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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心怀蜜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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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稚龄时所得庇护来自父族; 婚后源于夫婿。如此她们确是拥有一种好; 后世女子偶尔也会羡慕乃至向往——
  不必寒窗苦读,不必闻鸡起舞;玉盘珍馐; 锦衣华服;十指不沾阳春; 终老不知红尘。
  但要想拥有这般闲逸的人生; 首先就要完全交付出自己的人生。
  生死、荣辱、“我”,全属他人掌中物。
  没错,是“物”。
  夫君喜之,便捧如至宝,珍重收藏;厌之,则弃如敝履,潦草处置。
  这是“不必四体劳苦”的代价。
  *****
  那个下午,岁行云与卫令悦谈了许多。
  关于那位薛公子二房夫人的遭遇,她们有着同样激烈的怜悯、痛心与愤怒,却也有着同样的无计可施。
  想要暗中帮着设灵祭奠超度,却无人知她原本姓名。
  岁行云与卫令悦都相信,那位夫人若在天有灵,绝不会愿继续被人冠以“薛国公子二夫人”这样的称谓。
  她们又想到去城郊乱葬岗寻一遭,或许可以帮着让可怜人入土为安。最终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那位二房夫人恭谨顺柔,多年足不出后院。质子夫人能出席的场合也甚少露面,想是为避免与大房夫人积怨。
  因为这个缘故,仪梁城中见过她面貌的外人极少,只听说是“身娇貌美,性情柔嘉”。
  有此前情,就算容颜未腐,外人也很难从乱葬岗上寻对人。
  还求告无门,无处能帮她伸冤。
  这口恶气实在憋屈。但二人总不能私自去将那薛公子剁了帮她报仇,也就只能憋着闷肝火了。
  “就这么没了。被人当笑话议论数月后,再无几人能记起世间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卫令悦以绢拭泪,“女子苦如斯者不独她,也不会至她为止。”
  “女子要想不苦,需得活成‘人’。”岁行云双臂交叠,俯身趴在雅阁栏杆上,怔怔望着场中棋盘上激战中的棋子们。
  这已是今日最后一场。
  前两场她都凭上辈子丰富的实战经验成功押对胜方,带着卫令悦一道赢了不少,这场看起来也不会输。
  可她非但无法欢喜开怀,胸中郁气反倒更重。
  “是啊。可生就了这女儿躯,要如何才能活成‘人’?”卫令悦也以同样姿态与她抵肩,困惑感慨。
  “我常想起小时。依稀记得也曾有那么几年光阴,我与兄长、弟弟们差不太多,长辈还会夸我伶俐出众、胆气过人。后来也不知怎的,我慢慢就比不上他们了。我不明白究竟从何时开始比不上的。”
  岁行云偏头看了她一眼:“悦姐,你屏城卫氏这般大族,定有族学家塾吧?”
  “自是有的,”卫令悦不明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还是耐心作答,“分为开蒙识字的小塾与精进学业的族学。”
  “男女都能进吗?”岁行云又问。
  “族中姑娘也能进小塾,但不是个个都行,”卫令悦指了指自己,“就说我吧,我家由我父亲掌事,他开明些,允许我识字,我祖父生前在族中又有几分威望,这才得族中长老们首肯进了小塾的内院。”
  岁行云挑眉:“内院?开蒙小塾还分开授课?内外院夫子不同?”
  “对,小姑娘在内院,由女夫子教导,每日授课两三个时辰,课业轻松许多。小小子们在外院,夫子皆是饱读诗书、见识广博之人,故从开蒙起就得经年累月寒窗苦读。”
  所谓“族中女夫子”,无非也就是识得些字,那小姑娘们自也仅止于“识得些字”。
  如此,更高一等可精进学业的族学,自然而然就与姑娘们完全无关了,去也学不明白。
  “悦姐你方才说,不知何时开始比不上兄长、弟弟。不就从这时?若我没猜错,你卫氏武艺也传男不传女,可对?”岁行云涩然勾唇。
  卫令悦点头,恍然大悟:“当世女子从何时起落人一头?竟自教化始。”
  小小子们经年累月“寒窗苦读、闻鸡起舞”时,小姑娘们还欢喜庆幸自己课业轻松,这如何不落人后?
  并非小姑娘天生怠懒、不求上进。是大人会讲,你是姑娘,自当被如珠如宝宠着护着,不必去吃那样的苦头。只需娇娇美美,长大觅得好儿郎做夫君,便能此生无忧。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香顺风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兄长、弟弟是人,我们同样也是人,为何偏就我们‘如珠如宝’?!”岁行云一语点破迷障。
  “可去它祖宗的‘如珠如宝’吧。话说难听些,那就是物件。”
  *****
  申时日铺,古称“夕食”,天是秋香色。
  岁行云回到府中,小僮迎上来道:“公子今日吩咐了提早开饭,与飞星、叶冉正吃到一半。怕是要行云自回南院开小灶啦!”
  “好,”岁行云没精打采地笑笑,搂了搂怀中的盒子,“可我受人之托,有事要说与飞星,怕明日忙起来忘了。劳烦你帮我唤他出来,我在饭厅外的院中等他,多谢。”
  小僮忙道:“客气了。我这就去。”
  岁行云慢吞吞走到饭厅外的院子里,抱着手中盒子立在院中小径旁的一株垂丝海棠下。
  此时花期尚未真正来临,绿叶葱茏的枝头仅见零星花苞,三三两两露出一点娇丽色。
  风乍起时,枝摇动,叶翻飞,便将那零碎星点的娇丽遮掩得严严实实,更有生而不稳的小花苞被摧折跌落。
  像极这世间女子,一生被男子遮蔽光彩,不知哪日为着何故就猝然谢世。
  岁行云一动不动,仰头看着眼前这孤植树景。
  垂丝海棠,在后世又被称作“有肠花”、“思乡草”,更有渊博大儒不吝笔墨,以华章长歌盛赞它为“解语美人”。
  那位渊博大儒名唤段无虑,平民出身,曾官至鸿胪大行治,一生先后共有过三段婚姻,诗酒化风流、文章耀千古。
  后世凡识字者,无不熟知其名、其文、其生平。
  遇人不淑、婚姻不顺没能伤及她璀璨玲珑心;仕途坎坷、三起三落无法催垮她冲天凌云志;甚至国破家亡时,异族铁蹄迎面而来,也没能踏碎她铮铮脊梁骨。
  对,是个女子。是个青山长河、天地日月亘古不忘其名的女子。
  原本大家是一样的啊。
  自鸿蒙初开,天生男女,两者本无孰优孰劣。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才能成世间大美。
  就像这棵垂丝海棠,花不盛时不成景,叶不繁时不成活。
  岁行云愈加挺直了腰身。眼下这世道,有些事当真不对。
  思绪翩飞间,她察觉头顶多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温热,急忙敛神旋身——
  “公子?怎么是您?”
  她来寻飞星说事,李恪昭出来做什么?
  李恪昭收回挡在头顶的手掌,握拳虚虚抵唇,轻咳一声:“今夜有事,便提前开饭没等你。眼下飞星还在吃,若有要紧事,同我说。”
  “哦,也不是太要紧,我只是怕明日忙忘了,”岁行云将怀中的盒子勉强扣在腋下,单手去解腰间一个锦囊,“苴夫人说前几日买蜜烧鹅时没有碎钱,是飞星帮她付的。今日赌棋连赢三局,她便连本添利还来,让我转达,多谢飞星当日解囊援手。”
  李恪昭“嗯”了一声,见她单手笨拙,就鬼使神差伸手去,长指轻轻拨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接替了解锦囊的活儿。
  岁行云明眸大瞠地瞪着他的动作,抿唇不发一言。
  他低首垂眸,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动作也从容不迫,自头发丝到鞋头尖儿都表现出极其自然的平淡。
  待他将那锦囊解下拿在手上,抬起头来,岁行云才板着脸轻嗤:“公子既要帮忙,为何不是帮我接着这盒子?”
  这问题直白犀利,她的神情语气又过于不善,使李恪昭不得不淡淡撇开目光,清了清嗓子。
  “抱歉,唐突了。才吃完饭,人有些迷糊,一时没转过弯。”
  “嗯,道理是通的,且公子也是出于好心,”岁行云严肃点头,“但不表示这样做就对。”
  她今日火气大,可不会惯他的坏毛病。
  “所以?”李恪昭被她的道理训得晕头转向,不知所谓地接过她猛力塞过来的那盒子。
  岁行云将盒子塞给他,腾出手后,毫无预警地伸出食指,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连戳三下,惊得李恪昭不由自主倒退半步。
  “莫名其妙被个女子这样碰了腰间,公子作何感想?是不是很尴尬?是不是很恼火?是不是很想打人?我也一样。就是这个道理。公子能明白么?”
  这番胆大包天“言传身教”后,岁行云见李恪昭满脸写着受教,便接回盒子,换了歉然的脸色福礼。
  “因怕公子不能明白我为何不豫,以为我大惊小怪、胡乱矫情,这才冒犯。请公子责罚。”
  后头传来飞星的声音:“公子,时辰差不多了!”
  李恪昭便向岁行云摆摆手:“无妨,是我唐突在先。你自去吧。”
  说完一转身,倏地握掌成拳,耳尖与两颊霎时滚烫,腰上也仿佛有几处酥酥麻麻的热源涌动升温。
  她方才问他作何感想时,他险些就脱口而出——
  不敢想。想多怕腿软。


第26章 
  今日听了那位薛国公子二夫人的凄惨境遇; 岁行云整个人恹恹的,连带着记性也不大好了。
  待回到南院居所; 她才想起有件要事忘记告知李恪昭; 于是放下怀中抱着的盒子; 立刻转身又往外跑。
  一路奔至中庭,从小僮口中得知李恪昭与飞星、叶冉已在门口; 便又气喘吁吁往府门外追去。
  飞星正要进车厢,余光瞥见岁行云追出门来; 先是周身一僵,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了车厢内。
  奔跑间的岁行云瞧不见他正脸,就见他硕大个块头竟无需借力助跑就“弹”了进去; 惊讶之余甚至想给他这惊人的下盘力量喝声彩。
  不过,她没明白这人为何一副很怕被自己看到的模样,纳闷眨了眨眼,跑到车窗下驻足。
  车窗帘子被撩起,露出李恪昭的脸。
  酉时将至,日暮沉沉。
  穹顶天光渐变为花青色; 万物皆如在画中。
  晚春夕时的这般天色最为写意; 如笔触疏阔悠远的名家绘卷; 挥洒自如间; 将天地上下四方浸润出深邃气韵。
  被掀起大半片帘的车窗方寸中,写意天光如绘笔蘸莹; 将李恪昭那冷峻硬朗的侧脸线条勾勒得愈发清晰。
  剑眉如一笔浓墨斜飞; 乌眸如玄黑墨玉湛湛。
  无需工笔再细描; 五官处处皆可见克制的锐意力量。与他身上的浅云色银丝暗纹锦相得益彰。
  简洁内敛,却自有使人无法忽视的凛冽气势。
  岁行云略仰头,望着他的脸暗自欣赏片刻。虽她自来不好这口,但并不妨碍她认可“此人长相出色”这个事实。
  瞧瞧这五官,这气质!
  若是马踏飞花、御风穿城,包管只需惊鸿一瞥了去,当晚就能成为一些小姑娘的春闺梦中人!
  岁行云抿了抿唇,按住因奔跑而急促起伏的心口,极力调整紊乱的气息。嗯,只是方才跑太急之故,绝非为他“美色”所惑。
  平复好气息与心音,她才稍稍踮起脚凑近他,小声道:“苴夫人说,前些日子仪梁城中许多人在传‘缙公子夫人岁姬悍妒’之事……”
  虽此刻府门口并无闲杂路人来往,但岁行云还是谨慎地压低了音量。
  见李恪昭自车窗中倾出半身,低头试图更靠近些,她疑心自己的音量还是大了,便也将脚踮得更高,并伸手虚虚拢在他耳畔。
  “我与悦姐细细琢磨了一番,总觉该是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这消息不该传至坊间。虽不知对方图谋何事,但无疑是冲着咱们府中来的。公子或可稍加留意,若能探查出散布此消息的主谋,无论对方目的为何,多少能有个防备。”
  “嗯,此事你不必担忧,我已让飞星着人在查,”李恪昭耳廓已是透骨红,却一本正经地绷住脸,“可还有旁的话要说?”
  岁行云想了想:“还有一桩事,但三言两语说不清,不急于此时。我今日对西院的训练有些想法,且容我先打个腹稿,明日下午进书房再请公子与叶大哥定夺。”
  “好。还有么?”
  “没了。”岁行云觑见叶冉就坐在对面,便随意冲他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又顺嘴关切一句:“公子,你们这是要去何处,不是太阳落山就宵禁么?”
  她问这话时没过脑,说完才惊觉自己身为下属,唐突过问李恪昭行踪并不妥当。
  于是小心翼翼又道:“这事我能问吗?若不方便,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李恪昭长睫微垂凝视着她,沉吟片刻后才道:“每逢双月月末,最后两日都有盛大夜集。为方便交易,宵禁会延迟至子时。”
  “哦,明白了,多谢公子答疑。”岁行云本想与他就此作别,可他一直看着她,目光中隐有期待,仿佛在等她再说点什么。
  她忍下疑惑蹙眉的冲动,弯了弯眉眼:“原来如此。仪梁到底是一国王都,热闹花样真不少。那四月底我抽空也去逛逛,说不得还能买些得用的小玩意儿回来。”
  李恪昭依然如果地凝视着她,不言不动,只眸底湛了湛。
  这下岁行云真是茫然得想挠头了。他究竟想听她说什么?
  她读不懂他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憋出新话题:“咦,怎没看到飞星?方才我明明瞧见他猴似地蹿进来……”
  李恪昭闻言脸色微变,立刻伸手食指在她头顶轻按,要将她压下去站实。
  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身后倏地冒出个面带淤伤的俊秀少年,面红耳赤冲岁行云瞪眼呲牙:“走开!闭嘴!你才猴似的!”
  这熟悉的声音,不是飞星还能是谁?
  失去了络腮胡的掩护,飞星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平日里旁人与他正面相对时,通常只会瞩目他满脸的络腮胡,或惊叹他壮硕高大的身量,不太留意旁的。
  原来络腮胡之下竟藏着奶汤般的脸肤,五官俊秀,面部轮廓柔和,双瞳迎光呈半透浅褐,倍显澄澈,也平添干净稚气。
  即便他此刻怒冲冲龇牙咧嘴,也无端有种面团子似的糯软感,让人十指蠢蠢欲动,很想捧着他的脸捏来揉去。
  岁行云惊呆了,怔怔目送着马车远去,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兴奋尖叫——
  那长相,未免也太适合“嘤嘤嘤”了吧!
  *****
  仪梁城的宵禁通常从日落城门下钥那刻起,但每月初一、十五会有热闹的夜集,要到戌时近尾方散,于是宵禁就会延至亥时初刻。
  而李恪昭、叶冉与飞星今日奔赴的是更为不同的“双月夜集”,仅在双数月份最后两日才会有。
  这种夜集与每月初一、十五不同,正酉时开市,子时之前散,子时初刻才正式宵禁。集
  上并无旁的新鲜玩意儿可买,交易的货品仅有一种,奴隶。
  所以,“双月末夜集”又称“易奴夜集”。
  这并非蔡王都仪梁独有的习俗,各诸侯国稍有规模的城镇皆沿此惯例。
  而“希夷岁氏”虽聚居于希夷山下,但距蔡国鄀城不足二十里。
  “鄀城虽比不上王都繁华,在蔡国也算中等城池,城中及城郊乡野间不乏有头有脸的地方望族,城中‘易奴夜集’自来兴盛。”
  叶冉侧头笑望李恪昭,见他无动于衷,索性便将话挑明了。“岁氏那般大宗族,理当是鄀城‘易奴夜集’的常客才对吧?岁氏十三姑娘对此一无所知,这似乎不太合常理。”
  “嗯。”李恪昭半垂眼帘,修长手指轻拈着腰间佩玉上黑红相间的穗子。
  叶冉挑眉笑嗤:“既公子也觉不对劲,方才为何不问?”
  “先办正事要紧,”李恪昭抬眼,冷冷扫过他面庞,“得空我自会问,你别多事。”
  飞星原本闷在一旁烦躁搓脸,听这二人言来语往,多少也咂摸出点味来,便赶忙抬起头,怒瞪叶冉。
  “叶冉,你这疑心病怎么反反复复的?前几日你不才说了她是个心正有志的可造之材?”
  无辜被飞星指责为两面派的叶冉连连喊冤:“她确是个心正有志的可造之材,可方才也确实不对劲。这是两回事啊!”
  说话间,车轮稳稳停止。
  三人立刻收敛各自闲杂思绪,翻出早已备好的面具戴上,下车步入人潮涌动的“易奴夜集”。
  蔡国繁华,王都仪梁的市面上向来不乏各国商旅往来,汇通天下奇珍名产。
  这“易奴夜集”与寻常市集所售之物不同,规律却相同。
  被插标售卖的奴隶们男女皆有,想寻哪个诸侯国的都有“货”,甚至偶有三五来自外海或蛮荒远山的异族奴。
  易奴夜集惯例有遮面的规矩,买家与卖家皆是衣着华丽的体面人,但双方都得躲在面具后完成交易。
  李恪昭一行今夜前来,自不是当真来买奴。
  进了市集后,叶冉跟在李恪昭身旁,而飞星则与他们分头而走。
  李恪昭看似随意地挨个摊位走马观花般地“看货”,最终在一位身形纤细的摊主跟前停下。
  那位摊主腰间挂着枚不算昂贵的元宝形青玉佩,佩玉所坠的穗子与李恪昭佩玉上一样,红黑相间。
  透过面具四目相接,二人眼底都噙淡淡笑意,又都隐约湿润了些许。
  “若贵人瞧不上摊前这几个,我在后头棚中还有‘好货’。”那人说话温温和和,嗓音竟是雌雄莫辨。
  李恪昭颔首:“有劳。”
  *****
  子时近尾,回府沐浴后的李恪昭了无睡意,心事重重地在府中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岁行云所居的南院外。
  暗中巡夜的十二卫自是瞧见的。
  可李恪昭甚少如此反常,十二卫料想今夜市集上必有大事惹他心思郁浮,便个个装瞎扮哑,生怕惹火烧身。
  李恪昭在南院拱门外站了片刻才如梦初醒。
  好在今夜无月,黑暗正好藏住他满面狼狈的赧然之色。
  正当他要尴尬离去之际,拱门左侧却蓦地冒出个鬼鬼祟祟猫着腰的身影。
  电光火石间,李恪昭眉目一凛,倏地出手扭住对方胳膊,将那人背对自己定在身前。
  有浓郁果酒香味扑鼻而来,下一瞬,李恪昭就听到岁行云的声音。
  “公子,是我!诶诶诶,松手松手……”
  也不知她喝的是种什么酒,李恪昭觉是因那酒的气味惹得自己瞬间微醺,言行皆不受控地较平日冲动了三分。
  他不但未闻声放人,反倒在松开她的手后,长臂立时又如桎梏,自后缠住她脖颈,稍使两分力迫她退后,就这样将人困在了自己怀中。
  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身前,仿佛挡去了无月春夜的沁寒,使他刺疼、冰冷的胸臆间渐生微暖。
  岁行云整个僵住,并未回头,只疑惑轻唤:“公子?”
  李恪昭悄悄清了清嗓,强行压下微扬的唇角,冷声严厉:“大半夜不睡,鬼鬼祟祟在我院门口做什么?!”
  “缙六公子,李姓恪昭公子,”岁行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请睁大您睿智的双眼瞧一瞧,这是谁的院门口?”
  到底是谁鬼鬼祟祟?再不松手,岁小将军可要翻脸了啊!


第27章 
  将人松开后; 李恪昭并未解释什么,只沉沉轻询:“你喝的什么酒?”
  黑暗使人目力消减; 却使其余感官陡然敏锐。
  岁行云意外听出他嗓音里隐藏的郁结与痛楚; 心中跟着一拧; 回话的语气便也温和下来。
  “公子可还记得傍晚我抱的盒子?就那个,悦姐所赠的‘春朝酿’。共饮否?”
  她心中闷着事; 入夜躺下后辗转反侧将近一个时辰都没睡着,索性又爬起来; 躲到院墙根下独饮浇愁。
  才喝没几口,模糊间瞥见院门口似乎有道人影,这才过去探看究竟的。
  “好; 承情。”李恪昭倒也痛快,说着便跟上她的脚步。
  本是摸黑喝闷酒,岁行云也没挑剔环境,先前就在孤植丹桂下的添景奇石旁凑活蹲着而已。
  那小酒坛子被随意杵在地上,周围也没个能供人斯文落座处,先时她独自一人还没觉如何粗鲁; 此刻多了李恪昭; 这才生出几许尴尬来。
  岁行云回头; 讪讪笑道:“公子介意席地而坐么?”
  “无妨。”李恪昭掀了衣摆席地盘腿; 与她面向而坐。
  岁行云原是为解闷,自不会闲心风雅地备上杯盏。
  况且那酒坛子不算太大; 拢共也就装一斤左右; 先时她粗鲁鲁抱着坛子喝的。
  “呃; 公子不会嫌弃吧?”
  李恪昭稍顿,旋即接过她递来的小酒坛子,仰脖灌了一口,闭目沉默片刻,才将那酒坛子递还给她。
  “怎不在房中喝?”
  经了佳酿浸润,他的嗓音反倒愈显低沉。沙沙落进暗夜风中,掠过岁行云的耳旁。
  那种沉沉沙沙的音质扫过耳廓,仿佛带有薄茧的指腹轻揉慢拈,撩起一阵叫人不得不屏息凝气的酥麻。
  岁行云将小酒坛子紧紧搂在怀中,耳廓无端滚烫。她疑心是这酒过于上头之故。
  抿唇憋气缓了好一阵子,她才清清嗓,佯装无事地低声笑道:“这酒似是果粮混酿来的。据悦姐那说法,又是将近五年的珍藏,香味较寻常的酒要醇厚浓郁得多。若在房中喝,只怕到明早都还散不去味。”
  “将近五年的‘春朝酿’?”李恪昭略略垂首,以两指按住睛明穴,嗤声浅笑,“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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