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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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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你至今还在图谋算计我,要安谁的心?”太后吊高了嗓子,语气如忽至的倾盆大雨急促起来,走开几步猛然回首,“偏偏你撞到枪尖上来!我料你知道苍尧与我朝的交易,以为只要来离间几句,我必会推翻前盟和苍尧开战。届时,皇上少不得又要倚重你,等你大权在握……哼哼,说不定反手与玉翎王议了和,再把我们孤儿寡母弄下来。”
照浪远远地盯了太后看,金玉堆砌的妇人周身散着光,黛眉几乎要飞出鬓去。
“太后明鉴。”熙王爷涔涔汗下,以头抢地,“玉翎王之母白莲,的确是在那时嫁给国王,之后生了太子千姿。太后与仇人之子联手,怕被人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啊……”
“呸!你不知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太后哈哈大笑,笑意里带了凄凉的哭腔,一字一顿地道,“白莲是我的妹子!”
熙王爷呆住,照浪心下一凉,知道不妙。
“不然,凭她儿子再怎么厉害,谁肯养虎为患?我既有心为后,要这天下,就一定要里外打点安妥。那年明儿没了,我就暗中送妹子去了苍尧,嘱她在北边助我一臂。可叹她没出息,这些年老实做她的皇后,不肯东进寸土,甚至连儿子的志向也要扼杀。好在千姿这孩子懂事,自行到江湖上历练,加上我暗中维护,才成就了今日一代帝王!”
熙王爷咽了口唾沫,来此时满腹的保命打算一并落空,又听到这等意料外的惊骇秘闻,心知太后断不肯放过他。想到这里,他伏在地上的身躯抖个不停,水磨的花砖上青影浮动。
“照浪。”太后突然开口。
熙王爷和照浪心中都是一紧。照浪慢吞吞地道:“太后,下臣在此。”
“你带来的这个人试图冒充已死的熙王爷,你把他就地正法了吧。”
“太后万福金安,好好的日子,血光不祥。”照浪立即下跪,恭敬地道。
“快动手,给我杀了他!”太后躁狂地踩着地,右手在金案上摸索。
照浪一动不动,暗金色的锦衣凝铸成石了一般。太后高扬了声调,飞掷出一只玉杯,喝了一声:“你敢抗旨?替我杀了他!”
玉杯摔成无数碎块,飞溅到熙王爷的脚边。
宁为玉碎。
熙王爷五味杂陈,跪在地上心绪复杂地凝视太后。求情无用,此番是自投罗网,盼她念及昔日的情分却是无望。也好,彻底死了心,该放下的都放下,连同他最后的一点骄傲。
太后望了照浪,用锦帕擦拭手边沾到的茶水,一滴一滴如吸去了眼泪。她又是叹气,又是嘲讽,道:“没想到,你是个顾惜情义的人。”
照浪也笑,仿佛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笑得肆无忌惮,朗声道:“太后养我,不正想我如此?”
锦帕被拧成一团,丢弃在案上。
“你不肯杀他,就违逆了我。自行了断去吧。”太后轻轻地道。
照浪应了,径直抽出呜咽刀,森寒的凉气透彻宫殿。太后冷冷注目,见他慢慢地横刀在脖,依旧是睥睨万物的轻狂笑容,暗自叹息。
熙王爷眼见变生肘腋,叫道:“他死了,是不是能保住我一条命?”
太后冷笑道:“别以为你手上还有筹码。他死了,我未必放过你。”
照浪超然地道:“太后既说‘未必’,下臣不才,请太后看在我多年辅佐的忠心上,饶了王爷一命。王爷自去北荒后颠沛流离,只想寻个地方颐养天年,是下臣千方百计绑了他来。如果王爷有何闪失,照浪之死何辜?”
他手一用力,脖间有血流下,开始极缓,太后瞪圆了眼,看见暗红的血决绝地滑落,染红了他的衣领。熙王爷大叫:“你别动手!求太后赐酒,保我全尸。”照浪似笑非笑,不理会他,望了太后道:“太后成全,留他一命,我来抵偿。”
太后走上前去,用力按住他手中的刀,青金的刃上犹淌着血。
“你为何不用它要挟我?”
照浪弯眉笑眼宛如狡兽,他想起了紫颜的话,熙王爷不会有事。可他忘了问自己的命。不过,他的命早抵了出去,现下随意花掉了,会叹息的只有紫颜吧。
“太后……”直至此刻还要试探他,照浪的笑容愈见不恭。举刀相向非是不能,可他太清楚这女人的手段,这间阁里看似空空荡荡,暗里不知埋伏了多少侍卫心腹。若是乖乖听话便罢,否则,只怕横刀时早已乱箭穿心。
他确有把握可伤她在前,但是,绝走不出园子去。
更走不出这天下王土。
“下臣是天家鹰犬,这条命早不是自己的,太后想拿去,就拿去吧。”照浪如是答道。
太后凝视他笑容后隐约呈现的刚毅,柔声道:“好,很好。来,你把刀放下,我准你止血上药。”
照浪一怔,熙王爷直起上身,颤巍巍地探看。
太后待照浪收了刀,看他涂了伤药,方曼声道:“我准你觐见时不卸兵器,就知你不会对我动手。难为你至死不忘。”瞥了熙王爷一眼,恨恨地道,“你这老贼,驱使过这许多人,记得你好的也就他这一个!你刚才开口肯为他保全,也算你们相识一场。如今皇帝大了,我渐渐老了不管事,留你在世也不是不可,只怕你几时又痰迷心窍,再去欺负我的皇儿。”
熙王爷道:“太后!大皇子之事,我悔之莫及,绝不会再对今上有任何不敬。我……莫若太后囚禁了我,落得一世太平。”
太后冷笑,莹润的面容里凸出青筋来,强忍了恨意道:“你那点肚肠,哪配猜我的心思?我既饶你,明日禀明皇帝,你就回自个王府里去继续做你的亲王。只不过往后识相些,称病不出才是个道理,我不怕你翻出天外去!留你的命,是为了给我的皇儿积福,求上天能看在我的善心上……”说到这句神思忽逸,远远地不知飘到哪里去,兀自出了会儿神。
熙王爷不敢应声,往日情怀消弭殆尽,能庸碌到老已是唯一所求。
太后心神俱乏,张眼见他仍跪在地上,厌恶地挥手劝退。熙王爷匍匐着退后,撑起身黯然离开,照浪也待退下,太后止住他,似有话说。
“脖子还疼么?”
“太后恩典,过几日就好了。”
“你卖了他这人情,但愿将来他不会再负你。”太后缓缓地道。
照浪倏地跪下,“太后恕罪。”
“起来吧。你的心机不用我挑明,想是那回我无意的话,你往心里去了。都是劫数。我再说什么,你必不信,也由得你去。毕竟我养你长大,看在你面子上饶他一命,不是不可。今日我累了,你回去吧。”
照浪心情复杂地应了,刚走出两步,太后又叫住他,“玉观楼的差事你卸了吧,我身子大好,皇帝的孝心我明白,不要再骚扰地方。”
“是。”
“流言说玉观楼虽出了几个厉害的易容师,都不是紫颜的对手。说起来……那个紫颜,我想见一见。”太后郁郁寡欢地说道,若二十多年前就遇到那样的易容师,怎会有今时之痛?她按住心口,勉力抚平了思绪。
“是。”照浪的心很是跳了跳,竟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直至他走出晴翠园,太后灼灼的目光仿佛还在他背脊上烧着,伴随深深的执念。
此时,紫颜一众俱在府里午睡。
香气满园,忽一人发癫似的口念咒语,砸碎了杯盏,踏乱了花草。长生头一个冲入积石园,见又是商陆在闹,退后几步闪在花树后观望。萤火来时,他小声道:“快制住他,别吵了少爷歇息。”
萤火纵身过去,怎奈商陆行止癫狂,几下没捞着,扑通一下,落到红蓼池里去了。长生忙叫几个童子递竹竿来,站在岸边打捞。商陆浮浮沉沉的,没几下水波打了个圈,人竟不见了。长生这下慌了,萤火来不及换上水靠,当即跃进水里去。
众童子大呼小叫的,终于惊动紫颜和侧侧,两人来时,萤火已把商陆救上来,正在他胸口揉搓。侧侧见状,捻针在他穴道上刺了几下,商陆蓦地吐出一口水,连咳了数声。
“你们不要杀我……不要……”他猛然挣脱萤火的手,双臂挡在脑门前,畏缩地蜷起身子。
长生犹疑地踏前,喊道:“商陆,你不认得我们了?”
商陆一味蒙脸,隐隐有啜泣声,宛如惊恐的少女。萤火看出不对,想拉开他的手臂,商陆蜷得紧了,倒吐出来几口水,不觉大声咳了几下,涨得满面通红。紫颜在旁边道:“你们俩退下,我来和他说话。”
商陆怯怯地坐起身,仍拿一只袖子挡住脸。紫颜欠身道:“你可记得自己是谁?”商陆细想了想,茫然摇头。众人心头浮出“离魂症”三字,几个童子又惊又怕,躲在萤火身后。
紫颜想了想,伸手笑道:“你一身湿衣,池边风紧,跟我去屋里换过再理论。”商陆见他眉目如画,人又和善,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踏过竹桥往一边的馆阁里去了。
侧侧蹙眉想着心事,长生凑过来道:“这人显见是有病,要不要去请大夫来?”侧侧道:“先不急,多看一阵。你去玉觞居里看看他的衾被、唾壶,昨夜有没有呕吐,有无痰涎,有没有扯坏东西。”长生应了,立即一溜小跑出了垂花门。
侧侧吩咐萤火:“这人不知会分身变作几个,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我自会跟在紫颜身边一起看顾,你去外头再查查他的底细。商陆的名字写在路引上,想来不假,你多找几个人去各家客栈查问,看他来京几日,以前是否犯过毛病。若查不到,再去周围几个县城,速去速回。”
萤火去后,侧侧随紫颜与商陆到了晶碧馆外,一尾尾翠竹已见了黄,没精打采垂了枝叶。商陆梳洗过后依旧怕生,只肯与紫颜小声低语,不多望侧侧一眼。此时天一坞那边伶人们练习歌曲,咿呀唱将起来,侧侧听了,心里有了主意,招手叫紫颜走至一边。
“他是心病,你想好医治之道没?”
紫颜笑笑,“你把我的人都支了去,定是有法子了。”
侧侧双眸灵动,托腮笑道:“不知他旧日受何七情所伤,不得疏泄,郁在心窍里成了病。依我看,他既信你,你就引他把往事说出来,无论有几个附身,逐一打探明了,再唤天一坞那些妮子们助你。”紫颜若有所思,点头称道。
骤然间听到一声脆响,商陆竟在乱扔东西,哭腔宛如老妪。侧侧皱眉道:“病情来得重了。”紫颜奇道:“那屋子里只得几幅画,不知是什么惹他转了性。”侧侧问:“是你绘的图?”紫颜道:“不过是你们几个的小照,我为着画那几件衣裳……”侧侧啐道:“前日就叫你扯了,这下好,叫人撕烂了。”赶进屋里去。
商陆两眼暴突,面目骇人,袒露了衣衫四处疾走。见侧侧进来,横眉立目叫了声:“我的儿!”就要过来相抱。
“帮我刺他任督和手、足厥阴经诸穴。”紫颜断喝,口中急报出神庭、肺俞、曲池、鱼际等穴位,侧侧咬牙飞出数针,一一刺入商陆身上,碍于他衣衫不整,刺完了即移开目光。直至他足上不便取穴,她无奈劲踢一脚,商陆立足未稳,摔得厉害。
侧侧趁机托住他的脚,褪去鞋子,屏气将针插上。商陆登即没了精神,颓然止了举动,怔怔倒在地上。紫颜牵住侧侧的手,“难为你了。”侧侧甩开手道:“我洗手去。”紫颜左右看了看,走进内屋取了丁香、麝香配的澡豆,打水与她洗了手。
不一会儿长生赶进屋里,回报侧侧道:“果然见着痰,被子破成窟窿了。”侧侧笑对紫颜道:“你该知道如何医治了吧?”
紫颜转问长生,“正好考你,开什么方子才好?”
长生跑了一趟,不住地喘着气,闻言脑筋飞快地转,说道:“宜用青皮疏肝胆泻肺气,香附解六郁,再加柴胡、陈皮、苏子、大腹皮,化痰平肝。活血祛瘀,则用赤芍泻肝火,通草通利血脉。”
紫颜点头道:“血聚则肝气燥,不妨用桃仁之甘缓肝散血,切记去皮尖炒黄用。半夏可降摄胃气,利窍和胃以通阴阳,也能除湿开郁。还有甘草能收惊,又有调补之功,可解百药之毒,协和诸药之性。”
长生笑道:“甘草是众药之主,合香里不可少了沉香,经方多用甘草调和,我理会得!”想了想又道,“他有心病在身,我想用朱茯神温养心神,不知可不可?还有银杏叶,正可对症。”
紫颜道:“你倒提醒我了,去姽婳那里配些上好的沉香来,一起炼成蜜丸给他服下。这方子里也可用,量须少些。”
侧侧啧啧称奇,对紫颜道:“他的医理竟比我精进了。我单知银杏叶有收魂的妙处,泡水却有毒,爹爹以前在谷里用它防治菜虫,非良医不能善用。”
紫颜抬头望了屋外,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子铺就了一张光灿的绒毯,遂温言笑道:“姽婳恰是最擅制药剂的良医,长生,顺便收一袋叶子去。”
长生应了,拿了一只貂丝红青缎织的锦袋,志气满满地走出屋去。
紫颜将商陆扶到里屋榻上,找出个铜香炉来,闲闲地调弄炉灰。侧侧半是赞叹半是感慨,道:“长生昼夜用功,堪比你当日,我也刮目相看了。”
紫颜用一根金香匙扁扁地压上香烬,漫不经心地道:“别夸坏了他,以后有的是历练的时日,养成骄矜的性子就难改了。”
侧侧细想了想,他语中竟有离别之意,转了话题道:“熙王爷入宫后不知如何?”
紫颜手中一停,冷不丁香炉中扬起尘末,飞迷了眼。他放下金香匙,食指点在眼皮上揉搓,道:“不会一帆风顺吧。”
留针一支香的工夫后,侧侧为商陆拔了针。他沉沉睡去,紫颜若有所思,取了纸笔思忖,侧侧提醒得是,若是写一出悲欢离合的好戏,会不会让他把前尘记起?
晚些时候,长生拿来厚厚的一包香,说是有定惊安魂的功效,紫颜问明了配方,拿出姽婳以前配制的香饼,一齐放在云母片上爇着。
铺天盖地的香气如压顶的蝠阵汹汹而来,侧侧与长生禁不住这绵绵药阵的气势,连忙退出屋去。长生忧心地阖上门板,“少爷不会有事吧?”侧侧无法答他,守在外面不忍离去,见着满地落叶,捡起一茎摊在手心里瞧着。
长生忽想起一事,叫了声“糟糕”,“最早见着商陆时,他说自个儿是易容师——别是故意要找少爷麻烦,混进府里来?”侧侧“呀”了一声,心便乱了,提步赶到房门外竖耳听着,手中的银杏叶子早不知落在哪里。
紫颜金袖移风,笼香的手在商陆面前娇娆回旋,商陆随了他的手势转动眼球,不知觉走入一个白茫茫的混沌天地。
微茫的浮尘,拂面的垂丝,烂漫的花枝,心头流水轻云过。
前方有个瑰丽的影子在摇曳,是那个春风般的男子,商陆安了心,朝他笑道:“你在这里。”紫颜道:“是,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商陆一怔,呵呵笑了摇头,“不,可不是寻你,我要找的人是……”话到口边,他愕然停了,手指了自己说,“是我……自己……”
紫颜伸手,虚空中有一朵牡丹被他掐下,商陆奇道:“你会法术?”
紫颜微笑,“我在你的梦里,这里可随心所欲,你才能找得到你自己。”
“我不懂。”
“不必推敲,先告诉我,你寻自己做什么?”
商陆陷入沉思,紫颜也不急,身形一会儿变淡,淡到像一个空空的幻影,一会儿又换了红袖紫衫,妖丽地侍立。商陆想了一阵,抬头茫然地道:“在这里,我也能从心所欲?”
“不错。”
“我想回家。”
紫颜点头,“好,等一切了结,你就能回家。”
商陆神色一舒,像是得到极大安慰,露出平和的笑容。他伸手指了远方的光亮,“你看,我的妻儿就在那里,我要回去和他们团聚。”
门内切切如诉。
侧侧想起有姽婳的香在,略安了心,凝神细听去,紫颜引了商陆自诉身世,一句句宛如梦呓。语声时幼时长,时老时少,夹杂了各地的方言,像是有一队人马在里面。侧侧刚听懂一句,再听时,被几句浑话打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侧侧在门外靠得近了,偶有香气侵透绮户而出,她就像中了迷烟似的,情思纷乱欲睡。长生发觉不妙,早就远远避开,逃去蘼香铺问询。转回时看见侧侧避在馆外,忙苦笑了对她道:“姽婳老板说她给的香里有四十种香料,少爷偏又掺和了不少,我看他们泡在屋里要闻香而醉了呢。”
侧侧笑了笑,让长生去厨房熬药粥,叫人取来织绣,坐在屋外一针一线地等着。
紫颜在房里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薄西山,身心疲倦地走出。侧侧守了半日,倚了廊柱困顿不堪,听见声响站起身来。紫颜拉了她的手道:“你累了,我做一碗莲羹给你。”见他无事,侧侧微笑道:“商陆可好?我打发长生为他熬粥调理。”
紫颜心中感激,“说来话长,对长生也是好教训,不若一起用晚膳,我慢慢讲给你们听。商陆现下睡了,你随我走吧。”牵了柔荑,穿花越径地寻长生去了。
童子们掌了灯,长生摆好菜蔬果实,给紫颜、侧侧斟了水酒。侧侧心急,又问了两句,紫颜搁下筷子道:“商陆的病症是次第种下的魔根。我听了这许久,故事竟有数十个,慢慢拼就起来,依稀猜出了他的病因。”长生忘了动筷,专心致志地听着。
“他少时怀抱不遂,忧郁在心,神不守舍。及年长后屡遭变故,情志所伤,痰浊内生,淤积久了成如今的样子。他先前没有说错,他不但是个易容师,还是相当精通医理的一个。”
“能医不自医,真是天可怜见。”长生叹了一声。
侧侧看了一眼紫颜,按下心事问:“他为些什么人易容?”
“或是手足伤残生得奇形怪状的,或是疑难杂症留下伤疤的,或是意外横死尸首残破的……”
长生嘟囔道:“这算哪门子高明易容师?”
“如何不能算?他专为那些寻常医师不收留的病人救治,救死扶伤,甚至……”紫颜神色凝重,扫了扫两人。侧侧与长生拎起一颗心,知他这般神色,多半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要出口。
“有男人投错了胎,性情举止无不与女子相似,自幼被看做疯子,他便处心积虑将男人骨肉化去,变其性别,还以女儿之身。又有妇人被人污了身子珠胎暗结,偏偏这团血肉绝不能存活于世,会唤他来想法子堕去,再为妇人恢复处子之身,保全名节。”
侧侧满面通红,作状端起茶遮在面前喝着。长生听到易容术竟还能变易男女,且易到女人身子里去,目瞪口呆,堂上一时再无片言。
过了片刻,紫颜接口道:“他经手的这些逾礼之事多了,不能与人说,就郁积在心里。直到去年他妻子难产,又是一摊血肉卡着不出。他亲自接生,见状触发旧事,以为是老天刻意惩戒,就发癫丢下妻儿逃了出去。”
侧侧惊道:“他妻儿后来……”紫颜道:“侥幸母子平安,只是他从此时迷时醒。”侧侧叹道:“只怕他这样的人,难容于乡里。”
“不错。原本他行医都是半年在外,半年回乡,经这一闹,族里的人最终听闻了他的行径,竟在宗谱上勾销他的名字,把他赶出村去。他妻子也怕他骚扰,带了他儿子回到娘家闭门不见。商陆自此频频发病,清醒时就靠做点体力活糊口,迷乱时几日不眠不休。好在他颇精于医理,醒时把自己身上的伤治好,只是无人将他发癫时的情形据实相告,他竟不知自己可分身化成好几个人。”
长生听得大汗淋漓,暗忖幸好未经历那种难堪的易容,不致在心头留下阴影。
“少爷,他若没有错,为什么自己会发疯?”
“这世上向来是人不容人,迫得急了,发疯是常事。世俗的法度规绳往往为多数人而定,那少部分人就是异己。譬如,对遭污的处子而言,商陆是她感恩戴德的救命恩人,可在其他人眼里,他简直离经叛道斯文扫地。试想,若无安如磐石的心,谁能不动摇呢?”
易人生死,修改命运。长生此刻切实感到了易容术的强大与可怕,他是否有足够坚强的心去承载?扪心自问,长生不由茫然。他做不到那般从容,像少爷一样,再多的血污隐情,说起来如同焚香雅事。
“既知了病因,能治得好么?”
“能。只是等他汇拢了魂魄后,能不能看破放下,走出心结,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没多久萤火赶回,说出商陆在各处的行径,又令三人意外了一回。原来他以商陆的名姓登记在簿,举止口气忽老忽少忽男忽女,顶了同一张脸面,未免让客栈老板和住户着了慌,每次落得被赶出的下场。后来他投宿寺庙,有回穿了方丈的袈裟跑到房顶撒尿,把一寺和尚气恼了,也逐他出来,流落京城多时,竟没个固定的落脚处。
长生闻言讥笑道:“那些和尚枉称念佛吃斋的,算是什么慈悲心?”转念一想,先前那一场闹,他大有把商陆扫地出门的念头,闷哼了一声暗道惭愧。
天一坞。
十二个伶人各穿了苎罗、绫绢、纺绸、葛布等衣袍,在灯影香雾中穿行。每个人都有商陆的一张脸,或沉敏、或癫乱、或阴鸷、或宽和、或谦和、或恭谨、或骄狂、或善斗、或儒雅,举止百变不一。他们有的东奔西走仰天长啸,有的沉默寡言冷眼旁观,有的呼朋唤友自言自语,恰似一台诡谲的傀儡戏在上演。
长生在紫颜的指点下合力打造完所有脸面后,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椅子上目睹这一切。将一个自己分裂成数个,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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