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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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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会特别注重从海外和港澳募集资金,她也便很忙。北京饭店又召开基金会成立一周年纪念会,请来海内外各方名流,济济一堂。认识了这一位,香港巨富,迪耀宗,个儿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线条坚挺有力,有鹰的神情,又挺温和。他也是基金会副会长,金色的头衔,荣耀的位子,如此隆重的集会,有上百名中外记者,有摇来摇去的摄像机,有明天报纸上的新闻和照片,有遍及全世界的电讯,有刻在历史的名字,有纪念碑,于是,他便在上台讲话时豪爽地认捐一亿港元;于是便有热烈的掌声,就有闪光灯一片耀眼;于是就有一桌桌人在低声议论:这才是实质性的呢。 于是他便感到安然,当然也略有一丝不安:钱是不是捐得太轻易了?于是他下台来坐下了,很谦虚,双手放在身前,但却感到自己很有身份;于是他听到还有人认捐百万,十万,就感到有一种从容的优越;于是他感到有更多的人在注意他,想到用钱买来的知名度;于是他想到自己祖先的贫困和自己坎坷艰辛的发家史;于是他想到嫁女时婚礼的豪华如何惊动了香港;于是他想到为福建故乡捐赠的一亿港元,在那里受到的欢迎使他热泪盈眶,他还看到了故乡的穷困;于是他又想了想自己的财富,有百捐一才是舍得的;于是他又想到钱这东西毕竟是身外物,死后带不走;于是他又想到自己对中国文化、教育、体育的捐款,他希望中国人扬眉吐气;于是他想到中国首脑人物对他的器重,一次又一次接见,这是极高的礼遇;于是,他想到,可以凭借这些优势,在中国大陆捕捉更多的机会,赚更多的钱;于是他想到自己死了要落叶归根,还埋到闽江边的故乡,那里会给他树个纪念碑;于是他想到到八达岭登长城时,如何想捐钱修长城;于是他想到自己文化很浅,把一个个子女送到美国去读硕士、读博士;于是他想到自己还能活多少年,身体怎么样;于是当他从走下讲台时的发热、矜持中轻松过来后,和身旁这位叫黄冬平的大陆小姐交谈时,觉得自己更有脸面。    
    “迪先生,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笑笑。    
    “我看过写您的一部长篇传记文学。”    
    “大陆也登了?”    
    “好几家刊物都转载了。”    
    “哦。”钱还是该捐的。    
    “我很敬佩您。”    
    “我没做什么……黄小姐,欢迎您以后到香港来玩玩,我邀请您。”    
    “谢谢,有机会我一定去。”    
    黄冬平非常乐意接受这邀请,到基金会上班没多少天,她已接到好几个这样的邀请了。一位美籍华人,一位泰国籍华人,都这样热情邀请她。    
    一个个新认识的人在她眼前叠印,苏兆年隔几日就来找她打乒乓球。薛彩明那微呈红褐的鬈发更常在眼前晃动,殷勤文雅的微笑。    
    陈晓时来电话了,问:有个讨论会愿不愿去参加?她这才想到他,查了查台历,回答说:我正好有事,没时间去。    
    


下卷:第二部分自己不是早已万念俱灰

    父与子完全不一样。    
    楚新星是散而漫之,放荡不羁;楚同和却是万事认真,一丝不苟。他看着穿着花衣服跷着腿躺在沙发上的楚新星,真不明白:自己一贯注重家教,怎么造出这么个小儿子来。“新星,就要走了,你抓紧时间把胡子刮刮,衣服换换,整洁一些。”他耐心说着。今天,他将去谒见成猛,带楚新星同往。    
    “我就是这一身。胡子更是我的本色,见上帝也是这样。”楚新星一边喝着咖啡奶,一边翻看着画报,还用蓄留的小黑胡髭轻轻磨蹭着杯子。    
    楚同和责备地看看儿子,不说了。他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以理服人,即使在家中也是这样。妻子宋琳茹进来了,端庄淑静玉人似的,用很文静的声音说道:“新星,胡子可以不刮,衣服换一身吧,不要穿拖鞋。就是去普通人家做客,也要讲礼仪,尊重人嘛。”楚新星有几秒钟不理会,然后哗地撂下画报,仰头把咖啡奶饮尽,放下二郎腿懒懒地站了起来:“禀父母大人,小子遵命就是了。”趿拉着拖鞋晃悠着走了。    
    楚同和与妻子相视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儿子只有一条像自己:自食其力,绝不要父母一分钱。“年轻人现在太好过了,一点紧张劲都没有。”    
    “还早呢,你再休息会儿吧。”妻子说道,“昨天夜里你没睡好。”    
    “好,”他抬腕看表,“再过半小时才动身,我已经和司机说好了。”    
    “你不要紧张。”妻子看着他很理解地说道。    
    “我一个人静坐坐,把要谈的话再想想。”他说。    
    他闭合双目,静坐养神。宋琳茹把空调关小了一点,把窗帘拉暗了一些,放了一杯龙井茶,轻轻拉上门走了。她这一切都无声无息。她的动作,她的声音,还有目光都那么轻柔素洁。她肯定会嘱咐家人半小时之内不要进来打扰;她会再过二十五分钟来叫自己,自己即使打个盹也无妨;她还会关照小轿车是否备好,再和司机落实一下时间;她会去楚新星房间,看他衣装换好没有;如果有电话,她会作出合适的处置,或代为回复,或记录,或再约时间,实在重要的她才会来叫自己;她会告诉厨房午饭晚些开,等他回来一起吃;她会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等他回来后,她会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谒见成猛的情况,然后该祝贺就祝贺,该开导即开导,该劝慰则劝慰。他头脑偏热,她会让他冷静些:“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顺利。”偏凉时则会给他添炭:“该干还是要干的,这也是你一生最后的机会,你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完的。”是的,他又要干事业了,又要叱咤风云了,又浮出海面了。    
    好深的海啊。这么多年他一直蹲在暗暗的海底,静静地坐禅。现在海水上下升腾,把他又涌出海面了。世道变了。    
    人只能为己所能为,不能为己所不能为。    
    自己这一生真可算是大起大落了。解放前在上海,民族资本,实业救国,财产巨大,显赫有名,解放后三十年的命运就一言难尽了。现在自己又成人物了,当局要调动一切力量,振兴国家经济,把他也请“出山”了。他不是有搞经济的经验吗?他不是手中有财产吗?他不是在海内外有一大批有钱的亲戚朋友吗?他不是在港澳、东南亚都有一定的名望吗?他出面搞一个股份公司,聚集海内外资金,经营进出口贸易、建筑、宾馆、饭店、俱乐部、旅游、工艺美术品生产、汽车公司、商业……以后还可以到港澳经营房地产,难道不比挂官方的招牌更便利?当局很聪明,明知他们是利用自己之长,也欣然而受命,而且还很兴奋。自己不是早已万念俱灰,安然于每日读读佛经,看看《老子》《庄子》,弹弹琴弈弈棋了吗?为何一下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呢?听说成猛今天要召见自己,不是一夜没睡好觉吗?真可谓红尘难看破,红尘看不破。七十多岁重整旧业,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搞本行,连周身的血都流快了。还发现自己现在很有些爱这个国家了。    
    有谁兴冲冲推门进来了,一睁眼是孙阿姨。几十年的老保姆了,一家人一样。上个月去广州探亲了,这是刚回来。    
    “阿姨回来了,刚下火车?怎么不打个电报,叫人去接?”他和颜悦色地问。并不因她打扰了自己而有一丝不快。对保姆、司机、仆人,他从无“下人”的概念,一律视为平等。    
    “没带啥东西,不要接了。”孙阿姨说道,“还是北京凉快,广州热,还是三十八度。”    
    “这两天还热?”他问,他刚刚去过一趟广州,停了三天。    
    “热,热得要死。不过,广州的供应比北京好得多,虾啦,黄花鱼啦,活鲤鱼啦,蟹啦,要啥有啥,青菜更是多。早晨起来到市场跑一趟,买啥都有,又新鲜又便宜。”孙阿姨带着对广州的热爱,还带着说道新闻的热情。    
    宋琳茹闻讯进来了:“阿姨回来了?”    
    “回来了,刚到。”    
    宋琳茹看了看手表,看着楚同和:“你还要不要……”    
    楚同和轻轻摆了摆手,表示他不需要再休息了。    
    “您有事情?”孙阿姨问。    
    “还要过一会儿出去。你讲吧。”


下卷:第二部分海阔天空,评古论今

    “广州的供应啊实在是好。”孙阿姨又兴冲冲地接着刚才的话题,“虾,这样长,新鲜的,菜市场上有的是。还有黄鳝,活的……”    
    “同和前几天也……”宋琳茹温和地说道。    
    楚同和微微伸手示意:不要说出他也去了广州,他不愿破坏阿姨的兴致,他始终含着很感兴趣的神情听着:“是吗?噢,真好,还是广州好。”    
    司机准时进来了。楚同和仍然含笑看着阿姨,听她把话讲完。她看见司机了:“您要出去?我先不讲了。”楚同和才站起来。    
    楚新星整整齐齐又大大咧咧地进来了:“今天成猛要是再和我下棋,我可手下不留情啊。”    
    成猛谈话喜欢海阔天空,评古论今,而谈及正题,只是言简意赅的三两句。    
    “听说他们又要让你出来搞股份公司?他们可是想利用你,你给不给他们干哪?”他风趣地说着。他习惯把自己部下说成“他们”,似乎是另一方人,这常常是最高决策层次的大人物才有的说话方式。    
    楚同和笑笑:“我勉为其难试试吧,不一定能干好。”    
    “你中了他们圈套了,哈哈。好,你干,我不拦你,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他们有什么官僚主义,难为你的,你可以告诉我。”    
    “那是一定的。”    
    “你要干,完全照你的意志,啊?不要受制于他们。资金筹集,人事啦,经营决策,管理决策,都是你说了算,股份公司是楚字号的。如果需要国家也当你的一个股东,投一部分资,你就对他们提出来。”    
    “当然需要。另外我也想请国家派几个党的干部来,监督公司执行国家的政策、法纪。”    
    “这个,你和他们去商量,我就不管了。我今天请你来,只是想和你叙叙旧。”    
    “是。”楚同和恭敬地笑道,他们几十年前就相识了。    
    成猛高兴了,站起来转动着魁伟的身材在客厅里走了几个来回,又坐下:“楚老,看来您身体很健朗啊。”    
    “一般,看您的气色才真是很健康啊。”    
    “我有健康长寿的秘诀。”    
    “什么秘诀?”    
    “第一,抽烟;第二,喝酒;第三,不锻炼。”成猛说完朗声笑起来。    
    楚同和也适宜地开怀笑起来,表明:这话太有意思了。自己永远是对下不亢、对上不卑,又总是善于理解对方,让对方感到舒服。凭这一手就能多做多少生意,多赚多少钱。笑完了,他又尊敬地添上话:“您是太忙了,没时间锻炼。”    
    “不,不,我不忙。我有时间钓鱼下棋,你儿子就是我的棋友嘛。”成猛指着坐在楚同和身旁的楚新星说道。楚新星规矩地端坐着,欠身笑了笑。他和成猛的小儿子很熟,来过这里,和成猛下过围棋。    
    “爸爸,你呆会儿打牌吗?”成猛的女儿进到客厅里,问。    
    “不,我呆会儿要和楚老下棋。”成猛和蔼地摆手道,看着女儿走了,又转过头:“我不喜欢打牌,喜欢下棋,楚老呢?”    
    “我……也喜欢下棋,不过下的不好。”    
    “我喜欢同等条件下和对手的竞赛,下棋就是这样。打牌,很大程度上要靠运气,侥幸。牌一发到手,各方条件、实力就不一样了,赌运气。我不喜欢赌运气,我喜欢机会均等。”    
    “在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楚同和附和道。    
    成猛笑了,“我喜欢一盘棋下到底,到残局还要接着拼。”他很舒服地仰了仰身子,“楚老,咱们这一生也算进入残局了嘛。你我都再尽点力,多少做些于国于民有利之事吧。”    
    “我就是这样想的。”    
    成猛接着谈古论今,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他是深有感情的。他希望自己像太阳一样,在一天的运行中把全部热量都洒到大地上,让这块黄色的土地更光明、温暖、灿烂。再过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人们回顾这段历史时,能读到他们的一页。那应该是有些光辉的一页……    
    


下卷:第二部分最简洁地解决了实质问题

    大写字台的玻璃板揩得干干净净,绿晶晶反着光;纸张、笔记本、资料放得整整齐齐;铅笔削得尖尖的,一支支插在笔筒中;笔筒放在最恰当的位置上;砚台、铜牛镇纸都端端正正放在该放的地方;手洗干净了;指甲也剪好了;门关了,书房里一切都清清净净了;窗帘也拉到最恰当的位置,既有足够光明,又有一定幽暗谧静;窗帘有一角搭在窗台上弯折着,又走过去放了下来,直直地垂落着;椅子面对写字台不远不近放好了;楚同和神平气静地坐下了,开始工作。一旦坐下,他就不在中途起身,也不会因为寻找东西而离位,因为工作所需一切他都事先想到、准备齐全了。    
    他素爱整洁条理。写信,写日记,写账,写杂记,写通讯录,都一丝不苟,绝不污染一点墨迹。他的衣服总是清洁的,他的头发现在虽有些稀疏,但总是梳得光光净净。他的书房内没有一样东西是乱放的,衣服总挂在大衣架上,绝不随便搭在沙发上,掸子拂尘也照例插在那只落地的青瓷大花瓶中,书柜中没有一本书是没放齐而凹进凸出的,茶几上绝无一点烟花茶渍,玻璃板总是明亮的,用白手绢一揩也是不见灰的。他看着窗外的天空,深深厌恶那空气污染。自己的公司以后发达了,一定要在环境治理上有一番作为。    
    一切都想好了,谋虑好了,没有一个细节没考虑到,没有一个策略没计划周全。他站起来收拾写字台上的东西,放入一个个抽屉,一一锁上。这书房他不让保姆打扫,甚至也不要妻子整理,书房是他大脑的一部分,什么地方放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便在书房内走走,在一排排书柜前站住,那书柜似乎就是他大脑的存储库,记忆便一下活动起来;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就像站在自己的眼睛后面,一切都那么清晰,视网膜上反映着一切;他在写字台前坐下,便坐到了自己大脑的决策中心,全部知识、经验都调动起来了,供他抉择;他坐在沙发上闭目打个盹,就觉得自己脑袋变大,变成整个房间了,他在自己的大脑中走来走去,想着,悟着。    
    他来到客厅。他的步子是安详的;胖胖的身体是圆融融和善的;他的目光是温文尔雅而又亲善随和的。客厅里早已宾客云集,宋琳茹在陪客。见他进来了,众人都纷纷问候。他也彬彬有礼地和每一个人握手寒暄。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年长还是年轻,他都一样客气,绝不疏忽任何人。是的,他创办股份公司了,舆论早已遍布。报纸电视的报道是最大的广告。先买下一幢旧楼办公,新的也在开始筹建。牌子也挂出了,“中国万昌股份有限公司”。四面八方的人都涌来了,都要进他的公司。很好,一切都已开始,一切都将发展。他现在需要的东西很多,资金,地皮,信息,联系,各种渠道的沟通,但他最需要的是人,是一个顶一个——不,顶几个用的有价值的人。他现在不需要的东西也很多,而最不需要的也是人,那些他不想要的人。    
    琳茹,来了这么多客人,为什么没有去叫叫我啊?他坐下,对身边的妻子笑着说。    
    宋琳茹温和地说:知道你在书房里办事,大家都说等等。她知道丈夫为什么这样说话,也知道自己该怎样说话。    
    她显得远比她的岁数年轻。她的脸,她的手,皮肤还是白皙甚至光润的,丝毫不露衰老。她历经几十年坎坷,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她娴静地坐在客厅里,总是含着明亮温柔的微笑听着每个人讲话,一个女人善于听话比善于讲话更重要。她也不时说上一言半语,更好地组织沙龙的运转。表示对一个人讲话的兴趣:是吗? 真的?微笑加微微的惊讶;表示对一个人的关心:你身体最近好点吗?还吃中药吗?她总能把每一个哪怕只来过一次的客人的名字和情况都记住;表示对一切关心、帮忙、好意的感谢:真谢谢你的提醒了,要不我们还不知道呢;表明丈夫对对方的信任倚重:同和这些天一直说起你呢;表明对每个客人的欢迎:你有好些日子没来我家了,同和前天还说起你呢……她的声音如人,很素洁,很好听。她更多的是靠目光说话,总含笑凝视着讲话者,她从没有一瞬的疲倦和精力不集中。    
    有她在客厅,人们都感到温暖怡悦兴致勃勃。如果保姆来通告了,她有事情,道个歉,离去几分钟,人们顿觉兴味索然,田野上失了太阳。她来了,又光明了,一切都有了生机。    
    她觉得,作为一个主妇最大的愉快莫过于使来宾都感到愉快,宾至如归。    
    楚同和一坐下就化成一个融融和和的大光团了,杏仁霜一样清雅甜凉。他的慈祥的胖脸,他的整洁而又宽松朴素的衣裳,他的微笑,都融化在这光团中了。他的目光温温和和地洋溢着,绝不露出一丝审视的锋芒。对人的判断,他只需听对方讲两句话就都有了。他绝不滔滔宏论,只是听,只是问,只是点头,似乎所有人都比他见多识广,比他精明。他只是个宽厚达仁的长者而已。该听的信息都含笑听了;该讲的话他也大体讲了,便在众人说笑最热闹时不引人注意地站起来,对一个来客伸手致意,推开一扇旁门,一起进到里面套间,那是个更雅致的小会客厅。人们都不以为怪,照旧在外面围绕着主妇聊天。都知道:楚老板开始和人谈正经事了,也都等着轮到自己。    
    坐下了,极亲切,极随和,但实际上又是最简洁地解决了实质问题。


下卷:第二部分万事要欲取而先纵

    这一位,老朋友了,叫诸葛夏,伛着腰,拄着拐棍,两腮瘪着,牙已掉了大半。让同来的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次次叫楚伯伯。话是说明白了:我想把他托付给你,在你手下锻炼锻炼,发展发展。他笑笑,充满长辈的慈祥,看着年轻人问:现在在哪儿工作?过去在哪儿念的书?喜欢点什么?外语怎么样?都问完了,也就掂量完了:是个平庸的小伙子。老实人有老实的用法,可他现在要打天下,要些三头六臂的人来干。平平之材接了一个,又会塞来一堆。    
    他说:我和公司人事上说说,让他们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他心中却定了:这种人不能要,滥竽充数不行。老朋友,面子不能伤;可老朋友又是最爱面子的。这次亲自张嘴,顶多再来一次电话或一封信,见还未“研究”出结果,也便不好意思再多提了。他笑着转移话题:你每次外出都是儿子陪着吧?又对年轻人说:以后有时间就陪你爸爸来我家玩玩,啊?这便暗含着结束谈话了。    
    这一个,范丹林,他专门托人探了口气后约请来的。一看就很精明,肩端得平平的,话不多,但露着一股子军人式的严明神态。这种人办事一定负责任。底儿,他早已知道:研究生,在经济所,出过两本书(他均已翻看过),精通四门外语,父亲是历史学家,未婚。对这样一个年轻人,他的话很简单:我知道你想出国攻博士学位,也知道你想写书著作,你抉择一下。如果来我这儿干,两年以后我送你出国留学,经费我提供。到时不想出国,我可以提拔你到更高级的位置上。如果现在来,头衔:对外经济部主任,或者政策室主任。还有,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    
    范丹林蹙起眉想了想:让我再考虑一两天。    
    可以,我给你一星期时间,等你决定。一星期内我先不安排别人,你随时可以给我来电话,这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他把一张名片递到年轻人手中。    
    不用再多说了,要靠允诺的优越条件本身去起作用,说多了反而减效力。万事要欲取而先纵。年轻人看来稍有些优柔寡断,这个弱点没关系,反而增加稳定性。决断是老板的事情,他并不需要部下人人富有决断。    
    决断是宝贵能力;但决断又常伴随野心。    
    知人善任是当老板的一大本事。什么人有什么用,如何判断,如何使用,如何掌握,如何调度,如何考察,如何搭配,使他们相互制约,分而治之,如何和和气气不露一丝心计,如何使部下对自己心悦诚服而又不自觉地(这四个字很重要)怀着敬畏,如何造就忠诚,这都需要炉火纯青的手腕。    
    这一位年轻人,鬈发,黑中透着褐红,挺漂亮,叫薛彩明。老朋友的儿子,根底很清楚。从创办公司的第一天就相中了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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