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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女户-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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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是外戚,玉姐行事,又叫人觉着刚硬,洪谦往后便要艰难,也危险。若是能由他做主,朱震实是想叫洪谦在国子监或翰林院里呆到休致。这个话却又不好直与洪谦来说——他两个身份实有些尴尬。若洪谦想做下去,他少不得要帮上一帮的。
洪谦到朱府时,朱震已在书房里坐定了。洪谦进来时,见他着一领葛布长衫,头上使根金簪子别着,只做家常打扮。思及来时大门紧闭,想是专程在等他,整个人都好像在温水里泡着,由骨及肉酥麻麻的。
朱震见他来,也不叫朱珏退下,却示意他两个都坐下。洪谦先开腔:“不知相公唤我来,有何事指教?”朱震道:“你将任大理,我在大理寺日久,有几句话白嘱咐你一回。”洪谦忙起身垂手道:“谨领训。”朱震将大理寺之人员、职责一一说与他,又说了内中官员、往日恩怨一类,且说了断案之心得。
洪谦留心听着,朱震又说:“交际应酬不须我说,你自能理会得。然凡做官,总要将本职做好,你去先休做旁的,将那历年卷宗调出来看上一看,吃透了再说其余。”洪谦道:“是。”
朱震这才说了自己的担忧,朱珏听了颇为惊讶,不由轻喘一声,朱震与洪谦都看将过来。朱震道:“你惊个甚?当居安思危。”洪谦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有圣眷自是好事,却恐水满而溢。”朱震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陈氏前鉴不远。当好生教导子弟,休要因小失大。小心没有过头儿的。”
连朱珏听了,都受益匪浅。朱珏亦乖觉,趁势朝洪谦道:“晚生预备赶场考试,做了几篇文章,还请君侯赐教。”硬将洪谦留下来讨论文章,到得午时,又留一处用饭,还歇了个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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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自朱府归家,日已西沉。回来秀英问他如何,洪谦笑道:“正是提点我些事情。”又问林辰与张氏兄弟,秀英道:“你忘了,今天不是假日,他们今日不回来的,我却有件事要问你,张家两个倒罢了,张府君自家便是进士,他们两个又还年轻,不考个进士怕不好看。辰哥这个,虽也中了个举人,家却不如人府君家殷实,好不好与他寻个去处?”
洪谦道:“他还年轻,待到过了三十岁,又或是他家里有事,再遣他回家不迟。”他心里却算着林老秀才的寿数,待林辰三十岁了,林老秀才夫妇却不定能不能双双健在了。届时若林辰还不曾考中进士,却是要回家守孝的。这些只在心里过了一回,并不说与秀英。
秀英听洪谦已有盘算,便不再多言,却又说起与珍哥整治行头,好往宫里去时穿。洪谦道:“他正长个儿的时候,哪年不是裁新衣?便拿今年新裁的春装换上就是了。到了宫里,不定官家与娘娘还要见他,等我再多教他些礼仪才是正经。”
两个议定,明日洪谦自大理寺归来,便着紧再考一回珍哥的礼仪。不想等洪谦回来,头一桩要做的,便是拣看各种帖子,都是贺他高升的。内里有几封却格外不同寻常,乃是洪谦当年自西南夷归来时,随之而来的土司子弟。为避嫌,他不好频繁关注这些个西南夷土司子弟,只交与蕃学里。次后有学得好的,便也与他们寻去处。
巧了内里一个取了汉名儿叫洪华的,因一向慕中原礼仪,又肯用功,朝廷拿他做个典范,将他发去一清贵又闲适的地方儿看书去,不幸那顶头上司却是文欢!文欢这状元本该着人人景仰的,不幸因着一个口头禅,只好先闲置了。因先帝驾崩,要比着起居注修实录,便将他弄去做这不须开口的事儿。
这洪华官话原说得带着西南口音,人听了半懂不懂的,遇着文欢这状元,便一意求学。待洪谦收了他的帖子见他时,一听他开口,肠子都要悔青了——我怎就将这孩子交与文欢糟蹋了呢?话都叫糟蹋得不会说了!
原来这洪华与文欢处得久了,说话竟也“啊”来“啊”去,开口便是:“啊,学生洪华啊,拜见啊……”洪谦头皮一阵发麻,又因这洪华是西南夷土司子弟,须和颜悦色,然听他说话真个吃力,还要笑着听。实听不下去,方说洪华:“你怎与文状元学得这般说话了?”指点他往国子监里听一听课,叫他将这“啊”字改了去。
洪华满脸通红,道:“啊,呃,是学生,啊,呃,学得差了,必定改。”洪谦憋着气儿等他说完了,最后一句没个“啊”字音,一时气泄,整个人都要瘫在椅子上了。强笑道:“不急,你好学,又年轻,改得快。这也不是大褒贬。”又与他说京中风物,叫他休要只埋头故纸堆。
送走了洪华,洪谦才长出一口气儿。这西南夷地界儿,取汉名儿常随着官长的姓儿。自先前那受香火的神仙,至洪谦,近来听着西南夷里许多新生儿便都姓了“越”。
洪谦想着越凌,便想起越凌之嫡母安昌侯夫人,这女人一张嘴巴实在太臭!南北之争,官场上有,哪里人看外地人都觉与自己不同,未免有些自傲。似安昌侯夫人这等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敢说皇后是“南蛮子”“小家子气”的,还是独一份儿。有心教训她,顶好是抬举着越凌母子来打她的脸,然她又是正经嫡妻,洪谦也不能乱了规矩。
恨得洪谦只能作罢,却想,若这家人撞到他手里,他却是不会开方便之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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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这里新官上任,如何理事暂且不提。却说到了三月,章哥便收拾着预备读书了。东宫重新修葺,章哥先搬去居住,玉姐又怕他一个人住不惯,与九哥说了,先在那里读书,住还住在崇庆殿里,到再大些儿,再渐次挪过去。好在章哥年纪小,随侍的小厮书僮儿俱是幼童,服侍的又是宦官,倒生不出闲话儿来。
章哥一个随身的小厮儿便是小茶儿的儿子,因名儿里一个“虎”字,章哥乃是龙子,民间有俗语是“龙虎斗”,便将这名儿弃了不用。小茶儿又撺掇着程实求洪谦赐他个名儿,洪谦便叫他取名程保,往宫里报的名字便是这个。
玉姐看这程保生得倒也清秀,更兼母亲常不在身侧,倒是心细,看他行亦规矩。过来磕头也利索,只说话儿声音不大,许是初进宫,带着些怯意。玉姐颇为满意,她就怕章哥身边儿极亲近的人里有胆子太大的,撺掇着章哥淘气,那便不好管了。
年轻人总有些奇怪,譬如父母说的,再苦口婆心,也只管这耳朵进、那耳朵出。若是旁人所言,却总好听进一二。玉姐生怕章哥日后也如此,更宁愿他的侍儿皆是老实人。伴读里倒是有三、二淘气的孩子,那却又不是日夜相伴的人,章哥将来是要主事的,稳定是第一要诀,其次方是进取。
玉姐总算没忘了邀王氏到崇庆殿来,一同宣看章哥伴读。一水儿五、六岁幼童,玉姐一一问了名姓,各温言抚慰,待看到珍哥时,不免眼中湿润。
珍哥家中被耳提面命,入了宫不许跋扈,不可因是太子舅舅而失礼。一抬头见着亲姐姐,也不知怎地,心里就想亲近。那头王氏已拉着个侄儿的手问长问短了,玉姐也招手将珍哥唤了来,将东宫里的宦官头儿吴六儿叫来,指着吴六儿道:“你凡有事,可使他来说与我。”
吴六儿忙上来与珍哥请安,玉姐又说:“你好生读书,旁人淘气,你休淘气,这里先生都是有学问的人,多学些儿,与你有好处。”又殷殷嘱咐许多,问了书本带齐了不曾,又问吴六儿今日午饭菜色,问珍哥有没有忌口的。珍哥道:“回娘娘,我不挑嘴,挑嘴了爹要打。”玉姐听了便笑:“小时候儿是不该挑嘴。吴六儿记着了,去问问他们旁人有没有忌口的。人家将孩子送了来,总不好叫他们吃不合口的饭菜。”
吴六儿忙应下了:“小人出去了便一一询问。”
玉姐又说一回话,看天色不早方打发吴六儿伺候章哥领诸伴读往东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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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常朝,散得略早些,九哥却不歇息,亲携了丁玮之手,邀他同乘,一齐往东宫而来,以示尊师之意。
九哥将脸面做足,丁玮自也心中感沛,想着必要将章哥教成个圣明太子,方不负官家这般厚爱。这番话儿说出来好似官样文章,实是丁玮心中所想,如今只放在心里,暗暗使力而已。
九哥自东宫归来,李长泽又求见。梁宿退后,政事堂里依着资历,便是李长泽打头儿。李长泽再不好一言不发,只得硬着头皮顶上。他来却是与九哥说修路的事:“商人重利,拼了性命多运货物,路修好了不二年,便叫压坏了。官道有朝廷拨款又有驿卒,倒好养护,这商路修的钱都是挤出来的,压坏了还须筹款来修。”
九哥道:“卿有何策?”
李长泽犹豫片刻,道:“收过路费,专用这一笔款子来养护道路。”
九哥道:“这须斟酌,如何收,收多少,总不好按着人头去收。”
李长泽道:“臣是有些个章程,只是……这些有些儿是……褚梦麟提的,臣不好欺瞒官家。”
九哥听着褚梦麟三个字,眉头便紧锁,道:“天下之大,再没第二个人可用了么?”
李长泽也不喜欢这女婿,忙说:“臣只是不敢欺君而已。他脑子灵光,就是太灵光了,恐又要生事。”九哥道:“此事我记下了,卿只管去细议了章程来。国家出了土地又出了银钱修商路,这使的人总要出些个钱来养护。”
李长泽原本紧绷着的一张脸儿便松了下来,他也不想褚梦麟回来,翁婿两个不说撕破了脸也是只差一层窗户纸,看九哥厌恶褚梦麟,李长泽只有开心的,没有不开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保卫萝卜依旧卡在那一关T T
133、蝉蛹
话说;李长泽自九哥处听其话意;并无起用褚梦麟之心,便放下一颗心来。虽说朝廷官员大半是读书人,好歹都有些公正之心,然在朝堂行事,总免不了些个约定俗成。凡事一旦皇帝与首相皆不反对,除非激起公愤;否则此事便算是定了。洪谦之任命;便是因九哥提议;时任首相的梁宿并不反对,故而成行。眼下不用褚梦麟;亦是官家与首相的默契使然。
李长泽心头大为快意,脚步也轻快上几分,回往政事堂说:“官家已允此议,命我等议个章程出来。”田晃伸头看了一眼,道:“这却是先前不曾做过的,非特要议如何收这税,还要议一议由何人来收哩。”靳敏道:“此事却是不小,眼下只是数州郡,待日后商路修得长了,单是收税之人便要不下万人。这些个人由谁来管,又要设官,既设官,又要发俸禄……”
余下两个心头都是一沉,眼下国库倒有一小半儿是因发官员俸禄而空的,既有官员,又要有子弟受荫职,好似滚雪球儿一般,日后不定又是个吃钱的庞然大物。凡这等冗官冗员,增时好增,裁汰之时却并不好裁汰,否则政事堂便不须如此发愁了。
朱震道:“丁太傅授课未归,不如等他来公议。”
李长泽点头道:“该当如此。”肚里却又打起腹稿来,纵是公议,他这新任的首相,也须有个大致章程才好,否则一问三不知,委实难堪。
田晃咳嗽一声,执起一份奏本来递与李长泽:“李兄还是先看看这个罢。”李长泽满目狐疑,田晃只作不曾看见。李长泽接了来一看,却是弹劾褚梦麟的,登时面皮涨紫,怒道:“斯文扫地。”
原来这褚梦麟自罢职归乡,却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正所谓囊锥露颖,好似身上拴着面铜锣,走到哪里都要带出些儿响动。褚梦麟为官多年,颇有些产业,不幸家中人口众多,花钱的人更多。原先生计不愁,乃是因他做着官儿,又有个为相的岳父,是以人皆与他方便。如今他得罪了老岳父,连妻儿都不与他一处住了,他又不肯逐了姬妾认个错儿,镇日里携着姬妾胡混,如此下去,有何出头之日?
便有地方官查他限田之事,他原是个官儿,自有限田数额,如今只算是个前状元,得免税的限田数额便不如前。又他家中原有些个有官职的儿子,如今也是白身,再无起复之望。还有些个姬妾原也是仗着他宠爱,亦有些产业。总是叫人清算了。
便是褚梦麟昔日同年,听闻此事,也不好去相帮。实是他平日所为,颇有些宠妾灭妻之嫌。哪家气走了妻子不再想法儿接回来的呢?他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要妻子了,连正经嫡长子都抛在京中了,反拥着姬妾回乡。
恰他家乡县令是个书呆子,乃是举人出身,脑子读得颇方正,却又考不上进士。更因不会做官,又不是那纪县令曾有个皇后做街坊,这辈子能做到县令便是到头儿了。接了上峰之令,叫他查这兼并之事。他读书人,平生也颇恨兼并,以兼并令百姓流失所,引得国家动荡,十分不好。逮着一个褚梦麟,便丁是丁卯是卯地查他,又令补税。
褚梦麟几个庶子虽名为庶出,实与嫡兄一般养大,更因庶出,褚梦麟格外要养他们气势,恐出门叫人小瞧了去。不合此时内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在年轻气盛之时,竟与官吏起了争执,进而大打出手。他爹原做高官之时,这便不算甚事,他爹如今不做高官了,他也没了荫职,便是大事。
原本可周旋的事情,因这一闹,连褚梦麟也一道叫参了个“纵子行凶”、“罔顾法纪”、“兼并”。褚梦麟自出仕以来,因其特立独行与帷薄不修,挨过的弹劾并不少,如今连罢职还能叫人弹劾,也算是一样本事了。李长泽虽厌恶褚梦麟,眼见他因庶子跋扈而惹来弹劾,依旧不能平和,恨恨道:“参个甚?依法办了谁还能说三道四不成?凭他也配人参?没的浪费了笔墨!”
还是靳敏伸头来看了一回,便劝他:“褚梦麟总是状元出身,不同寻常百姓,地方上怕担干系,自然是要与朝廷说上一声儿的。”
李长泽的脸色变得阴沉,咬牙道:“此事我不好沾手,他种的甚么因,便得什么果罢。”
田晃与靳敏两个交换了个眼色,又一齐看向丁玮,朱震于旁并不吭声。丁玮道:“此事听凭圣裁罢。”褚梦麟又不是李长泽儿子,当不得李长泽每每回护他,做人岳父的都不管了,他们这些个外人又费甚力气去相帮一个不得圣心的人呢?
果然,九哥看着了便极生气,虽有些疑心李长泽先说褚梦麟首倡征收路费之事是为此事做铺垫,心里实不愿纵容褚梦麟,也命秉公查处。幸而褚梦麟为官多年,颇有些积蓄,出钱为儿子赎了罪过,又补了税,才算了结此事。一来一往,时已入夏。
褚梦麟忽一日收着京中长子书信,言京中说他风评不好,请父亲约束家人,权做收敛。褚梦麟心中不快,以这长子刻板冷漠,竟不回信,却又想既是京中对他有成见,原本同年等也不伸手援助,内里多半有他岳父的意思,想来近期起复不得,不如另寻他途。此时他方觉得,无论做甚事,都离不得官员身份。又想曾与洪谦有些许交情,既是想求人办事,便须财物等,洪谦想是不甚好色,只好另以他物动其心。
然褚梦麟自罢职以来,诸事不顺,田地也要征税了,原先带着田地来相投的农人也渐次离了去。办事须有银钱,如今朝廷有鼓励工商之意,不若以此重新发家。他素来有决断,想做便做,便卷起袖子来,先察何物紧缺,亲往穗州等处摸门路,便立意于穗州左近建个工场,专一招了人来做工。
却因男女大防之事,惹了无数非议。这却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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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时已五月,今夏天气果然不甚炎热,玉姐便少许多辛苦。针线却不做了,因胡妈妈说孕妇做针线会伤眼睛。闲来无事,趁一早天气凉爽之时往与太皇太后说笑一回,回来便问一问章哥饮食,又问东宫诸伴读可有淘气之人,间或唤了珍哥来说话。
珍哥与这姐姐见得少,初时拘谨,这两月见得多了,见玉姐并不端架子,言语间颇和气。又,珍哥家里听着多是江州方言,虽亦懂官话,听玉姐与他说江州方言,心头不免亲切。章哥年岁渐见,父母兄弟面前还要强装老成,珍哥在家里上头更有兄长,却是随和。
这日,珍哥手里捏着两只蝉蛹【1】进来与湛哥玩:“看这个,看这个,会爬哩。”将安氏骇得连摆手儿,又要将湛哥抱开了,且说:“好哥儿,可不敢拿那个,那个爪勾尖儿利,仔细伤了手。”珍哥面上便有些儿怏怏。
玉姐使手里团扇遮了口儿笑道:“你是猴子不成?哪里翻出这个来了?”珍哥讪讪道:“不是我弄的,是王赟。”这王赟乃是孝愍太子妃王氏的娘家侄儿,颇淘气的一个孩子,坏事儿并不做,却好爬上爬下、跑来跑去,除开听课,余时一刻也闲不住。
朵儿上前将两只正爬的蝉蛹捏了起来,看一看,道:“上头泥都蹭不见了,哥儿拿手来我看看。”珍哥将手一伸,果有一层薄土,小楼忙说:“哥儿随我来洗手罢。”朵儿道:“知了猴儿爬出土,今儿早晚要下雨哩。”玉姐道:“怎生说?”朵儿道:“我也不晓得,这知了猴儿最爱雨前雨后、天黑了的时候往树上爬。我记着小时候儿没吃的,晚上便点枝柴,往老树根子底下寻它。一个晚上我能摸好几十个哩。”
玉姐道:“你就吃它?”朵儿道:“娘娘休小瞧了它,这东西最肥哩!拿回来拿洗干净了,我那后娘总截了它去,取省下来的一点子油,上锅里炸着吃,最香!再能有点子盐沫儿蘸着,是小时候最好吃的了。”
阿兰虽也是寻常人家出身,却比朵儿幼时好许多,听了便说:“这也吃?”朵儿道:“人饿极了,有甚不能吃的哩?野菜榆钱知了猴儿都算好滋味了,饿急了时,蚱蜢蝗虫往火里一丢,烧熟了也能吃,香!”
听得阿兰都要流下泪来,听朵儿之意,她是有个后娘,天下后娘似梁老夫人与渤海王妃者少,想也知道朵儿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头。若非朵儿在娘娘跟前比她资历老,她几要抱着朵儿哭一声“命苦的妹妹”了。
玉姐也伤感,开口岔开了,对章哥道:“你可听着了,这世间并非人人都能饱暖,天下也不都是花团锦簇的。”章哥忙应了。朵儿忙说:“瞧我,事儿都过去了,现在想起来,也没甚大不了的,总算是我命好遇着了娘娘,蒙老太公好心,收与娘娘做丫头。你们休要这般,这知了猴儿真个香,不骗你们的。哪天我拿小厨房里使素油炸了,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胡妈妈忙斥道:“你胡说来,娘娘怀着身子,怎么好胡乱吃东西?”玉姐自怀孕,连兔子肉也不许吃一口,更因九哥生肖是兔,从此忌了此味。听胡妈妈说朵儿,玉姐道:“我不吃还有旁人吃哩,若是朵儿想吃了,便寻些来炸了与她吃,多咱吃腻了多咱算完。不是说下雨前后最多么?寻些就是了。”
朵儿说得不假,当天夜里便下了阵雨。
朵儿算得是崇庆殿里的红人儿,又有玉姐发话,果有几个小宦官往御花园里一寻,天黑时便翻出几十只来。拿往厨下洗净了,下油锅一炸,捞将上来洒上细盐。朵儿谢了厨下并捉蝉蛹的小宦官各几陌钱,这才将两大盘蝉蛹拿来吃。碧桃、青桃亦住隔壁,朵儿让她们一道吃,这两个世仆出身,并不曾食用过此物,初时还只碍着朵儿面子,看那蝉蛹生得狰狞恶心,闭着眼睛往口里丢,嚼得两下觉得滋味极好,便睁开了眼睛飞着筷子与朵儿来争抢,且抢且笑言:“饭要抢着吃才香哩。”
以致惊动了九哥玉姐,使小楼来打听,听着说吃蝉蛹,吃到要用抢的,玉姐忽觉着饿了,与九哥一道过来。闻着香味儿,玉姐越发觉得肚饿,无奈胡妈妈死死拦着,不许她胡乱吃,急得玉姐直跺脚。
自此宫里便盛行食这油炸的蝉蛹,自宫里而及宫外,又渐自京中传往各地,都以为吃法儿是宫里传出的,必是好物,天下的蝉便遭了大殃,这也是后话了。
玉姐眼睁睁看着旁人都吃得,唯她吃不得,恨得不行,怒道:“待生了他,我一天吃一大盘子!”九哥道:“你说甚便是甚,一顿吃一大盘子也由你。你不吃我便陪你不吃,你吃了,我陪你吃。”心里却想,等孩子生出来都到秋天了,知了都不剩几只了,却又上哪里寻蝉蛹去?
作者有话要说:【1】蝉的幼虫啦,也叫知了猴,小时候一到夏天就想吃这个。下雨的时候拿手电筒去照知了猴,照回来炸了吃的是最好吃的那一种,还有别的做法,都不如这种好吃。肥脸看大家。
134、可乐
蝉蛹之事;权作一桩笑谈,提起来时晓得的人多;然于国政,实无多少助益。眼下九哥更多却是在与政事堂议这修护商路之事;其时除开官道驿路是国家修筑;且每隔或几十里,或上百里便有一处驿站,以供歇息饮食之外,旁的道路朝迁却是不管的。官道驿站,亦是只许有出身之人使用;平头百姓擅走官道;却是犯禁的。
乡间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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