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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朵玫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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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此刻躺在冰冷的冰柜里的那具尸体,是郑父无疑。

一去到殡仪馆,找到了相关负责人之后,就直接往太平间走去。走到了太平间的门前,芙蕖站住了脚步,然后对湛海说:“你在外面等着吧,里面不干净,又要过年了。”

湛海点点头,没有反对,然后目送着芙蕖姐妹俩进去。

一进到太平间的大门,一阵寒意就扑面而来,穿透过厚厚的羽绒和毛衣,直达人的骨髓。

“好冷。”芙凉低声的说了一句。芙蕖伸出手,握住了妹妹的手,用她同样冰凉的掌心去温暖妹妹的手心。

哗啦的一声,尸体推了出来,工作人员揭开白布,郑父面无血色的面孔就这么坦呈在姐妹俩面前。芙凉一个激动,马上伏在姐姐的肩膀上哭了起来。芙蕖一个没站稳,打了个踉跄,跌进了一个怀抱里。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怀抱是属于谁的。

芙蕖看着面前的这具尸体,心底生出了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觉得他就这么走了么,这个她前半生悲剧的罪魁祸首,就这么走了吗?他就这么大方,终于肯放过她,然后走了么?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圣诞前,他求她找湛海干涉权哥的案子,他对她说:“你就愿意这样看着我死吗?”他们一言不合,拂袖而去,从此以后,天各一方。世事真是玄妙,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和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她想,如果她一早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的话,她或许会对他好点,她或许不会骂他,她或许不会扬长而去,她或许会好好地看上他一眼。

出了太平间的大门,芙蕖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可以火化。结果工作人员答复说最快也要等到春节过后了。芙蕖皱皱眉头,她不想将丧事留到明年处理。

“通融一下吧,先生,我们不想一开春就处理这些事情。”

“这也没办法啊”工作人员双手一摊:“什么都有先来后到的嘛,前面还有那么多。”

这时芙蕖拿出一封红包,塞到了工作人员的手里,对方一看到,马上又塞了回去:“姑娘,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这事情不好办,我们也不能因为你而开先例啊。这被领导知道了,不好。”

“这样吧,你们领导电话是多少,我跟他说说。”一直搂着芙蕖,默不作声的湛海,开口说话了。

工作人员看了湛海一眼,从他的衣着外表看出来者不凡,于是就将领导的电话写给了他。半个小时后,湛海关上手机,然后对芙蕖说:“好了,明天上午火化。”

彼时离春节也只剩下三天时间了,然而郑父的身后事还有一大堆要处理,芙蕖虽然执意一切从简,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免俗的,比如墓地的选址,墓碑的样式,以及亲朋戚友间的告别。

由于时间紧迫,芙蕖和芙凉商量了一下,就将遗体告别定在了次日上午。然后就匆忙的驱车前往墓园了。接下来的行程都安排得紧锣密鼓,却又尽然有序。芙蕖姐妹俩一上车,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通知亲友,告之郑父去世的消息,一下车,就往墓园的管理处赶,芙蕖还没开口,墓园的工作人员就马上询问了:“是郑小姐吗?你要的几块墓地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去现场看一下。”

芙凉有点诧异,可是芙蕖却在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她看了站在他身边不言不语的湛海一眼,又说了声谢谢。湛海皱皱眉头,脸上有点不悦。

几块墓地的位置都不错,价格也适中,墓地的管理员还不断地讲一些风水命理的事情,试图诱惑芙蕖买更高价位的墓地。大概看了一边之后,芙蕖选了其中一块,那块墓地和郑母的墓相隔不远。

临走前,芙蕖又去看了母亲一眼,姐妹俩静静地站在母亲的墓前,四周是冷清萧瑟的松柏。

那个人终于走了,芙蕖在心底默默地对母亲说,他折磨了我们这么久,终于舍得走了,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觉得开心呢?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离开之前,湛海望了郑母旁边那块空荡荡的墓地一眼,问芙蕖:“既然是双人墓,为什么不将他们合葬在一起呢?”

芙蕖看了母亲的墓碑一眼,淡淡地说:“那不是留给他的。”说完就再也没有任何解释了,可是湛海却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想:难道是留给她的?

墓地选好了,那就要办理买卖手续,芙蕖正打算和工作人员交涉,却没想到湛海先了她一步,他伸出手,说:“你身份证给我,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好了,你到车上去休息一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说完,就不由分说地将芙蕖姐妹俩塞进了不远处的车子里。临走前,还不忘将车里暖气打开。

芙蕖坐在车里,看着湛海远走的身影,忽然之间,一直绷紧的弦就这么松了下来,而那颗一直漂泊不安,也有了片刻的安宁。就好像随风飘舞的蒲公英种子,流浪过了千山万水之后,终于找到了生根发芽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无论是墓碑还是寿衣又或者骨灰盒,就连遗体告别时做法会的法师,都接洽得很顺利。刚开始时,芙蕖像个盲头苍蝇一般,不知何去何从,虽然不是第一次处理丧事了,但是时隔久远,有些做白事生意的店址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多亏了湛海,临走前问殡仪馆和墓园的工作人员拿了一份相关生意的店铺地址,不然的话,芙蕖也只能站在街角,干着急。

既然知道了地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虽然芙蕖要得急,但是也并非不能赶制出来,无非就多给一点钱而已。

这期间湛海一直出了很大力,除了带着姐妹俩满世界兜圈找店家以外,还帮忙处理了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其中包括墓碑的款式,寿衣的料子,花圈的大小,甚至还包括了灵堂的摆设和租赁,墓地的买卖办理手续等等。

晚上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几个人都疲惫得不行,匆匆洗了个澡之后,就上床睡觉了。湛海睡得正香,却被电话吵醒了,拿过来一看,是母亲。陆母问他,除夕的团圆饭想吃点什么。这时,湛海才回想起来,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之夜了。他在脑子里细想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只能遗憾地对母亲说,赶不回去了。

陆母没有料到儿子居然会给她这样的答案,她马上焦急地询问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赶不回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河北。”湛海如实告之。

电话那头顿时没有了声音,陆母沉默了好久,才一字一句地说:“你在那个女人那里!”

“是的。”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忘不了慕瑰,我大可以找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给你,你干嘛总是往她身上凑。你居然连过年都不回来了,是不是再过几年,你连父母都不认了。”

“妈妈,她家里发生了些事情,我要留在她身边帮帮她。”

“帮?你是她的谁?你凭什么帮她?你连一家团聚的大日子都不过了,就为了帮她!”

“妈妈,一家团聚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不是还有个元宵节吗?我那时一定回去。”

“你要留到正月十五!”陆母的声音马上高了起来。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鬼迷心窍。陆湛海,我告诉你,你要是除夕不回来,你要是还这么跟她不清不楚下去,你再也不用回家了。权当我没了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有我这个妈妈。”说完,也不容湛海半句辩解,啪的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湛海低头看着手机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正打算转身回房休息。却没想到芙蕖正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觉了。”

芙蕖摇摇头,说:“你回去吧,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很感激,但是你也不能耽误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

“春节年年有,不差这一时。”

“这到底不是什么喜事,你冲撞多了,会染上晦气的。”

“要染早染上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湛海,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湛海没有说话,将芙蕖的身体扳了过去,送进了房间里,临别前,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说:“睡吧,你也累了,明天的事情还有很多,但那也是明天的事了,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还有我。晚安。”

曲终人未散

曲终人未散

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湛海的话有种抚慰人心的魔力,总之那一晚芙蕖睡得极为香甜,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醒来后,芙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马上一个激灵,猛地挺身而起。她披衣匆匆下床,走出房门,却看到湛海和芙凉两个人正在不紧不慢地吃早饭。

“你们为什么不叫醒我?”芙蕖皱着眉头语带责备地说。

“姐,湛海哥说你太累了,让你多睡一下。”

芙蕖听罢,瞪了此刻正在喝豆浆的人一眼,然后一把拉过芙凉,匆匆往门外走:“快点,别磨蹭了,灵堂都还没弄,还有一大把事情要处理。”

话刚说完,却听见那个喝豆浆的人说:“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芙蕖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湛海,不敢置信。

“一大早就过去弄了,等你醒来再去,太阳都下山了。”

“就你一个?一大早?”

“那倒不是,小凉也去了,毕竟是你家事,我也不好做决定。”

“哦”芙蕖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本来想对他说,他大可不必如此奔波,天还没亮就去殡仪馆了,但是一想到他似乎并不喜欢她说这样的话,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这时,湛海拿过一个面包,塞到她手里,然后牵着她的手就走了:“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早点把事情做完,也算是了却了一桩身后事。”

虽然湛海说灵堂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可是芙蕖仍旧不放心,一路上不停地问:“花圈呢?元宝蜡烛呢?还有寿衣和墓碑?”

“好了,好了,都好了。花圈已经送过来了,寿衣已经帮忙穿上了,墓碑已经运到墓园管理处了,什么都处理好了。”

“就你们两个?就这几个小时?”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给他们一些好处,总会有人愿意做的。”

郑父生平声名狼藉,交的也多是酒肉朋友,且政府最近也在扫黑,所以,去见他最后一面的多是往日里的亲戚,真正到场的朋友,都没几个。

来的人少,告别仪式也很快就结束了,几个法师草草做了超度的仪式后,郑父的尸体就被推到焚化间里,准备焚烧了。

这期间,湛海一直陪伴在芙蕖的左右,未曾离开。在灵堂里做告别时,他身份未明,所以并没有在灵堂前露面,可是幕后的统筹调度,一直都是他进行。后来尸体火化时,他更是事无大小,全部包揽在身上,让芙蕖姐妹俩只需坐在一旁,偷闲就行了。

到了下午,整个葬礼终于进行完毕,此时天色欲晚,晕红的夕阳远远地挂在天边,一眼望去,像女人手上的红蔻丹。山上风多,阴凉,最后一把土添完之后,湛海就拉着芙蕖的手要离开了:“走吧,入夜以后不吉利。”

临走前,芙蕖又去了一趟母亲的墓前,看着大理石镶嵌着的那张黑白照片,看着黑白照片里淡雅地笑着的女人,忽然悲从中来。她知道,从今以后,她身边也只得妹妹一个亲人了,她要和她相依为命,她要和她风雨同路,她是她的唯一,而她却不是她的唯一,终有一天,她的这个妹妹是要结婚的,到那时将会有一个男人出现,接过她的肩膀上的担子,替她照顾妹妹,到那时,那个唯一的妹妹将会将后半生的精力,将她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她组建的小家庭上,而她则会成为她最重要的人之一,而不是唯一。

所有的一切都将离开,母亲这样,父亲这样,而她,芙蕖看了看母亲旁边空着的穴位,而她,也这样。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之后,芙蕖拿出手机,拨通了齐律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被接通了,耳旁传来了齐律焦急的声音:“怎么样了?芙蕖,你还好吧。”

“我很好。”

听到芙蕖的话,齐律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你很好那就好了,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要活在当下。”

“嗯。今年的清明你有空吗?” 

“怎么?你想……”

“我想,无论如何,你总得见我母亲一面的。”

“哎”这一次轮到了齐律在叹息:“对了,何教授说,他想代他女儿拜祭一下雅颂,到底是母女一场。”

“再说吧”对于这个话题芙蕖似乎并不感兴趣:“人都已经走了,再谈什么母女情分就太虚无了,只能说她们缘薄吧。”不知为何,芙蕖总觉得母亲是她和芙凉的母亲,和慕瑰无关,现在冷不丁的有人要冒出来相认,即使作了古,她也觉得心里怪怪的,就好像某些东西要和人分享那样,不愿意。

“那也罢,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有什么帮助,就打个电话过来吧。”

“不用了”芙蕖淡淡地说,她看了看一直站在她身旁的湛海说:“有湛海在就行了。”说完,就和齐律互道珍重,挂了电话。

从芙蕖开始拨电话起,湛海的心情就像此刻的天色那样,越来越暗,齐律,这个困扰了他好长一段时间,让他心绪不宁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了眼前。他弄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忙进忙出了这么多天以后,芙蕖心里都还惦念着他,即使拜祭母亲,也不忘给他电话。

然而,芙蕖的那句有他在就行了的话,又忽然将他心底的阴霾统统驱走了,他虽然还在为齐律的存在而烦恼,可是芙蕖那句下意识的话,还是告诉了他,他这些天的付出也并非白白浪费的,至少,她知道,在她困难的时候,在她孤苦无依的时候,有他在,就行了!

挂了电话,芙蕖转过头对湛海说:“这是我母亲。”

湛海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很像。”

“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她和另一个人也很像呢?”

湛海没有回答,他一脸疑惑,对芙蕖的问题不明所以。这时,芙蕖又转过了身,对妹妹说:“小凉,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着。”

芙蕖一脸严肃,芙凉也不敢怠慢,马上慎重地点头,侧耳倾听着姐姐将要说出的话语。

“你不止我一个姐姐,我也不止你一个妹妹。你还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姐姐,可惜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卖走了,那个人就是我们的父亲。”说到此,芙蕖冷笑了一下,似乎在自嘲自己竟有这样的父亲,也似乎在哀叹,自己半生命运和一母同胞的妹妹的截然不同。

“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就是你很讨厌的那个慕蔷的姐姐。”

此时,芙凉语出惊人地说道:“我知道。”

芙蕖吓了一跳,眼皮跳了一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的陈述。

“妈妈生前跟我说的,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芙蕖喃喃地说:“因为你从未表露过。”

“我只知道我有个和你是孪生的姐姐,其他就不知道了。”

“有了慕瑰那样的姐姐,再看看我这样的人,大概你会很怨恨吧。所以你才会说为什么别人的姐姐是白骨精,而你的姐姐是狐狸精。”

“这没什么值得怨恨的,就算她和我血缘再亲密,对我而言,那也只是个陌生人。她从来没和我相处过一天,她从未为我烦恼过任何问题,天塌下来,她没替我顶过,家里发生了巨变,她也从未帮过一丝的忙。她从未为我,为妈妈,为爸爸,为你,为这个家做过任何事情,我只当从来没有那样的姐姐,她继续做她娇生惯养的,温室里的花朵好了,我继续做路边野生的杂草。我无须要羡慕或妒忌慕蔷什么,她有那样的姐姐也不过是她幸运而已,她姐姐能体体面面地生活也不过是她命好而已,将她换做你,她未必做得比你更好,或许,她还会不顾一切地抛下我们一家这个累赘,去过她渴望得到的生活,而不是像你,明知是死路,也要一脚踏进去。所以,姐姐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并不比谁高贵,但你也不比谁低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芙蕖在心底喃喃地感叹了一句,时也,命也,跨得过的,是砍,逃不掉的,是劫。

此时,天色渐暗,远方山峦上的夕阳,已经沉入山底,灰蓝色的天幕下,山风呼啸而过,像鬼唳。有人的心,也被这山风一点一点地吹凉。

“走吧”湛海伸手搂过芙蕖的肩膀说:“晚了下山就不好了。”

山路两旁的松柏被风吹得枝桠乱舞,昏黄的灯光下,举目四望,都是密密麻麻的墓地,天色暗,即使有路灯,也看不清,加上下山的路有点陡,走起来,都要小心翼翼的。湛海一手牵着一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着。这冰冷的天气,这温热的手心,这阴森的山路,每走一步,都像穷途末路,但竟然有人希望,这一辈子都这样,在这风雪之夜里牵着情人的手,行走于陡峭山路之中,带着一顾风雨共度的悲壮。

回来的路上,大雪忽然而至,看着车外纷纷扬扬的雪,芙蕖握着芙凉的手,想起来时的天气,以及车厢里传来的那首歌,想,从今以后,自己的身边就只剩下芙凉这一个至亲,如果有一天,连她都失去,那么,她还剩下什么?

还剩下什么?芙蕖的眼睛不小心瞄到了坐在前座正专心致志地开车的湛海,脑海里浮现起饼干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女人天生就适合做弱者的,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男性呵护,这无关性别歧视,而是男女有别,而这世上之所以有女强人,那是因为她们还没有遇到比她们强的男人,一旦遇上,她们就会明白,有所依靠的感觉是多么舒服。

芙蕖从不认为自己是女强人一个,但这么多年,她却实实在在地承担着一个女人可以或难以承担的重任。过去,她总以为自己洗手从良了就可以卸下这重任,但现在,生活却告诉她,生命的厄苦,并不会随着你的从良而有所改变,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你可以找一个人来为你分担忧愁。

她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她想,阳光下她一定很明媚吧,那么顺风顺水的一个女生,唯一的劫难也让她因祸得福。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家里有父母照顾着,未来有丈夫呵护着,如果,她有未来的话。过去,她一直很羡慕她,因为她拥有了她所缺失的一切,而现在她忽然悲悯起她来了,因为她拥有得再多也没有用,消受不了的福分就不叫福分。她可怜她,因为她没有未来,而她也忽然庆幸起自己来,因为她至少还有未来。

回到酒店,和熏的暖气一吹,一天的疲惫就像被蒸发的水汽一般,氤氲到每个人的头上。芙凉一早就洗洗睡了,芙蕖却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走动的窸窣声,她知道那一个人还没有睡,这一刻,她耳朵灵敏地捕抓隔壁声响的每一个小细节,她听到他走动,她听到他打开衣橱,她听到他洗浴,她披衣起床,终于推门而进。

湛海正在收拾行李,昏黄的灯光下,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黄黄的暖意。芙蕖走到他身边蹲下,一件一件地帮他收拾,码整,她闻到了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一下一下的,随着他的动作从衣袖里传来。她想起了一句古诗,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湛海的行李不多,来时太过匆忙,所有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都是来到此地以后才购置的,不一会,就收拾完了。收拾完毕后,两个人顺势瘫坐在地板上,却很有默契地不说话。

芙蕖盯着不远处的行李怔怔地看着,行李,一个代表着分离的名词,一个人若要离去,就要收拾行李。她想起明天就是除夕,她知道,有人要赶着回家吃团年饭。

“明天一早就走的话,大概还赶得及回家吃晚饭。”

“回家?”湛海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我回去了,你们怎么办?”

芙蕖眼皮一动,带着一丝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说:“你明天不回去?”

湛海摇摇头:“不回了,和家人吃了几十年的团年饭了,偶尔和别人过除夕,也蛮有意思的。”

你父母会恨死我的,芙蕖在心里默默地想。

“对了,有件事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什么事?”

湛海刚要说,手机铃声就响了,这特别的铃声,让湛海眉头一皱,神情马上就沉重起来。他拿过电话,就立马走到客厅里接了起来。

隔着厚厚的墙壁和房门,芙蕖只听到湛海隐约的声音,具体说什么听不清,却听出了其中焦急和烦躁的声音,偶尔,他还会提高几个八度,似乎和电话那边的人在争执。

芙蕖认得这个铃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家里人的电话,用的就是这个铃声。芙蕖知道,她让他为难了,她想,他本不需如此的,如果不是她,他此刻或许正坐在北京的家里,吹着暖气,或上网,或工作,或与家人闲聊家常,过着和平常无异的生活。她知道,她就像一股外力,将他这个火车带离了正常的轨道。她想,她本不应该去招惹他的,在蓬莱的时候。可是她就是妒忌,妒忌那个女人拥有的一切,妒忌她平顺的生活。如果不是那年夏天,那一个神使鬼差的错吻,她或许不会猜到她的另一个妹妹在那间学校里读书,如果她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她就不会想尽办法去调查她。她知道她犯了个大错,可是,这一刻,在经历了这几天风雨同路的这一刻,她竟然不想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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