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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九里-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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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铮从宁军上将军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万宝龙直身细钢笔,“我早就量过了,你这根手指的尺寸,跟我这支钢笔的一样。”
  还真是巧了。一提钢笔,宁铮又想起一事儿,“老实说,当初你送我的钢笔,是不是你买的?”
  奉九茫然,“我送过你钢笔?”
  宁铮气道:“就知道你不诚心。”奉九这才想起好像曾托大哥给宁铮买过一支“犀飞利”钢笔当作初遇宁铮在冰场的相救之恩的谢礼,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宁铮一直耿耿于怀于韦元化的心灵手巧,从小到大居然给奉九做了那么多迎合小女孩心性的小玩意儿;自己的天赋可能比不上他,但毕竟也是从小拆钟表、做木头小飞机、捏泥枪炮的玩家,大学又学了四年机械制造,也不能差太多;又一想这小子现在身在美国,肯定不会用中国传统古法打造首饰,再加上这次正好和老金匠的相遇,简直是天意。
  这多好,戒指得天天戴着,低头看着,比韦元化那些小鸡小麻雀的木雕不是强很多?
  宁铮又拿出一只戒指,比给奉九的略大,只不过是一头虎睛森森的老虎,奉九仔细端详着,这次可是扑哧儿笑了出来,这錾刻的工夫也太粗糙了,宁铮也把左手伸出来,“你给我戴上。”
  “……请问你不需要一位牧师,或神父么?”奉九知道宁铮这架势只怕是在西洋呆多了,见习了不少西洋教堂婚礼的后遗症。
  “这儿只有一位住持,如果需要,也凑合。”宁铮从善如流地说。
  奉九给他戴上,顺手摸了摸,“不行,你这只戒指,还得好好打磨打磨,要不,容易刮手刮衣服的不说,跟我的也配不上。”
  宁铮一笑,笑她的万事都要相配,笑她的强迫瘾。
  奉九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她还真的很喜欢这只錾工精细的凤凰戒指。
  宁铮拿起奉九的手,亲了亲她戴戒指的手指,两人执手相望,蓦然间有一种已到了地老天荒的错觉。
  奉九心头一慌,连忙移开视线,低头看看宁铮的老虎戒指,欲言又止。
  宁铮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得对,我要是戴个龙戒指,不定会有什么话传出来。”
  奉九腼腆一笑,宁铮把她抱进怀里,又向后倒下去,“我还有个大工程,等这阵子战事了了,我打算再打一只金丝如意压袖,是前朝贵妃镯的样式,以后当传家宝,传给我们的女儿……”
  声音愈见低沉,直至寂静无声,忽然一个女声喘息着说:“为什么是贵妃镯不是皇后镯?我不要做人小妾的人戴的样式。”
  “好好好,说错了,本来就是皇后镯、皇后镯……”
  夫妻俩在终于暖和起来的客舍里低声说话,一灯如豆,静静照着他们年轻的容颜。
  他们细细聊着近几个月各自的生活情况:虽然隔三差五地打电话,但很多细节还是值得一说。
  过了不知多久,躺在宁铮臂弯里的奉九一抬头,这才发现宁铮居然已经睡着了。她摸摸他明显消瘦憔悴的面颊,心头似乎也泛过了一阵隐隐的疼痛。
  逃回山西的阎百川终于同意傅宜生与宁铮进行停战谈判,于是由北平各慈善团体、世界红十字会、山西旅京同乡会做调停人,傅宜生与宁军代表郭瀛洲举行谈判,最后决定仿照三国时代关羽“降汉不降曹”的办法,将第四师残部改编为国防军,而不是安国军,直接受北洋政府陆军部的指挥,并发誓永不参加内战。
  民国十七年一月六日,傅宜生出城到松林店会晤宁铮;九日,又到北平会晤老帅。十二日,涿州城由宁军和平接收,守城残部七千人改编为第三十六师,以白儒清为师长,移驻通州。
  傅宜生一战成名,很多人赞颂他以少敌多、就地取材、灵活多变的守城手段;宁铮也得到了很多称赞,毕竟他制定的立体强攻战术也已经做到了极致。
  但奉九对于傅宜生此举却有点不以为然:晋军主力已经败北撤退,不可能再驰援,他的强守孤城有何意义?
  这个人,不简单:他的《训兵白话文》,先表扬“兄弟们此次作战,又勇敢,又坚忍,真算得一等革命军人。”接着画大饼,说“弟兄们,要求大家咬紧牙关,捏定拳头,提起全副精神,好好与敌人打上几天,咱们的光明大道不是就在眼前吗?”
  相当有煽动性,厉害。
  涿州守城共达百日,但晋军第四师伤亡仅五百余人,可涿州老百姓的受害程度却远比军队严重:百姓粮尽时以酒糟、糖霜为食,无柴可烧只能拆窗卸户以御寒;民房被毁十之八九,城中心南北大街近三百家商铺全部毁于炮火,多少人家破人亡,更多人毕生家当毁于一旦。
  奉九由宁铮陪着,默默地在涿州城里走着,幸存下来的百姓,正在废墟里扒拉着看上去还能用的家伙什儿,各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么?”奉九叹息着问道。
  宁铮站住,转到她的正面,伸出双手扶住她的双臂,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忽然自嘲地一笑,“你——你这个大学生,是怎么看我这个讨人厌的旧军阀呢?”
  奉九抬头看着宁铮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军阀就是军阀,何分新旧?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理解你的不得已。”
  宁铮深深凝视着她,握在她前臂上的双手越握越紧。
  奉九又说:“我也佩服父亲,毕竟,晋军给宁军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但他并没有一怒之下,对晋军赶尽杀绝,大部分时候,父亲称得上是个有道义的人……但我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杀了那位北大教授……”
  对于去年四月份发生的那幕惨剧,宁铮听了,也是无言以对,半晌才又说道:“我如果是父亲,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的。不过九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么?”
  奉九迟疑了一下,宁铮紧紧盯着她,势要问出个答案。
  奉九勉强笑了一下,“在不违背人伦、道义的基础上,会的。”
  宁铮明显地失望了,他从奉九的胳膊上抽回手,转身,默默地往前走;奉九没有跟上,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明显孤清的背影。
  忽然宁铮停住了,一个凌厉的转身,大踏步地走回来,抓住她的胳膊往前拖,咬着牙低声说:“你个小白眼狼儿,不过要你一句话都不肯给,心怎么就那么狠呢。”
  奉九一边扒拉着他如铁钳一般紧紧钳住她前臂的手,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实诚啊,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事儿,我哪敢顺嘴胡咧咧,打包票……我唐奉九可是君子,君子一诺,重如千金,很值钱的。”
  宁铮一听这话,到底松了手。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住的地方,这是普寿寺的后山,山上积着厚厚的陈雪,因为前院寺庙烧煤烧柴,更主要的是经过几个月的战事,炸开的如雨点坠地的炮弹手榴弹的黑灰把小山也染上了一层灰黑色。
  宁铮冷冷一笑:“你是君子?君子首先得是个男人,你是么?”
  他故意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儿,眼光里不无恶意。
  ……这样的宁铮让人陌生和失望,自成亲以来一直被宠着的奉九感到一阵心寒。心里说,看吧看吧,嫁个军阀就是这样,说句他不中听的,就恨不得要杀人了。
  事关男女平等和女性尊严,奉九那便给的口才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她也是脸一沉,毫不客气地全力反击,“留学就留学呗,怎么去了洋大人的地盘溜达一圈后,还把老祖宗的古训给忘了——‘君’,是正直智慧的意思;‘子’,取自地支之首,本天道而行也,合起来就是正直智慧值得尊敬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君子。‘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谁说是男子的专门称谓了?请问您哪儿来的优越感?话又说回来,真说到男人和女人,纵观古今中外,我也要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女子都出来跟男子一样做事,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战争和杀戮?你且等着看,不用多少年,我们中国的女子,都会读书和出来做事,君子自然也会越来越多,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良善、平和,才有希望越来越好。”
  她说完,一昂头就往客舍走,打算收拾东西再打电话叫辆军部的车直接买张火车票走人;就算没车也无所谓,大不了走着去,反正涿州没多大,火车站也没多远。
  欺人太甚。
  奉九在气头上,早忘了仗都打了三个月了,哪还有不要命的客车敢往这儿卖票?
  没迈出几步,奉九就被从后面抱住了——真是烦,每次都来这套。
  她开始抠挠宁铮的手臂,但还是小心地避开他的手背,更不会上手挠他的脸:对于那种跟丈夫吵架顺便把对方抓个满脸花,让丈夫只能推脱为被野猫或家里不懂事的小孩子抓的那种家庭闹剧,从而可以想见让宁铮明早沦为宁军军部笑话的蠢事,奉九当然不屑为之,那是表演。
  宁铮很快察觉了奉九的心思,心里百感杂陈,只能一次次把她一挣开就往前冲的纤细却充满韧力的身子拉回来,再往怀里箍得更紧。
  “我说错话了,我……不学无术,数典忘祖,你说得对……谢谢太太不吝赐教。”宁铮小声说,声音里透露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卑微。
  奉九一惊,自成亲以来,她并不怀疑宁铮对自己的心意,虽然有所保留,那是她谨慎的天性使然。但奉九深知他骨子里对女人的轻视也是根深蒂固的,现在抓到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可……这就是一个人在所谓爱情面前的样子么?认错当然应该,但一向清高自傲的人,就这么折了自尊?没了骄傲?身处其地而察其心,奉九自问做不到。
  宁铮见她软化,抓住机会拥着她回了客舍:他自然不能同意奉九就此离开,吵着架告别?他是傻透腔了才会这么做。
  但此地条件实在艰苦,所以两人接下来风平浪静地在一起呆了三天后,奉九还没说什么,宁铮已经舍不得她再留下来,痛痛快快地把她打包送上了特来此地接奉九的宁家专列。
  奉九倒也没坚持,只是嘱咐宁铮一定要抽空好好打磨他自己的虎戒,宁铮笑着答应了。
  傅宜生束手就擒,但老帅并没打算直接放走他,加之宁铮对他的军事才能很是欣赏,于是把他软禁在保定一个老百姓的家里。
  时间一长,难免放松了警戒,三月刚过,傅宜生相机偷了一辆不知什么人的自行车,悠悠哉哉往东骑到远郊光秃秃的农田,跑了,跑了……
  至于其后弃车逃跑,经人接洽到了天津,秘密召集旧部,并与晋军总司令部取得联系;待到后来老帅败北,傅宜生率师入津,就任天津警备司令,这些都是后话不必再提。
  三月中旬时,宁铮恰好回到奉天,奉九看着《奉天时报》上不起眼的小幅报道,不解地问宁铮:“你是不是故意的?”
  宁铮轻松地回应:“怎么说?”
  “就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一辆自行车呢?自行车可不便宜。”奉九出嫁前曾托大哥买过一辆,知道即使是国产的,也得一百多大洋,哪里是穷苦的中国乡下老百姓用得起的。
  宁铮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太太连这等事儿都猜得到真相,故作惊慌地压了食指在她红唇中间,“嘘”了一声。
  “不过,父亲又该骂你了。”奉九倒是有点替宁铮担心,宁铮笑了,把她搂进怀里,“要是骂得狠了,你来替我求情?父亲最听你的……”侧头吻向她的酡颜,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漫长的涿州之战落幕,宁铮终于赶在过年前回到了奉天。
  天色o欲晚,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征兆,奉九突然想出去走走,宁铮也迫切想着要与太太独处,于是两口子谁也没带,从帅府出来就开车去了喂鹰胡同。
  在公馆院里走了好几圈,刚一进屋,就看到窗外飘起了细雪,奉九惊喜地又跑出屋,闭上眼睛仰着头,让簌簌的雪茸落到脸上,还伸出舌尖让雪落到上面再抿进嘴巴里,痛快淋漓地感受着清冷的空气中雪的气息和味道。
  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啸声,奉九睁眼一望,沉郁到暗红的天空中,一道迅疾的灰白色身影猛地俯冲下来,眼看着就要砸落到奉九的面门上,她吓得一闭眼,知道这不就是那只看家护院打猎报信儿的海东青嘛。
  忽然听得跟在身后出来的宁铮猛地唿哨了一声,只见这道身影立刻硬生生在空中减速,随即灵活地扭转了身子,发出一声清啸,又拔身向上腾空而去。矫健又充满张力的身影,让人看了羡慕不已。奉九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它,恨不得也化成一只鹰,随它一起,融入这漫天乌云如山峦耸立的壮丽雪空之中。
  宁诤刚刚在后面紧张地注视着奉九,生怕她被任性的海东青吓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倒是有点羡慕起这只老鹰来了:奉九何曾这么专注于自己身上?
  “不如你看看我?”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奉九,贴着她的脸颊,厚颜提出要求。
  “你——?”奉九的调子上下起伏,四声之间转了又转,倒像春莺流啭一般唏呖呖的动听,“你有什么好看的 ?”奉九捂着嘴笑了。
  宁铮厚着脸皮再接再厉:“我好看啊,很多人都说我好看,你再多看几眼,可能就看出来了。”
  跟他比无耻,奉九肯定输啊。她笑着躲开宁铮把她转过身试图扳住她脸的手,一边往屋里跑。
  小公馆里的下人都放了年假,而唯一留下来看屋子的老头儿刚刚也兴高采烈地被宁铮打发走了。
  细小的雪粒很快就转为了鹅毛大雪,奉九被宁铮搂在怀里,两人坐在二楼起居室窗前的花梨木仙鹤软垫摇椅上,身上围着一条薄薄的雪白的羊毛毯,静静地观赏雪落的样子,听着雪片扑簌簌地沾到银杏树、梧桐树和海棠树上,重重的、黏黏的,没一会还会听到细枝干不胜重负被雪压断的声音,一截挂满了雪的干树枝落下,倒有种空山不见人的寂寥之感,大雪把这幢二层小楼封装隔绝,就好像此刻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就好像他们只能相依为命一样。
  过了一会儿,宁铮把毛毯铺到地上,屋子里很暖和,起居室正对着窗子的,是一个燃烧着柴火,发出“哔哔啵啵”之声的芬兰式砖砌壁炉,外面拦着紫铜栅栏。宁铮把奉九拉下来,温柔又坚决地脱光了她全身的衣裳,看着赤着身子躺在羊毛毯上的她,裸出一身鲸脂一样的肌肤,比身下最优质昂贵的羊毛毯还要白腻,宁铮眼里的情焰浓黑欲滴,他又脱了自己的衣服随手扔到一边,重重地覆上去,用自己健壮的身躯去厮磨她满身的丝滑柔腻。
  通红的炉火,映着叠在一起的年轻美丽的胴体,修长和相比之下的娇小,雄壮和纤柔,这情景如果被美国最擅长画肖像画的画家帕克斯顿看到,只怕拦都拦不住非要立即入画。
  他的手四处游走,煽风点火,无恶不作,奉九抵抗不得,只能由着这个恶霸耐心地教她些书本上也学不到的新知识,许是外面漫天的飞雪,许是这个小公馆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别人,她的心思也好像跟那只振翅飞上高空的老鹰一样,飘忽忽的,没了束缚,没了顾忌,甚至没了羞耻,这次,不一样……她惊觉,原来这么多年,她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身体。她使劲儿掐着宁铮宽阔的后背,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肌肤里,直到终于呜咽出声。
  宁铮吻了吻她汗湿的额角,平复着自己稍嫌热烈的喘息,他捉了奉九的手,奉九甩脱;再捉,再甩脱;宁铮终于无奈地把她翻过身去,身体紧紧抵住她,奉九忍受着身后的震动,满脸通红,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宁铮终于发出解脱一般的低吼。
  宁铮有自己的算计:他善于利用本就不多的相聚时光,把控着节奏,一点点开启着怀里珍宝的情0欲之门,一次不能过多,但要让她熟悉他的触摸和抚慰,接受一具成熟的躯体对正常欲望的反应。他勤快地起身清理两人的身体,又把她抱到卧室,给两人穿好了特意留在此处的同色同式样的雪青色提花双绉厚睡袍,这才酣然入眠。

  ☆、第53章     温泉水滑

  丁卯兔年的年过得有点没意思:媚兰孩子太小,离不得母亲照顾;郑漓带着孩子和大伯一家远在上海;文秀薇回了四川,因为自从去年开春儿文家搬回四川老家后,她还没有回去过,柯卫礼默不作声,一路追随芳踪而去。
  虽说两边的家人都在身边,但,没有闺蜜们的春节,还是让人不大习惯。
  奉九给郑漓和媚兰的孩子用钩针钩的颜色柔和的婴儿蓝小袜子、小手套和小帽子都送出去了:得亏当时她就有个预感,这两位姑奶奶只怕都是生儿子的命,果不其然。
  人家自然是回信回电话反馈如何如何好的,但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水平,奉九当然心里有数:这要不是最后二嫂出手给挽救一下,只怕袜子得没有脚后跟,手套更适合六指儿,帽子都无法收口。
  二嫂又好笑又不可置信地点着奉九的额角:“原来我们大才女也有不会的事儿啊,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奉九分得出善意还是恶意的调侃,自然不把颜乐龄的话当回事儿,她羞愧低头,“二嫂,这得亏是民国了,要还是前朝,我这不分瓣儿的手做出来的女红,只怕嫁不嫁得出去都是个问题。”当然嫁不出去更好,周游列国去也。
  颜乐龄笑得打跌,“九儿啊,我咋震稀罕你的自知之明呢。”东北话强大的同化力量,早把原本一口吴侬软语对二哥用情至深的上海小姐带沟里去了。
  今年的春节很早,阳历一月二十三已经是三十儿了。
  宁铮属兔,今年也是他的本命年,再过了生日,他就二十四周岁了。
  老帅今年实在没法回来过年,他正在北平跟阎百川和其他南方系北伐军阀虚与委蛇,连他往年最重视的腊月二十三小年得送灶王爷灶王奶奶上天庭告状都给忘了。
  宁铮也没有回来,只能由在奉天讲武堂读书,唯一有资格挑起大梁的宁鸿司代劳了。
  宁铮终于在腊月二十九晚上赶了回来,到了年三十儿,代替老帅行使家主权力,带着大家拜祭祖先,吃团圆饭。
  老帅没在,姨太太们都没精打采的,下人们也是提不起精神,直接影响到小孩子们,也觉得不如往年热闹。但如果按照老帅目前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拧劲儿,非要呆在关内不回来,那只怕随后宁系付出的代价……年过不好算个什么,伤筋动骨、没法收场都还在后头。
  宁晋大战后,各方有个难得的喘息机会,虽然宁系以胜利告终,但这绝不是结局。老帅去年在登上梦寐以求的大元帅之位后发表的通电,其实颇有安抚和妥协之意,其中“与中山先生相交多年,志同道合……本人将继承中山先生遗志,不背三民主义之原则……”,只是南方系根本不接招——只怕北平政府想继承的只有“统一中国”一志,至于三民主义?老帅是从来不以为然的。
  其实自今年一月起,新军阀四派为了能完成对北洋军阀的北伐,几经谈判后已经暂时取得妥协。二月,南京政府江委员长将其嫡系部队改编为第一集团军,自兼总司令;改国民革命联军为第二集团军,冯焕章为总司令;改北方国民革命军为第三集团军,阎百川为总司令;将两湖各军改为第四集团军,李德邻为总司令,准备共同北伐。
  对此,老帅也作了部署:决定对京汉、津浦路采取攻势防御;对正太路、鲁西大名一带采取攻势。任张效坤为津浦路总指挥,孙馨远为鲁西大名方面总指挥,宁铮为正太、京汉方面总指挥,张辅忱为京绥路总指挥,出动兵力约六十万人对抗国民革命军七十万之众。
  局势虽然紧张,但还没到一触即发之时,也不过调兵遣将的阶段。
  宁铮能回来过年呆几天,也是因为他本来就兼任着军需调度预备工作,还顺便把吉松龄带回来了,让他回去看看自己新出生的小儿子,那边媚兰心花怒放,自不用说。
  三十儿当晚放完花盒子,守完岁后,阖府都去睡了。
  大年初一一早,奉九就被”紧七慢八平二十”的皇寺钟声敲醒了。
  她轻轻拨开宁铮围着她的胳膊,下地到衣柜里找出给宁铮准备好的红腰带和红亵衣红袜子:奉天是有这个讲究的,“槛儿年”,也就是本命年的人大年初一必须内里穿红以辟邪。宁铮睁开眼睛后,看到床头奉九给他准备的亵衣,立刻心情愉快起来。
  “‘太岁当头坐,无喜恐有祸’,都说本命年人会不顺,但我太太这么贴心,看来我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那是自然,趋吉避凶,逢凶化吉。”奉九很是顺嘴地跟着溜缝儿,宁铮高兴地亲了亲她一大早显得分外明丽的双眸。
  初二一早,宁铮说要带奉九去滑雪泡温泉,但拒绝了奉九要带着两个小姑子和奉灵的要求,硬说考虑到安全原因,让她们初三再来。
  其他家眷在她们上学的上学,打仗的打仗时,早已来泡过了,所以没人乐意跟着他们凑热闹。
  他们一路南行,没几个小时就到了汤岗子温泉,申时刚过,太阳摇摇欲坠,要落不落,暮色正跃跃欲试,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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