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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御仙魔-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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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天,安王召见,张文策得以进入安王府,见到这位北方九镇的唯一主宰。

第三章 浮沉不知命 北面见安王(下)
    依照传统儒门士子的规矩,及冠前后必须要游学四方,家道殷实的远至南北,囊中羞涩的至少也要出州。张文策因为出自官宦世家,父亲和祖父都做过州县一级的官吏,所以能够走得很远,见识不算浅薄。
    后来进京参加科举,进士及第后不仅看遍了长安花,还被皇帝召见过,有幸进过一趟皇宫。虽然那回只是战战兢兢参加宴席,可后来也受邀进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大门,所以知道长安王公的府邸有多气派。
    与之相比,青州安王府并不如何巍峨雄伟,论亭阁楼台的气派程度,只是算作是稀松平常,并不能让人觉得畏惧。
    张文策跟在刘知名等人身后,踏进了王府的门,也没生出进入龙潭虎穴的感觉。他虽然不敢四处胡乱张望,但也能看到来往的官员小吏神色平常,不曾如履薄冰。
    当然,他们没有一进府就得到安王召见,而是被人领到了一座大院的厢房里等候。厢房颇为宽大,没有多少金碧辉煌的装饰,摆具也都只能称作典雅,跟那些王公的阔气差了不少,倒是茶水点心一样不差。
    “或许安王殿下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张文策落座之后如此想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带他们来的那名书吏身上。
    对方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风度翩翩,性情随和健谈。路上一直在跟刘知名闲聊,透着一股亲热劲,显得两人很是熟悉,而且没少夸赞对方绩考甲等的事,并且表示了敬佩。
    “刘公难得回来一趟,何司马、许参军已经说了,等到刘公见了殿下处理完公事,会来请刘公去何司马府上赴宴,到时候我们还要向刘公取经,学习怎么做地方主官呢。”
    书吏笑着道,“刘公在此稍候,吃些茶水点心,休息片刻。殿下正在接见横海节度使,想必不会耽搁太久。”
    “徐君只管去忙便是。”刘知名面带隐藏的很好的得意微笑,用对后辈的亲和口问道。
    张文策看着刘知名的姿态,眼神肃然。
    进入安王府后,路上有过好几名官员停下来跟刘知名寒暄,对方在安王府中的确是根基深厚。
    张文策暗叹一声,禁不住忧心忡忡,他想起昨夜刘知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刘知名势力这么大,就算我见安王殿下的时候,抖出他在卫州的丑事,只怕也没什么效果甚至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有开口的机会。安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能见我们一面已经是极为难得,哪里会有时间跟我这个县令交谈”
    想到这里,张文策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说是不用等太久,张文策等人也在厢房中闷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被传进入政事堂去拜见安王。
    跟在队伍中走进偌大的政事堂,张文策和同僚一样埋着头走路,以示尊敬,只用眼角的余光左右打量。
    正堂两边的粗大廊柱后,是一排排书案,许多书吏正在埋首案牍,或者奋笔疾书,或者翻看公文书册,每个人都神情专注,手里几乎没有弄出杂音。
    这是安王的案前书吏团,配合安王处理日常军政要务,手里更是掌握着九镇数十个州县的军政机密和各类事务备案,听由安王随时垂询,可谓是安王的绝对心腹。
    至于前方是什么光景,张文策虽然看不到,但也能够想象。在他们前方,三尺高台之上,雄阔王座之后,龙盘虎踞着大唐最有权势、修为最高的亲王,那也是当今乱世最为强大的诸侯!
    “臣等拜见安王殿下!”
    张文策跟着同僚一起俯身,北向对那位面南而坐的王行礼。
    “公等不必多礼,落座吧。”
    一个中气十足、平稳随和的声音响起。
    跟张文策预想中不同,这个声音没有流露出多少威严,他们行礼、起身、分两排落座于蒲团的时候,主座上也没有传来威压之气。
    张文策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想道:“看来安王并非威严十足、威压深重的人也没有那么让人恐惧”
    得出这个结论对张文策很重要,关系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在两个可怕的存在中选择一个去进行欺瞒或者忤逆,当然是选择相对不那么可怕的。
    在张文策放松的这个刹那,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死板拘谨,不着痕迹向左右扫了一下。
    因为这个动作,他看到了一个人,这让他微微一怔。
    卫州官员分排落座的位置,距离主座还有一段距离,在他们前面的位置上坐着一名身着紫袍、眼神清冷的女子,身段风韵眉眼妩媚,充满成熟气息。
    张文策仅是眼角余光扫到对方,就不禁心头一颤,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座深渊、一座高山。深渊里有无法直视的危险气息,高山上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浓厚威压!
    张文策赶紧收回目光,莫说多看一眼,连正视都不敢,心脏狂跳不止。
    他注意到,在他面前犹如巨人一般的刘知名,此刻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哪怕他距离那名紫袍女子最近,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地板,根本就不敢挪动半分,好像生怕对方觉得他无礼。
    “这名女子是什么人,竟然让刘知名都如此恐惧?难道说她是安王麾下第一高手?可安王麾下的高手不都是妖族吗?难道这女子其实是只大妖?!”张文策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觉得畏惧,但并不紧张,作为饱学之士、一县之长,他当然清楚,就算对方是大妖,也只不过是能够保障安王的周全罢了,对政事上的问题不会有什么见解,更没有干涉的能力。
    只要他不唐突美人,不对安王无礼,对方也压根儿管不到他头上,更无法影响他的仕途、他的命运。
    这时,安王随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元台,上回绩考你得了甲等的评价,魏博节度使也对你称赞有加,看来你在卫州差事办的很好,没有丢孤王的颜面,孤王很是欣慰。”
    元台是刘知名的字。
    刘知名连忙起身拱手,十分恭敬道:“知名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更不敢忘记殿下教诲,甲等的绩考评价是同僚们戮力同心、报答殿下的结果,知名不敢居功。能够不让殿下失望,知名就心满意足了!”
    “好,说的很好。”安王的声音依旧平稳,好像有赞许之意,但并不明显,“对卫州政事军务,除却文书上的汇报,元台还有什么想说的?”
    刘知名弓着的腰身一直没有抬起,思考了一番,“文书已经十分详尽,并无遗漏大唐有殿下在,实在是社稷之福!”
    “好,你入座吧。”
    张文策眼角余光看着刘知名落座,对方依然是谨小慎微的模样。但他距离对方很近,还是察觉到了刘知名眼中的轻松和自信之色,那是一切皆在掌控的大气概!
    “原来一切都在刘知名意料之中吗?看来他对安王面前诚惶诚恐的模样,多半也是装出来的。看来安王也无法看穿他的本来面目。世人都说安王慧眼识珠,其实也不过如此倒是不能苛求安王,毕竟他麾下有九镇数十州,哪能遍查善恶”张文策心头苦笑。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感受到了安王的目光,一掠而过,接着安王声音不咸不淡的继续传来:“除了元台,诸位不是卫州长史,就是各县县令,孤王现在问你们,卫州是不是真的百业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刘刺史是不是没有贪赃枉法之举?”
    听到这话,张文策不禁暗暗摇头,心里想道:“安王这么敷衍的问一句,更像是在肯定刘刺史的功劳,谁还能说不是?”
    张文策跟着众人连忙起身,一起到中间位置下拜,“殿下圣明,刺史贤德,卫州昌和!”
    此刻的张文策,已经熄灭了要当场“攻讦”刘知名的想法。
    他感到很失望,因为安王并不能明察秋毫,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但同时他又不由自主感到庆幸,因为他可以继续做卫县县令,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富贵。
    在此之前,当张文策站在卫县城头,面对黄河彼岸的义成军时,他选择了坚守本心,得罪权贵。
    在此之后,如果张文策还能站在卫县城头,那么他会选择趋炎附势。
    一个良吏就此消失,一个小人就此诞生,当形势不允许官员清正廉明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拜倒在权力脚下。
    这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天下官员是黑是白,并不取决于他们自身,而是取决于他们脚下的土壤,取决于真正的上位者,是不是看到了他们的功勋与恶行,是不是奖赏了罪恶无视了功劳,引导了他们由白变黑。
    “诸位入座吧。”
    安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张文策看到了刘知名嘴角的笑容,那是大局已定的笑容。
    接下来,如果安王不跟他们寒暄,他们就可以退下去了。
    果然,张文策听到了安王说:“孤王的时间总是不够用,就不跟你们多费口舌了,直接说结果吧大统领?”
    然后张文策就看到那位紫袍女子,随手翻看了面前的书册,用淡然平静跟念书一样的口吻道:“经青衣衙门彻查,卫州刺史刘知名,为官半载,贪墨巨万,治政黑暗,勾结土豪乡绅兼并田产,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者一千六百策趴在地上,思绪翻江倒海,心情五味杂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青衣衙门对卫州的事,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九镇数十州,那么多官员,难道青衣衙门都去查了?这怎么可能!可要是没去查,他们又怎会对卫州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青衣衙门竟然恐怖如斯?!
    张文策四肢冰冷,感到自己掉入了恐惧的深渊。
    宋娇的声音终于停止。
    安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孤王刚才给过你们机会,问过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孤王本是想你们迷途知返,能够跟孤王说实话,可是你们没有。孤王很痛心,痛心的不是你们欺骗了孤王,而是孤王再也不能相信你们。来人,押下去!”
    这个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什么故作的威严。
    但是张文策敢保证,他平生听到的任何一个声音,都没有此时此刻的这个声音更有力量,更具威压!
    听了安王这些话,他终于明白,真正恐怖的不是青衣衙门,而是安王!
    主宰九镇数十州,日理万机,还能明察秋毫的安王殿下!
    安王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安王是怎么做到的?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张文策心中对安王的恐惧,霎时间深入肝胆,透彻骨髓!
    他终于明白,任何想要蒙蔽安王双眼,自以为能够蒙蔽安王双眼的人,哪怕是像刘知名这样根基深厚的安王府旧人,最终也只能自食恶果,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这样的安王,根本不需要府邸的巍峨雄伟、金碧辉煌,来彰显他的富贵财势,让人畏惧他的非凡地位、无双权力,因为他本身就如神明一样高大强悍,任何一个见识过他的人都会发自心底的敬畏!
    也只能发自心底的敬畏!

第四章 王在初心在
    刘知名等人被押下去的时候,犹在哭喊着安王饶命。
    只可惜,张文策并没有听到安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很显然,这位没有刻意表现威压的一代贤王,并不打算因为刘知名是王府旧人,就对他网开一面。
    幸运的是,张文策自己不在被押下去的官员之列。他和另外一名县令还趴在地上,那些甲士进来的时候没有对他们动手。
    然而无论是另外那名已经须发灰白的县令,还是张文策自己,此时脸上淌下的汗水都不比刘知名等人少。
    此刻,他们更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盯着已经被汗水湿透的地板,诚惶诚恐。
    “好了,你们俩起来吧。”
    安王的声音再度传来,清晰入耳,在平稳之外也多了一丝亲近的意味,虽然还很稀薄,但也足以让张文策俩人大松一口气。至少,这表明安王没有把他们拖出去斩首的意思。
    张文策和那名老县令站起身,垂首而立。安王说让他们起来,却没有让他们落座,他们就不敢挪步。
    “张县令,钱县令你俩不必忐忑不安了,孤王方才既然没有叫人把你俩拖下去,现在也不会突然拿你们怎么样。二位只管抬起头来,让孤王看看,孤王麾下的能吏到底是什么模样。”
    安王的声音里好像有了些许笑意,这让张文策和钱县令心头又放松不少。
    之前张文策一直不敢正视安王,去观察对方是何等英姿,现在依照安王的吩咐抬起头,他终于能够看到那位能够真正主宰他命运的存在,究竟是怎样的丰神俊朗。
    三尺高台上——发自内心的说,三尺并不算高——摆放着一张比普通书案还大上一号的黑漆案桌,上面堆放着两垒文册,案桌后的人上身雄阔,但并不显得臃肿,跟张文策想象中那种虎背熊腰的形象差了一截。
    首先入目的是玄色王袍,王袍上纹着的一对麒麟张牙舞爪,两双眼睛栩栩如生,格外摄人心魄,让人看了就不禁生出畏惧之心。那上身斜坐着,右手手肘靠着扶背,姿态显得有些不羁、轻松、闲适。
    随着视线上移,张文策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安王的面容。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不由自主摒住呼吸。那是一张刚毅的脸庞,眉宇轩昂,双目深邃,如藏雷电,给人一种饱含智慧而又具备雷霆之威的冲击感。
    乍一接触那双眼眸,张文策没有控制住自己,禁不住肩膀一抖。
    王者没有固定的脸,美丑都不影响成就大业,但若说王者有一双别样的眼,张文策一定能够笃定,那就是眼前这样的眼睛!
    张文策有刹那的失神、失礼,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
    张文策感到安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安王用一种淡淡的、掌控万事的口吻,不急不缓道:“张文策,你出任卫县县令半载,政绩卓有成效,整个卫州,就数你卫县的‘新政’推行最为得当,达到了让孤王满意的标准。青衣衙门回报说,卫县百姓大多称赞你的贤名,这说明你差事的确办得不错。”
    张文策连忙道:“下官不敢当殿下称赞,下官心中有愧。”
    他看到安王笑了笑,显得对他的愧意并不意外,但又不怎么在意,“孤王知道你愧疚什么。刘知名横行卫州的时候,你屈服在他的威势之下,每月都有许多钱财供奉。刚刚,孤王希望你们说出卫州政事局势实情的时候,你也没有站出来。”
    张文策暗暗汗颜,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身在官场,贿赂上官,在哪里都是大罪。
    张文策主政卫县的时候,因为卫县富庶,运河财赋十分丰厚,刘知名跟他制定了每月钱财分账的标准。张文策给了刘知名许多财帛,刘知名当然也不会忘记他,无论是出于拉他下水还是安抚他的目的,都不会不利益均沾。
    所以这半年来,张文策也腰包也鼓了起来,有“中饱私囊”之实。
    凭良心说,张文策一方面觉得这是迫于无奈,但另一方面也曾暗暗窃喜。没有人会拒绝自己腰包鼓一些,生活好一些,能够想吃好肉就吃好肉,想喝好酒就喝好酒,想睡美人就纳美妾。
    张文策并非圣贤,他也喜欢这些,并且还的的确确做了。
    如若他是圣贤,在方才安王问政卫州的时候,他就不会不站出来。
    只不过跟刘知名不同的是,他在自己生活得到改善的时候,没忘记让百姓也生活得更好。而且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把百姓安居乐业的地位,放在个人享受前面的,这也是他喝酒吃肉的时候,能够稍微心安理得的前提。
    如若他忘记了儒生的道德坚守,他就不会在义成军的威胁面前,执意花大力气大代价整顿卫县军防。
    但是仅凭张文策贿赂上官、中饱私囊的举动,安王就能将他下狱,而他根本就没有辩驳的余地。
    故而哪怕眼下安王没有声色俱厉,张文策也感到忐忑。
    然而安王并没有问他的罪,反而用一种宽宏大量又不失睿智的语气道:“你这半年的确贿赂了刘知名不少钱财,自个儿也分得了不少好处,若是仅凭这点,你的确应该下狱。”
    “然而孤王也不是只用一只眼睛看人的,你在卫州的政绩孤王无法视而不见,卫州百姓的日子,的确因为你而好过了很多。特别是面临义成军威胁的时候,你能够果断整顿卫县军防,不惜得罪权贵交恶乡绅,让孤王看到了一个儒家士子该有的担当。”
    听到这些话,张文策整个人如上云端,说不出的轻松自在,隐隐间喉咙也有些发痒——在整顿卫县军防的时候,他其实也受了乡绅土豪很多气,而且最后还差点儿被刘知名弄死,心里还是觉得委屈的。
    现在被安王承认了这些作为,张文策油然而生一种知音就在眼前的情感。
    安王的确是英明睿智的,不像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却不知做实事之难、做能吏之苦的清流,就知道大义凛然的抨击官僚。能够在这样的王者麾下办差,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不过安王接下来的话,却让张文策心胆一寒。
    安王的声音冷了两分,透露出些许不满、些许失望,听得张文策惭愧不已,“孤王本以为,你能一直坚守儒生的道德底线,能够不忘儒生的初心追求。但是没想到,当孤王问政卫州的时候,你竟然没有站出来,跟孤王说哪怕一句实话。张文策,你可知,孤王对你本来报以厚望,希望你能够成为地方主官的榜样?你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是让孤王失望、痛心!”
    “殿下!”张文策一下子跪拜在地,当他听到“厚望”“榜样”“失望”“痛心”这些字眼的时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痛哭流涕。
    他知道,他错过了改写人生命运、前途最重要的机会。
    那个主宰九镇数十州的王,能够知道他这个区区县令,能够对他这个县令报以厚望,那是多么难得的事,对他是何等的荣耀,但他偏偏辜负了对方。
    他同时也辜负了自己儒生的身份操守,辜负了自己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辜负了父亲临终前的教诲——没有哪一刻,让张文策像现在这样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悔恨,他自责,他知道自己方才的选择错了,不该放弃本心,去跟刘知名同流合污。
    他从未这样悔恨、自责。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
    就在张文策觉得天已经塌下来的时候,安王却从主座上起身、绕过案桌,迈步走下,来到他的面前,在他懊悔、忐忑的心情中,扶住了他的双臂。
    “安王殿下?”张文策惊愕抬头,不知所措。
    一个王,怎么会伸手去扶一个区区县令?
    而且还不是虚扶!
    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社会尊卑有别,等级森严。
    而此时此刻,一个英明睿智的王,竟然来扶他这个有罪在身、有负儒生道德标准的县官?
    张文策看到安王神色复杂的叹息一声,那双深邃、睿智、暗藏雷霆的眸子,带着某种期望认真的注视着他,“为官不易,为王何尝简单了?孤王征伐四方,主政九镇数十州,夙兴夜寐,难处并不比你们小。孤王之所愿,别无其它,只希望有志之士能够同心协力,跟孤王一道奋勇前行,在这离乱的世道,匡扶大唐的社稷,共救时艰。”
    “坤行,孤王现在问你一句,你可愿从今日起,不畏艰难,披荆斩棘,跟孤王为大唐江山并肩而战?”
    张文策愣在那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这个时候,安王竟然不嫌弃他,还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安王殿下!”张文策再度拜倒在地,涕泗横流,心潮澎湃,“文策愿为殿下马前卒,为殿下牵马坠镫,只求偿还自身罪孽!”
    这一刻,张文策暗自发誓,就算是为安王战死沙场、埋骨黄沙,他也绝无怨言,甘之如饴。
    张文策感受到那双有力的臂膀,再度将他扶了起来。
    张文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甚至无法言语,只能以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目光,去注视面前这位雄姿不凡的安王。
    安王的手重重按在他肩上。
    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文策觉得安王把一方河山,都按在了他肩上。
    若不是河山,他怎么会觉得这一按如此沉重?
    他看着安王走回主座,转身负手而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喝道:“张文策,孤王欲以你为卫州刺史,统领卫州军政大事,你可愿担此重则,为孤王分忧?”
    张文策心神巨震。
    他的视线一阵恍惚,好似太阳落在了他眼前。
    他毫不犹豫的拜下,用最神圣有力的声音答道:“若能为殿下分忧,文策虽九死犹不悔!”
    那一刹那,他明白了,落在他眼前的,不是太阳,而是他的初心、抱负。
    因为面前这个王,他才能重新拾起并且有机会大放光芒的书生初心、士子抱负!

第五章 夕阳动人心
    李晔安排完张文策和钱县令今后的去向,让他们暂且退下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洒进大堂的阳光倾斜的弧度很大,方形的光影铺陈的很长,一边已经快要触及到三尺高台,明显可以感受到热度已经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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