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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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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荣道:“说的极是。”于是命人来替虞韶将铁链解开。虞韶草草梳洗换衣,又变做一副俊秀模样,只是面容仍显憔悴,行动间也极缓慢。戴荣再无怀疑。卢攸见机说道:“大人,刺杀良王之事甚是要紧,待虞将军吃过饭后,咱们要再推敲其中关节——切不可走漏了风声啊。”说完,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旁边侍立的亲卫。
戴荣转念一想:连虞韶这个亲弟兄尚会背叛良王,更何况这些侍卫?于是说道:“不错。”便屏退侍卫,命帐外守军远离三丈之外。
虞韶对他这一串动作毫无反应,只是挽起袖子拈筷夹菜。忽的记起一事,虞韶放下筷子,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奉与戴荣,道:“这一杯敬大人,还请大人日后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这个自然。”戴荣笑着应了,将酒杯接过,两人凑近,轻轻一碰,戴荣仰脖饮酒。电光石火间,他的脖颈,被虞韶一只袖箭,扎了个通透。连声也不曾发出,喉间“咕噜”一声微鸣,便颓然倒地。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虞韶满脸,又热又腥。他眨了眨睫毛,一滴挂在睫毛上的血珠滑落在脸颊上。
卢攸看得一阵胆颤,忙调转目光,走到帐外,对一名戴荣亲卫招手道:“你过来,大人有事要嘱咐。”那侍卫应声走进帐中,被身后的虞韶一记手刀砸晕在地。两人一齐上手,把侍卫衣裳扒了下来,待虞韶将脸上手上血迹冲洗干净,便换上衣裳。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到帐外,卢攸将虞韶肩膀一推,大声说道:“去吧!速去速回!”
虞韶低低应了一声,便垂着头自帐后绕行而走。
卢攸左右一看,见无人注意,便一溜烟出了军营,往背后山上的藏身之处去了。
虞韶趁夜走到河边,将火石一打,往芦苇丛中一扔。顷刻之间,大火蔓延,照得河水发红。箭楼上巡视的守卫一见火光冲天,慌忙鸣金吹号,警报敌情,全营躁动。那边军帐中被打晕的亲卫已然醒转,见戴荣倒在血泊之中,惊得手慌脚乱,连声道:“大将军遇刺!”营中众将匆忙赶来,还未商议出对策,就听外头喊打喊杀,良王大军,已然拨开鹿角,冒着乱箭,杀进营中来了。
戴荣这一方的兵将们,听闻主帅被杀,早已乱了军心,趁夜逃走的无数,慌乱中被马蹄踩死,乱箭射死的,又是无数。直杀到半夜,各自为营的几名将领中,总算有人回过神来,一边退兵,引着敌军往山谷里去,谁知赶到山谷,不见伏兵,混乱中抓了一名校尉质问,那校尉也满腹疑窦,说道:“前半夜时卢军师来报信,说戴将军有令,要撤了伏兵,转移至后面山口处堵截。”
那将军气得浑身大抖,给了校尉一记耳光,骂道:“戴将军早死了!”才一转身,被乱箭射中胸口,他大叫一声,喊道:“卢攸负我!”便从马上坠落,命丧黄泉。
第66章 一枕梦寒(十四)
这一战从天黑杀到天明,待到拂晓时分,双方鸣金收兵,戴荣这方人马,已经十停折了九停,性命尚存的几名将领,各自领兵投诚。陆宗沅当着众将的面,命人将戴荣尸首抬起,送回京中厚葬。
戴荣虽年老,却也是个威武的汉子,人之一死,连躯体也顿时缩小了似的。众将目视着戴荣尸首被抬走,面上均露出悲痛不忍之色。陆宗沅目光在他们脸上微微一掠,略提了提声音,说道:“戴老将军身边亲卫回禀,老将军是被谋臣卢攸所杀。卢攸此人,奸诈狠毒,戕害主公,为我所不齿。待捉到此人,定会就地正法,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众将喏喏称是,感怀良王仁义,又将卢攸恨入骨髓。
陆宗沅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命众人退下,各自去裹伤。然后问左右道:“虞韶到哪里去了?”
贺安回禀道:“虞将军亲自带人去捉拿卢攸了。”
陆宗沅眉头一皱,也不多说。贺安领人清理战场,将辎重马匹等收录造册,忙到下午,听人说虞韶回来了,便领他来见良王。
虞韶大踏步进了军帐,见良王正在案前翻看戴荣所留的【兵法韬略】。虞韶脸上扬起欢快的笑容,立住脚对陆宗沅施礼,道:“恭喜王爷!”
陆宗沅报之一笑,把兵书放开,打量他道:“你这一个月辛苦了。”
虞韶抿嘴一笑,算是默认。
陆宗沅道:“找到卢攸了?把他绑起来见我。”
虞韶面上的笑容一凝,问道:“为什么?”
“戴荣的部下对他很是忠心,我替你把刺杀戴荣的罪推到卢攸头上了。”陆宗沅若无其事道,“卢攸不杀,不足以令他们泄愤。”
虞韶急道:“王爷,卢攸这个人机谋善断,杀了他,太可惜了!”
陆宗沅面容微冷,说道:“叛主之人,不可轻信。”他径直转而吩咐贺安道:“去绑了卢攸,砍头示众。”
“慢着。”虞韶喝止住贺安,两道桀骜不驯的长眉一挑,对陆宗沅道:“王爷,我的性命是为卢攸所救,杀了他,我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忘恩负义?陆宗沅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的一声冷笑,犀利的目光看向虞韶,“我对你的恩义,和卢攸对你的恩义,孰轻孰重?”
虞韶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一字一句道:“王爷对我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陆宗沅道,“贺安,去抓人。”
“人不在营中!”虞韶突然道,“我没找到他。”
陆宗沅摇头笑了,似是对虞韶的话毫不放在心上,只对贺安道:“你去。一找到人,就地格杀。”
贺安奉命而去。陆宗沅见虞韶仍怨愤地盯着自己,他浑不在意,飞快地翻了几页书,“哗哗”的响声没来由让他烦躁起来。他“啪”一声把书一合,对虞韶道:“卢攸原本是萧泽的人,你在萧泽帐下时,曾和他有旧?你自作主张,来赴戴荣的约,是因为知道卢攸在此可以助你?”否则如何有这样的勇气,来慨然赴死?这一句,陆宗沅却并没有问出来。
虞韶表情一懵,对他这一连串的质问竟不知如何解释。想到卢攸和萧泽的关系,他的心里,有些隐隐不安,目光中有丝犹豫。
陆宗沅观察着虞韶的表情,耐心等了半晌,听见虞韶平淡的声音道:“我来之前,从未听闻过卢攸这个名字。”
眉心忽的一跳,陆宗沅揉了揉额角。连日操劳,一瞬间得到平静,夕阳的微光照在他光洁的脸上,如日暮时的沉静祥和。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你别杵着了,下去歇着吧。”
虞韶答应一声,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道:“我之前让卢攸把匕首当做信物送给王爷,现在王爷能否将匕首完璧归赵了?”
陆宗沅道:“匕首我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改天找出来再给你。”
虞韶有些失望,“嗯”一声,那道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帐外。
过了一会,贺安走进帐来回禀陆宗沅:“没找到卢攸这个人。”
陆宗沅面上一抹诧异。
贺安道:“我问过周围的士兵了,都说虞将军回来时,身边没有旁人跟随,卢攸没随他回营。”话音未落,听见一声冷哼,贺安忙止住话头,惴惴不安地瞧着陆宗沅薄怒的面色。
“知道了。”陆宗沅说道,“你下去吧。”
“是。”贺安说道,“王爷,外头天色不好,怕要下雨了,稍后就须收拾上船,回真定去了。”
陆宗沅点一点头,目送着贺安离去,天边的最后一隙金光,随着他放下帘子的动作,也消失不见了。夏日的雷声隐隐,乌云聚集,外头的士兵们都走了出来,盼着一场雷雨冲洗掉昨夜厮杀后的血腥气。疾风吹得帘子翻动,陆宗沅目光一掠,见天边浓黑的云朵撕扯不休,仿佛一头初醒的猛兽,要急迫地破笼而出。
他把兵书下压着的匕首取了出来,晦暗的目光凝视许久,便将那一截断刃扔到地上,叫侍从清理出去了。
虞韶离开军营,往南而去。他心事重重,因此一路缓辔徐行,走得甚慢。走到山脚下,将马拴在林间,徒步往山上而去。他此时对陆宗沅已多了几分提防,一路留神查看,不见背后有人跟踪,遂放下心来,到了那间被猎户遗弃的茅草房外,屈指叩门,“卢先生。”
卢攸手上举着一根木棍,贴着门缝往外张望几眼,便开了门,一看虞韶神色,卢攸便笑眯眯道:“如何,被我猜中了?”
虞韶沉默着走进来,反手将门合上。
卢攸将木棍放在一边,笑着说道:“我早说过了,此趟下山,必不为良王所容,你不信我。幸好我没有贸然跟你走,否则此刻便要去地府与戴荣相会了。”
虞韶原本便心情郁卒,被卢攸这么半是炫耀,半是讽刺地刺了一句,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卢攸见状,冷不丁想起戴荣被杀的场面,便是一个哆嗦,于是不再激他,转而笑道:“你猜一猜,良王为何对我如此记恨?”
虞韶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卢攸捻着须,悠然道:“因为我给良王送去了一把断裂的匕首。”
“我那把匕首?”虞韶微微吃了一惊,继而发怒,“你把它砍断做什么?”
卢攸道,“无他,不过试探良王而已。”又问:“王爷可曾对你提起匕首的事?”
虞韶不禁眉头微皱。王爷对匕首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丢失了。
卢攸一见他表情,便已猜出其中经过,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虞韶:“如此看来,良王已对你有所猜忌了。”
虞韶无言,脑海里一阵嗡嗡直响,似乎是陆宗沅方才疾言厉色的一串质问,又夹杂着他内心里不肯屈服的反驳——王爷怎么会怀疑他?他们是心无芥蒂的玩伴,是血缘情深的兄弟!他的面色一阵白一阵红,最终,如同浓云密布的天空般,阴郁下来。
虞韶脸上的每一丝变化,都没能逃过卢攸的利眼。卢攸哈哈一笑,往窗外一逡,见无人接近,便郑重其事道:“你信我,我自然也不瞒着你。当初良王与平西王相约起事,平西王反悔,一者是感念皇上隆恩,二者是放不下满门家小。平西王心知肚明,以良王之能,要成就宏业,并非难事,因此这一年来他虽然名为退隐,实则常常与我传递消息。平西王的打算,是要待良王击退戴荣,挥师南下时,他在江南与良王遥相呼应,共襄大举。”
萧泽的打算,虞韶自然也猜到几分,对卢攸的话,倒也不见意外。虞韶只冷声问他道:“既如此,你为什么要挑拨我和王爷的关系?”
卢攸笑笑,不慌不忙地说道:“萧泽暗投良王府,然而良王府又何止良王一个主人?虞将军,你难道忘了,你自己也是陆宗沅的同胞兄弟,陆中葶的嫡亲儿子。”
虞韶眸子里起了微澜,他一字一句道:“我没忘。”
卢攸的利眸如捕捉猎物般紧盯着虞韶,说道:“既然没忘,为何还要对良王言听计从?萧泽属意良王,然而良王性情阴晴不定,行事暴戾,这样的人,如何做一国之君,行仁善之举?虞将军,我卢攸自负有济世之才,却苦无用武之地。如今我便瞧中了你,愿意奉你为主,你愿不愿意?”
虞韶他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激荡,克制的目光落在卢攸脸上,看见他那双踌躇满志的,灼热急切的眼眸,虞韶脑海中警钟大作,故意冷淡地说道:“我何德何能,得卢先生你青眼?”
卢攸放声大笑,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虞将军,果非当初萧泽帐下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莽撞小子了。”他将笑容一顿,正色道:“你不信我,无妨,只须听我一言即可。虞将军,你心智坚韧,机敏灵便,你父亲是先良王,母亲是西羌博野部贵女,出身不可谓不高贵,为何到如今还是混沌无知,蒙昧未开?难道不是陆宗沅与良王太妃有意为之?如今天下,看似纷乱,实则亦有脉络可循。天下四分,金陵朝廷是一分,当初石卿让所立的伪梁是一分,西羌八部是一分,良王是一分。石卿让被灭,势力尽归萧泽,西羌归良王,如今良王与朝廷两立,萧泽偏向谁,谁的赢面就大些。”
虞韶静静听着,说道:“不错,你已说过了,萧泽属意王爷,如今戴荣一死,萧泽自然是顺势投靠良王府了。”
“非也。”卢攸捡了一把破烂的蒲扇,故弄玄虚地扇了扇,说道:“一者,萧泽当初毁盟,良王对他有了芥蒂;二者,良王回绝萧泽亲事,与他颜面上也不好看。三者,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萧泽与良王,势均力敌,今日萧泽助良王夺天下,他日萧泽免不了要做个权倾天下的王侯,一山不容二虎,良王又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性子,他们二人,必有一争,萧泽若是不傻,就该敷衍良王,另辟蹊径。”
虞韶难以置信,接着他的话问道:“所以你以为这个蹊径就是我?”
“你有何不可?”卢攸反问道,“我这几日,已替你谋划了几步好棋。第一,你要联合羌族八部。野利春虽然归附良王,然而蛮夷之人,哪有忠信二字可言?你有一半羌族的血,要拉拢野利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二者,要借重平西王兵力。平西王有两子一女,两子皆不成器,么女颇为受宠,论年纪相貌,与你堪为良配,你正该去求取萧小姐。你与良王不同,他势强,你势弱,萧泽会忌惮良王,却不会忌惮你,况且他对你本人颇为赏识,再加上我卖力游说,这门亲,有七八分希望能成。”
虞韶神情凝滞,那张成年之后渐显坚毅果决的面庞上,有一丝恍惚。
卢攸体察人心,如何不懂得虞韶的烦恼?他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道:“大好少年,何必为儿女私情所牵绊?”他推开窗,一指外头遍野的青翠,缭绕的云海,挺秀的山峰,卢攸说道:“这样的大好河山,难道比不上一个区区女子?他日成就霸业,天下的女人,哪一个不巴望着你多看一眼?”
虞韶好一阵心烦意乱,他信步走到窗前,望着茫茫云海,那挺秀的山腰,被云缠绕,如美人隔花,看不分明。虞韶眺望许久,轻轻透口气,说道:“所谓霸业,便只是为的天下人钦羡?这样的钦羡我并不想要。”
卢攸轻声道:“还可使自己的命运在握。虞韶,你这辈子,难道就没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
虞韶道:“难道当了皇帝就能够事事顺心了吗?”
卢攸一怔,似有所触,良久,他失望地叹口气,暂时将游说他的念头打消,推了门,示意虞韶下山,“快下雨了,你回营里去吧,免得良王疑心。”
虞韶将卸在桌上的剑挂回腰间,目视卢攸道:“你要留在这里?”
“这里偏僻,不会有人察觉。”卢攸道,“我先避避风头,过了这几天,就去找你。”
还要等他来找自己吗?虞韶有一瞬间的迟疑。在他沉默的当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点落在脖子里,激得他浑身微凉。虞韶不由自主地对卢攸点了点头,便疾步下山去了。
一路冒雨奔回营中,见满地的军帐,都已拔得干净,各部人马正整装预备渡河。陆宗沅负手立在江边沉思,滚滚的江水,浓郁的水汽,扑得他衣衫尽湿,宽大的袖子随风飞舞着。虞韶脚步越来越慢,走到陆宗沅面前,正要开口,陆宗沅却似有所感,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沉寂。
“刘袤已经率军抵达燕京了,此刻燕京被数万大军所围,亟待救援。”陆宗沅道,抬起脚来,稳步上船。
第67章 一枕梦寒(十五)
寄柔主动离开王府,正称了太妃的意,从此紧闭府门,清静度日。唯有念秀,举目无亲,被困在这牢笼里,又不知虞韶是死是活,那原本要攀龙附凤的炽热的心,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雪水,顿时冷了。凄惶之下,便早晚去找了忆芳诉苦,聊以解闷。去的次数多了,每每见偃武来去匆匆,神色肃然,心知不妙,趁偃武要出门之际,与无人处扯了他的衣袖,问道:“齐将军,敌军是不是要杀进城来了?”
偃武与自己这位妻姐本没有半点交情,因此毫不客气地把衣袖扯了回来,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敌当前,散播谣言可是要被杀头的。”
念秀咬着下唇,往忆芳所在的内宅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在忆芳跟前说漏嘴的,求你跟我说实话吧!”
偃武一听,这话里竟然大有要拿忆芳做威胁的意思。忆芳那么个天真懵懂的性子,若是知道周军围城,又要牵肠挂肚了。偃武烦不胜烦,便冷了语调,睨着她说道:“不错,敌军要来了,燕京难保,姑娘,你还是离了王府,逃命去吧。”
念秀一段热肠,顿时灰了。失神遥望着瓦蓝的天际,四围的朱墙,曲折回环,把良王府紧紧地包围了。她想起当初从蜀州梁宫逃难时的情形,不由轻轻打个寒噤,快步追上偃武,泪眼婆娑地哀求他道:“将军,你看在忆芳的面上,再帮我一次……我想去牢里看一眼徐三哥。”
去见徐三,倒是无伤大雅,徐三又是忆芳嫡亲的手足。偃武勉强答应道:“我要去程将军府上,正好顺路,可以带你一程。”
念秀千恩万谢,用一领披风,将头脸都遮住了,跟着偃武出了门。偃武便是大步流星,她在后面急追紧赶,到了兵营,已经气喘吁吁了。偃武在外头等着,念秀往牢里寻去,只是这短短一段路程,走得却是艰难万分,终于到了门外,见承钰正背对着自己,席地而坐,伏在一张矮几前,提笔思索。
承钰仍是爱洁的性子,虽然穿得粗布麻衣,露在外头的手脚,却还算干净,头发亦梳得十分整齐。一见这个背影,尘封的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念秀心酸不已,叫道:“三哥。”
承钰手头的笔一停,扭头一看,见是念秀,便有些欣喜。他一个月也难得见一次熟人,因此很有些要寒暄的意思,只是怕自己许久不曾沐浴,身上有了异味,因此立住脚,和她隔了一步,颔首致意道:“秀妹妹,别来无恙。”
虽然落魄,进退之间,言语之中,依稀仍是往日那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念秀忍着泪,笑道:“三哥,你在写什么呢?”
承钰讪笑一声,说道:“只是想起从前旧事,我平生所见,那样多的风流人物,要说故事,也可说上一年也不止了,因此随意记两笔,免得在这牢笼里待到七老八十,连自己的姓名来历也忘记了。”
念秀闻之伤心,说道:“三哥,你别怕,我总是还记得你的。你也记得我,咱们彼此记得。”
承钰默然,只是寂寥地一笑。
念秀道:“三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周军很快要进城了,燕京恐怕保不住了。”
承钰“哦”一声,表情并没有很大变化。
念秀见他如今的神气,简直有几分看破红尘,生无可恋的意思,心里一急,忙道:“三哥,你还记得跟我说过的话吗?”
承钰何等通透的一个人,至此已然明白念秀的来意了,因此极力按捺住,没有露出鄙薄的神气,只问道:“什么话?”
念秀直通通盯着他,“你原来说,若有幸逃出生天,咱们两个以后就做一辈子的伴儿,好好过日子。我这会也想通了,要是周军进城,肯定会放你出来,到时候咱俩一起出城吧,不拘去哪都好。”
承钰失笑,说道:“你说这话,神气不对。”
念秀道:“怎么不对?”
承钰道:“你若是红着脸,耷拉着眼,羞答答地说出来,兴许还好些,如今这幅要吃人似的表情,男人看了只会害怕。”
念秀一愣,一股热气,从颧骨上蔓延到了脖子里。她翕动着嘴唇,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承钰见她窘迫,反倒后悔,不该逞一时之快,于是诚恳地劝她,“妹妹,我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风月,不识经济,就算逃出燕京,也难维持生计。周军要进城,良王府便是是非之地,你要保命,不该来找我,不拘去找忆芳,还是寄柔,都要比我强。”说完,走回矮几前,背对着门口,一副不欲与她再费口舌的意思。
念秀痴痴等了许久,不见承钰回头,自知没了希望,便颓然地往牢房外去了。遇着偃武,偃武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也不多问,仍旧护送她回了良王府。
待念秀进了府,却走来一个军中的副将,招呼一声,把王府外把守的侍卫叫走了大半,偃武上前询问,那副将和他也熟识,因此直言相告:“敌军要围城了,程将军要抽调人手去守城。”
偃武便立住脚看了一会,见身强力壮的侍卫都被唤走了,只留了零星几个人,惶惑不安地在府外守着,他琢磨了一阵,便往程崧府里来了。
偃武与程崧两人厮见。程崧这几日为了周军围城的事,急得寝食难安。原本依照陆宗沅的嘱咐,不日之后就有援军,谁知刘袤行军迅速,短短几天就到了城下,援军不曾见,送出城的探子杳无音信,连陆宗沅也生死不知。燕京城里不过五千驻军,加上紧急征调的民夫,也不过一万之数,如何对抗刘袤的五万大军?
程崧虽则沉稳,奈何燕京太过重要,万一城破,历代良王的基业便要毁于一旦。程崧几日以来,夜难安枕,急得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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