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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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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多大了,找对象什么标准?不是本科的行吗?你在学气功,效果如何? 你吃什么药治好的?哪个大夫开的方子?那方子你还留着吗?你们单位还要人吗?你们毛纺厂内部卖毛线吗?……
很多人来这个追悼会,同时是为了见人社交的吧。这大概也很正常,也算是死者的一点贡献吧,是她把你们集合起来的。
人们久久不散。
范丹林与林虹也在礼堂门口的树荫下。范丹林双手插裤兜笔直地立着,这些天我越来越感到有一种忏悔,觉得自己对母亲没尽好孝道。这两天我越来越多地想起童年,母亲那时很爱我,但我长大以后常常和她发生冲突,很疏远。最近几年我才对母亲又亲近起来。我感到自己过去对母亲也缺乏理解,我不该苛求她。现在她离开了,想起她的许多好处。
“她当然是很爱你的。”林虹说道。
“是,她病危期间还说,如果能看到我和新娘穿着结婚的礼服在床头站一站就好了。”
“丹林,你是该结婚了。”
“谈何容易。”范丹林耸了耸肩。
“又说找不下合适的?”林虹笑了,“你会找到的。”
范丹林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太难了。”
林虹感到双方有着的一丝不自然,这一瞬间她也明确了自己应该说什么了:“丹林,我给你提个建议好吗?”
“请吧。”
“我以为,咱们这代人不必把家庭看得那么至高无上,也不要那么理想化。如果需要——感情上和实际生活上,又有差不多的对象,就可以组成家庭。不能期望什么都在家庭中得到,家庭以外的生活还很多。”
范丹林微蹙眉心,思索地看着林虹。
“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以为,这种事情上过分认真也是一种矫情,我现在就很不愿意结婚。”林虹说道。
范书鸿独自呆在家中,吴凤珠再也不会回来了,儿女们又外出了,屋里空空落落。失去了她,这个世界一下显得冷清了。
书房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下午,屋里显得黯淡。他靠在沙发上,听见老式挂钟在嘀嗒嘀嗒地响,只有墙上一轴水仙画陪伴他。细长的剑状绿叶晶莹如翡翠,开着白花亭亭玉立,似乎散着幽香。他喜欢水仙,他的故乡在浙江舟山地区。那里有一座小岛,叫洛迦山岛,相传是南海观音菩萨修功之处。岛上无人居住,只有一座尼姑庵,岛上生长着漫山遍野的天然水仙,每到元旦、春节期间就鲜花盛开,乳白的花被,艳黄的副花冠盖遍山野。离开故乡几十年了,老了。
……帆船朝前驰着,大海颠簸着,他坐在船头眺望着。正青年时代。那儿就是洛迦山岛。一个黑点正在海平面上一点点变大。他抡起衣服兴奋地喊着,好像洛迦山岛能听见他的呼唤?海浪一个个撞着船头,砰砰砰响。每个海浪都是快乐的,无拘无束的。岛越来越近了,看得清了,船可以停靠了。他脱下上衣卷起裤腿,赤着脚往下迈,一腿还骑在船舷上。两腿间至今还留着这一瞬间使劲分开时被抻疼的感觉。然后蹚着齐腰的水朝岛上跑去。后来,船又离了岛,他坐在船尾,海风吹着他,他突然生出一种依恋。岛越去越远了,在海上变成一个点了,最后点也没了,只有茫茫的大海了,虚无了……
那像不像人生啊。当你奔赴它时充满激动向往,编织着无数的梦。然而,一旦踏上它时,并不像想象的那般美好,水仙花没有那么茂盛,尼姑庵也挺破陋,可当你离它而去越来越远时,又充满依依惜别的怅惘了,还是它最美好?
人生是什么?自己往往看不清自己。吴凤珠的一生结束了,摆在面前清清楚楚了。她的一生有何意义呢?“绝对之探求”?人活着不都在“绝对之探求”吗?不同的人探求的目标不一样,但探求而不得,难道不是人间的苦痛之一吗?佛教讲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所求不得苦,五取蕴苦,其中“所求不得苦”不就是指这一点吗?吴凤珠死了,八苦都历经完了。自己呢?除了死苦还没有,病苦还未大至,也都差不多了吧?
下卷:第二部分一个基本原理:缘起论
吴凤珠病衰的面孔又在眼前浮现。前几天她还活着,现在已化为灰烬,有的已化成二氧化碳飞逸到空中。这个事实太残酷了,让他难以接受;其实又很简单:不过是万物在周而复始地循环。二氧化碳进入植物,光合作用,不又是有机物?植物被动物食用,不又变成更高级的生命?天空,田野,河流,草木,大自然的图画在眼前闪现,无数示意的箭头连成循环的圆圈,表明万物的旋转。云变雨,雨落地,植物根吸入,光合作用,又被叶子蒸发,升到空中变云……他神思恍惚了。
“书鸿,给我讲点什么听吧。”吴凤珠在病床上无力地说着,那是几天前的事情。
“你要听什么?”他问。似乎什么都讲过了,但什么又都来不及讲了。
“讲讲佛教吧。”
他是历史学家,写过一本书《佛教在中国的历史》,过去她从未过问过这本书的内容。“佛教,我也并不是太精通,它的教义繁多,从哪儿讲起呢?”
“简单的讲讲吧。”
此刻,是那天讲述时在记忆中的再演,还是又在幻觉中与吴凤珠重讲呢?恍恍惚惚,混为一体了……
佛教是释迦牟尼创始的,他是释迦族的人,释迦牟尼就是释迦的圣人的意思。他的真名叫悉达多,姓乔达摩。他大约是公元前六世纪的人,是一个王子,他父亲是净饭王。
“他是王子,怎么想到创佛教呢?”
他从小就习惯沉思,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性格内向吧,爱自省。他看到人和万物活于世,有各种各样的痛苦:生,老,病,死,劳作,饥渴,离别,农夫在烈日下耕作,耕牛在鞭挞下拖犁,鸟兽弱肉强食,都引起他的深思。怎么才能解脱这些痛苦呢?这些痛苦连他当王子的也不能避免。他立志解决这个问题,便放弃了王位的继承出家了。历经千辛万苦,包括多年不成功的苦行,终于在一棵树下悟得了解脱之道,成了佛。
“真不可思议……”
其实是可以思议的。人活在世上,生命总有两种基本趋向:一是追求快乐、利欲,生命不息,追求不止;二是解除痛苦。人总是用一切方法避免痛苦,减缓痛苦,忘记痛苦,安慰痛苦。我们各种各样的科学,自然的,社会的,不都在教授怎么追求利欲? 有的也在执行解脱痛苦的职能,如医学。但是,人的绝大多数痛苦都是难以解脱的。每个人都有痛苦,人类有很多痛苦,有些人的痛苦尤其深重。于是,如何解脱痛苦的学问也就应需而生了吧。
“佛教也是学问吗?”
当然,这就是一门解脱痛苦的学问。说简单点,它是解脱老病死痛苦的哲学。
“哲学?”
它也有一整套宇宙观,人生观,认识论,方法论。还有一整套伦理规范。它还是一门体系很完整的哲学呢。
“真是有意思的说法……”吴凤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悉达多怎么就能创始呢?”
一方面,他自幼很博学。因为他是王子,受过很好的教育,哲学,文学,数学,他都学过。另一方面,他的天性。他不仅聪慧,而且具有内省深思的特殊思想力。他是一个对痛苦感受很敏锐的人。他不仅自己感受,而且能替别人感受,所以,他才能对如何解除人类痛苦悟出道来。
“过去怎么就没听你讲过这样有意思的见解?这么说,佛教的宗旨就是解脱痛苦了?”
过去你不愿听嘛。佛教就是想解脱人间之苦。所以,佛教的教义,概括起来就是四谛:一,苦谛,讲世间之苦;二,集谛,也叫因谛,讲苦的原因;三,灭谛,讲苦的消灭;四,道谛,讲灭苦的方法。它的教义虽然是面对整个人类苦难,但最初它更是劳苦大众的宗教,因为世间苦难绝大部分降在他们身上。
“那你讲讲佛教教义吧……”吴凤珠半睁着眼躺在病床上,她的目光时而矇眬,时而明净。范丹林也来了,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佛教的全部言教,叫佛法。我先给你讲讲法的定义吧。“法”,梵语是“达摩”。佛教的解释:“法谓轨持”。轨道的轨,保持的持。再具体点,“任持自性,轨生物解”,就是说,每个事物都保持它自有的个性,有一定轨则,表现出来使人了解它为何物。因此,佛教把一切事物、现象,物质的,精神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都叫做“法”。一切“法”、“诸法”,就是指天下万物。但佛的言教因为符合一切“法”的真实情况,所以,本身也具有“轨持”的特点,所以也叫“法”。
“有点像我们现在的说法呢……”
所以“法”在佛教中,既指一切事物、现象;也指事物保持、表现自己特质和规定性;也指佛的言教。佛法,包括其主要内容四谛,都是依据一个基本原理:缘起论。
“缘起论?……”
下卷:第二部分这就是四谛中的灭谛
是,缘起,具体意思是“诸法由因缘而起”,因缘,就是能产生结果的原因。在因果中起主要的、直接作用的条件叫“因”,起间接辅助作用的条件叫“缘”,鸠摩罗什说:“力强为因,力弱为缘”。还有一种区分:“前后相生,因也;现相助,缘也。”但在佛教中,有时“因”和“缘”合并称为“因”;有时又合并称为“缘”,如刚才说“缘起论”,缘字就当“因缘”讲。还有时,“因”和“缘”相互替用。
“诸法由因缘而起”,就是说任何事物、现象都有一定的原因、条件,才生起的。北京西山佛牙舍利塔上不是刻着一首“缘起偈”吗?“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吾师大沙门,常作如是说。”佛教中,“缘起”还有一个定义:“此有则彼有,此生则彼生;此无则彼无,此灭则彼灭。”这表明了异时和同时的互存关系,在佛法中都是因果关系。有时一因多果,有时多因一果。没有绝对的因,也无绝对的果。一切事物都处在这种时间上、空间上的竖的、横的因果关系的编织之中。
“这简直就像德国古典哲学中的辩证法了……”
所以释迦牟尼了不起啊,他为什么能征服那么多人?他在公元前六世纪就能用这样的宇宙观来解释世界,难道没有逻辑力量?我们进一步研究缘起论,才能发现他在哲学上的先知呢。
“你讲吧……”吴凤珠闭着眼声音低弱地说,他停住了,看着她,她的脸上浮着朦胧的黄色光晕。到佛的境界去遨游了?过了许久,她又微微睁开眼:“接着……”
缘起论,具体有十一个定义。一,“无作者义”,就是说无造物主;二,“有因生义”,这是对无造物主的进一步说明;三,“离有情义”,有情的梵语是“萨”,指人和一切有情感的生物;四,“依他起义”;五,“无动作义”;六,“性无常义”;七,“刹那灭义”;八,“因果相续无间断义”;九,“种种因果品类别义”;十,“因果更互相符顺义”;十一,“因果决定无杂乱义”。一下说得太多了吧?要不要我一条条解释?噢,我总起来简单讲讲吧。这十一条,就是对宇宙万物间的因果关系,对因果关系编织万物的宇宙,作了更深入具体的论述。概括起来主要是两点,一是“诸行无常”,二是“诸法无我”。“无常”,就是说宇宙万物都处在由因而果的生灭相续中,是不停顿的,是每刹那间——佛教把弹一指头的时间当六十刹那——都在生、住、异、灭的,是无常的。佛认为,佛教也受“无常”的支配,有兴起时期,演变时期,衰败时期,将来会灭。
“辩证法还挺彻底的啊……”
“无我”,就是没有主宰。每一事物,每一生命,每一人身内都没有主宰,宇宙也没主宰,没造物者。
“那不有点像无神论?……”
缘起论概括起来就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这两条是总法则,在佛教中称为“法印”。佛教中有四法印,再加上“有漏皆苦”,“涅槃寂静”。
“有漏皆苦?……”
漏,就是烦恼。佛教认为,有烦恼就是苦。烦恼是什么呢?因为众生不明白“诸法因缘而起”,无常无我,在无常之法上贪爱追求,在无我之法上执着为“我”,执着我主宰,我所有,就叫惑,惑使人烦恼,所以,又叫烦恼。
“我明白了……这东西不是我的,我硬想要……这事情我不能主宰,我一定要主宰、决定……人都要老,我不想老……人终归要死的,我不想死……就惑了,烦恼了,就感到苦了,对吧?……”
是。佛教对烦恼也做过分类研究,种类极多,在这方面,它是具有人生经验的。贪,瞋——瞋恚,痴,慢——傲慢,疑,恶见,被它称为六根本烦。烦就造成种种业,身业是行为,口业是言语,意业是思想。而烦恼和业又引生出下世来,或为天人,或为人,或为地狱、鬼、畜生。于是又烦恼,又造业。在三界六道的生死世界中轮回转生,苦无尽。总之,佛教讲世间苦,也是“因缘而起”的,不是无缘无故的、偶然的、孤立的、造物主加给的。具体分析,苦有十二缘起。无明缘——行缘——识缘——名色缘——六入缘——触缘——受缘——爱缘——取缘——有缘——生缘——老死缘。这是详细讲惑、业、苦的关系。总之,“有漏皆苦”,就是讲的四谛中的苦谛和集谛。
“涅槃寂静是讲死吧?……”
涅槃是梵文的音译,意译是圆寂,在佛教中通常也作死亡的代称。但它真正的意义是:熄灭生死轮回而后获得的一种超脱的精神境界,是佛教全部修行的最高理想。圆寂的意思就是“圆满寂灭”,和“有漏皆苦”完全相反。更详细讲就是:福德智慧圆满成功,对“生死”诸苦及其根源“烦恼”已最彻底绝灭,完全没了世俗欲望和分别是非之观念,进入永恒寂静的安乐境界。这就是四谛中的灭谛。
“人活着谁能做到呢?……”吴凤珠凝望着遥远的上方,喃喃着。
佛教就有一整套修行的办法,主要是戒、定、慧三学,戒律,禅定,智慧,指引人消灭世俗诸苦及其根源烦恼,达到涅槃境界。这就是四谛中的道谛了。它分七种,共三十七项,叫三十七道品,有:四念住,四正断,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觉支——也叫七菩提分,八正道。还有大乘教讲六度:布绝,持戒,忍,精进,定,智慧,也是它的道谛。
“只有死了……”吴凤珠继续喃喃着……
她死了。永远离开了尘俗,解脱了。自己怎样活下去呢?他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坐着。屋里越来越暗,渐渐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恍恍惚惚思索着。吴凤珠的一生。自己的一生。历史。宗教。超脱。窗外路灯亮了。释迦牟尼坐在菩提树下悟道,七天七夜,被慧光照亮。他周围的世界一片宁静,夜晚跪伏到他脚下。太阳升起,沐浴着他……洛迦山岛盖满水仙花,小船颠簸着,向岛驰近。又离岛远去,蓝海中一块翡翠……
保姆回来了。灯亮了,饭做好了,叫他了。他又坐了好一会儿,站起,默默地吃饭,又回到书房,还是一动不动地呆想。最后,走到写字台旁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摞稿纸,关于历史的种种笔记,摊开。自己的余年该干点什么呢?
下卷:第二部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火红,大红,鲜红,深红,浅红,枣红,粉红,绛红,朱红,血红,桃红,橙红,深橙,浅橙,金橙,橙黄,深黄,浅黄,金黄,乳黄,麦黄,土黄,珠黄,黄绿,深绿,浅绿,鲜绿,嫩绿,葱绿,草绿,豆绿,墨绿,水绿,绿里透青,深青,浅青,蛋青,海青,嫩青,黑青,藏青,青蓝,深蓝,浅蓝,灰蓝,海蓝,天蓝,蔚蓝,湖蓝,黑蓝,蓝紫,深紫,浅紫,不深不浅的紫,绛紫,葡萄紫,红得发紫,紫红,红火。
孟立才的奢华婚礼轰动了整个县城。
新娘子金凤家及前街、后街都被红旗,红纸,红字,红衣服,红绸耀眼的锣鼓队,喧嚷潮涌的人山人海包围着。一支披红挂彩的车队迎载着新娘,嫁妆,浩浩荡荡穿过县城,经过每一条街,热闹过每一条街。一辆低槽卡车在前面开道,上面一群人耀武扬威地敲锣打鼓,放着一串串千响鞭,炮声不断,硝烟不断,夹道围观的人不断。
出了县城,南关便是孟立才的家。这里更红火热闹。独家院,二层的小楼,整个被彩旗灯笼堆簇起来,像个硕大无比的花篮。大院门口更是满面红,红旗唿啦啦飘,一人多高的大红喜字贴在八字大开的两扇大门上。有人在大门口笑脸迎客,也有人挥手喝斥着乱挤的孩童维持着秩序。进了大门,斜着一溜长条桌铺着红毛毯,放着一架架笔墨,请来客签到。送礼,便鞠躬感谢地收下,几个戴花镜的老先生当场一一登记在册。院内足有一亩多地,搭着两个大凉棚,右边是灶房,白雾腾腾,香气弥漫,请来了川菜、鲁菜的大师傅,正在置办酒宴,左边凉棚下摆着二十几张八仙桌,加上楼里的十几桌,共是四十桌。四百人的宴席。
楼上楼下十几个房间全部开放,允许一切看热闹的人参观。最热闹的庙会,最拥挤的展销会。人流哄哄嘈嘈地移动着,男的女的睁大眼低头瞅着,仰头看着。好漂亮的房间,好敞亮的大玻璃窗,好大的阳台,阳台上还有一个玻璃暖房,养着盛开的鲜花,牡丹红如火。新式家具亮得照人,大彩电,大冰箱,全自动洗衣机,录像机,大音响——放着震耳的音乐,都是进口的。这种沙发从没见过,你坐坐,我坐坐。陷下去了,软极了,舒服极了,起不来了,哈哈笑着,被人拉起来,他又坐下。花架够漂亮。那盆什么花?君子兰?别挤,别碰倒了。那灯才高级呢。像朵大莲花吊在顶上,没开亮就晃人眼了。厕所雪白,光亮亮的是什么墙?外国人住的宾馆听说就这样?这儿是洗澡的?上面那铁葵花是什么?喷头?拧一拧就有水?哟,别拧了。浇着爷爷头了。那是澡盆子?躺在里面洗澡才舒服呢。夫妻俩在里面洗更舒服,哈哈哈。咱们家也修一下,搂着老婆洗。 你有钱吗?光修这么个洗澡间没有几千块下不来。吐舌头了?想好活先挣钱吧。谁有他那本事?男人女人都咽着唾沫红着眼。小媳妇大姑娘的眼睛发直,发痴,发糊。男人的眼发狠,冒火,满屋摆设都被这眼光点燃了,熊熊烧了起来。
新郎孟立才身着笔挺的西装,戴着大红花站在楼门口接待来宾。后面是小洋楼,是他的背靠,面前两个热腾腾的大凉棚是左右手,中间敞开的水泥道是他的脸面。他和客人们一一握手,你好,你好。
县长,副县长,王部长,李局长,赵局长,鲁局长,葛副局长,樊局长,朱副局长,林副局长,万副局长,尤副局长,高厂长,倪厂长,龙厂长,曹副厂长,范副厂长,金副厂长,各位科长,各位副科长,这位经理,那位经理,各位副经理,这位朋友,那位朋友,各位朋友,这位主任,那位主任,各位主任,你们都来了,都是我的贵宾,都热烈欢迎,都万分感谢,都请你们先到客厅坐下,客厅坐不下,请先在凉棚下坐吧,都有人招待,都有高级的烟果糖茶。孟立才,你今天真是满面春风啊。有位朋友拍着他的肩。他是觉得脸上有春风,看着热热闹闹的院里院外,那春风红光四溢。抬头看,院上一方天也是红彤彤的,真可谓“紫气千条,红霞万朵”,时来运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哥。”一个矮壮剽悍的小伙子瞅空钻过来,叫栗新英,二十来岁,一身好武术,跟着他走南闯北,押送车队,忠心耿耿。“楼里参观的人太多,几个弟兄有点照顾不过来,您那书房尽是些值钱的小摆设,把那间关上算了,怕有人浑水摸鱼。”孟立才果断地一摇头:“不用,你们多注意点就行了,还是我说的,内紧外松,不要叫人们觉出咱们有什么防范。”“那可不好看,万一……”“不要紧。万一真有个小丢小失,我不怪罪弟兄们。”
“立才啊,”上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皱皱脸,戴着副滑到鼻尖的黄框眼镜,一股子采购员的油劲儿,叫孔爱礼,是他“达美公司”的副经理,也是婚礼的总管。“发帖请来的客人本县的差不多都到齐了,只有秦副县长出差没来,还有一两个,来不来还不定。”“北京城里的客人怎么样?”这是孟立才最关心的。“昨晚在北京城里就租好车了,两辆面包,二宝领着人昨天就去了,说好今儿一清早就往这儿开,该到了。”孔爱礼抬腕看看手表。
一辆急驰而来的摩托车停在大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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