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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心怀蜜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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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任何主帅都求之不得的敢死先锋之才。
  岁行云反手横刀又解决一人,旋身与他背后相抵,这才面无表情地哑声轻道:“并非天生。知为何而战罢了。”
  她不是生性嗜杀。
  上辈子之所以成为兵家学子,一是因不擅做学问,对文绉绉的东西耐性不多。二是家境贫寒,恰逢那年武科讲堂新建,束脩学资减半,学业优异者还有膏火银可领回补贴家用。
  之后三年求学、四年戍边,她用了七年才真正理解何为“马革裹尸”,理解了执戈跃马的意义与价值。
  才让自己从身到心成为一个真正出色的战将。
  当行伍者真正知为何而战,自无惧无愧。
  上辈子,她身后是家国故土、沃野千里,她戍守国门,她便是国门。
  而这辈子,此时此刻,她身后又是什么?
  在一次次干净利索的手起刀落中,岁行云想,我身后是为后世开先河的缙王李恪昭。
  李恪昭。他的姓名便是一个盛世。
  守住他,便守住了今后无数姑娘昂首挺胸、不必卑微依附他人的希望。守住他,便守住了一整个即将到来的崭新天地。
  守住他,其实也是守住了岁行云两世为人以来仅有的一次,无人知晓的怦然心动。
  无论她就殒命于此,还是最终侥幸生还,将来却要因此战被打上“生性嗜杀的残暴人屠”之烙印,那都不要紧。
  他值得。


第45章 
  戌时日晚; 山色苍茫。
  司金枝倒下了,回雁阵破。摇摇欲坠的明秀已成血人,双簇补阵亦难再合。
  叶冉眼疾手快将明秀推进草丛中,也不知连城那队人里是否还有幸存者能援手她一二。
  虽此役打得狼狈,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但以三十余人陆续歼敌近百; 哪怕最终全员尽没; 那也不算输的。
  数年来大家在西院流过的汗与泪都不白费; 叶冉的心血也不白费; 众心甚慰; 无悲无痛。
  岁行云早已杀到麻木,全凭意志在苦撑。她知道叶冉也是。
  已到了该准备最后一击之时了。
  当她终于透过满目朦胧猩红; 依稀辨出有一名身着玉色华服的男子现身,从容站在倒地的司金枝身前时,她心知最后一击的时刻到了。
  她看不清对方面容; 仅能模糊看到他的身形轮廓。
  只见对方抬手振袖; 原本还在与他们缠斗的剩余追兵便缓缓往他身旁收拢,显然是这队追兵的领头人。
  若最后一击能干掉对方领头人; 追兵将群龙无首,势必暂缓前行。
  如此至少能为李恪昭再多争取一丝生机; 大家也算死得其所了。
  心念定下; 岁行云立即拼劲全力扑身奔向那人。
  巧合又不巧的是; 叶冉几乎与同时动作; 大约也是抱着与追兵首领玉石俱焚的想法。
  他们二人齐齐调转刀口; 那玉色华服的男子自是察觉,当即振袖发令。
  他左侧之人便甩出手中长鞭缠向岁行云脚踝,他右侧之人则对叶冉发出一记冷箭。
  玉石俱焚的最后一击终究未能得手。
  叶冉倒下了,岁行云也倒下了,就倒在司金枝侧畔。
  片刻后,玉色华服的男子上前两步,左手以绢帕按住半边脸颊,歪头瞟了叶冉一眼。
  “出城仓促,这箭只此一支,原是特地为李恪昭准备,倒是便宜你了。”
  这声音似是……齐文周?阴魂不散啊。
  躺在地上的岁行云极力撑住沉重眼皮,暗暗调息,一点点蜷紧手指,试图握住身侧长刀。
  “难怪李恪昭从不轻易让旁人进他府门半步。藏了这样多女人,一个赛一个的悍辣,倒是颇有滋味。”齐文周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把匕首,匕首尖指了指早已一动不动的司金枝。
  “可瞧清了?方才对我发冷箭的就是这女人?”他问。
  有人答:“回大人,正是。”
  “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一报还报,天公地道。”他缓缓蹲下,笑音森冷,匕首往司金枝的脸探去。
  就是此时了!岁行云拼了最后力气挥出长刀。
  可惜她仰面挥刀发力不便,加之也到了神识即将涣散的边缘,这一刀挥出失了准头,未能使对方毙命。
  在陷入黑甜的瞬间,她听到齐文周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心中却并不痛快,反而无限懊恼。
  仅断其一臂,有点亏啊。
  *****
  中夜子时,山间穹隆玄黑沉厚,如毡似盖。
  岁行云空明神识若有所感,虚弱转醒,将眼撑开一道缝。可她累极,力气只够在瞬间将眼皮抬起,旋又合上。
  她似乎正被人背着,而不是扛。
  很好,这表示她还活着。
  她发不出声,两臂软弱悬垂于对方的肩头,无力动弹,惟有指尖轻颤两下。你是谁?
  “醒了?别怕,我是无咎。”
  原来是你。久仰,幸会。
  岁行云疑心是自己伤太重,导致五感出了大问题,竟觉无咎的嗓音雌雄莫辨,难以判断是男是女。
  无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又柔声轻道:“放心,六公子安全无虞。约莫再半个时辰咱们就能上船。”
  得知李恪昭安全,岁行云终于彻底心安,周身渐渐松弛,眼角沁出湿润热烫,源源不绝地滑落。大家都好吗?活了几个?
  无咎显然听不见她的心音,只是兀自温声轻喃:“回程诸事自有公子谋定,我会接手护好他。你不必强撑,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那就交给你了。岁行云着实也撑不住,重坠入无边黑甜。
  十二卫本在滢江畔严阵以待,望见夜色中匆匆而来的无咎一行时,罕见地在未得号令之际自行离位,飞奔上前接应。
  “他们……”伏虎喉间发哽,竟问不下去。
  无咎唇角苦涩微扬:“阵亡十四,余下十九人全重伤。我都带回了。”
  无论死活,都如数带回来了。未使一人被遗留在荒郊野岭。
  这是李恪昭当初对他们的承诺。
  凛冽江风卷着薄薄水雾拂过,月光下,无咎的半面鎏金面具闪着湿润水泽。
  通向王座的路注定如此,小六你定要牢记初心。
  *****
  船行江中不到半个时辰,飞星自头船的舱中躬身而出,蹑手蹑脚靠近船首抱膝而坐的无咎。
  “公子醒了,要见你,”飞星谨慎回头看看船帘,低声道,“你自求多福吧。”
  无咎叹了一口长气,无奈笑笑:“是我打晕他的,大不了让他打回来。他总不至于将我绑了石头沉江。”
  猫腰进了舱中,但见李恪昭披衣靠着船壁,旁侧挂着的小小琉璃马灯将他眼底迫人的冰凉照得愈发明亮。
  无咎跽身坐在他身侧,双手撑在膝腿上,直视着他的目光:“我晚到半日,是因代国攻下了积玉镇,卡住澜沧江与滢江汇流处的水路咽喉,我们不得不绕道而行。”
  李恪昭凝肃神色不变,显然并非因此生怒。
  “阻止你亲自带人回头去接应,此事我不会悔过。你回去,与我回去,他们的结果不会有不同,”无咎轻道,“但只有你活着,一切牺牲才有意义。”
  李恪昭徐缓握掌成拳,字字冷硬:“报战损。”
  “我带人赶到时,他们已歼敌近百。阵亡十四人,余下十九人皆重伤。上船后仅明秀清醒过来,余者至今昏迷。明秀已看过,外伤居多,”无咎悲悯垂眸,稍顿,“但叶冉,或许保不住右腿了。”
  “原因。”李恪昭眼底无波,唯额角暴起的青筋泄露了心绪。
  “那支箭带毒锈,本是齐文周特意为你备的,”无咎举目望向他的侧脸,直言不讳,“行云在晕厥之前断其一臂,我仓促补刀只斩去他右腿。就算他侥幸被救回苟活,也是生不如死的半人彘罢了。”
  李恪昭几不可见地轻微颔首,回视无咎,斩钉截铁地发出指令:“传令,改道巩都。”
  虽天子式微多年,但巩都毕竟还是京畿之地。列国为名声计,从不轻易唐突惊扰。
  卓啸才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了弑君窃国之事,若此时派追兵涉足天子地盘,正好授人以柄,列国皆会举大义旗帜讨伐他,他还不至如此鲁莽。
  “可是……”
  李恪昭清冷打断无咎的话:“我曾许诺他们,经此役后,生者有所养,亡者有所葬。”
  缙六公子有诺必践。
  *****
  岁行云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不清楚今夕何夕。
  她背后被划拉了一刀,火烧火燎般的疼,可失血过多又让她四肢冰寒,那冷热交织的痛苦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偏她于迷糊混沌间隐约听到有人说“城中未寻得女大夫”,这可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我都命在旦夕了,还顾得上大夫是男是女?!医家眼中无男女,救命要紧啊各位!
  心火乍然高炽,她合情合理地又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岁行云再度于无边黑暗中稍稍苏醒神识,感觉自己整个人如置火上,活似一只被架着烤的全羊。
  蓦地,她听到李恪昭的声音似近在耳畔。
  “是我大意,没察觉代国早已觊觎着那段水道。若非如此,我不会让无咎绕那条水道前来接应。若无咎不曾因此晚那半日,你们……”
  他的嗓音疲惫沙哑,低沉无力,最终未将话说完,哽咽噤声。
  莫不是哭了吧?岁行云惊疑不定,心上如有巨手裹覆揪紧,微疼。
  她不太明白事情怎又扯出代国来了。代国在哪儿来着?与缙相邻么?愁人。
  不过,她好歹能从李恪昭话中依稀捋出一点头绪:他令无咎走了条本该安全的水路前来接应,却不料中途有段水道已被代国占领,导致无咎转道绕行,晚了半日才到。
  李恪昭你这傻子。
  你也不过肉身凡胎,哪能时时料事如神?天有不测风云而已,与人无尤,不必自责的。
  “叶冉的右腿到底没保住。他昨日醒转,至今一言不发,大约是恨我?”他又道。
  岁行云大惊,懵了许久,最终只是在心中幽幽一叹。行伍者提着脑袋挣前程,不是说说而已。
  叶冉明白的,不会怪谁。
  只可惜古往今来虽也出过几位“独臂将军”,却从不曾听闻有“单腿将军”。叶冉应当是不知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吧。
  良久沉默后,李恪昭哑声又道:“行云,你几时才肯醒?”
  她在心中无奈嗤笑:冤枉啊,不是我不肯醒,是我这眼皮子它不肯抬。
  “虽在巩都,但长久逗留终有后患,咱们最多明日就要启程。你若再不醒,只怕得躺着进遂锦城了。”
  遂锦乃缙国王都,到了遂锦才是真能彻底松一口气的时候。
  岁行云心中不以为意地笑应:躺就躺吧,又无万千百姓在遂锦城外夹道欢迎,谁知我躺着坐着呢。
  “当年走前,我在遂锦的府中桂树下藏了一坛‘秋露白’。那时想着,便是为这坛子酒,我也要活着回去。”
  出息可真大,竟是为着一坛子酒。岁行云有些想笑,同时又为他感到心酸。
  那年的李恪昭也不过就是个半大小孩儿,他为自己留下这细致却切实的念想,说穿了不过是因心中忐忑,需寻多些牵挂与寄托吧。
  “等到了遂锦,就八月了。这时节,一坛秋露白,再有碎金饭配翠鹑羹,折桂赏月再好不过。”
  白心疼你了,快给我住口!有本事立刻送到我边来,光会空口白话是几个意思?
  以为我会馋吗?呵,并不稀罕。
  这么想着,岁行云却不由自主地齿颊生津。
  “对了,你闺名究竟是什么?”李恪昭隐隐漾着点笑,“你唤齐文周的夫人为‘岁敏’,显然你们这辈岁氏姑娘该是单字名。从前问过你,你却不肯答。”
  无端端问名,是要纳吉合八字吗?!我做什么要告诉你?!
  若我将来建功立业,后世战史列数名将生平时,写个“岁行云,李氏大缙开朝柱石之一,本名岁穗”……
  一代名将岁行云,一代名将岁穗。啧,你品品这气势的差异。
  哦不对,还是算了,万不能被记录生平。后世武科讲堂的学子最烦枯燥背诵名将生平,会骂脏话的。
  说来也怪,岁行云在心中这么与李恪昭“有问有答”,竟就没觉那么难受,恍恍惚惚又有睡意来袭。
  陷入昏睡前,她依稀感觉唇上有轻柔异样,如蝶浅酌花朵蕊心。
  *****
  明秀左手端着药碗,右手捏着一瓶外伤药膏,站在虚掩的房门口呆若木鸡,直愣愣瞪着那道门缝。
  这几日随着司金枝等人陆续苏醒,大家在背后已与明秀嘀咕好几回:那位深居主院一年多的可怜夫人,既没在六月里随老大夫他们那批一道被送走,也未在立秋当夜出城的人中间。
  或许成大事者对夫妻之情不看重,又或者是因那位夫人乃蔡国人,所以才在生死关头被舍弃。
  但此时在大家心中,李恪昭毫无疑问是个值得追随的好主公,却绝不算个好丈夫。
  明秀两手紧了紧,目光渐渐坚定。
  行云是她朝夕相处又共过生死的伙伴,她不能眼睁睁看行云步夫人后尘。
  须臾后,李恪昭开门而出。
  乍见明秀在外,李恪昭脚下一滞,眼底掠过几许狼狈尴尬。
  明秀缓缓垂眸,深吸一口气,轻道:“公子,行云出生入死,绝不会是想成第二个夫人。”
  死就死吧,便是被杀头也要说。
  “哪来‘第二个夫人’?”李恪昭敛神,绷着冷脸道。
  “既并未打算娶她,那您方才还偷亲……”明秀才略扬声,就被他的如刀冷眼压得喉间发紧。
  事已至此,李恪昭无端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理直气壮来——
  “亲了明媒正娶的夫人,算‘偷’?”


第46章 
  李恪昭命绕道至巩都; 一是为伤者求医问药; 二是为亡者置办棺木。
  因着仪梁城外那布庄经营所需,无咎手下船队走南闯北跑商,在巩都自也识得些人。
  江湖人收钱办事; 向来爽利不多嘴; 事情很快就妥了。
  原本无咎建议将十四名阵亡者就地葬在巩都郊外; 李恪昭却坚持当初的承诺,要将他们全都带回缙国。
  无咎劝说不下; 便问当地漕帮多租用了几艘船。
  为尽快让亡者入土为安; 同时也怕逗留太久夜长梦多; 他们前后只在巩都停留了四日三夜; 待众人伤势大致稳住; 船队便启程全速驶往遂锦。
  离开巩都的当日岁行云便醒了,醒时身在陌生的船舱地榻上; 明秀正在为她上药。
  她最重的伤在后背; 自是趴卧之姿。
  除后背重伤外,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外伤十余处。明秀上药动作已算轻,但架不住她伤处太多,直疼得脑门发木,咬牙频频倒吸凉气。
  根本就是疼醒的。
  察觉她醒来; 明秀扭头端详她脸色片刻,又把了脉; 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疼就好; 如此才算当真稳住了。”
  上完药; 将伤处妥帖裹好,明秀替她穿好中衣,小心扶她坐起。
  岁行云浑身是伤,哪儿哪儿都疼,便是有人扶着,要坐起身也非易事,得一点点慢慢挪。
  中途数次疼得险些喘不上气,费了好半晌才勉强靠坐稳当。
  “眼下诸多不便,只有凉水将就喝,”明秀拿了水囊小心喂过去,却半垂眼帘避过与她四目相接,“无咎说,再过几日进了澜沧江才无后顾之忧,那时只要有码头就能靠岸寻些热水热食。”
  岁行云向来不是娇气之人,倒不在意热水冷水。就着水囊抿了小口,干涸的唇得到滋润,她顺过那口气,便接连向明秀发问。
  “公子可无恙?咱们的人活了几个?伤得重吗?叶冉现下是何情形?”
  昏睡多日初醒,嗓音干涩沙哑到让她自己都不忍卒听。可此刻哪顾得这许多?
  “公子毫发无损,”明秀抬眼觑向她血色尽失的唇,“连我在内总共活了十九个,你与叶冉伤得最重。你是失血过多,叶冉失了右腿。”
  岁行云缓缓闭目,后脑勺轻抵身后船壁,中气不足地喑哑轻道:“与他相比,我失点血算个屁。”
  失掉的血养养就有了,伤口再深也会愈合,最惨不过就背上留道疤,总归还全须全尾。
  而叶冉,却再不是从前的叶冉了。
  对于叶冉的困境,眼下谁都无计可施,气氛登时陷入沉重。
  待到岁行云重新睁眼,明秀便道:“你才醒,还是少说话为好。听我说就是。”
  *****
  那夜无咎带了五十人,恰在岁行云与叶冉倒地前赶到。
  彼时岁行云已撑到近乎麻木,只盯着对方首领打算玉石俱焚,叶冉却是察觉到无咎等人到来的。
  叶冉之所以与岁行云同时动作扑向齐文周,正是为吸引对方注意,让无咎可更隐蔽地近前来攻其不备。
  趁齐文周等人的心思全在岁行云与叶冉,无咎带人悄无声息地自草丛匍匐趋近,堪堪赶在她断齐文周一臂后接手战局。
  齐文周在转瞬即被断手断脚,追兵一时又吃不准无咎到底带了多少人来接应,自是乱了方寸。
  群龙无首的追兵未再缠斗,抬了齐文周便迅速后撤。
  追兵暂退后,无咎也无心恋战,迅速与手下一道将伤者亡者带回。
  “过后公子命转道巩都,求医问药、置办棺木,”明秀涩然笑笑,“无咎本打算将他们就地葬在巩都,如此也不拖累行程。可公子不肯。他当年承诺过会将我们带回,一个都不落下。无咎便租用了巩都漕帮几艘船放置棺木,就跟在咱们后头。”
  见岁行云面色苍白地闭目抿唇,明秀百感交集,一声长叹后,又拿了水囊再喂她。
  “金枝他们醒来后也问了同伴。听说阵亡那样多,全都成了泪人,花福喜更是哭得当场又厥过去,就我不哭。他们都说我心硬如铁,可我是医家弟子出身,自小听师父讲多生死无常,纵使心中悲哀,也知眼泪最是无用。”
  她仔细替岁行云拭去唇角水渍,又道:“叶大哥教过,走上这条路,便是一脚踩在死字上,活着的人得学会看透。余生还长,还要见许多生离死别。”
  无需沉湎于悲痛,活得越好才越不辜负那些人。
  岁行云面容平静无波:“叶冉说得对。后死的埋先死的,早晚会重逢。”
  事情的经过都说清后,明秀似是突然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眼神、语气都拘谨起来。
  “无咎手下全是男子,咱们伤者中却多数是姑娘,这一路我得来回照应,是以无法时时守在你近前。公子也亲自帮忙看顾受伤的小子们,白日里不大顾得上你。这会儿我该去瞧瞧花福喜了,上船时她有些高热,若放你独自……”
  终究还是被她那夜临敌时的心黑手狠吓到了吧?岁行云疲惫地眨眼:“我独自一人可以的。辛苦你们了。我精神还不大好,再睡会儿养养。”
  浴血拼杀是为了生者能更好地活,这道理她上辈子就懂。
  下了战场一切便尘归尘,土归土,她不会被悲伤捆缚,也不会因悲痛而放纵心绪。
  养伤首要是心宁身定。诚如叶冉所言,余生还长。
  *****
  傍晚明秀进来照应她吃了点干粮,又替她重上了一回药。
  见明秀还是不太敢直视她,她也不自讨没趣,讪讪间疲惫袭来,便在明秀的帮助下重新趴卧回被中,接着睡。
  不知睡了多久,有细小动静使岁行云警觉惊醒。睁眼片刻适应了黑暗,这才依稀辨出来人是李恪昭。
  他姿仪倦怠,长身踟蹰于舱中,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孤寂。
  岁行云眼眶泛起不可名状的酸涩:“公子?”
  李恪昭兀自侧身,将什么东西挂在了船壁上。“这几日叶冉不大好,今日连吃喝都不肯了。”
  沉嗓里有前所未有的疲惫,低低哑哑,听得岁行云心中揪疼。
  “司金枝、连城、阿寿也不好,见人就吐,吐得只剩胆汁还吐。”李恪昭回身又道。
  岁行云听得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是该更多心疼谁。
  众人一团乱,没几个好的。
  而李恪昭忙于穿梭在各船各舱安抚照应,并不比明秀轻松。
  这么多人为他死伤,他心中不会好过,在伤者面前却必须端住冷静持重、镇定威严。
  他得活成所有人的希望,可他自己的悲痛与彷徨却不得出口。
  “公子稍安,叶冉的事急不来。眼下只消有人陪着,照料他伤势就好,不必强求他如何,他得静静。至于金枝他们,多半是因见着彼此就会想起那夜厮杀的惨状。首战后许多人都会如此,缓几日就无事的。”
  岁行云抿了抿唇,望着他在黑暗中缓步趋近的颀长身影。
  “公子若有事需吩咐我,明日再说也来得及。您辛苦多日,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嗯,好。”李恪昭应声,竟在地榻边坐下,旋即轻轻掀被而入。
  黑暗中,岁行云瞠目结舌:“你……”
  “不是你说,早些休息?”
  李恪昭仰面躺在她身侧,精疲力尽的咕囔声里藏着几许悲凉痛楚。
  岁行云趴卧枕间,懵懵愣了许久。等到左臂被不属于自身的温热煨暖,她才如梦初醒。
  “我是说,你该回自己舱中休息。”她喉头紧了紧,小声道。
  早前在仪梁郊外山洞里是曾如这般挨着“睡过”,可那是形势所迫,况且还是众人都在一处,不一样的。
  他索性也翻身趴下,侧脸望着她。
  漆黑中,晶亮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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