
    田老八又叫了起来:    
    “毛他娘,别求这个老王八!别求他!他是个为富不仁的东西!你没有钱,他就六亲不认!别去求他了!你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别在这老狗面前跪着!穷要穷得有个志气!别像我,去杀那无辜的人!以后要杀就杀这条老狗!”    
    二老爷恍惚没听见田老八的叫喊,他依然低着头对田老八的媳妇说:    
    “我不怕你恨我,我实在没办法,我得按咱们田家的规矩办事……”    
    “可二老爷……二老爷……老八去了,我们这老少三代可怎么活呀?二老爷,二老爷,您老人家行行好吧!”    
    二老爷极和气,极恳切地道:    
    “不怕!不怕!老八去了,还有大家伙哩!老八典给我的那块地,我还你;老八欠我的账,我一笔勾销!行么?若是日子还过不下去,你们就来找二老爷我,有二老爷我一口干的,就少不了你们娘们一口稀的!二老爷我说话是算数的!”    
    二老爷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二老爷不是假仁假义的人,二老爷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可二老爷身边的人们还是听见了,人们无不为二老爷宽广而仁慈的胸怀所感动,拥挤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二老爷,唉!唉!二老爷哟……”    
    “仁义!这才叫仁义哩!”    
    “看他老八还有什么话说!”    
    …………    
    围观的人们啧啧议论的时候,一个田家的长辈远远地叫了起来:    
    “老八,你亏心不?你还真有脸活下去?你个混账东西还不向二老爷认个错?”    
    田老八的心也被二老爷的一席话打动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他做梦也想不到二老爷会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还他的地,答应免他的债!这就是说,他田老八死了,他的老婆孩子还可以像模像样地活下去!这就是说,他的三个儿子都不会被逼到地层下去了!天哪,竟有这等事!二老爷竟然这么大度、这么有气量,竟把他身后的事情安排得这么合情合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是该死的,他一时糊涂,上了那个大兵营长的当,杀了人,干了不仁不义的事,这怪不得二老爷的,二老爷不杀他,那些客籍窑民也会杀他的!    
    原来,原来并不是田二老爷要杀他呀!    
    他错怪了一个多好的人呵!    
    他混账,他真混账!    
    他愧疚而又恐惧地哭了。    
    他冲着二老爷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着,说出了一句真诚的话:    
    “二……二老爷,我……我错了!”    
    二老爷庄重地点了点头,缓缓地道:    
    “知错就好……就好!二老爷我不怪罪你!你也甭记恨二老爷我,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二老爷不忍再说下去了,手一挥,示意押解的人执行背石沉河的家法。    
    两个家人抬着那半截沉重的磨盘压到了田老八的脊背上,磨盘孔上系好了绳子,绳子在田老八的脖子上绕了两圈,扎成一个死结,剩下的一截塞到了田老八的胳肢窝里。    
    田老八被压在地上软软地跪着,头垂得很低,几乎碰到了长满野草的地面。    
    二老爷又挥了挥手,四个人抬起了背着破磨盘的田老八走下了大堤。    
    在往大堤下走时,田老八本能地挣扎起来,可他没有骂。在挣扎的时候,半截磨盘从背上滑落下来,死死地吊在他的脖子上,勒得他直翻白眼。    
    “扑通”一声,他被四个人提着胳膊,提着腿,甩进了河里,甩得不太远,他落水的地方离河沿只有五六步。    
    这显然是很让人失望。    
    田老八被扔进河里后,便再也没冒上来,离得近的人说是看到了他的脚,说他的脚曾在河面上出现过两次,把河水蹬出了一圈圈新的波纹。大多数人却没有看到。那些对看杀人有着极大兴趣的人们,无不感到极大的失望,他们原来以为大名鼎鼎的“背石沉河”十分地好看,现在看了一回,也不过如此么!    
    他们一致认为,“背石沉河”还不如杀猪更耐看。    
    围观的人们带着各自的失望,纷纷散开去。二老爷也坐上凉轿顺着大堤往分界街上走了。田老八的媳妇哭昏了过去,二老爷临走前也并没忘记留人照料她……    
    很好。    
    一切都很好。    
    古黄河大堤还像巨龙一样静静伏卧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河中的水还在静静地向着那千古不变的方向流淌,血红的残阳依然高悬在远远的天际,旷野上的风依然带着泥土的腥湿味在田家铺周围的土地上飘荡着……    
    仅仅是死了一个应该死去的人。    
    田二老爷不后悔。田二老爷在古老的仁义面前,在这块土地朴素而又简单的真理面前,显示了自己无可非议的高尚与公正。    
    当四面八方的枪声再一次稀落下来的时候,大华公司总经理李士诚带着两个身着便衣、揣着短枪的矿警,沿着公司公事大楼的墙根,溜到了外护矿河边上,通过护矿河上临时架起的木桥,逃到了公司生活区外面。    
    这时,那轮血红的残阳已沉到了遥远的地平线下,西方的天际上抹满了橙红色的斑驳的云霞,广阔的原野上升腾起袅袅飘浮的轻纱般的湿雾,那湿雾和田家铺镇子上空的炊烟混杂在一起,一阵阵向高远的夜空中飘散。枪声停了下来,依傍在古黄河大堤下面的田家铺镇和田家铺矿区显得出奇的宁静,仿佛这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灾变,根本没有进行战争似的。顺着公司挖掘的排洪沟走到大堤上时,李士诚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像一条摆脱了旋涡恶流缠绕的鱼儿一样,再一次领略到了自由轻松的滋味,他突然觉着,不论在任何时候,活着,都不是一种负担。    
    黄河故道大堤上那一幕执行家法的壮剧已经演完,该死的,死去了;该走的,走掉了;连哭昏在大堤上的田老八的媳妇,也被田家的女人扶回去了。没有什么人留在大堤上,连绵起伏的大堤像一道森严而又破败的城墙,拥着一河清波,从看不到尽头的遥远天边伸展到李士诚脚下。他心里很坦然,他也没感到害怕,他并不知道在这道森严的大堤上刚刚执行过一个罪犯的死刑。他穿着皮鞋的脚板击打着这段灰褐色的大堤时,夜幕已在飘渺的轻烟中挂落下来,正前方墨蓝色的空中已隐约现出三五颗星星,他有了一种安全感,他想,他只要悄然通过这段大堤,就可以穿插到旷野的小路上,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今日下半夜——最迟明日一早,赶到宁阳县城。下一步,他就可以逃到天津,或者上海……    
    他这样做并不是不负责任,他愿意负责任,愿意承担起一切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他愿意接受政府的公道裁决,但却不能接受来自任何方面的压榨与欺辱!战争并不是他挑起的,战争的恶果,也就不应该由他一个人独吞!他曾经同意封井,但他不希望以这种流血的、武力的形式解决窑民的骚乱问题,他甚至宁可向窑民们作出更大的让步,也不希望进行这场战争。不错,窑民们太蛮横,太不讲理,窑民们截击了北京的委员团、占住了矿区、阻止了政府的封井计划,可这也不能打呀!打到最后,张贵新和他的大兵一走了之,这残败的局面他如何收拾?大华公司还要不要办下去?他是实业家,不是军事家,他要的是煤炭,要的是钱,而不是窑民们的尸体!    
    在战争爆发之前,他通过县知事张赫然,三番五次劝张贵新,请他不要打,张贵新却不听。张贵新要面子,张贵新要在窑民们身上找补回他在委员老爷们面前丢掉的面子,张贵新要打!他曾经答应捐一万块大洋的军饷给他,但他还是要打!当时,实业厅的矿务专办李炳池也在一旁以威胁的口吻提醒说:地下大火在蔓延,如果再不封井,田家铺煤田就完了!他也只好让他打——不管他如何阻拦,人家还是要打的!他的命运从五月二十一日的大爆炸开始,已不是他自己能掌握的了。    
    他也恨那些无赖的窑民,事情闹到今日这一步,完全是窑民们造成的!这些窑民根本不讲道理,不顾大局,甚至动枪、动炮,再三滋事挑衅,这才最后导致了战争的爆发。    
    开初,他尽管提心吊胆、心魂不定,可还是认为窑民们是不经打的,少则半天,多则一天,战争就会顺利结束,窑民们就得抛下一具具尸体,狼狈逃出矿去。却又不料,窑民们竟打得十分顽强,鬼也搞不清他们从哪儿搞来了这么多钢枪、这么多子弹,从六月四日到六月六日,硬是和张贵新两个团的大兵整整对峙了三天,竟搞得这两个团的大兵毫无办法!张贵新连着三天未能攻进矿内,情绪变得极为烦躁,张口就骂人,不但骂他的部下,居然也骂起他李士诚!骂他不该修护矿河,不该筑高墙,不该把矿门建得像城堡,好像战事失利的责任也该由他李士诚来负似的!


第四部分第63节 一场小小的风波

    协理陈向宇是聪明的,他劝他早一点离开矿区,先到县城,和那帮逗留在县城的政府委员团的委员们谈谈,做些疏通工作;尔后,到天津和上海去,通过关系打通北京政府的各个关节,准备处理善后问题。他想了想,认为这是可行的,遂将离开矿区的打算告诉了张贵新。张贵新一听就火了,拍桌子砸板凳的又是一场恶骂:    
    “妈的!你姓李的也要跑?你往哪里跑?!噢,刘芸林跑了,张赫然跑了,你们都他妈的跑了,想留下老子在这里给你们擦屁股?你他妈的想得美!老实告诉你!我姓张的不走,你狗日的也走不了!弟兄们是在给你卖命,军饷你得出、粮草你得管、死人你得葬、活人你得养!你他妈的敢跑,老子就叫底下的弟兄冲着你的脑门练枪法!”    
    当时,他真有点按捺不住了,他真想痛痛快快地用最恶毒的语言和张贵新对骂一通,他觉着他的人格、他的尊严受到了污辱。    
    然而他不敢。他的好时光在五月二十一日的大爆炸之前已经过完了,他在张贵新面前已不再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实业家,而不过是一个败得一塌糊涂的上流乞丐。    
    可他还是说话了,他不卑不亢地道:    
    “张旅长,我并不是要逃走,也不是对您和您的弟兄们不管不问,我走了,赵副总经理还在,陈协理还在么。一切,他们会负责的!再说,上海、天津,也是中华民国的地盘么……”    
    张贵新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    
    “别他妈的给老子玩花招!上海、天津是中华民国的地盘,可他妈的不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就要你呆在宁阳,呆在田家铺!”    
    他简直被张贵新的蛮横气昏了,愤然反驳道:    
    “我愿意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在政府的公断下来之前,我有我的自由!”    
    张贵新拔出手枪,“啪”地拍在桌子上:    
    “你有自由,老子有枪!老子一枪就能毙掉你八个自由!”    
    恰在这时,陈向宇走进了屋子,他显然在门外已听到了他们的争吵,一进屋便劝道:    
    “二位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李公,您少说两句;张旅长你也消消气,李公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现在外面四处都是窑工,哪里跑得出去呢……”    
    在陈向宇的劝解下,一场小小的风波才告平息。    
    这是今日上午的事。    
    傍晚,陈向宇悄悄跑来找他了,并给他带来了两个换上了便衣的矿警。他自己也做好了出走的准备,十几根救急的金条已缠裹好,扎在了腰间,一件七成新、不太显眼的灰绸子长袍也从箱子里找出来,穿在了身上。陈向宇将他送到了护矿河边上。临别时,他握住陈向宇的手,眼里落下了泪,悲切地对陈向宇道:    
    “向宇,我走了,这里全拜托给你了,老赵无能,一切还劳你多费心,你今日为大华公司所作的一切,我李某都铭记在心,只要能躲过这次大难,我……我一定要加倍报答你的!”    
    陈向宇也动了感情:    
    “李公,不要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该做的,谈不到什么报答!”    
    “可……可我过去给你的太……太少了!连着两年也没给你加过薪……”    
    陈向宇笑笑,眯起眼睛,真诚地道:    
    “没关系!我到您这儿做协理,原不是为了两个薪金!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一切都直说了吧!到您这儿来,我是有我的想法的,我是想和您一起学着办矿,我是想在日后的某一天,搞一个自己的煤矿公司!”    
    他一怔,惊诧地道:    
    “你……你也想办矿!你?!”    
    “是的!想办矿!到大华公司的第一天,我就想过,以后,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经验办矿,我确乎不是为薪金,我是在探索一种经验!我用大华公司的矿业,用李公您的矿业,锻炼了我的办事能力。这就是一个极大的收获呀!从这一点上说,公司给我的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李公,我陈向宇由衷地感激您呢!”    
    他呆住了,他想不到面前这个天天碰面的年轻人竟这么野心勃勃!他被他的蓬勃精神感染了,一下子竟觉着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他仿佛不是在逃离一个动乱的旋涡,而是在启程奔向一个新的、更有诱惑力目的地,他生命的旅程还长得很呢!    
    他攥住陈向宇的手,恳切地说:    
    “好!好!干吧!向宇,好好干吧!到你真的能独立办矿的时候,我李某会帮你一把的!”    
    陈向宇摇摇头道:    
    “我感谢您,李公!可我有一个预感,我觉着大华公司是没有指望了……”    
    他心中一阵凄凉,是的,大华公司没有希望了,连面前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年轻人也认定它完蛋了!    
    他强作笑颜道:    
    “那么,向宇兄,看到大华公司办成这个样子,你真还敢办矿么?”他不自觉地在陈向宇的名字后面加上了一个“兄”字,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惊诧了。    
    陈向宇态度是坚决的:    
    “我要办的!一定要办的!煤炭是当今一切工业的基础,我们中国要想有自己强大的工业,非要拥有几十个、几百个强大的煤矿公司不可!否则,实业救国就是一句空话!李公,我总这样想,现在,该由我们来主宰自己工业的命运了!该由我们来安排中国工业的秩序了!我们中国土地上的煤矿,不能再一个个往外国人手里送了!”    
    陈向宇激动地摇着他的手说:    
    “李公,我钦佩您。尽管您失败了,我还是钦佩您!因为您远远走在许许多多中国实业家前面,最先将身家性命投身于煤矿事业,您为我们这些后来者开拓出了一条血的道路!我相信,你们的努力是不会白费的,后人将记住你们,因为你们是有功于我们这个中华民国的!”    
    这语言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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