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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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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宽很朴素的路,花圃,树,很普通的一座青砖楼,很普通甚至有些狭窄的楼梯,进了很普通的一间小会议室。热热烈烈满是人。烟气,言语,笑声。见他进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似乎都有心理准备,刚才门卫电话在这里引起什么反应?有的招手打个招呼,有的微笑点点头,有的陌生而好奇地打量他,有的看看他便交头接耳,自己现在是引人注目的。一个年轻干事迎上来请他就座,讨论照常进行着。一位负责人和蔼地主持着讨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热情的表示。都是一伙三十岁上下的改革家,有县委书记、县长,有厂长、公司经理,还有些位置更高一些,市长、局长之类,相当一些人是干部子弟。这些人在一起,自然是一片改革的“叫嚣”,温度起码比整个社会高五十度。和这群人在一起,他心情复杂。很亲切,因为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很敏感,因为“同行相嫉”,相互比量着成绩、地位;还自信,因为他干得似乎更出色些;又黯然,自己正倒运呢,也许就干不成了。    
    他感到了尴尬:人们都知道他的情况,人人都回避。即使谈到改革者日子难过时,谁的情况都讲到,引起一片义愤,唯独不讲他的。当他偶尔插几句话时(他极力想使自己和环境融洽起来),人们便停住话听着,完了,又谈他们的,并不和他思想交锋,他似乎是个局外人。    
    这太难堪了。他靠意志力支撑住自己,使脸上一直保持着平静。很累。    
    椅子哗啦啦响,人们站起来朝门口鼓掌。张老来看望大家了。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向大家招手,气氛极热烈。主持会议的领导把与会者向张老介绍。张老一一握手,好哇,你这改革家干得好,山东出豪杰。你呢,江西来的吧?我看过你的事迹,了不起。你是厦门长城公司的经理吧,久仰大名。怎么样,这一阵日子好过些了吗?一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笑着双手握住张老:好过了,您上次批示后,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张老仰身爽朗大笑了。    
    李向南感到有些心热,紧张。想不到在这儿碰见张老。他曾对自己过去的政策建议报告有过很赏识的批示。看来今天是来对了,要不很难见到张老。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呢?要快想。介绍到自己了,这是李向南。会议的主持者介绍道,那热情让他感动。他脸上浮出早已准备好的尊敬,紧忙伸过双手。噢,张老却感意外地闪烁了一下,很快地盯视了他一眼,然后又露出和蔼的微笑,握了握手,没说什么,便又笑着转向下一个。    
    他心中微微一凉。    
    张老坐下了,笑着说:你们的讨论很热烈吧?很热烈。——人们像幼儿园的儿童一样欢快地笑着。你们详细的发言我没听到,可历史不能重复的,对吧?我不能让你们再重复一遍。这样,你们每个人说上简短的一段话,把各自最重要、最独特的观点提纲挈领地概括出来。怎么样?我这算是读书只读目录吧,哈哈哈。    
    人们依次进行最扼要的发言。他发吗?应该发。到了这种境地,他无韬晦可言。当然,在代表自己时,不要忘记代表所有青年改革家。    
    “我们应该对改革的困难性、复杂性有更充分的估计。在政策上,要有更多的储备;在事业上,要有曲折失败的准备;即使对于个人命运,也要有接受悲剧的思想准备。作为改革家个人,他有可能失败,但我相信,对整个改革家队伍,历史最终是会投赞成票的。”他说。    
    下午,一个联合调查组到家中找到他进行调查谈话,这是专案。谈话进行了一下午。最后,调查组组长神情庄严地说:你是不是写了一篇文章“中国的社会主义”通过各种途径上报?是这份吧?(他从大皮夹中拿出一份材料来,正是它。)我代表组织正式告诉你:从今天起,你不要再搞这类动作,企图转移组织上对你问题的注意力。


上卷:第五部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两个人又见面了。    
    李向南沉郁地笑了笑,看了看那边热闹的客厅。你爸爸那儿人太多,我说不上什么话。顾恒要回省里,自己来看望一下省委书记,但这儿高朋满座。他这晚辈下属,现在又灰秃秃的,只能靠边了。    
    小莉走过去砰地关上房门,又回到折叠椅上坐下。这是她的房间,她又随便又自在,说着话,翻着画报,磕着瓜子。你今天露个面,算是给他送了行就可以了,他不会和你多说什么。这么大的嫌他能不避避?他得当省委书记啊。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县里,你爸爸是不让我回了,调查组已经开始调查我了,看来,最近我还得留在北京。    
    我问的是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想找几个最知心的朋友好好谈谈,全盘考虑考虑。他知道这句话说得还算聪明。    
    小莉眼睛闪了闪:我算一个吗?    
    你?当然算一个。    
    我再介绍你认识几个现代派的朋友,好吗?    
    理智的支撑一松弛,屈辱感就像黑夜中的浪涛一个个压下来,难以透气。那天在调查组面前,明明觉得他们对自己不善,自己还要表现得那样信任尊敬,把他们当“亲人”,明明看出那位组长专会做官样文章,是个很平庸的干部,提的问题又那样令人难以忍受,自己还要夹着尾巴,小学生一样谦谨回答他。几个黑色的大齿轮绞着自己的心脏。路边的树是一个个呆呆的问号,冬天火炉子外面要罩一个黑灰的洋铁皮外壳,自己从不想穿太紧身的衣服……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把李向南领到饶小男家了。她既要让饶小男见识见识“她的”李向南,也要让李向南见识见识她“过去的”饶小男。    
    李向南的名气、体貌、气质形成对饶小男的压力;饶小男因在自己家中,周围有几个簇拥者又获得心理优势。两个男人都因为小莉而有点微妙的潜对峙。经过了一番客气友好又有些不自然的闲聊,他关心一下你的改革啦,处境啦,你询问他一些文艺评论的情况了,在大学任教的情况了。人人只关心自己半径内的事情,可人人先要从关心对方的客套开始。两圆相切,渐渐便看清了共同关心的部分,谈话便真格热烈起来。陌生感消失了,潜对峙则化入激烈的谈锋中,使之更尖锐。都要保持自己的优势,但李向南还怀着想听听对方见解、开阔一下思想的目的,所以采取了宽厚沉稳的风度,饶小男则更显出激烈,慷慨陈词,像只好斗的公鸡。    
    他的思想有如锋刃划豆腐,横一下竖一下,锐利无情。    
    好一块又白又嫩的大豆腐放在面前,任他宰割。    
    你的人生观是什么?政治事业,精忠报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怀才不遇,仗剑长啸,壮怀激烈,一套中国的传统文化。你的价值观是什么?不过是千古留芳,百世留名,说得再难听点,衣锦归乡,耀祖荣宗这类意识也少不了。不承认?看看你们这帮知青,要是当了官,出了名,就都想回插队的地方看看了,回母校看看了。那不是衣锦归乡?还是传统文化。你自我完善的人格标准是什么?诸葛亮,屈原,再加上管仲,鲍叔牙,韩非子,乐毅,还有什么?都是一套中国传统贤臣人格。这种人格值什么钱?“文化大革命”把一些老干部整得那么惨,他们也不敢抱怨,临死还希望能见伟大领袖一面,简直是愚忠。中国不打碎这一套,一百年没出路。“文化大革命”为什么能搞起来,毛泽东一个人能造成这么大浩劫?全靠传统观念做帮凶。 那时的干部要有十分之一像我饶小男这样“肆无忌惮”,历史就是另一个样子了。你翻翻历史,你的那些思想观念哪一条不在历史中找到原型?这次你要在政治上被打趴下了,再看看你的心理吧,悲悲壮壮,和屈原、岳飞差不了多少。我相信你不会有什么新货色。想想吧,连你这样的改革家都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可悲不可悲?我对中国现状没什么乐观,我满眼都是幻灭感、危机感。中国人没有危机感、幻灭感——只有鲁迅真正有——是最大的可悲。    
    “李向南,坦率说,别看社会上有人拥护你,有人反对你,你像个新闻人物,我们大学里就有许多大学生崇拜你,可我根本不把你看在眼里。中国的希望根本不在你们身上。说句难听话,你们是被传统文化做了阉割术的,已经毫无个性。”    
    是男人对男人的恶意?是现代派对传统派的蔑视?是宰割他人的快感?是表现自我的冲动?这话说出口太痛快了。    
    李向南费很大力,才把一口唾沫咕咚咽下喉咙。他想说:你们可以无比的彻底解放,可是,你们现在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却要靠我们这些看来很不彻底的实干家上上下下为你们开出一个局面。没了我们拱着前进,平衡出这样一个现状,你们连一天这样讲话的可能都没有。当我们为历史前进做最实际的工作时,你们站在我们背上挥胳膊挥手,沽钓“思想先驱”的名誉。但他却只是仁厚地笑笑,看着饶小男左右坐的几位年轻人:你们对饶小男的观点有何评价啊?他希望发现他们之间的矛盾,自自然然引导谈话发展。他们却表示:我们同意小男的看法。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满江红》


上卷:第五部分相信组织,相信事实

    “向南,我认为小男说得对,挺尖锐的。”小莉揪着路边的柳枝,边走边说道。    
    “哼,我怀疑‘文化革命’时,他们都在挥小红书呢。”李向南嘲讽地笑笑。    
    “别捍卫自己的自尊心了,你好好想想,应该承认他有真理。”    
    李向南沉默了。他承认饶小男的话中有真理,因为承认,心中备受煎熬,难道自己并非思想最深刻者?小莉的话更使他受刺激,后悔当时没有辩驳饶小男一番。    
    小莉又说了一堆,不断引用饶小男的话来批李向南。李向南脸色变得黑里透青,终于克制不住了:“别老说你的饶小男了,我不想听。”    
    小莉站住了,吃惊地看着李向南,你也有受刺激的时候?她觉得有趣:“你这么恼火干什么?你这么恼火恰恰说明我说对了,饶小男击中了你的要害。”    
    “你滚吧,”李向南一挥手,“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    
    她第一次看见他骂人,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失态。他两眼冒火,腮帮子抽搐着,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牙咬住了,那爆发的冲动潮水一般落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对,不该发脾气。”    
    她走过来双手搭在他肩上,近近地看着他。街道上有车,有人,有注意他们的目光,她不管了,踮起脚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喜欢你这样。”    
    他抬眼很快地打量了她一下。    
    她眼里露出笑意:“向南,你比我成熟,但我觉得,你还不会做一个真正的人。我现在越来越觉着,你离了我就不行。”她得意地笑了。    
    “可笑,”李向南嘲讽地一笑,“因为要拯救我而对我感兴趣?”    
    自己是怎么了?一上初中突然变得心猿意马。好学生也不好学生了,班干部也不像班干部了,到处的调皮折腾,如无缰的野马,在球场上,在放学的路上,在校园里,都成了嗥嗥乱跑的男生首领。下了课与男同学在教室里追逐,桌椅乒乓响,尘土满屋扬,吓得女生们抱头躲闪,尖声喊叫。他勇猛,他粗野,他像猎犬一样在桌椅巷道中追捕着猎物。有时像撑双杠一样跃过桌椅;有时兴起,干脆就腾腾地踏着女生的椅子过去。听见她们尖声嗔骂:你们干吗呀,乱踩人家椅子。他不管,仍从椅子上踏过,他朦朦胧胧的意识中:这就是男子汉的风格,女生心里喜欢这种粗鲁的男子汉风格……    
    主席台下坐满着大学生,黑压压的一千多人。临放暑假最后一天,学生会组织的活动,请几位改革家来大学作报告。他从古陵刚回北京,就接到了这个邀请,现在,他如期来了。    
    小莉也跟着来了。台下第二排,中间靠右甬道的座位上,身穿红色连衣裙,眼睛闪闪发亮。她在这群大学生中仍显得鲜艳夺目,这给了他以很生动的刺激。这位姑娘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了。    
    他的报告作完了,热烈掌声,然后是“答听众问”,大学生们纷纷递条。一个学生会干部在主席台边俯身收着下面送上来的条子,先交到坐在主席台上的校党委副书记手里,他一张张看过,过滤掉一些,把适宜的再交给李向南。    
    都给我吧,不要筛选了,我不回避任何问题。他伸出手,对坐在旁边的副书记笑着说。    
    台下一片热烈掌声。    
    副书记尴尬地笑笑,把一堆条子都给了他。    
    校领导对他今天如期到来有些意外,尴尬。他心中自然明白。大学生却把他当成英雄,一到校就被他们簇拥着,里三层外三层。无数的手拿着笔记本请他签名,无数张嘴争抢着提问。我们看了报道你的文章了,你认为“新星”这个称呼好吗?我们想去古陵考察欢迎吗?《参考消息》上刊登的答加拿大记者问是全文吗?你还有什么观点?……    
    现在这些条子是那些问题的继续。    
    你感到有压力吗,大吗?他念条。    
    ——搞改革,压力总会有的。我喜欢有点压力,越大越好。他答道。掌声。    
    你对自己评价如何,很高吗?    
    ——我对我的评价是这样的:我的今天比我的昨天成熟,我的明天将比我的今天成熟。我很欣赏这个自我评价。他微笑着,台下大学生们也笑了。    
    听说你现在被整了,上面已有批示,是这样吗?你怎样看这遭遇?    
    ——(回答要慎重)你们可能会听说一些有关的传闻。我能回答的是:如果我的情况上级领导还不完全清楚,有些同志出于对革命负责提出些问题,组织上进行必要的调查,那是完全正常的。我的态度是:相信组织,相信事实。    
    你认为政治是不是很残酷?    
    ——首先要区分是什么样的政治,不同的政治情况是不一样的(回答一定要严谨)。当然,政治是复杂的,这大概都是一样的。    
    你是高干子弟吗?你对高干子弟掌权如何看?你的妻子在哪儿,漂亮吗?    
    ——我可以算是高干子弟吧。我认为高干子弟如果无德无才,就不配当领导干部,和别人一样;如果德才兼备,就可以当领导干部,和别人也一样,至于我的妻子,我只能说:我还没结婚。(哄堂大笑。)我想,我未来的妻子会是漂亮的。掌声。


上卷:第五部分一个要拯救你的人

    李向南,你用表面的诚恳坦率赚了不少掌声,我却觉得你很虚伪,回答问题很圆滑,回避实质,用你所谓政治家的风度来搪塞我们,我们希望你针针见血。请回答:一,你说高干子弟应该与平民一视同仁,但事实上一样吗?二,据确切消息,你在政治上已经不行了,如果你受到不公正的处理,你敢坦率发出你的愤怒吗?三,我认为你的思想远不够解放,还背着很大的传统文化包袱,你承认吗?四,你对金钱、女人渴望吗——请说真话。    
    念完这张条,他停顿了一下。整个礼堂都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看着台下,小莉像朵红花在人群中闪耀。    
    我不虚伪,我对大家是诚恳的,但是,我有我讲话的方式,就像你们每个人也有各自讲话的方式一样。我不搪塞你们,今天的大学生是搪塞不了的。至于这张条子提的问题,我回答如下:一,关于高干子弟掌权问题,今天不止一张条子提到,这是个信息,容我调查,思索;二,如果我遇到不公正处理,我的态度是相信时间,时间迟早会作出公正结论的,不过(风趣地笑笑),我目前还未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处理;三,我承认我思想还不够彻底,我将向你们,向更年轻的同志学习,磨砺自己的思想锋芒;四,对金钱,当然是多些比少些好(台下些许笑声),但我并不太看重,我希望整个社会富裕。对女人,我渴望找到一个真正理解我的女人做妻子。    
    台下反应错杂,有几片掌声,有被打动的注视,有不满的嘘声。    
    没过一会儿,又上来一张条子:我今天在台下,可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了。你每天都像今天在台上一样,严格表演自己的角色。 你能不能去掉化妆,有血有肉地讲上几句、骂上几句呢。谁愿意理解你?越理解你越讨厌你。敢念念这张条吗?——一个要拯救你的人。    
    这是小莉写的条子了。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兮,又申之以揽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  缅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屈原:《离骚》    
    “你那不叫虚伪?你在台上说过一句发自内心的话吗?太窝囊了。”    
    “我有我的处境。”    
    “人要这样压抑自己,再伟大的事业都没价值。”    
    “历史上哪个伟大的事业家不用理智掌握自己?”    
    “不和你扯大道理了。”    
    两个人逆着北京展览馆电影院散场的密集人流来到莫斯科餐厅,小莉要请他吃西餐。北京展览馆坐落在北京动物园东侧,原名苏联展览馆,尖塔,俄国宫殿式建筑。餐厅在西侧,紧邻动物园,隔着绿栏杆,可以望见动物园内团团绿树披着尘土,稀稀疏疏的游人围着熊山、猴山慢慢转着,整个园子显得冷清。    
    餐厅里却是金碧辉煌,上百张桌子都是满满的,一派优雅奢华的气氛。小莉拉着他朝里走,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空位。好,那儿有空。她说。一张方桌上,只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李向南却站住了:“别去那儿了。”    
    “为什么?”    
    “……我不想见他俩:邢笠和梁君。”    
    “邢笠和梁君?梁君,就是出卖你信件的那个女人?”    
    “是邢笠翻出她的信的。”    
    “我懂。”小莉又朝那儿看了看,“走。”她大大方方挽起李向南,朝那儿走去。“你坐那儿,我坐这儿。”她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    
    那两位正一边吃一边说笑着,男的还把一叉鸡块喂到女的嘴里,他们并不抬头。不屑旁顾,是这里高雅的吃派。还表示着对挤上来就座者的嫌厌。但是,那位女的略扬了一下眼,登时愣了,她想笑,很不自然,很困难。邢笠跟着抬起眼,露出一张精明刻薄的脸。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堆出点笑来:“李向南,你们也来了? ”    
    这还用说吗?都尴尬,李向南尴尬,梁君尴尬,邢笠更尴尬,唯有小莉轻松自如。“邢笠,我见过你,你和我哥很熟,对吧?”她双手抱肘,直视着对方笑道。    
    “啊……”邢笠觉得刚才喝的啤酒一下变成脊背的汗了。    
    “你是揭发李向南的十签名之一吧?”她含着漫不经心的讽刺。    
    “小莉。”李向南责备地制止她。她朝旁边一摆手。    
    “我……”邢笠期期艾艾。    
    “李向南到底有啥问题,你们能不能当面坦率讲讲?讲明白了,他写检查也容易点。”    
    “材料不是我写的……我只是……”    
    “你只是提供了点素材,对吧?你现在能不能当着李向南面讲讲,你们为什么要搞他?……不好讲?要不要我来讲啊?就两个字:嫉妒。承认吗?”    
    李向南几次想制止她。但是已经到这个份上,制止也没用了,干脆听着。    
    “你们这么多人嫉妒他,说明他比你们强。没有比整人更容易的事了。邢笠,你若不信,从今天起,我什么也不干,专门整你,四处搜罗你的材料,肯定把你整垮。”小莉说完了,冷蔑地看了看他们面前的四五个盘子,招了招手。侍者来了,她拿起菜单,毫不停顿地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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