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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水-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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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我要不是亲眼经历,也不一定会相信。”杨胤说着,把最后一口煎饼吞了下去。

“你呢,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杨胤望了望小轩问。

小轩叹了口气,便也把昨晚自己的事告诉了杨胤。

原来,昨晚小轩回到旅馆以后,不见两人,却看见了桌上的留言。他当时狂奔出了旅馆,四周张望,却不知道去那里寻找。站在街道上想了一想,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林立。

小轩找了个电话亭,拨通了林立家的电话。正巧林立已经回家,当他听出话筒里小轩的声音时,也实实地吃了一惊。

小轩在电话里警告林立,赶紧把他姐姐交出来。林立纳闷,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看见黄芩。小轩大怒,转拨了巡捕房的值班电话,叫了一帮兄弟,加上值班巡捕,一共一二十人,操着家伙开着车,没多久就把林立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小轩当街一站,指着林立的门口,大声斥骂着,让林立交出黄芩。

林立原本正和家人在家晚饭。接到小轩的电话以后,心中疑惑。但不久,又见他带着那么多人上门漫骂,心中登时也火了。一个电话,就从警备部队里调来了一个排的士兵。没过多久,两队人马就在林立的家门口,荷枪实弹,僵持不下。登时,几十个人,几十条枪,分列两边,相互瞄准着,一触即发。

最后,有人及时报告了法租界巡捕房的总探长。那个大胡子法国人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喝止了小轩,遣散了巡捕,这才平息了一场火并。

回到巡捕房以后,法国人眼严厉地训斥了小轩一顿。好在平时和小轩还算玩得来,也比较器重小轩。末了,他规劝了小轩几句,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小轩垂头丧气地出了巡捕房之后,一时焦急愤恨。拉了几个兄弟,就在街边的摊子上喝起了闷酒。没有多少时候,便喝了个酩酊大醉。几个兄弟见状,赶紧开车把他送回了家。出门时又把车给他留了下来。

小轩昏昏然,一睡就睡到天色大亮。依稀想起昨日之事,刚刚有点醒悟,电话响了。他一接听,居然是周凯。周凯一开口便询问黄芩的情况,小轩支吾着搪塞过去。周凯又说自己下午回沪,晚上请他们姐弟到他的另一个住处聚聚。小轩嗯了几声,放下电话,开车赶往鸿福旅馆。

杨胤听到最后,只记住了周凯回沪这件事。他哦了一声,便朝身后的大床望去。却不料见黄芩已经悄然坐起,靠在床头,沉默着听他们的谈话。

“一说到周凯,你就醒了,哎……”小轩见姐姐安然无事,呵笑着大声叫道。

“你胡说什么呀。你们这么大声,聋子也给你们吵醒了……”黄芩白了兄弟一眼,朝杨胤望了一望。下床以后,她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头发,又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服,皱了皱眉头,有点局促不安。

杨胤见状,想了想,便对小轩道:“小轩,我们要回家一趟。让你姐姐好好梳洗更衣。我想,现在回去,应该没有问题了。”说罢,回过头望着黄芩,眼神闪烁。

小轩一听,回头望望黄芩,呵呵一笑,“呵呵,千万不要让周凯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否则……”

黄芩上前,虎着小脸,使劲锤了兄弟一下。托着凌乱的头发,背过杨胤,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邋遢样子。随即迅速走到门后,倒水洗脸。

“行啊,那现在就走吗?”小轩站起身,准备去把车倒进来。

“恩,好的。”杨胤收拾着桌上的杂物道,“等她收拾好以后,我们一起出去吃饭。让你姐姐好好平息一下情绪。否则晚上见了周凯还神不守舍的,不好……”杨胤说罢,又望了望正在洗脸的黄芩,若有所思。

“行行行……就这么办。”

“说好了,你付账哦。”杨胤又加了一句。

小轩一愣,一扬眉毛,“嗨你个臭保镖的,摆什么臭谱。”说完,嘿嘿一笑,捶了杨胤一拳,“没说的,今天本少爷就让东家给你发薪水!”

杨胤笑笑,掏了掏口袋,“恩,我还真的没有钱了呢,谢谢东家赏赐。”

两人一阵嬉笑。小轩出门,把车倒进旅馆门口。片刻,杨胤付了帐,带黄芩出旅馆,一头钻进汽车。

回到家里,黄芩自顾梳理更衣。杨胤和小轩就在客厅喝茶抽烟。之后,杨胤也在小轩家里洗了个澡,并从他的衣柜挑了几件衣服穿上。

好大一会,黄芩这才收拾停当,出了房门。两人大男人回头一看,啧啧不已。先前那个婉约温润的黄芩又回来了。

三人当即出门,小轩带着大伙,就在外滩的礼查饭店最高的六层楼上,笃笃定定地吃了一顿饭。

吃到最后,,小轩看了看时间,便告别两人,付了帐,开车直接去了巡捕房。杨胤携着黄芩,随后才离开饭店。

下午起,北风停滞,阳光灿烂,照在行人身上,暖洋洋的。黄芩戴着墨镜,扎着一条浅色的头巾。旗袍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米黄色风衣。外人即使当面注视,也很难发现她的真容。

黄芩伸手,轻挽着杨胤的胳膊。两人并肩拐了个弯,信步踏上了外白渡桥,向着苏州河南岸走去。外白渡桥桥面上,四周钢架,穿行其间,宛如走在一个巨大的甬道里。桥中间车马鼎沸,往来频繁。桥下面大小船只,横穿其间。

“礼查饭店的东西还配你胃口吧?”杨胤携着黄芩,一路上细细体味着沉默,忽然问道。

“恩,还不错,我今天吃了很多。”黄芩抬起头,冲着杨胤,莞尔一笑。

“不怕你笑话,我还是第一次进这样高级的饭店。”杨胤笑笑道。

“呵呵,我也没有来过,小轩他常去的。这个酒肉之徒,呵呵。”

“恩,呵呵。这个礼查饭店,可是名声在外哦。中国第一盏电灯在此点亮;第一步电话在此接通;第一部半有声电影在这里首次亮相……而且,他也是上海第一家西商饭店。上海的发展史上,从此少不了有他的名字了。”杨胤回过头,望了望礼查饭店,侃侃而谈。

一边的黄芩仰头望着他,微微含笑,暗自欣赏,“小杨,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呀。”

杨胤摇了摇头,“哪里,我也是刚好知道这个……纸上谈兵而已。要不是今天借你们的光,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踏进饭店的门口呢。”说罢,扭过头,望着桥下面湍急的河水,一时发愣。

在他们的眼前,一路流淌的苏州河,千里跋涉,在横穿整个上海市区以后,便在这个地方,一头扎进南北朝向的黄浦江。汇入了万涓入海的滚滚洪流。两河交汇之处,两种水色,一浅一深。细浪翻腾,潜推暗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场,蔚为壮观。

“上海真美啊。”杨胤暗自叹了一声,一时心潮起伏。

黄芩站在他的身边,沉默着望着远处,不说话。

两人倚着桥栏杆站了一会,各怀心事。片刻,便再次向南走去。下了桥以后,他们沿着防汛墙,欣赏着江面上的风景,一路走来。片刻,便来到了外滩公园。

站在公园门口,杨胤不觉神色凝重起来。黄芩见状,走上前来,悄然携住了他的胳膊,细细感受着来自他内心的颤抖。

两年以前,这个门口,还树立着一块牌子。上书“华人与狗,皆不得入内。”

“外滩公园,从1868年建成起,到允许中国人进入,经历了整整六十个年头啊!这是全中国人的耻辱!”杨胤拧紧眉头,暗叫一声,掉头便走。黄芩紧携着他,疾步跟随。

两人再次来到了江边。临江伫立。杨胤回头望望黄芩,不禁想起了她之前的那一次惊世一跃。

对面的黄芩迎江瞭望,长发猎猎。没有一点表情。

杨胤皱了皱眉,伸出手,扶着防汛墙上的栏杆,想了一想,轻声说道:“黄芩,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么?”说罢,注视着黄芩的脸色。

黄芩伫立在江风里,神色宁静,竟然没感觉到一丝唐突。就仿佛,她早就猜到了杨胤会有此一问。

“小杨,你让我说什么?”黄芩沉沉地回了一句,身姿坚定。

“说说……你为什么要跳江,为什么要停载小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找到你,为什么要让我做你保镖,好多好多的为什么,你随便回答一个也行啊。”杨胤随便一说,就能搬出无数的理由,一时感慨不已,“你和中医是什么关系,你和……和马一航又是什么关系!”

黄芩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她回过脸来,认真地望着杨胤。墨镜漆黑,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的嘴唇,似乎正紧抿着,微微含笑。

“小杨,这几天,真的多亏了你……”黄芩答非所问。

杨胤见她依然准备糊弄掩饰过去,不觉一阵烦躁。

“小杨,这些钱你先拿着,算是我预支的薪水……”黄芩说着,快速扭开小包,从里面抓出一沓钞票,塞向杨胤的手里。这个女人,慌乱之中,竟然在这个时刻想到了这个。

杨胤见状,内心登时有一股愤怒和失望涌起。他冷冷地逼视着黄芩,又望了望她手里的钱,气得浑身抖索。

猛然之间,他一挥胳膊,抢过那沓钞票,伸出手,缓缓举到黄芩的面前,盯着她,一脸愤慨。随即,动手便撕,撕得很慢,一下,又一下……只听得哗哗几声,一沓钞票慢慢变成了一堆碎花纸片,顺着杨胤的指间,纷纷落地。

“黄小姐,请你不要羞辱我!”杨胤脸色铁青。

“小杨,对不起,不要生气,好么……”黄芩见杨胤变脸,嘴唇抖动,赶紧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动。

杨胤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高高地扯了起来,动作突兀。惊得黄芩一下子叫了起来。

“黄小姐,我可以不生气,那就请你先不要惹我生气,好不好!“杨胤摇晃着她的胳膊,冲着黄芩,忿然大喊。

一声一声的黄小姐,把两人的心里都叫凉了。黄芩暗咬着薄薄的嘴唇,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她迟疑了一下,凝望着杨胤,内心深处,有一股冲动,又有一股清醒。反反复复,犹犹豫豫。

“小杨,请不要这样对我,好么……”黄芩心力交瘁,忽然哀叫一声。泪水随即从宽大的眼镜框边淌出。

杨胤缓缓放下她的胳膊,狠狠地朝下一甩。黄芩登时感到一阵疼痛。

“黄小姐,请你不要搞错,我杨胤从来也不是在求你什么!我早就说过了,我和你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现在,不管你是不信任我也好,自视清高也罢,既然你不想合作,那我也不再勉强。你不想自救,我还想自救呢。你要玩神秘,你自己在小说里玩吧,老子可不想奉陪!”杨胤说着,一脸怒火。说完这些,掉头便走。几天来积攒下来的怨气,这下子,算是彻底喷发出来了。

黄芩见状,一把扯住杨胤的胳膊,死死不放,“小杨,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说罢,身影摇晃着,一阵梨花带雨。

“放开!”杨胤头也不回,脚不停步,大喝一声,狠狠挥舞胳膊,摆脱了她的纠缠。

黄芩闻声,放开手,愣愣地望着杨胤坚定的步子。忽然举起小包,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地扔了过去。同时扬起手,一指杨胤,扯开喉咙,狠狠地叫道:“滚吧!你们都给我滚……谁也别理我!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让你们理我啦……杨胤,你个混蛋,狗娘养的!”歇斯底里,形若泼妇。浑身一阵摇晃,登时墨镜跌落,头巾散开,瘫倒在地。引得路人纷纷观望。

杨胤背后挨了一皮包,毫不理会,径自离开。走出一段以后,停驻脚步,点了支烟。转身走进一个电话亭,给法租界巡捕房打了个电话。

之后,他便站在电话亭边,一直等到马路上出现一辆黑色的巡捕房警车,这才丢下烟头,踩灭了,转身离开。

(四十三)

第二天,杨胤起了个大早。当他坐上了去昆山的早班火车时,天还没有亮透。

昨天晚上,他又回到了南市阿婆的租屋里面过了一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下午在外滩的一幕,一阵愤慨,一阵感叹。

这个女人,杨胤对她真的是无言以对了。自己这么尽心尽力地帮着她,竟然还是无法撼动她的心防。而且,她简直就在把他当小孩耍弄,这真的让杨胤非常的气愤。有时候想想,这样的女人,就活该被人追杀。别人想帮她,而她却一点也不懂得配合两字。

但是,气愤过了,痛快过了。冷静下来以后,回想这女人平时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以及那种哀叫无助的样子,杨胤还是感到了一丝悔意。他很快就觉得,自己这样对待一个女人,有点太过于残酷了。这样一想,整个脑海里面,登时就被这种悔意占据。并且,飞快地在他心底里膨胀起来,这使得他的心中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到了最后,这种沉重竟然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疼痛。这让他差点从床上一跃而起,直接回到她的身边。一时间,他在床上坐了起来,点了支烟,烦躁不安。

片刻,他又想起,今天晚上,周凯邀请他们姐弟两个。现在,他们那边应该正是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的时候。想到这个,杨胤的身体缓缓地靠在了床头,沉默着坐在黑夜之中,吸着烟,看着烟头上的火苗,亮一阵,暗一阵。一时心烦意乱。

想来想去,他还是无法让自己停驻脚步。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眼下,这个谜团涉及到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涉及到的面也越来越广。不仅仅是自己,不仅仅是黄芩。实际上,它对党组织,对中央机关的威胁更加巨大。杨胤想了想,光是把上海整个系统的地下联络站,秘密诊所、餐馆、办公、会场的地点和人员更换一遍,耗费的人力和财力就不可估量。他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挖出真凶。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减少组织损失,减少自己同志的伤亡。想到这里,杨胤信心百倍,同时也感到非常紧迫。

他盘点了一下到目前为止掌握到的线索。细细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在黑暗中摸索着,续了一支烟。

片刻,他想到了马一航。凭着直觉,他感到马一航和黄芩的距离非常接近。查清了他,女作家的秘密很有可能一捅即破。

想到这里,杨胤忽然发现,自己绕来绕去,还是没有办法绕开黄芩这条线。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中医也好,马一航也罢,包括蓝猫,甚至包括那些一路追逐的特务。所有的头绪,或多或少,都能跟黄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黄芩,到底是何方诸侯,哪路神仙?

杨胤回忆了一下,他记起来,明天一大早,会有一班开往昆山的火车。他想好了,还是先从马一航这条线入手,顺藤摸瓜,争取有所斩获。

想到这里,他拿出那串钥匙,就在黑暗之中,细细地摸索起来。这个动作,倒是跟他眼下的处境,非常相像。

而眼下,这串钥匙还是被杨胤勾在手指上,和着火车的微微颠簸,轻轻地摇晃着。思绪飞扬之间,时间过得飞快。片刻,两个小时已经过去,昆山站已经赫然眼前。

杨胤背了一个包裹,里面放着几包糕点和老酒。这时他特意给马一航父亲准备的。之前停韩端说起过,马一航的家里,现在只有一个老爹。另外还有几个姐弟也在周庄。

顺着人流出了站台。杨胤一打听才知道,昆山到周庄还有三十多里路。他不敢怠慢,在外面叫了一辆脚踏车,还了一个价格,便跳上了车。

那个车夫身材瘦弱,一路上骑得贼慢。杨胤心里焦急,而且坐在后面的铁架子上,屁股颠簸得几乎麻木。他想了想,便让车夫停下,然后自己抢过车把,一溜上了车。回头喊了声,就让车夫坐在后架子上。自己撅起屁股,一路狠踩,把车蹬得飞快。后面的车夫一阵心悸,不敢说话,蹦着脸,双手只管紧紧地抓住车架子。

两个小时以后,杨胤终于踏上了周庄的地界。但要真真进入周庄,却还需要搭乘船只。后来杨胤才知道,这个周庄,是一个四面环水的江南水乡,世外桃源。

进入镇内,果然水网密布,纵横交错。民居斑驳,乡风淳朴。

杨胤就在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口,询问了一个老人。当他问起马一航的家时,老人马上就点点头,给他指了一个方向。杨胤顺着这个方向,走到一个拐角时,又问了一下。就这样,一连问了几次,总算走找到了马一航的家门前。

这里的街道,狭窄而幽深,两边尽是一些砖木房子。虽然破旧,但却是粉墙青瓦,雕花窗棂,马头高墙,落檐屋面。是典型的江南民居风格。而且,每片房子周边,必定有一条小河绕过。彼此缠绕,浑然一体。形态各异的石桥,星罗棋布,散落在村子里的各个河口角落,既是通道,又是风景。走在村里的石条路上,得得有声,幽然而恬静,让人一下子思绪悠远起来。

马一航的老家,临街而立,是三间低矮的平房。和其他民居一样,这三间房子,中间是一见客堂,两边是次间。杨胤估计,这三间房子的后面,还应该有一个院子。

此时的客堂,木门紧闭。杨胤上前站定,举起手掌,就在门板上拍了即拍,喊一声:“有人在家吗?这是马一航的家吗?”

里面悄无人声。而且杨胤定睛一看,这客堂门分明就是从外面上锁的么。这样看来,现在家里面不可能有人了。

杨胤一阵失意,转过身刚要离开。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修伞补鞋的担子。一个中年男子安坐其间,低着头耐心地修弄着一把暗黄色的油布雨伞。

“家里没有人,马老爹到茶馆听书去了。”那个人听见杨胤叫门,抬了抬头,提醒了一句。便又低头忙手里的活。

杨胤谢过。同时请教了茶馆的位置。不一会,他就在一座石桥边找到了茶馆书场。走近门口抬头一看,只见书场的招牌上面,黑板白字,赫然写着“上午场,苏州评弹:《黄慧如和陆根荣》。不禁哑然。

这个黄慧如和陆根荣,自从在上海滩上亲身演绎了一场旷世惊俗的主仆暗恋,私走情奔故事之后,一下子轰动整个上海滩。没有多少时候,以两人为原型的电影戏剧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不,如此偏远的地方,也早已经有评弹艺人在此传唱开了。

杨胤站在门口望去,只见书场里面人头传动,黑压压一大片,而且评弹也早已经开场。想了一想,也只好站在门口,等着评弹散场了。

这个小镇,四面环水,平时很少有外人驻留。因此杨胤的出现,马上就引起了书场看门的注意。他打量了一会,就主动上前询问杨胤。杨胤只说是找马老爹,马一航的爷。那人一听,点了点头,让他等到散场。

杨胤就在门口,一直等了大半个钟头,这才看到书场里一下子涌出好多人。个个脸带惬意,交头接耳。正在迟疑之时,那个看门的在里面大喊了一声,“马老爹,门口有人寻……”片刻,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健步走近杨胤。

“马老爹是吧,我姓杨,是从上海来的……是马一航的学生。”这是杨胤在火车上想好的,见了马一航家人,就说是他的学生,凭着这一把钥匙,来他家找些东西。然后让他们家人协助寻找。因为在他的猜测中,马一航很有可能在家里藏着某些秘密。比如他自己的,比如黄芩的。而他既然留下了一把钥匙做线索,那么那个秘密也多半不是一句话,某个人,某件事。而应该是个带锁的东西。

眼前的这个老人,神情矍铄,硬朗挺直。没有半点佝偻苍老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一生劳作,做贯体力活的平民大众。脸庞黝黑,这也算是水乡人的特点。穿一件短身薄胎棉袄,戴一顶绒线帽子。两鬓和下巴上的短须都有些花白,满脸的皱纹。

“一航的学生?啥事体?”老人打量了一下杨胤,原本平和的脸色,忽然就一下子紧了起来。

“哦,马老师之前交代过,说有一件事要我代办的。师爹,我们能不能回家谈啊?”杨胤朝着围观的人群望了望,说。

老人想了想,一挥手,说了声好,便带着杨胤望家里走去。

到了家里,老人很和善地请他坐下。转身从身后的竹橱里拿出一只粗口大碗,从桌子上提起一个白瓷茶壶,给杨胤倒了杯水,动作很慢,但却非常稳健。之后,又捧出一大把自己种的花生招待杨胤。杨胤解开背包,便把几样礼物呈上,并起身一鞠躬,向师爹行了个礼。老人连连摇手,示意不必拘礼。交谈之时,杨胤发现客堂后面,果然有个院子。院子里面有一个大树,巨大的树冠下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石材,和一些雕琢过的石器。

杨胤一番客套问候。随后,他便拿出了那把钥匙。递给老人。

“老爹,这就是老师留给我的钥匙。他当时说,拿着这把钥匙,去他的家乡,可以找到一样很重要东西。但他没有说什么东西,放在何处……所以,我想请老爹帮我找找。”

老人接过钥匙,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放在桌上,沉思了一会。

“这个钥匙圈,倒是一航的。”老人叹了口气,目光黯淡。布满皱纹的脸上,一下子写满了丧子之痛。

杨胤见状,不觉有点动容。他顿了一顿,指着上面的两个钥匙,小心翼翼地又问了句:“老爹,这两把钥匙你认识吗?”

老人一时没有反应。沉默着呆望着某处,深凹的眼眶里面,隐隐有点闪烁。

“一航是个好小囡呀,怎么就没有好报呢……”他沉痛地说了一句,禁不住老泪纵横。抬起粗糙的手掌,擦了擦眼睛。

杨胤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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