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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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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趁此夜将温火转作大火,奈何徐公望偏要生事,只好往后推推,等收拾了徐坚,再添柴火。谢珩笑而赞许,向伽罗道:“待会换件披风,还有那帽子太惹眼。岳华——带她去换衣裳,尽快离开。”
岳华遵命,待伽罗解下披风和头饰,便出了雅间。
附近明显有盯梢的伙计,岳华视而不见,带着伽罗去更衣。
蓬莱春地势好,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不乏高门女眷。女眷更衣的地方自然十分隐秘,岳华会盯梢,也知道如何对付盯梢的人,七弯八拐甩了那几个伙计,到更衣处有人接应,遂让伽罗披了件墨色的披风,从容离去。
走出老远,忽听后面喧嚷,伽罗回头瞧过去,见蓬莱春的方位有浓烟火舌滚滚而起。
“必定是花车着火。”岳华道。
“让花车着火,趁着人群混乱方便行事吗?”伽罗见岳华点头,叹了口气,“可怜了那些无辜百姓。”
走在偏僻昏暗的巷道,远处的惊慌呼喊此起彼伏。
伽罗曾看过上元灯会,记得花车经过时群情欢腾、街旁挤满人群的情形。满街花灯,最是容易起火,今晚京城内各处街巷都安排了兵丁以防不测,朱雀街最为严密,未必不能及时扑救。但花车一旦起火,观灯百姓惊恐之下逃窜拥挤,怕会酿成祸事。
伽罗心里叹息一声,脚步匆匆的离开。
*
京城一隅,徐相的府邸临街而立。
这条街离朱雀街不算太远,周围都是富人宅邸,没闲杂商铺,自然甚少行人。
杜鸿嘉藏在暗处屋檐,紧盯徐家门口的动静。
府邸四周都派了暗梢盯着,从入夜至此时,他已纹丝不动地趴了一个时辰。远处有仓促的脚步传来,家丁模样的男子脚步踉跄,狂奔到门口,大声道:“蓬莱春起火了,相爷他们都被困在其中,大事不妙!快快快,叫人去救火救人!”
门口的管事闻言,匆匆入内招呼安排。
不过片刻,徐府中四十余人前呼后拥,跑出府门,是要去救火的架势。
杜鸿嘉目光扫过人群,很快就瞧出了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即便装饰打扮全然相似,神情举止也跟那些家丁无异,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难以掩藏,像是一把拉满的弓,即便刻意伪装,却还是明显紧绷。
杜鸿嘉不甚确信,侧头看向旁边的陈玄。
陈玄是从监门卫爬上来的,如今担任东宫右监门率,正四品的官职。他出身不高,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曾在城门盘查过往行人长达数年,能到如今的地位,虽然身手不算出众,眼光之毒辣,识人之敏锐,绝非旁人能比。
“肯定是他!”陈玄十分笃定,甚至狂喜。
——偌大的徐府,可以出逃的地方太多,黑暗中的偏门角门都是外逃的好地方。然而东宫人手毕竟有限,虽有陈玄这双鹰目,总不能各处都安插一双。谢珩思量权衡之后,终将陈玄安放在了正门。
没想到,还真叫谢珩赌对了!
徐坚还真是铤而走险,不肯去别处自投罗网,怀抱侥幸,让努乞混在人群里跑了正门。
这可是送到手里的肥鱼!
陈玄和杜鸿嘉苦守数日,均感喜悦,数枚袖箭流星般甩出,直奔努乞。
袖箭在暗夜里带出极低的风声,旁的家丁浑然未觉,唯有努乞听风辨音,霎时看向杜鸿嘉这边,旋即侧身闪避,躲开袖箭。他混在家丁中,跑得很快,若非袖箭阻拦,怕是已然走远。
杜鸿嘉长剑出鞘,已如暗夜蝙蝠般扑了过去。
陈玄紧随其后,口中大呼一声“捉拿奸细”,周遭霎时有数名暗桩扑出。
家丁们不知缘由,瞧见刀光,下意识四处闪避,顷刻之间,便只留努乞站在原地。
——伪装已被识破,他自知逃不出去,已然取了弯刀在手。
被徐公望藏在府中后,努乞数次想冲出去,却被徐公望以外面看守严密为由,劝他打消心思。努乞无法,强自按捺,直至前两日得知徐坚想借中秋的机会送他出去,便蠢蠢欲动。徐公望在蓬莱春使的障眼法他并不知情,只是按徐坚所说的,扮做家丁,摆出一副蠢相,从徐府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去。
谁也没有料到,暗夜里会有那样犀利的眼睛,从四十人中,一眼就认出了乔装的他!
努乞野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举刀在手,迎向杜鸿嘉。
两名东宫卫率夹击,又有暗处侍卫围攻,努乞招架无力,被逼至墙角。
徐府阔畅的朱门之内,徐坚眼睁睁看着努乞被围困,颓然倒地。败了,真是要败了!纵然有老谋深算的相爷在蓬莱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仍旧未能逃过谢珩的手掌。努乞在徐家门前落网,这个罪名,他父子三人必须有人去担当——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第41章
中秋花灯会上; 花车不慎起火又很快被扑灭的事在京城迅传开,这样的事固然能算意外; 有心人却都觉得其中有猫腻。还没来得及嚼嚼舌根; 次日清晨,整个朝堂都被另一件事炸开了锅。
左相徐公望在府宅中私藏北凉显贵,被太子派人当场拿下; 人证物证俱全。
这事一抖露出来; 朝堂和民间皆是哗然。
二月里虎阳关之败的阴影尚未散去; 太上皇和数位被掳的朝臣都还囚禁在石羊城; 大夏还欠着北凉数万银钱未还; 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钱!
徐家却在这当口私藏北凉显贵?据说; 还是那铁骑踏破虎阳关的鹰佐的表亲?
堂堂当朝宰相,食君之禄; 却与敌国私自来往,简直骇人听闻!
纵然有些朝臣知道徐家打的算盘,甚至私心里盼望着徐家能跟北凉化解干戈,迎回太上皇; 好让那昏庸宽仁的皇帝挤走精明悍厉的谢珩父子,能让他们继续从中弄权谋利,但事情摆上台面; 就必须拿出痛斥的态度来。
通敌卖国,这样的罪名; 没人愿意沾惹。
有位仰赖徐公望鼻息而苟居其职的官员出面解释了两句; 说徐相应当只是在跟北凉商谈; 意在尽快赎回太上皇和被掳朝臣,并非卖国,立刻便被骂了回去——若是为国事劳碌,上有端拱帝,下有鸿胪寺,偷偷摸摸的藏匿做什么?
争论还未休止,东宫便拿出了旁的罪证——徐家递往北凉的书信,参与徐家跟北凉暗中往来的人证。随即,徐坚贪贿舞弊、私吞军粮、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等事都被御史逐一提出,具本上奏。
端拱帝震怒,令三司会审,务必查明案情!
嫌疑最重的徐坚当天便被拘捕入狱,连同涉事的家奴皆被批捕。
也不知是不是徐公望老谋深算,纵然谢珩深挖了数月,最后翻出的罪证,悉数指向徐坚,有少许牵涉了徐基,牵扯到徐公望的几乎没有。徐坚也是一口咬定,所有的事都是他瞒着父亲所为,就连那努乞,也是他私藏在府中,瞧见势头不对,才趁着中秋府中无人时送出,徐公望半点都不知情。
甚至最末送努乞出逃时,徐公望还在蓬莱春赏花灯,撇得干干净净。
蓬莱春内的那些对峙没凭没据,谢珩当然不可能拿出来指责徐公望,数日审问下来,徐坚罪孽滔天,徐公望除了管教不严、教子无方、治家失察之外,竟没有其他直指要害的罪名。
于是徐坚之罪无可抵赖,徐公望以退为进,以教子无方等罪名,上书陈情。
他当年也是御笔钦点的进士,朝堂浸淫多年,写奏章的本事早已出神入化。遣词造句、谦恭态度自不必说,奏章中历陈他居于相位的重任辛苦,说他这些年忙碌朝堂之事,官位愈高责任愈重,平常对儿子疏于管教,才致今日徐坚做出这等糊涂事。而后说他辜负了太上皇的栽培,辜负了端拱帝的期许和同僚的期望,无颜再回朝堂,恳请辞去相位。
奏章递到端拱帝案头时,也迅以其辞章精妙在同僚间传开,其间声泪俱下的悔痛态度,令人感叹。
这招以退为进,着实阴损得很。
次日朝会时,端拱帝一提起此事,便有得徐公望授意的朝臣进言求情。
徐公望居于相位数年,虽弄权贪贿,到底也做过几件好事。且他是太上皇留下的相爷,虽有教子无方之过,到底没有直戳要害的铁证。加之徐家盘踞朝堂,树大根深,跟徐家利益牵系的门生遍及朝堂,其中还有数人握着军权,端拱帝也不想操之过急。
战败后国力尚且贫弱,朝堂并不安稳,要除了徐公望这糟老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稳稳当当的夺回权力,还能叫朝堂归心臣服,不起内乱。
端拱帝本就没指望趁这一次机会便将徐公望彻底打翻在地,遂在许多朝臣的求情下,罚俸为戒,依旧留了徐公望的左相之位。
但徐公望的威名地位,却就此一落千丈。
朝堂上的事,姜瞻顺理成章的接手了许多,趁着查案牵扯出徐家同谋的机会,换上些新提拔的官员。
京城内外,百姓亦将徐家骂得狗血淋头。
那座屹立数年的相府,也终于在中秋后突然降临的寒雨中,露出凄凉景象。
*
那些事伽罗只是耳闻,并不曾留心。
她此刻正躲在南熏殿内,跟谭氏剥栗子吃。
窗外雨声淅沥,南熏殿的侍女嬷嬷都被打去歇息,满院清寂。岚姑知道祖孙俩有话要说,自寻了薄毯,坐在廊下的躺椅中盖着,半是眯眼养神,半是临门放风。
谭氏将那甘甜软糯的栗子嚼完,终于喝茶润喉,开始讲故事。
真实的故事。
数百年的阿耆国,繁富昌盛,商旅络绎,跟娘亲和鸾台寺方丈说过的,并无不同。
直到阿耆亡国的时候。
据外祖母说,阿耆国在信奉佛教的同时,也崇拜巫祝之术。在阿耆灭国前六年,曾有巫祝占卜,说阿耆国运将衰,依托玉山而生的珠宝金银,将悉数归入他人之手。阿耆王闻之惊愕,焦虑了两月之后,决定在王城之外另建宫殿,贮藏财富——倘若有一日真的失了玉山,他还能东山再起。
他的打算并未跟旁人提及,只是寻了个由头,派亲信四处选址,最终在东边遥遥相望的玉龙峰相中了地势。随后,阿耆王征用百姓大兴土木,在玉山西边大肆修建宫殿,却暗中调动军队,在玉龙峰修建了一座隐秘的地宫。
地宫完工之日,所有参与修建的工匠悉数被杀,而后军队被调走,往别处修建宫殿。
在他大兴土木的举措下,那座地宫鲜有人知,随后两年另建了数处华丽宫殿后,就连当初修建地宫的军士们,也不再留意那里。
随后,阿耆王派遣亲信卫队,乔装为行脚商旅,将王城中的财富,偷偷专往地宫。
再往后,没等财富搬尽,外寇突然入侵。阿耆百姓早已在盘剥下苦不堪言,军队又疏于训练,战力不足,外寇半月之内攻城略地,迅包围王城。
彼时的阿耆王却已病重,哪怕想逃出去另谋东山再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惊闻王城被破时,阿耆王正被抬往马车,欲图逃走。却终醒悟人难胜天,咳出满口鲜血,弥留之际,因儿子都在外浴血奋战,只好将珍藏的锦囊遗物交给唯一的女儿,派最忠心耿正的将士护送她逃出王城。
这一逃,国亡家破,江山易主。
那位阿耆王——据外祖母隐晦猜测——想必有些脑疾,当时听信巫祝之言,不思厉兵秣马,让国力强盛,却费尽心思的将珠宝藏入地宫,图谋东山再起那样虚无缥缈的事,为此不惜大兴土木转移视线,令百姓受苦受难。
却从未想过,即便藏了珍宝,没有百姓和军队,他该如何东山再起。
公主从那锦囊中翻出了地图,也猜到了那几年父王离奇举动背后的打算。
宝藏就藏在地宫中,凭着公主手里的地图,也能有开启之日。但她身边仅有几位将领保护,等他们历经辗转终于逃脱追杀时,两年时间过去。彼时,在战争后活下来,又顾念阿耆故国的百姓少之又少。
这些人里,有两人知道昔日内情,图谋那地图,被公主设计除去。
公主毕竟顾念父王遗愿,数年游历躲藏后,隐姓埋名,渐渐召集了怀念阿耆的遗民,自成部落,又以其手腕成为其中头领。
只是她不敢开启那座地宫——消息一旦泄露,便是杀身之祸,她无力抵抗。
部落游居故地,却不得不与外族通婚繁衍。
那位公主隐姓埋名,以族长的身份统辖部众,瞒着地图的事,渐渐靠近玉龙峰一带,却因玉龙峰周围群山早已落入楚国手中,只能在周围徘徊,流亡游居。临终前,她将地图藏入长命锁中,给了女儿。
女儿无力挽回颓势,虽统辖部落,终究未敢开启宝藏。
如此代代相传,母女交接,到了谭氏手中。
那个时候,部落与外族通婚生子,昔日阿耆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人数也不足百人,只依附在西胡翼下生存,近乎苟延残喘。关乎阿耆旧日宝藏的传说在西胡和北凉流传,却无人知道那些珍宝藏在何处,更无人知道那长命锁的存在。甚至就连部落的人,也只知她们是阿耆遗民,不知部落头领是阿耆公主遗脉。
而于谭氏,他还记着祖上的训诫,务必与本族通婚。
十六岁那年,谭氏遇到了丰神如玉的高探微,数月往来,情根深种。却终于碍于祖训,择族人成婚——哪怕她清楚的知道,所谓的族人,也未必残留多少阿耆血脉。
高探微愤怒离去,谭氏强吞下所有的苦楚。
所嫁的并非心上人,这无疑是件无比痛苦的事情,谭氏在诞下女儿后,眼瞧着部落已渐渐流散,愈觉得苦涩,渐生悔意。他的丈夫,名叫戎楼,也看出她的心思,在南风五岁的时候,黯然离去。
随后,谭氏抚养南风长大,至南风十六岁时,将情势言明。
三十多年中,她一步步看着部落离散,又深受婚事之苦,将长命锁交给南风后,也如此刻给伽罗讲故事般,将旧事告诉南风,而后坦白她的想法——
妄想以地宫的财富图谋阿耆复国,早已是不可能的事,在王城被破的那日,阿耆气数已尽。百余年来,她们以长命锁守着阿耆的地宫宝藏,也许只是等有朝一日,将它托付明主,如当年阿耆人所深信的,佛光普照、凤凰降世,造福众生。所以,必须与族人通婚的规矩,自她而始,彻底废止。
不管南风将来想嫁给谁,她都会竭力赞成。
那之后,谭氏孑然南下,终于在淮南再遇高探微。
彼时高探微丧妻已有数年,儿女绕膝,却无再娶之意。
重逢谭氏,昔日的阴差阳错皆成了过往,高探微纵然依旧不知当年谭氏别嫁他人的内情,却在十数年的分离后明白,若余生再不相守,那么他们,将终身错过。
两人的性情早与旧日不同,昔年的爱恋和意气被岁月沉淀,却愈绵长深厚。
高探微娶了谭氏续弦,叫子女恭敬礼待,却终究回到不到当年的亲密无间。
没过两年,谭氏接到南风的消息,得知她跟傅良绍相恋,却难成良缘。两人毕竟身份特殊,故未透露关系,只是记在名下。
再然后的事,伽罗都知道。
……
外头的雨势不知是何时弱下去,此刻唯余檐下点滴,隐微入耳。
烛台高照,满室明亮。
伽罗将那长命锁捧在手里,凤凰莲纹,栩栩如生。那些陌生的巫祝文字像是遥远的大门,封锁着骇人的血腥和惊人的宝藏。她不知该如何评说那位奇思妙想的先祖,却在听到他劳民伤财,杀害建造地宫的所有工匠时,心惊胆战。
神智如常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也不至于天真至此。
但事实就是如此,那位先祖癫狂、天真,又心思缜密、戒心过甚。阿耆王室中大半的财富,恐怕都藏在了那座地宫。而通往地宫的地图,就在她的手中——玉龙峰的名头伽罗没听过,但据外祖母所说,那里峰峦叠嶂,崇山峻岭间皆是迷障悬崖,若无地图开路,很难深入其中。即便到了地宫门口,不知其中机关设计,也只会葬身埋骨。
所以……
“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它寻个主人?”伽罗脑子里还乱得很。
“玉龙峰我虽未深入,却见过它脚下的群山,单凭千百人之力,恐怕难以深入,也保不住那些宝藏。唯有躬逢盛世,有明主坐镇朝堂,派军队过去,才能保它安然无恙。伽罗——”谭氏肃容,缓缓道:“那其中藏着的不止是金银珠宝,还有佛骨舍利,珍贵图籍。那些才是无价珍宝,若非落入明主手中,善加珍藏,怕会遭到损毁,招致灾厄。”
伽罗眉心微跳,半晌,才肃然道:“我明白了。”
“鹰佐既然知道此物,想必长命锁的事,终究是被他挖了出来。而太子殿下已然涉足此事,又被皇上问及,终需有个交代。若他能成明主,宝物托付给他也无妨,毕竟那些东西总得见天日。若他不是,咱们必须逃出东宫,隐匿行踪。他的品行,不止你要留意,我也会留意。”
伽罗咬唇,还未能咀嚼出其中分量,下意识的将长命锁递向谭氏。
谭氏却是一笑,“它是你的东西。外祖母可以帮你考量太子殿下,但不能替你做主。”
这话仿佛一座重山压在伽罗的肩头。
——如果长命锁背后只是些金银财富,也许她还能高兴些。但看外祖母的神情,这仿佛成了一件无比庄重的事情,让她对着这精致的长命锁,不敢轻率。
“百年机遇,自有缘法。”末了,谭氏瞧她眉头皱起,如此安慰。
伽罗坐在桌前,目光盯着那长命锁,心绪翻腾。
良久,忽然想起一事,“那我真正的外祖父呢?”
“他如今,成了西胡国相。”
伽罗愕然,睁大眼睛望着谭氏。
谭氏眼底却泛起慈和笑意,“当年的事,总归是我对不住他。不过他很想念你母亲,也颇惦记你。伽罗,你若是碰见难事,他必定会出手相助——倘若不愿留在这里,外祖母也会设法送你去西胡,由他照看。”
伽罗垂目不语。
这些事完全乎她先前的预料,一时半刻,难以接受。
*
伽罗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算是接受了谭氏所说的种种事实。
瞧着手中那枚长命锁,伽罗依旧觉得这些都不像真事,好在近来谢珩忙碌,可容她考虑透彻了,再决定往后的路怎么走。
中秋后雨势缠绵,晌午饭才过,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先前炎热的天气也被连日的雨浇得凉透,满院花木皆受细雨润泽,令人神清气爽,搬个凳子坐在廊下听雨,思绪便会随雨声飘远。
外祖母上了年纪,此刻正在午歇。
伽罗坐在廊下,回想外祖母说过关乎戎楼外祖父的事,想着娘亲、想着父亲,忽然灵机一动,忙裹了披风在身上,出南熏殿,想去找岳华问些事情。
谁知才出门,就见不远处战青匆匆走来。
“傅姑娘——”他叫住伽罗,稍稍拱手为礼,道:“殿下请你去昭文殿。”
这个时候谢珩找她?
自中秋灯会后,谢珩便忙得脚不沾地,整日整夜的不见人影。
她心里正记挂这父亲的事,下意识觉得,谢珩百忙中召见,难道是有父亲的消息?
如此想着,心中迫切,伽罗稍,让岚姑跟外祖母说一声,便随战青匆匆离去。
战青腿长,放慢脚步有意等她,伽罗却心有牵挂,步履如飞,几乎小跑着到了昭文殿。
迎面是前后脚出来的韩荀和岳华,韩荀还是那副仿佛谁欠了他钱似的臭脸,岳华却稍露笑意,招呼道:“傅姑娘。”
“岳姐姐!”伽罗回以笑容,立在廊下,待战青通禀后,快步进屋。
迎面是谢珩魁伟的身影,他换了身鸦青色长衫,手中握着漆黑的铁扇,正在案前站着。依旧是冷峻的容貌,未因繁忙而憔悴,双眸深沉如旧,神情却颇放松,想必心绪甚佳。
“拜见殿下。”伽罗行礼,紧紧盯着谢珩,“不知殿下召我过来,是有何事?”
“随我出趟门。”谢珩瞧见她额头潮润,不由诧异,“跑过来的?”
伽罗没好意思说她以为是有父亲的消息,只笑了笑,“殿下有命,就尽快赶过来了。”说罢目光稍错,却忽然顿住了——谢珩侧后方的檀木书架上,整整齐齐摆了许多书籍,上头都坠了象牙签子,颇为贵重。
满目书籍中,那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显得格外惹眼突兀。
伽罗愕然。
她当然认得那风筝,上头的每一笔都是她画的。可它怎会堂而皇之的挂在谢珩书房?
她满腹狐疑,看向谢珩,那位唇角带了些许笑意,面上是坦荡的笑。
“怎么?”
“这风筝……”
“很好看。”谢珩回身瞧那风筝,“每天瞧瞧,有消乏解忧之效。”
“我是说——”伽罗有些艰难的开口,“殿下怎么把它挂在这里?”
太不相称了!充满童趣的风筝瞧着就是出自女儿家的手,放在储君端庄贵气的书房,看着格外别扭。这书房是谢珩处理日常事务所用,虽说外头的官员进不来,韩荀等东宫近臣却时常入内议事。他们瞧见这碍眼的风筝,会作何感想?
谢珩不答,只是瞧着她,深邃的眼中若有笑意。
“想不明白吗?”他说。
这句话出口,连同他的眼神、近来举止,齐齐撞进伽罗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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