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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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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她所预料的。
  伽罗叹了口气,自去盥洗沐浴。
  她被仓促带过来,留宿的事也是临时安排,浴桶旁整齐堆叠的寝衣还是岳华找来的,不算合身,但还能用。陌生的衣裳令人心里不踏实,即便屋内火盆暖热,床榻间褥子铺得厚软,钻到锦被里,依旧毫无睡意,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伽罗索性起身,不敢深夜推窗,只好抱膝坐在榻上,睁着眼睛发呆。
  满腹心思,已全然被隔壁的谢珩占据。
  从重阳至今,关乎谢珩的事,她早已琢磨了无数遍。
  原本心意已决,才会用那样的方式离开——她以为,按照谢珩的性情,被人欺瞒后必会盛怒,遍寻不获后自会彻底撒手,而后如她、亦如端拱帝期盼的那样,将心思放在朝堂政事上,父子齐心,再无罅隙,协力步出困境,令朝臣四海归服,安定天下。
  但结果跟她所猜测的很不同。
  谢珩千里迢迢的追过来,虽说是为安定洛州,却还是抽空亲访易宅,即便被避而不见,依旧未曾盛怒,反而是隐忍的退让,带着血丝的眼睛,强压的怒气,几乎让她难以喘气的怀抱。
  当时情势紧急,脑海里紧绷的弦令她未敢动摇,此刻回想,心里却觉得钝刀划过般疼痛。从京城重逢至今,谢珩向来尊贵威仪,朝堂上下、东宫内外,都令人敬畏臣服,议和途中夙兴夜寐,面对鹰佐十数万大军也殊无惧色,回京后费尽心神,逼得徐公望之辈步步后退。
  手腕过人、才能卓然的东宫太子,何曾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伽罗揪住被角,心里的闷痛愈来愈清晰分明。
  一墙之隔,轻易勾动在南熏殿时的朝朝暮暮。
  那时的一切,哪怕只是相伴夜游的时光,都让人贪恋怀念。
  她是愧对、辜负了谢珩的,从重阳离开那日她便知道,走得越远,愧疚越重。
  然而端拱帝的淫威之下,留在京城只会成为他的负累阻碍,亦会危及至亲性命。
  她依旧不敢拿着父亲和外祖母的性命去赌,但不妨碍考虑别的出路——洛州情势紧张至此,谢珩位居东宫,却带着部将侍卫亲自闯入虎穴,可见在朝堂上处境艰难,万不得已才以身犯险。
  洛州之外,还有许多隐患威胁着谢珩父子,北凉的鹰佐,锦州一带的太上皇旧部,天下之大,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暗处会藏着怎样的危机。
  这种时候,谢珩父子必定极需要有股强大的力量,能助他们稳住局势。
  北凉如今猖狂,仗着兵肥马壮,四处抢掠。倘若真如外祖母所言,西胡王不愿起战事纷争,伤及百姓,那么促成西胡和大夏结盟共抗北凉,对此刻的谢珩父子和西胡王而言,有利无害。
  比起让谢珩夹在她和端拱帝之间为难,因父子罅隙而被贼人乘机反扑,她更愿意见到那位叫戎楼的外祖父,设法促成两国结盟,令谢珩处境更轻松些。
  那是她目下能想到的,对谢珩最好的报答。
  也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能让她、让谢珩、外祖母和父亲全身而退的路。
  ……
  一墙之隔,谢珩躺在榻上,半睁双目。
  涌动的情。潮过后,精神愈发勃然,拿水擦过身子,浑身都像蓄满了力量。哪怕此刻骑马驰骋,去赶几百里的路,也不在话下。屋中暖热,他索性起身下地,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走到桌边,倒了半杯茶便灌下去。
  明明该是无比冷静理智的时候,此时此刻,他心里还是被猫抓一样烦躁。
  透过窗户缝隙,看到隔壁的灯烛已然熄灭,想必她早已睡下了。
  这时候再去打搅,未免突兀。
  谢珩在窗边站了半天,最终烦躁地扯开寝衣丢在旁边,直挺挺躺在床榻上,随手扯了被子盖住自己,睁着眼睛看那床顶的木纹雕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哪儿都觉得不舒服,他受刑似的忍耐,瞪着眼睛屏住呼吸,直到眼皮实在酸痛才闭上,再长长舒一口气。
  满身鼓着的劲力泄去,倦意随之袭来。
  他拿伽罗没办法,强逼也无益,或许,可以尝试旁的途径?
  谢珩侧头看向隔壁,不知何时睡去。直到被战青仓促的敲门声惊醒,才胡乱抓了衣裳穿着,踏着黎明的昏暗天光,出了白鹿馆。
  紫荆阁二层的屋舍里,伽罗才进入睡梦不久,浑然未觉。
  *
  次日伽罗等了一整天,都没见谢珩踪影。
  晚间,伽罗直等到亥时也没见他,只好歇下。
  到第三日的晌午,伽罗正对着后窗瞧周遭树木楼阁,听见敞开的门外侍卫齐声问候,忙跑出屋去,果然见谢珩大步归来,身后只有战青跟从。
  他是惯常的乌金冠束发,俊眉朗目,身姿挺拔。墨青的衣衫之外,是一袭绛紫色披风,衬着腰间蹀躞带钩,端贵威仪。只是神情间似有疲惫,时刻挺直的肩背微微垮塌,那袭披风的末梢似乎还染了尘泥,看不太清。
  兴许是伽罗脚步声颇响,亦或许是习惯使然,谢珩走近阁楼,正巧抬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他眉目沉肃,稍带疲色,瞧着她不语。
  比起前日的汹涌怒意,此刻他的满腔情绪似乎都被抚平,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伽罗猜不出缘由,竭力勾出个笑容,快步跑下阁楼,到了他跟前屈膝行礼。
  冬日北地肃杀,阁楼附近唯有松柏翼然,竹丛尚绿。
  谢珩垂首觑着她,“有事?”
  “有几句话想跟殿下禀明。”伽罗颇为忐忑,“不知殿下是否有空?”
  “进去说。”谢珩面无波澜,挥手令战青退下。
  侍卫开门迎候,伽罗随他入内,前面谢珩解了披风,单手拎着,直直朝她递过来。
  伽罗微愕,就见他皱眉,“挂起来。”
  “好。”她连忙应命。双手才伸出去,谢珩便已将披风丢了过来,撞了她满怀,她稍加整理,平抱于臂间。
  在这屋中枯坐过整个后晌,伽罗对其间器物摆设自是熟稔无比,回身走到衣架旁挂好,因怕披风皱了损及谢珩的威仪气度,十分细心的抚平铺开,才算满意。
  回过头,就见谢珩正打量她,眉梢冷硬,眼神却无锋芒。
  伽罗松了口气,走至桌边,见谢珩已然斟了两杯茶搁在桌上。
  她征询般瞧着谢珩,见他抬了抬下巴,自觉地取了一杯,“多谢殿下。”
  谢珩举杯,眉目虽然冷峻如旧,却已不见了那日重逢时的怒气。他甚至还甚有闲心地解释,“洛州出产的茶,也是贡品,掐着时间泡的,尝尝。”
  伽罗稍觉诧异,尝了一口,果然极好。
  “耽误殿下片刻功夫,说完我就退下。”伽罗瞧他心绪不算太差,轻轻搁下茶杯,按谢珩的示意,坐在他对面,缓缓开口,“重阳那日仓促离开,确实是我失礼,那封信想必殿下也看到了——”见对面谢珩颔首,续道:“伽罗自知身份低微,难以承受殿下盛情,在南熏殿时就已说过,只是言语未能尽意,是我的疏忽。”
  谢珩沉默颔首,神色没半点变化。
  他这般反应平静,着实令伽罗意外,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身份尊贵,从皇上到满朝文武,都寄予重望,祈盼殿下能与皇上同心,合力整肃河山,安定天下。在这等大事跟前,旁的事情都须让步。”
  “很有道理。”谢珩啜了口茶,眉目依旧冷峻,却不见半点不豫。
  伽罗心里愈发没底了,只当谢珩是敷衍,索性站起身来,姿态恭敬严肃。
  谢珩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伽罗只好继续陈情,“伽罗的处境,殿下想必也清楚。傅家、高家做过的错事难以挽回,殿下纵然宽宏,不同我计较,皇上的态度却明白,那日南熏殿突然驾临,便是例证。当时殿下说,娶妻是殿下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忧,以此让我安心,但有句话,当时我没敢说——”
  她语气微顿,对上谢珩的目光。
  他的眼底终于有了些许认真的意味,瞧着她,道:“什么话?”
  “殿下有抗旨不遵的底气,我却没有。”伽罗说得很慢,字字分明,“殿下倘若违抗旨意,皇上即便恼怒,也未必会怎么发落。但我不同,祖父和外祖父固然是自种因果,外祖母和父亲却不是。他们都是跟老太爷、高家外祖父至亲的人,先前承蒙殿下求情,能捡回性命已属侥幸,倘若再触怒皇上,恐怕……”
  “恐怕父皇会数罪并罚,取他们性命?”
  “是。”伽罗坦然承认,“伽罗在这世间,唯有这两位亲人,未能尽心侍奉已是不孝,更不可连累他们。所以当时不辞而别,那日避而不见,都是想切断妄念,以求自保。殿下若气怒责罚,伽罗甘愿领受。殿下觉得我忘恩负义也好,胆小懦弱也罢,终归是我有负殿下。但我心意已决,既然离了京城,就不愿再回去。”
  酝酿了两天的话,在脑海中已经演练过许多遍。
  她推测过谢珩的许多反应,恼怒、失望、不悦皆有,却偏偏没有眼下这种——
  他觑着她,只是皱了皱眉头,除此之外,神情几乎没有半分变化。就连他的目光,也是如平常冷肃,甚至在她说完之后,还有一丝融化的迹象。
  他这样子,算是什么反应?
  伽罗忍不住揪住衣袖,不晓得是谢珩忽然转了性情,变得通情达理,终于想通了决定放过她,还是他强压情绪,在酝酿别的谋划。
  好在谢珩开口了,声音如常。
  “你的忧虑,我已尽知。除此之外,是否还有旁的缘由?”
  这问题出乎意料,伽罗摇头,“没有。”
  谢珩颔首,拿过茶杯给她添满。
  这态度令伽罗心里愈发忐忑——倘或谢珩此刻生气,她还能觉得安心些。
  茶水不敢再喝,她屈膝行礼,缓声道:“那么殿下,能否放我离去?”
  “不急。”谢珩起身,走向案头,声音平稳无波,“来给我磨墨。”
  ……
  伽罗站着没动,直到谢珩到了案边抬头瞧过来,才又小声问道:“殿下,能否放我离去?”
  “磨完墨再走。”谢珩收回目光去取笔墨舆图。
  伽罗未料他答应得如此利落,颇为意外,心里没有半点预期中的欢喜。谢珩能松口,她盼望已久,离开的念头也从未动摇过,但真到了这时候,心里还是堵着团棉花似的,呼吸都觉得不舒服。
  然而那是她自己选的苦果,与人无尤。
  她垂眸走过去,收敛情绪,站在长案对面,缓缓研墨。
  谢珩对照舆图,在空白的宣纸上勾勒出简略地形,皱眉思考,稍做标记。
  仿佛是不满意,他皱眉将宣纸捏做一团递给伽罗,“烧了。”
  伽罗依命,将纸团丢入旁边火盆,直到它化为灰烬,返回磨墨。如是数次,谢珩才算对宣纸上的种种标记满意,执笔的手悬在旁边,对着纸面沉思。
  长案对面,伽罗手中研墨,目光忍不住落在谢珩手上,像是要将这只手牢牢刻在心里。既然谢珩不避讳,她便不时顺道瞄两眼纸面。上头勾勒的简略地形她能看懂,余下的,除了极简略的几个字,便是种种奇怪的标记符号,如同天书。
  那几个字她倒是认识的,黄、隋、战、杜、曹、蒙……想必都是代指人名。
  那么谢珩研究舆图布置是……要打仗吗?
  她心里疑惑,手底下却分毫未乱,墨锭缓缓在砚台里挪动,轻重适宜。
  谢珩瞧着那标记好的宣纸,余光却在砚台间逡巡。纸上的布置,几番推敲后已然了熟于心,哪怕将眼前这宣纸烧毁,他也能记得分明。此刻勾动心神的,却只有案台对面的人。
  纤秀的手指握着墨锭,像是秋日里盛开的菊瓣,嫩白秀致。
  她此刻在想什么?谢珩猜不透。
  明明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也没什么深沉心机,在淮南时无忧无虑,笑容如朝阳映照湖波,能暖到人的心底里去,却居然如此能隐忍。那句傅、高两府陪葬的威胁,父皇跟他说了,谭氏不久前也同他转述了,偏偏只有她,藏在心里不肯说。
  “伽罗——”谢珩忽然开口。
  伽罗像是受惊,手颤了颤,才道:“殿下还有吩咐吗?”
  谢珩觑向她,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蒙了层雾气,眼神尚未回拢,想必方才在出神。
  他搁下狼毫,将她静静瞧了片刻,道:“父皇威胁你的那句话,为何不说?”
  这话问得实在突兀,令人措手不及,而跟前日重逢时恶狠狠的态度比起来,这声音近乎温柔。伽罗满心愕然,瞧着谢珩,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觉察出些许无奈的意味。
  “是怕我不会相信,还是怕我跟父皇因此生嫌隙?”他又问道。
  伽罗心里一颤。
  隐秘的小心思既然已被窥破,她稍加思索,没再掩藏,“殿下和皇上是父子,也是君臣。皇上对傅高两家恨入骨髓,会那样威胁,也算人之常情。殿下重任在肩,伽罗没必要说出这些话,平白让殿下烦心。”
  “所以你离开,就是为父皇的威胁?”
  伽罗默然,算是默认。
  “你害怕父皇盛怒下惩治你父亲和外祖母,我又难以护你周全,所以宁可瞒着我远走他乡,跟我再没有半点瓜葛?宁可让我生气失望,也不愿对我坦白实情?”谢珩目光幽深,见伽罗垂眸没有否认,沉郁的眼中稍露温柔,声音却颇冷凝,缓缓道:“伽罗,你真狠心。”
  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伽罗双手藏在袖中,没有答话。
  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旋即是战青的声音,“殿下,黄将军回来了。”
  谢珩闻言,下意识瞧向手边刚绘好的布兵图。山川地势,布兵排阵,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他眉目间温柔收敛殆尽,向外道:“请进来。”旋即吩咐伽罗,“回去听你外祖母安排,不许擅作主张。”
  伽罗还在回味那句狠心的指责,强忍着胸口汹涌的热潮,垂眸颔首,行礼告退。
  转身向外,迎面进来个威猛粗豪的汉子走来,她甚至连行礼都忘了,茫然走出屋门。
  今日天晴,院里有冷风,唯有日头照在身上,才能带些许暖意。
  她来时孑然,去也孤身。那袭披风还在二层阁楼的屋中,她却不敢再去取,害怕往返之间碰到人泄露情绪,便快步走出紫荆阁,连战青叫她留步的声音也没听见。迎面吹来的风冰凉,没有披风罩着,稍觉瑟缩。她强咬牙关,未则一声,低头只顾走路,直至走远了,才伸手捂住嘴巴,逼回哽咽。
  是啊,她是狠心。
  在谢珩捧着满腔赤诚对她好的时候,狠心丢弃,伤人伤己。
  狠心得连她自己都齿寒。
  可天家威仪之下,她还有旁的选择吗?
  谢珩这回放她走,想必是心灰意冷。
  往后山长水远,会面无期,而朝堂凶险叵测,但愿他善自珍重,万勿有失。
  眼眶有温热溢出,被风吹得冰凉。伽罗仰头瞧着天际流云,硬生生将泪意逼回去。眼角潮热被风吹干,只留下冰凉的痕迹。她站了片刻,深吸了口气,就着朦胧目光分辨前路,脚步还没迈出,忽然顿住——
  十数步外是一间穿堂,正中间摆着紫檀云石大插屏。而在插屏之侧,杜鸿嘉沉默站立,不知站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伤心的时候,伽罗智商变低了,连谢珩的话也没听明白,咳咳~~
  尚未解决生计问题的伽罗: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饱暖思淫欲的谢珩:没关系,我在前面等你。
  ——然后,抱着你走完剩下的路。


第62章 
  隔了十数步的距离; 伽罗瞧着许久未见的杜鸿嘉; 愣了一瞬后; 于悲伤中腾起些许欢喜。然而看清杜鸿嘉的神情时,伽罗的脚步却不由得迟疑——迥异于往常的朗然笑意; 他英挺的眉目稍见沉闷,默然站在檀木屏风旁,瞧着她不言不语。
  这绝不是伽罗预料中的反应,仿佛对她心存芥蒂似的。
  可两人这一个月来没半点交集; 他为何要生气?
  难道是他还没收到那封信?
  伽罗猛然醒悟,心里叹了口气; 竭力驱走杂乱情绪,快步走上去; 招呼道:“表哥!”
  她眼底因强忍泪水而憋出的红色尚未褪去; 即便脸带些许笑意,依旧遮掩不去。没了披风护着,裙衫在冬日寒风里显得格外单薄,柔白的脸颊被冷风吹得泛红; 就连鼻头都红了,整个人因畏冷而下意识的瑟缩; 瞧着分外可怜。
  杜鸿嘉瞧着那双泛红的眼睛; 所有质问的话都被堵在了胸口。
  他随手解下披风裹在伽罗肩头,神情稍缓; “刚才……是在哭?”
  伽罗没否认,只笑了笑; 抢先道:“我留的信,表哥还没收到吗?”
  “信?”杜鸿嘉一怔,右手在她肩头稍稍逗留,“什么信?”
  伽罗随手接过披风的黑色绸带,不自觉地退了半步,道:“是我离开东宫之前写的,里面除了报平安,还说了我的去向。不过怕殿下问及时表哥左右为难,所以安排人缓些天再送过去。”她在杜鸿嘉跟前坦荡,虽稍有愧疚,却也无妨,只觑着他一笑,道:“看来……果真还没收到?”
  笑如夏花绽放,即便如含晨露,被朦胧雾气笼罩,依旧动人心神。
  杜鸿嘉这一个月来积攒的所有担忧、失落、气闷,尽数被这笑容化解,甚至连方才陡然看到她再度出现时的惊讶和责怪都消失无踪。
  他心里舒畅许多,暗笑自己太过小气,遂道:“重阳之后,我便奉命来了洛州办事,没再回过京城,跟家里也没通消息,看来是错过了。”说话间回身关上穿堂门扇,带伽罗躲在屏风后面,低声道:“好不容易走了,怎么又来这里?”
  “被岳姐姐他们发现了,总得跟殿下说清楚,否则纠缠不清,并无益处。”
  “然后呢,殿下怎么说?”
  “他准许我离开。”伽罗的语气竭力轻松,然而眼底殊无笑意。
  这回答着实叫杜鸿嘉意外。
  当日伽罗离开时他虽不在场,但能透过谢珩强压怒气的行事中,窥见他的不悦。况且从这半年多的君臣相处来看,谢珩既然肯冒险营救傅良绍,必然是放在心上,不像轻易放弃撒手的人——尤其伽罗不告而别,让谢珩费了许多人手去搜捕,他好不容易寻回,哪会轻易放走。
  心里固然疑惑,此刻却不是细谈的良机。
  杜鸿嘉扫一眼伽罗来处,看到远处有侍卫步履匆匆,似要出去办事,正往这边走。
  他亦有要事在身,到底不敢多耽搁,只问道:“住在哪里?”
  “石字街的易宅,就在附近。”伽罗俯身,将拖在地上的披风卷起,收在怀里。
  “好,办完事去找你。”杜鸿嘉匆匆说罢,开门放她离开,旋即退至穿堂后,寻个隐蔽的所在藏身——他是奉谢珩之命潜藏在雍城,方才也不是走正门进的白鹿馆,从僻静处按战青留的空隙进来,瞧见伽罗,才会现身。
  而今情势凶险,既然谢珩不叫他泄露行踪,他自然还得妥善隐蔽。
  ……
  伽罗走出没几步,便被侍卫赶上,说是奉战将军之命,怕她受寒,特来送披风。
  双手递上她的披风,瞧着那不知何处冒出来的男子披风时,眼神颇为古怪。
  伽罗谢过,不敢多逗留,出得白鹿馆,脚步匆匆。
  心底里的悲伤情绪被杜鸿嘉一搅扰,便淡了许多。她身量没法跟杜鸿嘉比,穿着那身披风,格外空荡惹人注意,只能尽力加快脚步,没空再去伤春悲秋。
  到得易宅门口,报上易铭的名头,门房便放她进去。
  易铭正在安排商队出行的事尚未归来,唯有谭氏和岚姑对坐在院里,听仆妇说伽罗归来,忍不住迎过去,在院门口撞见伽罗。
  谭氏脸上带些诧异,往伽罗身后瞧了瞧,没见有人跟着。
  伽罗猜到她的心思,不由莞尔,“不是逃出来的,也没有人跟着,外祖母放心。”因见谭氏的目光落在披风,又补充道:“路上碰见了杜家表哥,他办完事还会来访。外祖母,要不要跟门房说一声?”
  谭氏颔首,叫岚姑去打声招呼,旋即陪着伽罗入内。
  屋里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几乎没半点改变,伽罗脱了杜鸿嘉的披风,折叠整齐,见谭氏只瞧着她,便微微一笑,“外祖母瞧什么?我脸上雕了花吗?”
  “长得本来就是朵花,哪还需要再雕。太子殿下没再拦你?”
  “嗯。”伽罗垂首抚平披风,不去看谭氏的眼睛,只道:“应该是想通了,那天虽责怪我欺瞒他,后来连着忙了两天不见踪影,也没再计较。我说要离开,他也没阻拦。”
  她说得水波不惊,谭氏瞧着她,“就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即便曾在淮南受过委屈,却也是龙章凤质,天之骄子。先前不告而别已是不敬,后来又苦苦瞒了他一个月,再没脾气的人,碰见这种事都该生气,何况他本就性情冷硬?他那样骄傲的人,自然不肯再吃闭门羹,自取其辱。”
  这样说着,心里竟又觉得酸涩起来。
  她确实太愧对谢珩,那样骄傲端贵的东宫太子,在朝堂沙场翻云覆雨,俾睨傲视,却为了她一退再退,最终还空手而归。
  若换了旁人,碰见她这样可恨的态度,恐怕早将她处死好几回了!
  谭氏瞧着她的神色,再度叹气。
  放在身边养了四年的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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