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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_落花逐水流-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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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终于来到。

  江充所引胡巫谒陛下言:“皇宫中大有蛊气,不除之,上疾终不愈。”

  上信以为真。便遣亲军三辅骑士大搜上林苑,不久,又闭长安城门,搜捕行巫者。

  声势极大,皇帝却病势愈沉。

  太子刘据为人敦厚,因见皇帝干戈大动,轻信胡巫之言,便直谏,劝陛下应以百姓安生为重,勿妄动干戈,扰民内外。

  其时皇帝心中已有不悦。

  这一日,便驱辇行入长门宫,去见一人。

  守卫皆知皇帝欲见之人是谁。窦沅翁主久不出长门,虽如此,原是陛下一道谕旨,便能遣出窦沅翁主,但皇帝却不下谕,竟亲来长门宫。

  皇帝身子已是极不好了,他于辇中连嗽不止,这一路来,费得好些心思。窦沅因出谒:“陛下万年无极!”便欲去扶皇帝。

  皇帝轻笑:“莫说万年无极,你瞧朕这身子,像是能万年无极……?”

  骇的窦沅惊惶跪地:“陛下,您且忌口!这不能说的话儿,万不能轻露呀!”


  第127章 武帝(15)


  皇帝笑着弯腰欲扶她起来:“阿沅,朕说过多少回,你我之间,不必拘这些虚礼……”话才说完,便又咳嗽不止。

  窦沅心下难过:“陛下,万万使不得!妾自个儿起身!”

  “你不怪朕啦?不怪朕、就、就好!”皇帝边嗽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窦沅面前,他总不愿严肃,生怕那些个拘谨的君臣之礼,生分了他俩。

  “陛下多珍重,好生安歇才是,怎么跑这儿来啦?”

  “朕是要珍重,可偏有人不愿见朕珍重呐!”皇帝话有深意,窦沅便以为皇帝老没成样儿,又与皇子皇女们闹了,被哪个孩儿气着啦,因说:“您是皇帝,老跟孩子们置气做甚么?您洪量,教他们往凤阙阶下一跪,跪到陛下消了气,再起身,爱往哪儿跑便赶他们往哪儿,可不好?”

  皇帝因锁眉:“不是这个……朕心里有数,他们不想教朕好过呐,天天盼着朕死,朕龙驭之后,这大汉的天下,便是他们的了!一刻都等不得,一刻、一刻都不肯等!”

  “陛下这是说哪儿的话?”窦沅一惊,这是怎么啦?也不像是与孩子们置气,人说人愈老愈活退啦,这皇帝……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窦沅久不出长门,根本不知外头发生了些甚么,皇帝忽然这般,她自然是无头无绪的。

  皇帝道:“阿沅,朕不想见他们,朕只想与你说说话儿。他们……他们都恨朕、恨朕呐!”

  皇帝憔悴好许多,鬓上白发掺杂,才多久未见呐,陛下又老了许多。窦沅心生悲凉,忽然觉……皇帝好可怜!

  皇帝居然半跪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将头搁她膝盖上,口里喃喃:“阿沅,与朕说说话儿……他们,他们都不要朕了,只有你……还肯待朕好!你待朕最好!”

  “怎么啦?”

  窦沅扶膝轻轻抱着皇帝,声音柔缓悦耳。

  她是个聪明人,心中不禁有一瞬通透,皇帝所话,略生悲凉,怎像是……在描述博浪沙的景况?她便这么联想了……哪怕不是,也这么“联想”了。

  “陛下,那年您孤骑出走……在博浪沙……发生了甚么?”

  她问的极小心。

  皇帝伏她膝上,果然一动,想来心中已翻覆过万千云波,她等了许久,却未等到皇帝的回应。

  “陛下……?”

  刘彻似睡着了。她便伸手,轻轻拂过皇帝额前旒珠,再缓缓地,探至他鬓前,拂过他的发,一绺一绺,一根一根,青白相接……

  岁月从来不肯放过他。

  昔年雄心勃勃的皇帝,老成了这副模样。

  窦沅微哽。

  却听皇帝缓声叹道:“他们要朕不好呢,朕已派人去查,胡巫告知朕,朕这巍巍汉宫、安寝之榻,有人藏巫蛊人偶,拿这腌臜巫祝之术,魇咒朕……阿沅,他们这般恨朕。”

  “不会的……陛下,您是皇帝,天下敬畏,谁人敢这么做?”她轻抚皇帝鬓发,声音柔缓,像在哄安睡的孩子。

  “便这么……阿沅,朕喜欢你这样儿,”他迷迷混混,“像在长乐宫,朕又寻见了老太后的味儿……昔年她也是这般,这般儿……轻轻哄朕与阿娇睡觉……”

  “嗯……”她低声。

  “你毕竟是皇阿祖的侄孙女儿,朕的……妹妹,你身上有皇阿祖的味儿……”皇帝梦呓喃喃:“好阿沅,你抱着朕,不要……离开朕……”

  朕都已经是祖父啦,偏这么……想念皇阿祖,朕想做她的孙儿,真想瞧她满鬓银发的模样,她老了的时候,朕便还小。

  还小呀。

  幼时真好。

  那个人——

  是谁呐?

  她披一身深红大氅,咯咯笑着跑过来,手里捏着甚么——

  在滴水呐。她往朕这边儿蹭,在滴水呐,怪凉的,她偏要往朕手里塞,朕不要,不要她的东西。

  她腼腆地笑,忽地摊开手,摊开了手呐——

  水便滴了下来。啧啧,手不冷么?

  朕缩着脖子往后退。真奇怪呀这人——

  她的眼睛黑的发亮,像天上亮透的星子……一眨,便有光亮泛起,再一眨,眼中明明亮亮的色泽便黯淡下去。

  她瞅着朕。

  朕缩了缩,她的手便一直这么摊着。

  她腼腆地笑,手冻的通红:“彻儿,赔给你的,你……不要哭。”

  她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

  她的手冻的通红。手里摊着一枚雪捏的圆球儿,她递给我,偏要我拿走。

  我不拿。雪水把她的手冻的通红……

  “彻儿,你拿呀!我摔坏了你的夜明珠,赔给你——”

  她咯咯笑着:

  “赔给你——”

  “彻儿,你不要难过——”

  巫蛊事发,皇帝再斩诸邑公主,公孙贺父子下狱死。

  她的椒房殿,成了汉宫中最悲凉的坟场,埋葬了她的青春,埋葬了她的阳石和诸邑,这一年的夏天,皇后卫子夫悲歌号绝,哭干了她毕生的眼泪。

  征和二年秋七月,使者江充率众于太子住处掘出木偶人,帝大怒。

  宣室殿即将操手动戈,皇后阻绝于殿外,日日嚎哭不止,皇帝闭门不见。

  太子刘据终于忍无可忍,于上林苑,将所擒胡巫尽数杀死,便咄口骂:“奴子江充,欲离间君臣父子,庶子可恶!”

  太子因此闯下大祸。

  卫子夫夜奔太子宫,太子刘据迎入,正欲向遣来使问母后安,适才发现,这黑兜巾兜面的老妪,正是其母,椒房殿皇后卫子夫。

  便又悲又喜,出前握皇后之手:“儿臣拜见母后!”

  卫子夫泣涕涟涟:“据儿因何闯下如此大祸?这遭儿惹怒了你父皇,咱们母子可要怎么办才好?”

  皇后母子因抱头痛哭。

  色衰,则爱弛。她于后宫中摸爬滚打这许多年,早料到会有今朝,帝君流连于更年轻更美貌的鲜嫩身体,再不会看暮色沉沉的昔时之爱哪怕半眼,那原是常事。帝王薄情,那原是常事呀。无甚可为之怪。

  但她却从未料到,她失了君王之宠,苦的并非只她一人,连带受苦的,还有她的儿子……因母后失宠,便再庇护不得东宫半分半毫,太子若行差踏错半步,惹恼了皇帝,轻则,储君之位不保,重则,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天家之情,帝王之爱,疏淡冷漠的这般可怕。

  她欠下的债,亦是该还啦。

  正如在背后等着的那个人,一定如此煎熬难耐。

  “如今……可要怎么办呐?”她咽下泪,终于问了刘据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太子并未答话,反屈膝一跪,向她行谒大礼:“母后,儿子不孝——”

  这一声“母后”,震碎了她的心。她的据儿,命路总是与她同一,他们早晚……要么一同归于同光,要么一同走入地宫……

  便是这么难。

  她已经失去了阳石和诸邑,陛下却还要这般残忍地剜挖她心尖儿上的肉。据儿——亦是他的儿子呀!

  皇帝……何曾忍心?

  “好据儿,你起来——”卫子夫拭泪道:“咱们母子……不说这些生疏的话儿,你好,母后便好,你若坏了前程,母后便是日日山珍海味,亦味同嚼蜡。便为母后,儿啊……你也要珍重!”


  第128章 武帝(16)


  太子刘据便低头。这多许年的温养,使他的身材微微发胖,满殿明烛耀映下,青琉地面落映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

  这就是她的据儿,她那一向温文待人的据儿。多少年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操持政务,熬的比陛下更显老!如今却要落得怎样的下场?!

  卫子夫涟涟的泪光里,早已不年轻的太子缓缓抬起头——她看见了据儿的神情,略有一丝落寞,目光与她相触时,太子仿佛想说些什么,微一滞,却还是生生咽下。

  她惊惶。仿佛流走的岁月在那一刻全数化作刀光,啸叫着向她的据儿砸去……就在模糊的泪雾中,凤阙阶下蹒跚学步的据儿,一瞬长成了眼前微胖佝偻的太子。

  岁月连天家都不肯放过。

  可怜据儿……鬓上早已有可数的白发,他老的比他的父皇还要快。

  “据儿,你……也老啦!”她委身扶他,老泪纵横。太子刘据深觑他的母后,只觉流转的光阴再不会回来,岁月蚀剥了他母后美丽的容颜,经年陡转,汉宫的秋色在平湖风光中逐渐洇透,一年又一年,墙垣宫壁,暮如沉钟。

  “母后……”太子沉声,便垂下眼睑,在那一刻,他沉稳的面庞恍似他的父亲。愈来愈像。微胖的太子,与清瘦的帝王,却不知为何,在某一瞬有了合稳的重叠。

  那样,像。

  “母后,天要变色了。”

  太子已过中年,沉稳敦厚,喑哑的嗓音里却透着一丝疲惫。

  后来的故事,是血染长安透。

  卫子夫从来不知道她的后半生会走至这样的结局,当年“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的传奇竟成了一出笑话。

  秋风最紧时,她见过平阳。

  那时的平阳,早已是她的弟妇。卫青身居高位,陛下封大将军、大司马、长平烈侯,平阳委身下嫁,亦不算太委屈她。

  彼年彼时,与当年光景,竟无一个样儿了。

  多少年前,她为平阳公主府上歌姬,身没奴籍,显门达户从不正眼相与。平阳养着她。家宴盛欢时,她于舞姬婀娜的远影下望过平阳。公主居高,流眄溢彩,恁是这么一瞥,贵气无度。

  她跪在殿下,与百数的舞姬一般,参拜平阳公主。

  “殿下千岁永泰!”

  ——她从前这么称呼平阳。她的祝祷卑微而恭诚。那时平阳在她眼里,是如何高不可攀,平阳是千尊公主,那位“万年无极”的亲姊,而她,屈屈舞姬,命似草芥。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她入主椒房殿,权掌中宫,面对平阳,仍是本能的畏惧谦卑。

  她退了一步,向迎面而过的平阳勉强笑了笑——

  “阿姊……”

  她这样唤平阳。

  平阳也微笑着,却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她一愣,这才惊惶地发现,她的称谓这般尴尬。——“阿姊……”从前只有一人会这样称呼平阳。

  她退后一步:

  “公主,您……还好么?”

  平阳道:“不好,万分的不好。”

  她更惊,大祸临头的是椒房殿,是东宫,与皇帝的亲姊有甚关系?她卫氏一门若受屈,平阳顶多会因卫青的缘故受点牵连。但她毕竟是天子嫡亲的皇姊,谁能拿平阳怎样?皇帝念旧,便是因着往日情分,亦不会教平阳难堪。

  平阳因叹一口气,像是自语:“据儿是我亲侄,他若不好了,我又岂会好?”她的声音拖的极缓、极长,像是没力道似的,却教人听了浑身一震。

  卫子夫受不住了,差些儿便老泪纵横,因急询:“皇阿姊便摊一句话儿罢,天子那头……据儿可是不好啦?”

  平阳侧转过脸去,她鬓下亦有微霜,淡淡的几绺,融进了发色里。毕竟天子都这般老啦,她年长天子些许,鬓下秋霜点染,寒暑易节,流光更负她。她微微挑了挑发,略促狭地笑:“是据儿做坏了事……”眉色便更深:“子夫,欠下的账,总要还的。”她缓淡地笑起来,略略带着一丝无奈:“我并未负欠任何人,这账,竟也要我还。据儿也是我的心头肉,打小儿看着他长大,他不好了,我又怎会好。尖刀子剜心似的……”

  卫子夫便不说话。她知道,平阳刻意扎在她心头的刺儿,她是拔不掉了。长公主也有利索的嘴牙,毕竟是宫里深混过的女人么,一口唾沫和着一根倒刺儿。

  是啊,平阳是在说她自作自受呢。

  “那么……”她绞着素绢,眼泪从睫下滚落,当真是惶急的,那双苍老的眼睛,再不显当年灵动:“阿姊,您……据儿他……他还有法儿做……做太子么?”

  平阳濛濛的瞳仁里浮现一丝惊讶:“太子?陛下废他是应当!你不问据儿能否保命,竟还想着储君之位?”

  她急了,紧咬着唇,便不吭声。

  好半晌,才道:“毕竟……毕竟他是皇长子……”

  “没用的,”平阳道,“不管据儿是否蒙冤……他拿巫蛊人偶魇咒陛下!陛下吞不下这口气……天家权势勾斗,竟将父子君恩都扔进了明炉里,火一掀,便烧个精精光!子夫,你还不明白么,陛下甚么都有了,陛下自承天祚以来,饱食无忧富贵荣华,甚么都有了,他唯唯一个怕的,便是伤心!伤心呐!打小儿捧在手心里疼的皇长子,竟要害他!”

  卫子夫嗫了嗫,刚想说话,却见平阳放空了目光,自说:“嗳,这火果真烧过来了呢。”卫子夫不解,因循着平阳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天之外,一片温吞的火烧云袭笼罩顶,像是燃旺了天火似的,在宫室穹宇之上,明堂堂地晃着。

  是红光,大片的红光,罩在远处一座宫殿之上。

  “是好兆头呢。”平阳自语道。

  “子夫,你怕的不是操戈城外,你怕的,是这个。”平阳抬了抬下巴,便指向那片红光。卫子夫一憷,锁眉向婉心问:“红光所布处,是何方?”

  平阳插口道:“天子降生,乃当此吉兆。……该生了吧?”

  “不作数的,姐姐甭慌,”明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稳稳当当立那儿,这许多年掌职中宫的资历,不算白混了,因说,“累史籍所载,遍红光所覆,此吉兆当托天子降生。据儿出生时,虽无红光祥云,但有真龙入梦,亦为大吉。阿姊莫为据儿太担心,皇位谁属,怕是连陛下都做不得主。”

  “你这是甚么意思?”平阳瞳仁里略有惊骇,宫人眼中温婉敦厚的卫皇后,蓦地竟说出这番夹生狠话来,自是十分教人诧异。

  那片红光所覆之处,是谁的宫室,自不必说了。数来钩弋夫人,亦是临盆的时候了。

  平阳拂了拂袖:“我累了,问候了陛下便出宫回府,不扰皇后相送。”因是几步而走,繁复拖沓的长裙委地,多少年来,日暮春秋,汉宫的美人们华服香袭,一缕一缕,拖散着掠过青琉地……

  年华薄息,美人迟暮。

  卫皇后快步追上,因伤心道:“姐姐莫恼了臣妾,子夫断无冒犯之意,先前说的那番话,亦是半夹浑的,‘皇位谁属,并非陛下能做得主’——故有此言,乃因想及当年惠帝……”

  “子夫想学吕后?”

  “子夫不敢,”她委下眼色,愈发的温软,“当年高祖皇帝欲废太子盈,吕皇后于凤阙阶下长跪,请来佐弼之臣,高祖乃长叹,太子盈羽翼已丰,不得废!子夫欲效吕后,求陛下饶得据儿!此一法,属无奈之举,子夫仅此诚恳,绝不会做出教陛下难过的事儿……”

  平阳深叹:“你便瞧着办罢。事已至此,是……难呐!我再去求求另一人——东宫若动,天下必大乱,于陛下、于大汉百数年基业,皆无益!”

  “便全托阿姊啦!”

  她恭恭敬敬拜下。

  平阳并未阻拦皇后不合礼仪的拜行之举,她知道,此刻卫子夫心绪全乱,身为一个母亲,若再不为太子做点什么,一旦东宫有异,卫皇后将悔尽平生!

  而她,乃陛下亲姊,不管怎样,也不会愿意看着皇帝父子自相残杀。她决定去找她,此刻只有那个人,方能在陛下面前说上点话。陛下是肯听她的。

  薄暮深沉的长门,满地芥草,一日云荒,早不知将故人故事带去了何方。

  她似乎迟来了许多年。

  一声叹息被逼仄的云辉吃尽。

  她在长门宫外站了很久。从前断垣颓墙时,陈阿娇独守此门,她却未来过。再后来,陈阿娇人际无踪,长门里,住了一个窦沅。魏其侯府的小翁主,后来成了刘氏妇,阿沅孀居,用了如何尴尬的一个身份,入住长门。皇帝老来贪旧,冷淡许久的长门宫适才升温。他时常去,不过是走动走动,内监宫女便对这座禁脔一般的宫室,有了别一般的感受。

  她到底还是来的晚了。长门萋萋,早已芜草满地。

  有内监迎出。平阳一眼便认出,守驻的内监乃皇帝亲随,这座冷宫,不知何时,内里一茬的宫人都换成了陛下御前亲信。

  多少年之后,他对故人旧情昭昭,这时才无半分掩盖。皇帝也苦啊,老的满鬓斑白了,才敢将自己的感情显之昭昭。人都不在了,才敢这般。

  平阳因问:“陛下也在?”便踮脚作势要瞧的模样,内监却道:“陛下不在宫中。”

  “那也无妨,”平阳道,“本宫并非为着陛下而来,本宫进去坐坐。”

  内监却挡:“公主请回罢,公主要寻的人,也不在长门。”

  “哦?”平阳挑眉笑:“你知本宫要找谁?”

  □□尽是逗笑啦,来长门宫,不寻住在此处之人,还能寻谁?

  内监因说:“窦沅翁主亦不在此间。”

  平阳一惊,总觉不太好,因抬眼一望,只见天边那处火云愈滚愈浓,将汉宫半片天遮盖了去。因自语道:“显不见陛下与阿沅……都不在宫中?”便提了声量:“这不能呀?这片火云,将日头都烧完啦,陛下总不能不在宫中吧?”

  汉宫祥云密布,红光初现时,正是钩弋夫人临盆在即。红光笼覆处,正乃钩弋宫上方。宫中之人皆知,钩弋夫人临产,死生未卜,红云亦长久不散。

  平阳公主言下之意正是,钩弋宫赵婕妤生产如此之久,皇子还未下落,这等危急关头,陛下竟不在宫中?

  因问:“陛下与窦沅翁主……一道?”见那内监不吱声,便再问:“陛下起早儿便出了宫?故此不知钩弋宫临盆在即?”

  内监见瞒不过,便轻点点头。

  “唉,”平阳叹道,“也是命……别闹出甚么岔子来才好。亲军有无随扈?陛下想来走不远,凭他长安城里走逛走逛,上了岁数,便愈发像孩子似的。”

  “随扈是有,陛下吩咐叫跟的。”

  平阳奇道:“他愈发不似从前的性子了,从来厌恶随扈阵仗,这会子倒乖。”因说:“宫里再出一队人马,派人紧盯着,钩弋宫若有消息,速奏皇帝。”

  “诺。”

  平阳回身最后瞧了一眼长门,远外天光下,暮色从容,皇帝与她,皆是两鬓斑白,走行长门的日子,当真是来一回,少一回了。

  故人,你就埋在这里罢。

  皇帝心里,早为你筑了茔冢。

  就此成荒。

  长安此时入夜。灯色不比当年上元夜,漫天重火,琉璃光景,它的美开始沉沦老去。但它毕竟还是皇帝的城,皇帝的长安。

  皇帝牵衣而走,皱纹里晕满温暖的光色,他一夕老去,一夕又年轻这如许。

  他不说话。

  阿沅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悄然不敢语。却见皇帝对路况甚熟,拐拐绕绕,便这么负手大摇大摆地闲逛,似在逛他的汉宫千秋。

  他的家。

  阿沅便有些紧张,温吞问一句:“陛下,您来过长安呐?”

  话刚落出口,便笑了。

  皇帝也笑:“朕年年住在长安,还算没来过?”

  便挥一挥手,示意阿沅跟上。

  她走紧了几步,尾巴似的栓在皇帝身后:“咱们回罢?往外走了久,家里头要乱套呢。莫教他们急。”

  皇帝便不高兴了。不是那种帝王一板一眼的“不高兴”,而是孩子气的闹脾气呢,便顿下脚步,一瞪:“朕偏不走!朕在家里头走逛走逛,也是犯了错?”

  那当真是没错。窦沅无奈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逛自家菜园子呢,有错?

  长安的街道,可比天家菜园子繁华。

  “闹脾气呢。”她嘀咕。

  “怎么样?上两回来都好好儿的,偏你跟我闹。”皇帝不依:“催人回家,怪扫兴。”

  “你拿我与谁比呢?我向来不是那丫头,爱做混账事儿的……我莫不是惦记着您身子,这般扫人兴作甚?您瞧,天几时黑了,风扫的大,您外氅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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