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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疏影风临雪-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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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绍良显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擦擦眼角,赶紧恢复一脸笑意:“二姐,那我先走了,你进去看看父亲吧。”

过雪点点头,这才进了屋,闹过一阵后,岑海平正躺在床上被一名侍从哄着喝药,看到过雪,高兴地唤她僖僖,过雪强颜欢笑地坐下来与他聊天,但大多是自顾自说,陪岑海平呆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小姐今天要出去吗?”冬袖听出她的意思。

过雪颔首,让她命人准备马车。出了岑门府邸,马车一直行到雀羽街,这雀羽街属韶州的繁华地段,两畔是鳞次栉比的高档商铺楼阁,最大名门商铺皆聚集在此,街道上富贵人家的油壁香车往来穿梭,而这里,几乎随处可见岑家的产业。

马车行到一家珠宝斋,过雪立即被奉以贵客请入,伙计沏好茶端上来,掌柜十分客气地问:“岑姑娘有什么需要的?”

过雪递上一枚锦盒,打开里面层叠的粉香绢片:“这镯子,还有办法补救吗?”

掌柜眯起眼,仔细端详一番:“碎损的厉害,怕是没有法子,况且碎了的镯子也不吉利。”

过雪听说没有法子,大吃一惊:“怎么会……只是不小心摔碎的。”

掌柜见她外行,也不跟她计较,笑笑:“姑娘这是不相信我的眼力。”

过雪本以为金镶玉补一下就能好,却没料到这么严重:“我这镯子本是一副,如今坏了一只,还能不能再配一个同样的?”

掌柜道:“岑姑娘不知,像这般极品的翡翠玉镯也只有这么一对,姑娘如果喜欢,我这店内还有几款可以供姑娘挑选,色泽虽不及这祖母绿色,但绝对是百里挑一的精品。”

过雪一瞧价格,俱是不菲,看来岑倚风给她的那副镯子更是价值连城,真要买个相似的,恐怕她的私房钱远远不够。

过雪只好放弃,一侧头,发现旁边有名年轻男子正盯着她瞧,尽管过雪头戴帷帽,白纱覆住半边容颜,却掩不住那姣好的下颌弧线,以及白得国色天香的肌肤,实在惹人遐想万分。

冬袖瞧他盯着自家小姐目不转睛,出口一啐:“呸,哪里来的登徒子,好不害臊。”

年轻男子方才醒神,脸竟尴尬地红了。

尘缘总如水3
“走吧。”过雪不愿久留,赶紧带着冬袖离开。

那年轻男子见状,居然也从后一直跟着她们至门口。过雪心里发慌,莫非真在大白天的碰到登徒子了?好在马车就停靠街畔,下意识加急脚步。

年轻男子见她要登马车,忽然出声喊道:“等一下!”

冬袖迅速朝车夫递个眼色,那车夫身强体壮,把袖子往上一撂,宛如铜墙铁壁一样挡在跟前,冬袖柳眉倒竖,戟指指去:“你是何人,老跟着我家姑娘作甚?”

年轻男子瞅这架势,方知他们是误会自己了,刹住脚步,焦急地问:“敢问车驾上的可是岑家二小姐?令尊乃是韶州赫赫有名的巨贾岑老前辈。”

过雪闻言,扭转身形,慢慢踱下了脚凳:“正是家严。”

年轻男子喜不自胜:“这么说来,姑娘真的是二小姐了?”

过雪眉心微锁,谨慎地点点头。

年轻男子似乎高兴得不知所措,赶紧躬身一揖:“在下适才孟浪,还请二小姐莫要怪罪,在下姓田,单字一个铭,两年前家道中落,穷困潦倒,只能露宿街头,幸得姑娘一饭之恩,重新振作,如今在溪水镇开了间小匹头铺,生意尚算兴隆,对二小姐当年恩惠,一直没齿难忘。”

过雪张口结舌。对方所说倒是确有其事。以往她途径之处,但凡看到街头有饥荒挨饿的灾民,因心生不忍,总会施舍救助,至于眼前男子,或许曾经真的对他有过施恩之举,但过雪自己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过雪奇怪:“田公子是如何认出我的?”

田铭腼腆地笑了笑:“方才听那掌柜称呼二小姐姓氏时,我就忍不住多加留意,二小姐的身量气度,与我记忆里两年前的样子并无太大差异……”

他说得诚恳,话语间又似乎夹杂着一股殷殷深情,害得过雪玉颊莫名燥红,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田铭主动问及:“二小姐是来挑选首饰的?”

过雪言简意赅道:“看看而已。”透过薄纱,见他翠石佩身,缎衣锦带,一派小富之态,沉吟片刻,问,“田公子既在溪水镇,此番到州中可是来做生意的?”

田铭听她声音柔婉如羽毛荡水,再瞧面纱下那一抹滟红唇色,随着吐字间,正散来幽幽摄魂的胭脂香,近乎心慌意乱地答出一个字:“是。”

过雪颔首,十分礼貌道:“田公子,那我先告辞了。”

田铭又是一揖,抬首望向渐渐远去的马车,目中只剩恋恋不舍。

“公子,怎么了?”赶来的小厮见他原地不动,一味痴痴发呆。

重见魂牵梦萦的佳人,田铭一颗心简直遁出体外,绕了几个来回才又归位,最后微一叹息,若喜若怅。

日子入了深秋,庭阶上总有扫不完的枯黄落叶,仿佛一群顽皮小蝶,打扫的侍婢才是转身,便又悄然无声地落了满地,池塘里荷暗叶枯,檐下一簇菊花却开得橙黄红粉正是新嫩。

过雪在花苑里散步,远远便看到一条人影如轻蛾奔来,待定晴一瞧,顿时愕然:“四妹,出什么事了?”

岑湘侑眼圈微红,似才哭过,这一道都是掩面跑来,不一会儿,潘姨娘也领着几名丫鬟从后追来。

看到过雪的一刹,岑湘侑双眸恍被烈炬点燃,激溅起一串刺耀的火花,笑音都带出颤抖的尖酸:“二姐真是有好福气,就算不是爹爹的亲生骨肉,也能得到万般疼爱,整日大门不出,也自有人愿抬着八台大轿来娶,不像我,眼巴巴地送上门,人家却根本不稀罕。”

“湘侑,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潘姨娘脸都绿了。

过雪简直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开口:“四妹……”

“六公子他、他是不是仍对你……”提及伤心处,岑湘侑话止半截,便捂面跑掉。

潘姨娘忙命两名丫鬟追去,紧接执起过雪的手,声音满含愧歉:“过雪,你这四妹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你可别往心里去。”

过雪委实迷茫,只能干点头:“姨娘,四妹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潘姨娘本不愿跟她启齿,可如今却被岑湘侑自个儿闹了出来,后一转念,事情迟早得叫她知道,便坦白讲道:“是关于湘侑的亲事……之前你大哥向陆家试探了下口风,后来听说,是六公子亲自开口,说自己无意娶亲……你四妹这才……”

过雪震动,想到当日陆庭珩在花园说过的话,胸口便泛起一阵撕拉绞扯的痛意,好像每根肠子都被扭成错乱的形状,眸色一黯,垂首不语。

潘姨娘只觉她手指失血似的,由内透出冰凉,关于岑湘侑亲事也不愿再提,改口笑道:“过雪,其实姨娘知道,你在家中最是个乖觉懂事的,模样又生得极好,姨娘是打从心底怜惜你,可惜就怪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你爹爹若还清醒,肯定也是怕大大委屈了你。”

过雪听不大懂她话中之意:“姨娘……”

潘姨娘笑劝:“田公子虽出身小门小户,但在当地也算富贵,人看起来也年轻踏实,况且日后你嫁过去又是正妻,姨娘觉得,这门亲事倒也合适。”

过雪大脑轰隆一响,好比无数道雷鸣从头顶震过,全身僵直站着,像个木人:“田公子?姨娘此话从何说起?”

潘姨娘瞅她脸色都变了,意外道:“过雪,怎么你还不知道?”

过雪傻傻摇头,如坠五里雾中。

潘姨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忙用帕子掩下唇,尴尬一笑:“我还当着,早有家婢跟你私下通报了呢。”

既然关系到自己的亲事,过雪自然不能糊里糊涂的,焦急地拉了拉她的手:“姨娘,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姨娘慢条斯理地道:“你大哥这会儿正在前堂,是今天有位田公子登门造访,来向咱们岑家提亲的。”末了,问上一句,“这位田公子,你可认识?”

过雪也正疑惑这位田公子究竟是谁,印象里,别说她,似乎岑家也不曾与田氏的家户有过往来,心里正乱得抓不着个头绪,蓦然一念闪过,记起不久前在珠宝斋遇见的那个田铭。

难道是他?!

过雪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潘姨娘听她说认识,又满脸不自在的表情,还当她跟对方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相好上了。

想到岑倚风正在前堂,过雪脸色微微一白:“那哥哥的意思呢?”

“正聊着呢。”潘姨娘笑道,“你别担心,这门亲事要是好,你大哥自然会替你做主。”

过雪强自镇定,没说什么。待潘姨娘走后,她只觉两腿有点发僵,拣了旁边的石台坐下来,凌乱的心绪好似风车一样,旋转不息。

其实她对田铭毫无情愫可言,但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嫁给他,那么她就可以脱离开岑倚风的掌控,之后再想方设法地把婴婴接过来,等婴婴一及笄,就替她选户好人家定亲,如此一来,她的心愿也算彻底了却。

至于田铭,她自知愧对,成亲后便让他休妻,曾经她对他有过施救之恩,想来田铭也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然后她就剃度出家,从此青灯伴古佛。

过雪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帕子在手中捻绞反复,混着汗水湿黏,心情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忐忑。既然田铭肯来提亲,说明他对自己的事也打听得一清二楚,只要田铭态度坚定,岑倚风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

过雪坐立不住,起身往前堂的方向走去,迎面行来一名手托漆盘的小婢,拦住问:“客人走了吗?”

小婢欠个身:“回姑娘,还没呢,正在堂内与少主一起吃茶。”

过雪暗吁,略一沉吟,取下发髻上那支梅花粉蕊玉簪,以帕子裹住,递给小婢,仔细吩咐道:“一会儿你到门口守着,只要田公子一出来,你就将这个交给他,如果田公子问及,你就说是我授意的。”

小婢赶紧收好,点点头,照她的吩咐去了。

过雪一直目注她的背影在花枝间消失,才开始惶惶地于原地踅来踅去,胸口总仿佛压着一块巨石,闷得透不过气。

最后她止步,觉得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正打算回花笺居,抬首却见前方有人走来,身影极是熟悉。

过雪寒毛一立,活像老鼠见到猫,左右顾盼,急于躲藏,但为时已晚,对方虽是遥遥而来,但目光早如针芒似的扎在她身上。

“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岑倚风面色有些阴沉,背后跟着江轲。

过雪低头,不敢看他:“没、没有,只是走走……”

岑倚风凝眸,颇为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踱步离去,那头乌檀色的长发随风而起,从她身旁拂过,好似琉璃丝雨,撩得脖颈间一阵凉意,过雪不禁呼吸微促。

他对田铭提亲的事只字未提,过雪更加焦躁不安,心里像被挖了个空洞,愈发没个底,不一会儿,先前那名小婢急匆匆地跑过来,过雪面露焦急地问:“怎么样?”

小婢颔首:“姑娘托付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过雪松口气,想了想,又问:“田公子收下后,有何反应?”

小婢如实回答:“田公子一听是小姐给的,模样很是欣喜,当宝贝似的就揣进怀里了。”

过雪犹如服下一颗定心丸,看样子岑倚风并没回拒对方,否则田铭不会是这般反应。
秋风谁思量1
三日后,田铭收到请柬,如约前往百轩茶楼。

百轩茶楼正是岑家所开,因此伙计看到他递来的请柬,立马客客气气地将他请至三楼天字号雅阁,房上正中挂“丹枫雨露”匾额,推开紫檀雕花门扇,只听得铮铮的朴琴弦韵,一幕青纱帘后,歌姬素指一挑一抹,声声慢,商音流水,让人如置深苑静林,心神涤澄。

“田公子。”李沅从绣墩上起身。

田铭知道他是岑倚风身边最得力亲信的人,忙一揖礼:“路上多有耽搁,让李管事久等了。”

李沅笑了笑,示意他入座。

田铭发现雅阁内另有一个侧厅,中间由十二扇朱檀绘桃花碧竹的画屏隔开,透过削薄屏纱,隐约可见一抹优美的人影静静端坐。

田铭心头蓦惊,但仍不动声色地坐下来,神情犹犹豫豫:“李管事今日邀我前来……”

李沅朗笑:“今日只是请田公子赏香品茗,听琴闲谈,田公子不必拘束。”

田铭满头雾水,但也不得不作赔笑。

桌上茶具早已摆好,李沅开始净手洗杯:“听闻田公子,有意要娶我们二姑娘?”

田铭被他问得一愣,忙答:“是。”

这两年多过去,他本以为岑过雪早嫁作人妇,孰料那日相见后,却知她一直待字闺中,忙派人打听缘由,原来是岑过雪克母名声在外,使得无人家敢来说媒。这令田铭大喜过望,当年岑过雪对他有恩,他自然不在乎可谓无中生有的名声,遂秉着一颗热情真心,才敢登门提亲。

三日前,他第一次见到岑倚风——岑门这位年轻家主,谈笑风生间,那眼神却幽邃到深不可度,让他自觉不敢直视。那日岑倚风待他温和有礼,询问他的家业如此,与二姑娘是如何相识的,他自当如实回答,岑倚风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彼此也算交谈甚欢,可直至他临走,关于二姑娘的婚事岑倚风却闭口不提,害得这几天田铭心里七上八下,焦躁不安。

李沅慢慢夹杯,经水温烫:“田公子既然如此诚心,想来之前也已经打探过,外面一些关于二姑娘不利的流言了。”

田铭想他是指过雪克母之事:“田某只知道,当年若非有岑姑娘,田某又岂能有今朝。”想到出府前,她托小婢递来的那支玉簪,其意已是昭然若揭,让他委实欣喜若狂,愈发坚定了信心。

李沅一边将茶杯置于炉前熏香,一边问:“说起来,田公子其实也是生意人,在溪水镇开了一家匹头铺?”

田铭没料到他突转话题,打个磕:“不过小本生意,还算马马虎虎。”主要是卖些低价的缎匹以及成衣,在当地日子还算富裕,跟莱绣庄这种大绸缎庄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李沅将香杯捧于鼻前捻转细嗅,接着递给他,田铭傻傻一怔,接过来,也细细品嗅。

过后李沅递给他一杯芳香四溢的清茗,慢条斯理地开口:“令堂年岁已高,这两年身体清恙,一直有头痛晕眩的毛病,田公子下有一弟一妹,令弟今年十二岁,帮着在铺里当把手,而令妹月初刚满八岁。”

田铭意外他竟将自己的家底打探得一清二楚,那刚到嘴边的茶,忽然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李沅瞅他放下茶杯,淡淡一笑:“怎么,这茶田公子吃得不惯吗?”

他摇下铃,少顷,便有侍女手端描金朱漆盘而入,只见雪莲似的茶盏,花蕊般的茶匙,轻轻捻开瓷盖,刹时香摄沁脾,其中配以瓜仁、芝麻、笋干、白橘沏泡,名曰“雪浪瑶石茶”,此茶的细嫩芽叶出自九露峰上,浸透东风,吃着花香雨露,煮开后形美、香醇,伴着瓜仁芝麻等配料一同入腹,香肺滋脾,绝韵难描。

李沅轻品一口茶,笑道:“听说前段日子,田公子铺中库房失火,损毁数件成衣,如今正值愁急。”

田公子胸腔活似被戳了一剑,满面惊惶。

李沅继续道:“田公子,一百件成衣并非小数目,普通铺子根本赶制不出来,如果不能定期完成客人的成衣,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当然了,这对我们岑家而言却是小事一桩,如果田公子愿意,我们也愿卖这个人情。”

田铭冷汗唰唰地从额头往外冒,此番他来州中的目的确实如此,如果能在一个月内将烧毁的成衣样式重新做出,最起码能减少一部分的损失,可正如李沅所说,因数量较多,普通铺子根本来不及赶制,如果岑家肯施以援手,可谓解了燃眉之急,但是,天下真有掉馅饼的事?

田铭手指触碰茶盏,微微打着哆嗦:“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沅意味深长地讲:“田公子,就像这‘雪浪瑶石茶’,一篓子就价值千金,茶品绝佳,却不是谁想喝就能喝的,正如我们二姑娘,也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

田铭大惊:“为什么?”

“有时糊涂总比明白好。”李沅眯了眯眼,“田公子想娶天下女子谁都可以,唯独二姑娘不能。”

田铭思绪混乱成一团:“可是……可是……”

李沅不疾不徐地提醒:“田公子只需想想,令堂年迈已高,家中还有幼弟幼妹,如今可是全靠田公子一人支撑。”

听似轻描淡写的一句,细细琢磨其中深意,却叫人胆战心惊。岑家财大势大,若要摧垮一个小小的匹头铺,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他上有高堂,下有弟弟妹妹……

田铭狠狠按住衣襟,那支玉簪抵着胸口,几欲刺肉穿心,鲜血淋漓,突然不由自主地,往屏风后那条人影望去一眼。

李沅微笑:“说得再直白一点,即使田公子执意娶了二姑娘,日后生意上要是有个闪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田公子还有何依仗能继续照顾老母弱亲?但二姑娘到底是岑家人,自然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吃苦受罪。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田公子是聪明人,其中道理自然一点就通。”

衡量利弊,就算给他十条命,也是斗不过岑家的,田铭脸白如纸,十根手指几乎要攥断了,静静低着头,只觉喉头仿佛烧着一把火,干燥涩楚,阵阵生痛,一口气将面前那杯香茗饮尽,却更胜灌肠毒药,从内烧得体无完肤。

许久,他终于答出一句:“好,我知道了……”

他肯知难而退,李沅满意含笑,打开折扇轻轻扇摇,而屏风后那人也从椅上站起,转身离去。

琴声续续,流彻萦徊,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檀馥香。

********

眼瞅到了第五日,过雪也没有等到关于田铭的半点消息,心里好似揣着一个烫滚滚的火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至临近黄昏,终于有丫鬟前来,说是岑倚风请她到书房一趟。

过雪惴惴不安地来到书房,此时岑倚风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账本。因他良久不说话,过雪壮起胆,明知故问道:“哥哥找我来……”

岑倚风这才抬头,端起粉彩富贵牡丹纹茶盏呷了一口,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前几天,有位田公子上门提亲。”

过雪睁大眼,故作诧异。

岑倚风忽然迸出句:“你之前见过田铭?”

过雪表情不太自然,吞吞吐吐道:“嗯……上回在珠宝斋……碰到的……”

岑倚风“哦”了声,没再追问,只是道:“他想聘你为妻,你愿不愿意?”

听他开门见山地问自己,过雪一时惊疑不定,私下反复搓着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整顿措辞:“一切听凭哥哥做主。”

“听我做主?”岑倚风缓缓靠向椅背,脸上居然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来,“那你的意思就是愿意了?”

过雪揣测不出他的意思,她当然愿意,但又担心岑倚风疑出自己的用意,可如果说不,万一他真的回绝对方的提亲该怎么办?

她就像被放在火架上的芋头,里面煎热,踌躇半晌,终于肯定地一颔首:“嗯,愿意。”

听她说愿意,岑倚风目光便好似凝固住了,盯着她,半点反应也无。

过雪兀自焦急:“那哥哥当时,是如何答复田公子的?”

岑倚风面容上依旧挂着笑容,装模作样地道:“本来呢,哥哥也是觉得你年纪不小了,早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如今既然有人提亲,哥哥也没有理由回绝,只是可惜……田公子自己却又反悔了。”

过雪如受当头一棒,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吐字变得结巴:“什、什么……”

岑倚风左手托腮,笑得好看极了:“今天早上,田铭派家厮过来,说要退回先前的提亲之请。”

这怎么可能?!

过雪难以置信,脑内仿佛飞了无数只蚊蝇嗡嗡作响,半晌都回不过神。

田铭居然退回了先前的提亲之请?

可是当日田铭收到她的玉簪,明明十分欢喜,怎么没过几日,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小脸苍白,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岑倚风笑道:“怎么,你不相信?”

过雪尚未开口,岑倚风已经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哐当”一声丢到她脚底下,因力道不轻,已经摔成两段。

过雪一瞧,正是她给田铭的那支梅花粉蕊玉簪。

岑倚风唇弧淡勾,笑得似讥似嘲:“这簪子,不是你给他的,如今人家还了回来,你总该相信了吧?”

过雪呼吸急促几下,左思右想,始终不认为田铭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最后一鼓勇气,竟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意味:“哥哥……能不能让我跟田公子见上一面。”

岑倚风默不作声,那双极黑的眼眸盯着她,已是深到呈现某种异样:“见面?只怕他人现在,早在返往溪水镇的路上了。”

过雪只觉万念俱灰,原本她想着,如果能跟田铭见上一面,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化为泡影……她想过,这件事岑倚风可能会从中作梗,但就算是真的,她也毫无反抗的能力,除了争取,根本别无他法。

在他针扎般含尽冷嘲的注视下,过雪垂落眼帘,淡淡地讲:“我知道了。”

弯下身,用帕子裹起地上破碎的玉簪,她转身走出书房。

当她离开,岑倚风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江轲一进来,发现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一脸阴沉,呼吸急遽,胸口上下起伏着,分明是愤怒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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