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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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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自己的一生看着坎坷,但很平常。这就是自己面对人生终结时第一次有的思想。你说你奋斗,你说你百折不挠,一旦跳出了自我欣赏、自我中心,(人是不是都这样?把自己的一点痛苦、欢乐、成功、失败、努力、煎熬……看得无比大,看成世界上最巨大的存在?) 就发现自己原来“很平常”。他神思朦胧了。窗外是黑夜,一块矩形黑暗。眼前却幻觉出京城广大的夜景:一条条宽阔的街道,一排排路灯,一幢幢楼房,稀稀疏疏一两辆汽车,一两个行人……


下卷:第三部分变成了古罗马角斗场上的角斗士

    人就是这样,只看到一窗很小的天地,却幻想成广大的世界;也许他的人生是渺小的,却自以为是天下最宏伟的戏剧。有位作家说,他发现许多人(多得不可想象),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都有这样的感慨:我的一生才曲折呢,真要写出来比什么书都了不起,其实说这话的人大多经历再平常琐碎不过了。    
    为什么自己在没有死的准备时,一直没有清醒的自省呢?癌症,死,这个巨大的情势加在自己身上了?想起与陈晓时的谈话了。现在进行自我剖析,还有心理阻力吗?他想了想,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没有那种要变成炸弹的悲愤了。他此刻最希望的是能好好活下去;然而,他觉得自己该写点东西,要不一生没做什么像样的事,太亏了;他相信自我剖析的书写出来会比自己以往的作为有价值,他此刻剖白自己没什么心理阻力了。    
    自己要死了吗?当然不。    
    这样一问答,他明白了:一个人有了死的准备,但还怀着生的希望时,他会最正确地估计自己,既不妄自尊大地把自己看得多么了不起,能明白自己的渺小,又不妄自菲薄,还看到自己的些许价值;既不盲目热情,漫无边际地浪费生命,也不冷如死灰,还知道珍惜时间做点最有意义的事情,人一生永远应该这样。    
    秦飞越与李文敏同大家一起凑着兴,该碰杯就碰杯,该起哄就起哄,但两人之间却冷冷淡淡很少有话。李文静敏感到了,有意逗笑:“文敏,你和飞越碰一杯。”李文敏斜瞟着秦飞越,秦飞越眼也不抬,往嘴里丢着松花蛋:“我们俩碰什么?没由头。今儿是爸爸生日,来,爸爸,再敬您一杯。”李文敏冷冷地撇着嘴。“你们俩吵架了?”李文静笑着问。“有什么可吵的?人活得太认真了,才会一天到晚争啊吵的。”秦飞越依然不理这碴儿。“爸爸,来,我再给您斟上。”    
    夫妻俩最近关系相当紧张,李文敏发现丈夫有了情人。    
    “你……”她气得说不上话来。    
    “我怎么了?夫妻之间感情得不到满足,有缺口,必然到外面寻找。”    
    “我不要孩子,可我也没有不让你……”    
    “没有不让我什么,不拒绝和丈夫睡觉就行了?”    
    李文敏眼里噙着泪花,“咱们离婚。”    
    “离吧。”秦飞越跷着二郎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文敏噎得两眼直愣,一句话没有。    
    “离不离啊?我可不是斗嘴,要离,咱们这就去。”秦飞越说道,他放下二郎腿,“咱们还是各自想想吧。有结果了再谈。”说着,抄起一把老头才用的大蒲扇,穿着大花裤衩,趿拉着拖鞋,溜溜达达上大街乘凉去了。    
    他看着路边坐小板凳聊天的一家家人,蹚着步慢慢走着。天下事本无所谓,可女人不对劲儿了就难凑合。李文敏一天到晚就是个小姑娘样儿,看她的肩背平平板板,简直像个从早到晚忙作业的中学生。没结婚时,他以为自己就喜欢这样的女人,结了婚,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没有对比就发现不了真理。性爱也一样,眼前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形象了。穿着碎花连衣裙靠在湖边石栏上,有股艳劲儿。“她”总像股热旋风在自己身边卷来卷去,总嫌他不热烈,(“你就会老夫子气。”)总把湿烫的吻仰面送给他,(“想我吗?我可是想死你了。”)听他讲话时,总是高兴地笑,(“你讲得真有意思,我再吻你一下。”)约会时,一见面就高扬双臂扑过来,进了房间,桌上总预备好他爱吃的饭菜或零食,推开卧室,床是早已铺好,等着他们上去狂热拼搏,然后,“她”就会双手搭在他肩上越来越紧地搂抱住他,她的激动与热烈把他整个刺激起来了,他变成了古罗马角斗场上勇武的角斗士。他不是豆芽菜,他过去只是没有遇到一个能将他调动起来的女人。    
    他遛了一大圈回来了,李文敏低着头坐在床边。他不看她,倒水,喝水,搧扇,在书柜中翻书。转过身,她还是那样低头坐着。    
    “咱们俩调试一下关系吧。”她说。    
    “调试?”    
    “搞一个调试时期。争取相互适应。我不和你吵了,尽量理解你。你也不要再找她了,好吗?”    
    “……好吧。”    
    她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她认识秦飞越的那位“她”。她把自己与“她”做了全面比较,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于男人,她可能是太没吸引力了,像是个“过家家”的小女孩儿。    
    可怎么改变自己呢?自己天生就这样。这能怨她吗?她不会挑逗,没有风情,只愿和丈夫做个无拘无束的朋友,还愿意得到丈夫兄长般的呵护,她愿意当小妹妹。她希望一有高兴事,就嘟嘟噜噜倒给他,一有烦恼就得到他的劝慰;她愿意他疼爱她;然而她现在才发现:她并没想到关心他。


下卷:第三部分偷看一个漂亮女生裙子下的小腿

    她不成熟?她缺乏女性?她不会来事儿?    
    她喜欢朴朴素素的学生装,她喜欢穿裤子,不喜欢穿裙子。“你不会注意些穿着?”他这样一说,她立刻生气:“我就愿意这样,嫌不好看别看。”她喜欢的一切,他不喜欢。她现在才明白。还有呢?他不是嫌过她的穿着色彩太暗,款式太旧?还嫌过她鞋子太邋遢?还有,坐在床上说话时,他上来吻她她就生气,推开他:“你别老腻味人。”结果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那儿去了。    
    她为什么不想要孩子呢?这是不是影响感情的重要因素?要改变自己,就从这儿开始吧,可她确确实实不想要孩子。不光是怕耽误时间,她从心里就不愿意当母亲……    
    噢,不要走神,笑一笑,举起酒杯,今天是爸爸生日。    
    小院里就他一个人。天又阴了,似乎又要下雨了。他铺开稿纸,沉思片刻,郑重地写下了题目:“我的自白书”。    
    他决定用自传与论文相结合的形式记述并分析自己的一生。在什么情形下,发生了什么事,他如何的处境,如何的行动,在这行动背后,他心理活动是什么,有何欲望、目的、野心,有何道德规范,有何认识、经验、理论,有何策略、计谋、手段,进行多层次、多方面的剖析,一定毫无遮掩地一笔笔写。这样,人们或许能从这部手稿中看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其实,社会和政治远比人们通常所认识、所描绘的要复杂得多。他记得自己上高小时在课堂上曾常常喜欢略朝一边坐,其实是想偷看旁边一个漂亮女生裙子下的小腿。哪有那么纯洁的人?    
    没什么框框,就这样平平稳稳地写下去。通常人们所不敢承认的讳言之处,他承认了,直言了,就是形成力量的地方。社会和人生充满虚伪,一个人敢于真实,就必然引起震撼。不着急,一天写十页稿纸,一年就是六十多万字。无论如何,自己要坚持着写完……    
    李向东感到晕晕乎乎。自己坐在了船上,是在哪儿?海浪涌动,船在水的丘陵上驰上落下,桅杆左一斜右一倾,像个转不稳的陀螺。他是与陆靓一起乘渔船出海玩?上个暑假?他那次坐在船头吐了?海的浪涛是美的,在晕船呕吐的人眼里,就没什么美了。女人和海一样?    
    向东,少喝一点吧。这是谁的声音?是哥哥在对他说。我能不能喝自己知道,不用你们管。他接着给自己斟酒。醉酒有什么不好?人有时候需要用酒、用药物使自己进入一种迷幻状态,要不西方人为什么吸毒?东方人为什么坐禅、练瑜伽术?神情恍惚,超世脱俗。    
    醉了,醉了,都晃开了,船起伏着,那是自己呕吐的海面。大海不是黄的了(刚离开海岸时,是黄的),不是绿的了(刚才曾是绿的),也不是蓝的了(驰入深海后,大海就变成蓝的了),是五颜六色的,各种油彩令人作呕,哪来的诗意?    
    眼睛发涩发黏,眼珠忽冷忽热,目光黏糊糊地溢出去,打量这一桌人。“她”又浮现在自己眼前。陆靓,自己的同学,恋人,亲爱者,可以有种种命名。脸白白的,眉毛细细的,看着很清秀,可现在发现她的脸有些方,身材是亭亭玉立的,可现在才发现她的肩与上身有些窄。他和她怎么了,闹分手了?    
    他只觉得无聊。他独自在空荡荡的大学校园里走,时而生出一阵狂热,想狂奔,窜上单杠,抓起篮球跳投。翻了两下,胳膊酸了,跳投几个也出汗了,便泄了气,脱下外衣往肩上一搭,绕着操场的跑道溜达。发现陆靓在身旁,便又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及至发现一个空罐头壳,一脚把它踢飞,走到它跟前再一脚。踢着它绕圈,终于不耐烦了,狠狠地一脚:滚你妈的。哐啷啷,把它踢到操场中央了,一下觉出透顶的无聊。    
    怎么这么无聊啊?他烦躁地说。    
    谁知道你?陆靓说,她一直跟着他。    
    怎么才能不无聊?浑身就像有蚊子咬一样,难受极了。    
    自己笑一笑,可能就好了。    
    这方法挺有意思,好。他放声笑着,仰身笑着,发狂地笑着,整个操场同他的胸膛一起发抖,笑完了,真管点用。他高兴起来:咱们再聊点什么?    
    也没什么可聊的。    
    怎么没有?我来提话题。    
    聊了一阵,是没什么劲,他抡起衣服狠命地抽打着眼前嗡嗡飞舞的蚊虫。抽了半天,又啪地把衣服搭在肩上,还是无聊。你说,我最近怎么老觉得无聊?    
    大学生活本来就挺无聊的。陆靓说道。    
    可我不承认,我看不起那些无聊的同学。    
    你现在比他们无聊得更厉害。


下卷:第三部分恋爱也有无聊的时候

    他怎么了,不是曾野心勃勃吗?用一年课余时间写了一本书《自控论中的自控论》,原想在校期间就来个一鸣惊人,可几经周折没能出版,幻想成了泡影。又在校内发起搞了个“新科技开发咨询公司”,自封为总经理,印名片,组织人,前呼后拥折腾了几个月,也不了了之。这以后就逐渐滋生了无聊感?学习,就那么回事。学校表面热闹,其实灰沉沉的,像个大坟墓。只有谈恋爱有刺激,有快感。可恋爱也有无聊的时候。得到了就那么回事。    
    天下最难忍受的是无聊——这句格言他今天是理解了。放暑假他不愿回家住,和陆靓一起在学校住宿,读书,游泳,性爱,要发生的都发生了,成天搂在一起也没什么劲。女人的身体有如一本书,来回读还有多大意思?他常常把这本“书”一下推开,够了。可实在没事干,又只能把“它”打开,随便翻翻。    
    你说我该干点什么?他问。    
    我也不知道。她答。    
    我最好去学拳击,不是别人把我打倒,就是我把别人打倒。    
    那你就学呗。    
    我发现,我和这个世界毫无关系。我没敌人,也没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活着。……    
    向东,酒别喝了。有人把一杯橘子水放在面前,杯子上那只黑瘦的手,又是李向南。    
    少管我,不要以为你就有什么了不起。他一下推开。    
    你怎么了,真醉了?父亲微微瞪眼了。    
    毕竟是父亲的生日宴,众人还维持着欢悦的气氛。    
    好了,该点蜡烛了。红红拍着手喊道。大舅,你不是说一点到三点是未时吗?现在两点了,正好是中间。来来来。李向南张罗着。大蛋糕端上了桌子中央,雪白的奶油上转圈插着七十支小蜡烛。红红划着了火柴:你们不要抢着点,我来点嘛。一支一支都点着了,汇成了金灿灿的一片。姥爷,您吹啊,最好一口气吹灭。    
    李海山笑着点点头,俯身准备吹,不知为何,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李文静心中在想,自己已经快四十岁了,该吹灭四十根蜡烛,往下几十年该如何过;李向东在想,自己活到七十岁,还有四十多年,这么长,该干什么?李向南却在想:是谁发明的过生日吹蜡烛?一支支蜡烛点燃着,吹灭一支意味着自己死去一岁,这种纪念方法太残酷了。李海山吸足气凑了过去,七十根蜡烛在眼前亮晃晃的,一瞬间化成七十根擎天圆柱,矗立在一片燎原大火中。他恍恍惚惚入了其中,流烟般掠闪过一生。算了,别多想了,一口气吹过去,吹灭了一大半。人老了,气没那么长。又吸了一口气,对付剩下的一小半就从容有余了,可吹完了,还剩最后一支。    
    姥爷,还有一支呢。红红说道。    
    六十九根蜡烛冒着一缕缕细细的青烟,只剩最后一支红蜡烛还灼亮地燃着。    
    留下一支,让他亮会儿吧。李海山说。    
    一家人竟一下静默了。


下卷:第三部分很可能你还不是癌症

    秋天开始了,迷茫的雨笼罩着华北平原。他打着伞立在一幢十四层高楼的楼顶平台上俯瞰着京城。天地是湿凉的,阴郁的,整个京城像一个巨大无边的盆景,迷蒙又清晰,陌生又亲切,玲珑又浩瀚,古老又年轻。他生出一种要俯在京城大地上拥抱她的柔情。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美好呢?看那烟雨中一片片翠绿的树,那扭动的街道,那像小甲虫一样的汽车流,那蚂蚁搬家般密密麻麻的人流,到处都充满了生命。    
    他的思想现在是柔和的,没有一块板结,安详地溶解在广大的雨雾中。他就是雨雾,他就是秋天。说到底,天地不是人的父母吗,自然的一切基因不都遗传给人了吗?人是自然的胎儿,生命的生灭不过是自然生灭的遗传。你喜怒哀乐忧思惊恐,大自然不也有晴朗欢喜、雷霆大怒、阴雨哀伤、春风快乐、萧瑟忧愁、黄昏思念、春雷惊动、海啸恐惧?太阳有多火热,人就有多火热;江河有多深情,人就有多深情;山有多自信,人就有多自信;沙漠有多旷达,人就有多旷达。大自然的节奏化为人类生命的节奏,不光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还有音乐,人类的歌唱是大自然生命节奏闪出的光辉。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人和自然的关系,也从没有这样爱过自然。    
    人们来家中看望他了,林虹及中学时的一群同学,后来又来了黄平平。大家热热闹闹坐在院里,讲了不少治愈的病例。还讲:很可能你还不是癌症呢。    
    人们说笑着,讲起许多有兴致的话题。    
    到中午了,他说:在我这儿吃饭吧,家里人今天都不在,咱们聚餐。     
    吃什么?人们都来了兴致。    
    炸酱面怎么样?我来擀面条。    
    你还会擀面?林虹笑问。    
    插队时学的,大擀面杖,你们这十几个人的面,我一杖就擀出来了。    
    嗬,还有绝招儿哇。来,我和面,卖苦力。一个男同学挽起了袖子。    
    我去买肉馅,负责炸酱。黄平平说。    
    那我帮你洗黄瓜,再拌点凉菜。林虹说道。    
    好。他略略挥了一下拳,我先统计一下,你们都各吃几两?你四两? 你五两?你三两就够了?你也三两?你呢,不知道几两?不大不小的一碗就够了?……    
    他擀着面和众人说笑着。多年没擀了,有些生疏。但“运动记忆力”实在比别的记忆力更牢固。人常常把学问忘掉,但没人时隔十年会把骑自行车的本领忘掉。一大团面光光亮亮,被擀扁了,擀宽了,擀长了,案板上早已铺不开了,一层层卷在一米多长的大擀面杖上,成了个又软又韧的大滚筒了。一下下摩擦着案板,呼地平拉过来,又一下下滚着推过去,面的薄边像大扁鱼的宽尾巴唿踏踏甩拍着。双手在“滚筒”上左右移动着,均匀加着压力,凭感觉知道面在越变越薄。唿踏踏推过去,呼啦回来,唿踏踏推过去,呼啦又回来,像站在舟上划桨一样,身子一进一退,一进一退。他忽然感到一种恬淡的怡悦,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如此美好的心境。这又是为什么?    
    面擀好了,刀在“滚筒”上从左到右往透了一划,面立刻摊成了六七寸宽的长条,整整齐齐的十几层。再从右到左,一溜迅捷地切过来,立刻都变成了六七寸长的细面条。先别叫好,还没完呢,他说着,双手五指张开把面往中间簸着、抖着,倏倏溜溜的细长泥鳅活泼泼地跳着蹦着,分离着,钻过手指缝往下溜着,最后案板上一摊细溜光洁的面条。    
    真棒。人们喝着彩,林虹拿着毛巾伸过手来。    
    他快乐地笑了,低下头就着林虹手中的毛巾略揩了揩额头的汗:这些够不够?他皱着眉,后仰着身子打量着这摊面条。    
    够了。    
    不一定吧,来,我分一分。你是三两吧,三两有这么些吧?他用双手掬出一捧面条来堆在一边。你也三两,对吧,也是这么一堆;你是四两,得这么多;你五两,得这么一堆;你六两,对吧,得是他们的两倍;你是一碗,得这么一捧吧……面被他分成十几堆,排列在案板上。“有你这样分的吗?到时就一锅煮了。”人们早已笑得前仰后翻。“真看不出你这么傻。 ”林虹笑得眼泪都溅出来了。    
    他左右打量着这分好的十几堆,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差不多够了……哎呀,还没我自己的呢。人们又捧腹大笑,林虹说:我们每堆分你两根就够了。


下卷:第三部分拥挤的人流,喧嚣的世界

    当林虹站在锅边用笊篱轻轻搅着面条,他站在一旁观看时;当她在缭绕的蒸气中转过头冲他一笑时;当他对她说:你会煮吗?她说:你不放心?他说:我好不容易擀成了,你要煮成一坨了怎么办?她瞟他一眼时;当她说:你站在这儿干啥,不会坐着歇会儿?他说,我看你煮面,挺有意思的,两人那样对视了一会儿时;当她收回目光看着泛着白沫微微翻滚的面锅若有所思时;当面煮好了,她一碗碗盛着,他一碗碗接过来时;当她把一碗碗面放上黄瓜丝、浇上炸酱,他一碗碗手递手准备给众人端去时;当最后她说:就剩咱俩的了,你去坐下吧,他乖乖地来到院子里,乖乖地在小板凳上坐下时;当她端着两碗面(绿绿的黄瓜丝,喷香的肉炸酱)与他面对面坐下时;当她说:吃吧,要醋吗? 他说:你要吗?你要我就要时;当她和他看着人们边吃边说笑时;一种温馨幸福的家庭气氛笼罩着他,融化着他。天地间有一朵鲜艳的菊花宁静地开放。他片刻恍惚,筷子停着。    
    你想什么呢?她问。    
    他?刚才眼前隐约浮出北京清晨的景致,飘着若有若无的雨星,街上宽阔清静,街边有一个阅报栏,四五个人在那儿看报,他远远站在后面感到羡慕。他多么想也能走过去安闲地挤在人群中,富士康小说网报上最平常琐碎的消息:哪儿有家具展销会,哪儿可以订牛奶,哪儿的小学生拾到了钱包交给了警察,哪儿的公共汽车过站不停,哪儿的饭馆桌上油污不堪,邮局发行了什么新纪念邮票,书店卖什么新书,服装店搞什么有奖购买……我突然想看场电影。他从恍惚中醒来,说道。    
    到我们电影厂看吧,最近有几部相当好的内部片。林虹说。    
    不。我想到电影院去看,看一场最普通的电影。    
    小莉到了李向南家,推开虚掩的大门,一眼看见满院人正在吃饭,欢快热闹。林虹和李向南坐在靠院门最近的一张小方桌旁,林虹夹起一筷什么东西放到李向南碗里,低下头咯咯咯地笑着,李向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筷子夹了送到嘴里。那情致刀子一般痛了她的心。她抽腿退了出来,蹬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走了。那天夜里宇宙飞船失事的梦又萦绕在眼前,怎么赶也赶不走。她该去哪儿?不知道。上了二环路,发疯般骑起来。刚下过雨很凉爽,风在耳边凉嗖嗖的,人可出了汗。过了一座立交桥,又过了一座立交桥,她终于慢了下来。脚蹬一上一下,看见自行车的前轱辘唰唰地匀速转着。去找楚新星?饶小男?游泳?跳舞?写作?逛书店?看电影?想到林虹很快就会成大明星,还听说她继承了遗产,成了暴发户,自己都不能忍受。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她要见到李向南。什么目的?征服?争夺?报复?爱情?她眼前一再浮现出在报刊上看到的林虹剧照,一边感到着自卑,一边感到着骄傲。她抓住自己的骄傲,却又怀疑着骄傲;她驱赶着自卑,却生出了要消灭别人的狠毒。……她已经绕着北京城骑了多半圈了。环形路像个扣着玻璃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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