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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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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钰笑着应了,一边挨着忆容,一边挨着承辉,在徐母左下手坐了,右下手依次坐的念秀、寄柔、何氏与秦氏了。两位夫人领着丫头,捧了唾壶、茶盅等物在徐母两侧服侍。
用饭时,四下里寂静,除杯盘碗盏碰触的轻响外,再无杂音。待到碗盘如流水样被丫头们撤了下去后,众人一边吃茶,说起话来。提及正旦日府里要演什么戏,谁扮正旦,谁扮贴旦,忆容陡然来了精神,笑着说道:“别的倒罢了,若是要排【琵琶记】,赵五娘须得荇春来扮,那段极长的南音,唯有她的抛舟腔才唱得出味道来。”
承钰慢慢用茶盖拂去碗里的浮沫,眼睛将忆容一翻,笑道:“你不是一向都不爱听戏,说那些是‘靡靡之音’的吗?这会倒知道什么‘抛舟腔’、‘抛低腔’了!”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虞韶美而仪凤兮,孔忘味于千载’。”忆容摇头晃脑地吟道,“连你们的孔圣人都知道乐音化人,我自然也不能例外咯!”
因她的神情多变,众人看得有趣,都停下话头,只听她讲,却听若有似无的“咣”一声,都循声望去,见寄柔将茶盅挪至一边,用帕子擦了擦手上溅出的水珠子,脸上犹带一抹清淡的笑。念秀在她手背上一碰,吓了一跳,悄声问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我自来一到天冷就这样。”寄柔说道。身后芳甸早递了一个紫金小手炉过来,寄柔便用帕子层层包了,捂在手里,笑着说道:“听说老太太寿诞时荇春唱的香君,真是龙头凤尾,刚柔并济。”
“就是就是!正是柔姐姐用的这四个字,‘刚柔并济’,赵五娘可是除了她,谁也不能了。”忆容拍手笑道,玉指将承辉一点,“二哥哥,反正我提前说好了啊,正旦那天要演【琵琶记】,让荇春这两天就排起来––老太太也想看呢,是不是,老太太”她一张灿若玫瑰的脸对着徐母,眼睛却往承辉的方向一瞥,得意的笑容遮也遮不住。
承辉被她啰嗦了半晌,早不耐烦了,于是僵着脸,没好气地说道:“老太太也想看那真是没法子了。荇春这个月头家里有人来赎,已经放出府去了。”
“咦我怎么以前听说荇春几岁头上就被卖给人牙了,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记得了,怎么还有家人来赎?”
“是一个未出服的哥哥,兴许是想着姑娘大了,想领回家许人吧。”
“许的哪户人家呀?”
“人家的家事,你理他做什么?”承钰截断忆容的追问,曼声说道:“你看这满座的姐妹们,哪个有你话多的一个戏子罢了,咱们府里的戏子何止几十,要是每一个都得刨根究底地查问清楚,咱们今天也别过节了,都在这跟你扯闲篇吧!”
承钰这个人,生就一张亦喜亦嗔的脸,平日里也是和人玩笑居多,此时虽然脸上还挂着笑意,语气里却带着一点训斥的意味。忆容见状,也不敢再多言了,只把嘴一嘟,把手上的帕子甩来甩去的,极不高兴的样子。承钰便又笑了一下,说道:“琵琶记有什么好听的,我这里新学了一支【武溪深】,你要听不要?”
“要听要听!”忆容喜道,“只是在这里听却不好,咱们挪到亭子里去。”
徐母连道不可,深怕外头天寒地冻,承钰着了风,奈何忆容一迭声地哀求着,只得放他们去了。于是除了徐母与罗、傅两位夫人外,一群人被丫头们簇拥着,穿了斗篷,擎着大红油纸销金灯笼,又捧了手炉、酒具、坐垫等物事,累累赘赘地往外头亭子去了。
才走出院子,念秀便将寄柔的手悄悄一拉,在她耳边说道:“我头有些疼,先回去了。”
她的脸色,因在夜色里,也看不出端倪,只是那把声音有气无力的,真是虚弱。寄柔便将走在前头的芳甸一拽,说道:“咱们也跟着秀姐姐一起回去吧。”
芳甸往前头人群里看了一眼,只能失望地答应了,几人正待转身,却听一个声音叫“柔妹妹”,原来是承钰,他走得快,这会已经一撩袍子,在石凳上坐了。他从丫头手里接过竹笛,远远地对寄柔笑道:“妹妹是客,又远道而来,我先吹一曲迎宾吧。”
寄柔无法,只能叫念秀先回去,自己却不走进亭子去,只捧着手炉立在外头几株梅树下,遥遥对着承钰一点头,算是致谢。然后见亭子里被灯笼照得影影绰绰,暗红的光晕下承钰被忆容等人围坐了,把一只竹笛横置在嘴边,便吹了起来。吹了一段,寄柔便听出来是一曲【鹿鸣】,心下略有几分诧异,因以她对承钰的印象,本以为他所喜好的必定是【敦煌】【十香】一流的艳曲,【鹿鸣】只怕太古旧乏味了些。只是侧耳聆听着,竟然十分圆柔稳重,畅畅如水。
原来他就是那天隔墙吹一曲【金缕】的人。只是那时寄柔在湖边听着,是独身一人,心绪不宁,只觉曲子里透着凄凉沉郁,便以为那是一个何等失意的人,如今看来,原来也是自己想当然了。
她这里想着,不觉手炉已然凉透了,便叫了声芳甸,却见她正如专心致志地往亭子里张望着,浑然不知外事的情态。寄柔心里不喜,又叫了一声,芳甸才回过头来,一脸茫然道:“姑娘?”
寄柔对她使个眼色,两人往梅林深处走了几步,寄柔问道:“方才在老太太那里,我听的一知半解的,那个荇春是怎么个故事?”
芳甸的注意力立时转了回来,她脸一皱,说道:“姑娘,这话可不好对你说……”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了出来,“二姑娘也是,天生成的‘搅事精’!整日惦记着给大房使绊子……那个荇春哪里是被家人赎回去了,府里下人们都说是被二爷搬出府,在下水门附近置了宅子,养起来了。昨儿二奶奶还去夫人那哭,被夫人给骂回去了。也不晓得二姑娘一个姑娘家,从哪里听了这些话,生怕老太太不知道,所以今天才急着当了众人的面要抖落出来呢!得亏了三爷分得清是非,硬是帮二爷遮掩过去了。”
他分得清是非也不过是设身处地,推己及人了吧!寄柔有些好笑,睨了亭子里一眼,见承钰一曲【鹿鸣】已经吹完了,换了支不知名目的曲子,吹得欢快,连忆容、忆芳等人,也持了牙芴、铙钹,或是以箸击打着瓯子,替他伴起乐来。一时笑语欢声,热闹纷呈。
正到高兴处,却见一个外院的小厮被丫头领着,三两步跑了过来,开口便道:“不得了了,二爷三爷,快些收拾起来吧!良王薨了,圣上有旨,举国服丧三日,停宴三月。这会宫里的宫宴也罢了,老爷们快到府门口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闹,忙将满亭子的酒器乐器收拾起来,各自回房,褪去艳妆,换上素服,只等宫里旨意下来了。
等到初亥,望儿从外头拿了一纸誊抄的诰令回来,见寄柔两眼炯炯,毫无睡意地等着,便觉得十分怪异。她将诰令递过去,寄柔在灯下逐字逐句地默读。望儿便问道:“姑娘,这上头说的什么呀?”
“说的良王因病薨逝,圣上甚是痛心。圣上幼年御极,良王对其既有抚育之恩,又有辅佐之功,表为叔侄,其实情渝父子,因此朝廷降旨,举国服丧,五品以上官员三月内不得宴饮、婚嫁。”
望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立马醒悟过来:“哎呀,秀姑娘本来定的是二月出门子,这不就得改期了吗?”
寄柔默认了。她将那纸诰令推开,那张脸原本是白里带着粉的,这会也褪去了颜色,变得苍白极了。被一袭雪青圆领绣梅枝的寝衣掩盖着,身形消薄,羸弱不堪。望儿小心地问道:“姑娘,你……认识这个良王啊?”
“不认识。”寄柔极淡地一笑,“堂堂的王爷,我怎么能认识呢?”
“这个良王我也是头次听说,以前都只知道有个良王世子,周军进城时,就是他领着兵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的。我也跟着他们去看热闹了,结果回来被二夫人罚了三天不许吃饭。”望儿自言自语地说。她一边擎着烛台,送寄柔到床边,把幄帐从金钩上放下来,因被帘子笼着,声音越发细了,“姑娘,你不知道,大爷就是跟良王世子打仗时受的伤,所以二夫人恨极了这个良王世子呢!”
“刀枪无眼,大爷是武将,受伤也在所难免。他走路瘸吗?”
“有一点瘸,不大看得出来。”望儿慢吞吞地把帐子掖进去,脸上红彤彤的,忽然她凑在寄柔耳边,极小声地说道:“姑娘我告诉你,府里下人们都说大爷的腿倒不打紧,是伤了、伤了那儿,损了阴鹜,以后再也不能传宗接代啦……所以三爷被老太太和二夫人那么宠着,生怕他也有个好歹……听说大爷被抬回来那天,二夫人在菩萨跟前发了宏愿,要咒良王一家断子绝孙呢!你瞧,这会就开始应验了。”
她说的自己寒毛直竖,忍不住偷眼往四周乱看,生怕有冤魂窜出来似的。寄柔也怔了半晌,手撑着床,躺了下去,说道:“你去歇着吧,别胡思乱想。”
“姑娘,你的脸色不大好,怕是着了风。”望儿担心地说道,“要不我把杜嬷嬷叫过来她在旁边耳房里歇着呢。”
“别叫。”寄柔忙阻止望儿,兴许是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她定定神,对望儿说道:“外头没有熏炉,怕冷的很,你也别守着了。”望儿答应着,把帐子一合,吹熄蜡烛,便合上门出去了。
门声一响,寄柔就合上眼,耳际却是虞韶和良王、世子几个名字轮番被唤起,那声音成了一根锐利的刺,直扎在她心里,牵动全身痛的神经。左胸上的疤也仿佛隐隐疼了起来。她屏息,把手放在胸前按着,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终被噩梦惊醒,寄柔猛然起身,眼前那个赤裸着胸膛,双眼炙热的人影倏忽而逝。胸前没有滚落的汗珠,耳畔也没有粗重的喘息。寄柔迅猛的心跳渐渐缓和下来,她揪着严实的领口,呆坐一阵,忽觉一道光从外头进来,帐子被豁了起来,杜氏举着灯,担忧地打量着她。
“嬷嬷。”寄柔心里一松,差点哭出来,她忍着眼泪,在杜氏的衣襟了蹭了蹭,喃喃道:“我害怕。”
“别怕啊,别怕。”杜氏摩挲着碰到了她的脸,没碰到眼泪,心下略安,又碰了碰她汗津津的脊梁,用一种舒缓的,轻快的声音说道:“柔姐呀,你别怕。不管谁来,都有嬷嬷护着你呢!定国公府这么大,光门楣就有几百重,谁有那么长的手,能探进这府里来呀?你就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吧。”
寄柔温顺地点了点头,被杜氏按着,又躺了回去。这时,她听见了从隔壁王府花园传过来的板弦之声,被夜风裹着,又隔了几堵墙,有些寥落无趣的滋味。
翌日一早,杜氏见寄柔两眼滞涩,面颊赤红,便知道是发了病,忙回禀罗夫人,请太医来,开了两副安神祛风的药,煎得浓浓的令她喝了。寄柔拧眉皱鼻地喝了,才放下盅子,杜氏便眼疾手快塞了一颗糖渍梅子在嘴里。寄柔含着,正要说话,见晴岚从外头急急走了进来,问道:“太医还在吗?”
“被芳甸领去写方子了。”寄柔用帕子接着,将梅子吐出来。一见晴岚神色,便猜到了七八分,“你们姑娘病了?”
“是,两颊滚烫的,怕也是着了风。”晴岚说着,见太医跟着芳甸出来,便忙领着他回去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着了风。”芳甸嘟囔着,一边替寄柔又加了件长褙子,“姑娘你是昨儿站在亭子外头吹的,秀姑娘可是没耽搁,直接回去了。她这病可真来的蹊跷。”
寄柔沉思片刻,叫了声望儿,吩咐道:“把那个腌渍的梅子装一匣,跟我去看秀姐姐去。”望儿答应着,便捧了匣子出来,芳甸看见望儿,把眼一翻,扔下帕子便回房去了,望儿满头雾水地瞧着她的背影,然后扯一扯寄柔的衣袖,胆怯地耳语道:“姑娘,我怎么瞧着从昨儿到今儿,人人都有点不对劲啊?是不是……”
“住嘴!”寄柔沉着脸轻喝一声,望儿忙闭上嘴。两人一前一后往二房走来。二房因人口多些,住的地方也大些,念秀便是单独住在梅林边上的一个院子里,因季节未到,梅花还不曾开,树上的枝桠稀稀疏疏的,略显的冷清。穿过穿手游廊,见那檐下却是摆着一溜兰草,长得很茂盛。寄柔走到门口,隔着窗听见念秀断断续续地对何氏说话,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寄柔脚下一停,倒不好再走进去了,只得折返身,去檐下看那几盆兰草。
晴岚早迎了出来,正要开口请她进去,寄柔却笑道:“你们姑娘养的这几盆寒兰开得倒好。”
晴岚苦笑道:“柔姑娘,你可千万别提这寒兰了。我们姑娘才刚发话,叫我把这几个花盆偷偷砸了呢。”
寄柔诧异地说道:“好好的,砸它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这兰花本来都是三爷一个从高丽来的朋友送的,我们姑娘见是冬天也能开花的兰草,很稀奇,三爷就叫人给搬过来了。姑娘养的不知多精心,又怕它冻着了,时时拿纱笼盖着,还不敢放在熏炉旁边,说怕被那个烟味香味串了,损了兰草的清气。谁知道好端端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许砸它。”何氏从房里走了出来,对晴岚说道:“她不要了,我倒看着很好,你带几个丫头搬去我院子里吧。”晴岚答应一声,便叫人去搬花了。
何氏对寄柔笑一笑,便告辞了。寄柔一边往房里走,冷不丁地想起来昨夜望儿的话,却想着:看她往日一颦一笑,也是极平和的性子,难得受了那样的委屈,丝毫怨气也没有,着实可敬。
一边想着,进了内室,见念秀脸黄黄的,头上裹着一个卧兔儿,躺在床上捂着。一听见脚步声,她便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一笑,将卧兔儿解下来。
“别解!”寄柔忙拉着她的手,“我看你戴着这个,比往日还俏皮,好着呢。”
“人家都病了,你还来笑话我。”念秀微微一笑,便不去管那卧兔儿了。
两人闲话几句,听见外头晴岚领着众丫头搬花的声音,念秀脸上本是笑着的,慢慢笑意便没了,眼皮一抖,泪珠盈满了眼眶,拈着那一只早被泪浸湿了的帕子,又偏过脸去拭了拭。
“柔儿,不怕你笑话,我是真盼着能早点从这府里出去。”念秀说道,声音也是颤颤的,“府里那么多姑娘奶奶们,怎么总抓着我不放呢?难道是瞧着我是个外人,没人疼没人怜的,所以尽情地糟践我别的人倒还罢了,她自己也是个姑娘家,眼看也要说亲了,就不知道整日里说那些没盐少醋的话,被别人听见,我就没脸活了?”
寄柔微笑道:“秀姐姐,我还比你好吗?起码你还有爹娘,我可是连爹娘也没有的。再说,咱们府里玩笑话,也不至于就传了出去,太常寺卿大人府上,也是讲理的。”
“你也是个可怜的。”念秀叹了一声,“别看他们那些人,整日对咱们亲亲热热的,其实到底把你当外人,跟嫡亲的孙女、女儿一比,就真是人家脚下的泥了,搓圆搓扁都不敢吱声的。”
寄柔听她说话,似乎有满腹的怨气,想是怕何氏刺心,不曾在她面前抖落,如今却是对着自己一个外人掏心掏肺了,可见在念秀心里,自己是比她更可怜的。
寄柔便自嘲地一笑,也不插话,只听着念秀抱怨。念秀絮叨了一阵,也知失态,脸上一热,便停了下来。又苦笑地说道:“你看我,一病话就多起来了。这病也是不赶巧,正好昨晚又来了那么一纸诰令––她又好有话说了,说我‘心急嫁人,都急出病来了’!”
“我也病了,难道我也是心急嫁人”寄柔笑道:“秀姐姐,嘴长在别人身上,他要怎么说,你是管不住的,只是别自己也犯傻了,要打要砸的,让下面的人看见,像什么呢?可千万别欲盖弥彰了。”
念秀眼神忽然一黯,绞着手帕,半晌,才强笑道:“你说的是,我行的正坐的直,原不必这样气急败坏的。”便叫了一声晴岚,让她不必搬花去何氏那里。
晴岚答应一声,走了进来,却不提搬花的事,只说道:“刚才二姑娘房里的丫头来了,说夫人要领着二姑娘去庙里吃素斋,问姑娘和柔姑娘去不去。夫人也说,接二连三的都病了,兴许是她这一年没去拜菩萨的过错,因此要去给菩萨烧香赔罪呢。”
念秀这时候对忆容正在气头上,巴不得一辈子不见她才好,哪肯陪她去庵里同吃同住。于是把身子往回一躺,用帕子掩着嘴咳了一声,对晴岚说道:“你去回夫人,说我觉得身上沉重的很,太医也刚说了,这两天不宜见风,恐怕出不得门。”一双眼睛往寄柔脸上一看,问道:“柔妹妹去不去?”
寄柔也无情无绪地,摇一摇头。念秀挤出一丝笑,将她的手一拍,说道:“我劝你还是去吧。整日里跟着你那个糊涂姨母住在长房,总不搭理这头,也不像话。殊不知你若得了二夫人的喜欢,她一句话,顶的上大夫人十句。况且你看你也不很忌惮忆容……另有一重,你今年不小了,该是为自己打算了。”
寄柔垂眸想了一会,说道:“倒不是为那个缘故……我父母离世也快满三年了,我这一向懵懵懂懂的,也没给他们立两个灵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庵里请两个回来。”
念秀也叹了一声,说道:“正是如此。”于是寄柔便辞了出去,回去打点行装,以待出行。
出发去庵里这一天,不巧天上飘起了细雪,落到地上,是轻而薄的一层,像苍苍的炉灰,被风一卷,越发迷了人眼。因时间甚早,外头人迹罕有,唯见往城里拉水、送柴薪的牛车,随着牛颈子上的铃铛被晃来晃去,“叮呤当啷”地从道边经过。
傅夫人这一趟是轻车简行,不过四驾车,头一驾傅夫人携忆容坐了,次一驾是徐大奶奶何氏领着一对儿女们坐了,再后头是寄柔和庶出的三姑娘忆芳,最后压阵的则是各人领的一名丫头,及痰盂唾壶、坐褥靠枕等物。徐三公子承钰骑在马上,也跟着队伍不紧不慢地走着。
越往城外走,雪势越急,傅夫人招呼承钰去车里同乘,承钰正贪看雪景,哪里肯动,又嫌忆容也跟着聒噪,于是牵住辔头,越走越慢,逐渐落到了队伍后头。未几,只觉风卷着雪尽数灌到了衣领子里,脖颈上凉飕飕的,始觉有几分寒意,才将脖子一缩,听见旁边有人叫,转过头去,见是几个丫头们,全都从掀起的车帘里望出来。叫他的那一个,穿着紫袄棉裙,头发油黑。承钰认得,是寄柔身边的丫头芳甸。
“三爷!三爷!”芳甸笑着叫道,“雪景虽好,也别这么看呀。夫人怪罪下来,我们哪一个担当的起?”说着从车里将一顶笠帽和一领蓑衣递出来,叫承钰的小厮博山道:“快来替你们三爷把帽子戴上。”
博山忙赶了上来,将笠帽接过来一看,便吃吃一笑,说道:“三爷,这帽子是给姑娘戴的,你看上头还挂着一排彩穗子呢!”
“拿来我瞧瞧。”承钰前后一看,也笑了,自己将笠帽戴上,一边在脖子下面系绳,只觉一阵隐约幽香传入鼻端,想是这笠帽整日和香粉香囊之类的放在一起,因此也沾上了那些味道。于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脑袋一晃,便拍马往前紧赶了几步,到了寄柔车旁,扣一扣车壁,说道:“柔妹妹,多谢你的笠帽和蓑衣。”
寄柔闻声挑起帘子,将承钰身上一逡,神色虽还寻常,那白璧般的脸颊上却仿佛淡淡点了胭脂,红晕从雪白的肉皮底下浮了起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却将眼皮一垂,平淡地说道:“这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的?”承钰见马车走得快,便也一夹马腹,紧紧追上,和她齐头并进,一边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道:“南边雪少,金陵的人自来是打伞,或是穿带了雪帽的斗篷,少有用斗笠的。阖府里就你一个是北边来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一句话说的寄柔无可辩驳。这斗笠原本是她和杜氏住在餐露山里时,偶尔去菜畦里莳花弄草,怕被日头晒着,因此自己用篾条编的,如今见芳甸自作主张,戴在了承钰头上,心下便很不快,闻言便泠泠地一笑,说道:“是我的,三哥哥请还给我吧。”说着将白玉般的手掌往外一伸,作势要去揭他的斗笠。
承钰忙将脑袋一偏,身子在马上一晃,又坐稳了。他回过身,扶一扶斗笠,对着寄柔哈哈一笑,说道:“还想让我摔个大马趴?有一回,可没二回了。”
说完,看寄柔的神态,好像想笑,又忍住不笑,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微微一转,极其灵秀。恰有风卷着一片晶莹的雪落在她的睫毛上,承钰看得心里犯痒,既想替她去拂了,又怕一出手便显得轻浮,反而被人所恶,于是挓挲着手,犹犹豫豫的。恰此时有一个淄衣黑发的少年,乘着一骑,星移电掣地从身侧擦肩而过,因一晃而过,不记得眉目,只觉得他那张脸极白,仿佛和雪融在了一起似的,唯有眉目湛然,凛凛寒气扑面而来。
被那阵风带着,承钰的斗笠也被掀了下来,他将旖思打消,翻身下马,一边捡起斗笠,回头一看,见那个骑士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雪中,唯有一串模糊的马蹄印,一直往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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