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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未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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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动插进锁孔的钥匙,淡淡道:“正大光明回家又不犯法。”也不在意他可能产生的反应,推开门将他让进去。
耿清泽虽非科班出身,好在平日里耳濡目染也不算少,进了大门绕过垂花门,辨出这是套三间两进的四合院。易漱瑜让他稍待,自己沿着游廊将各个房间的灯尽数打开,回到院子里时觉得有点寒,遂将他引入西厢。
她不同他客气,洗了手兀自翻找着东西。他也不见外,负手信步,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屋角硕大的瓷瓶里插着十多个画轴;多宝阁上的十几样摆设看起来同寻常人家并无太大差别,耿清泽不精此道,只分辨得瓶、碗、碟、洗各类,再看不出别的名堂。
他微微躬身,不留心西服的衣角顺着他的动作扫过隔板,“啪”一记脆响落在脚下。
大意闯了祸,他看着青砖地上的残片有些懵,本能地蹲身去捡。手才触到瓷片,不防易漱瑜从另一头亟亟跑来,脸上的表情比他还无措。他心下忐忑,又拙于言辞,下意识地缩了手,只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没了下文,却听她紧张地问:“有没有割到手?”
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她忙道:“让我来。”
那只碗碎得也巧,几乎对称的两半,砖地上连碎瓷也不见一片。看她找了几张旧报纸将碎片包好,丢进纸篓,默默回到原处,什么也没说,更没责备他一字半句,耿清泽越发不安起来。
依着他的脾气,损人财物定然是要赔偿的。通常他会问清价值,有物偿物,无物折价,但此时此刻,一句简单的“我赔你一只”或者“这个值多少钱”,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心里明白得很,并非自己出不起这个价,而是唯恐这般唐突反倒落得将她看轻的嫌疑。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却再度被她打断。
“帮个忙,里头的炉子拿一下,我够不到。”
他见她神色平静,说话间已将一应器具尽数找全,对方才的意外并不甚在意,略略放下心来,边脱外套边走上前,替她在储藏柜的深处取出一个小炉,端详过后不由笑道:“这是哪朝哪代的古董?”
“奶奶的旧东西。”她边说边拿了白布擦净里外浮灰。
他走到她身边,竭力抑制着自己的过于好奇,“那……刚才的那只碗也是……”
“不是。”她从密封袋里取出干燥的钢炭平平铺于炉底,“那是乾隆官窑的粉瓷。”
他问得小心翼翼:“仿的?”
“真品。”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市面上还有没有?”
她摇摇头,“这个不太清楚。据说首都博物馆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一听,脱口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或许可以试着修复?”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实在少得可怜。
她慢条斯理地收起装碳的铁盒,“碎便碎了,即便修补得再精巧也不会像原先那样完美无缺。何况这种不可衣不可食的东西,早晚是个累赘,碎在你手里也算是跟你有缘分。”
他再度怔愣中,不意外头有陌生的人声传来。
“漱瑜小姐?”
易漱瑜循声出门,他也慢慢跟在她身后。
走出厢房,见垂花门里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约摸已过古稀之年,见了她且惊且喜,直直走上前来,“漱瑜小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易漱瑜只笑了笑,叫了一声“糊涂爷爷”,却没有开口答他。
那“糊涂爷爷”笑得眼角起皱,见了她身后的耿清泽,又问:“这位是?”
“我的朋友,耿清泽。”这是耿清泽第二次听她念自己的名字,些微恍惚间,又见她转头向自己介绍,“这是胡爷爷,我奶奶的好友。”
耿清泽略一欠身,胡爷爷忙说:“不敢当。”又看着易漱瑜,也不回避陌生人,只说:“老太太最近怎么样?你非要把她接到那么远的地方,自己受累不说,我们也……唉!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还能再见她几回。别就是见了,她也认不出老胡了。”
他的话似怨似嗔,口吻中却分明是关切与怜惜。易漱瑜望着他任他絮絮,听到末了一句才避开他的目光,说:“有的时候,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胡爷爷重重“咳”了一声,才要说些什么,见了她垂头不语的模样,心头不禁一软,便改口道:“吃了饭没有?我去拿几个你糊涂奶奶裹的粽子?”
“吃过了。”她倒像是被他提醒了,“对了,糊涂爷爷,我兑的井水还在不在?”
胡爷爷摆摆手,满面愧容,“说来真对不住你,你的坛子过年时被小葫芦踢翻了。就为这事,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楚家的那口老井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过了冬天就没出过水,你就是现在想要,也打不上来了。”
小葫芦是胡爷爷的小孙子,着实顽皮得厉害。易漱瑜听了却嗔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您打他作什么。”
胡爷爷讪讪一笑,“不打不长记性,现在老实多了。”
她却嘟囔:“笨死了,白费我工夫教了他,逃都不会逃。”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懊恼神情引得一旁的耿清泽忍不住“扑哧”一笑,胡爷爷跟着笑出来,突然拍了拍腿侧,“瞧我这记性,险些误了你的大事。你赶紧去取楚先生那里的东西,他修好以后,都叨叨了不知多少回。”
“我现在就去。”易漱瑜点头,抬脚要走。
“慢着——”胡爷爷拦住她上下打量,“漱瑜小姐,你这身行头去……恐怕是要不回那东西的,还是穿老太太那件……”
她会意,抬了眼望着他,狡黠地微微一笑,“您要不要一起去?”
“他那个乖僻的牛脾气,也就你吃他那套。我才懒得去受那份罪呢。”胡爷爷颇为坚决,“楚家门口有车,到时你不好拿,就喊一辆回来。”
“嗯。”她答应着,“那您先回去吧,替我跟奶奶问好,说我有空去看她。”
胡爷爷同他们告辞,她目送他转出垂花门,转身进了西厢房,顺手关了门。
耿清泽有一搭没一搭在院子里溜达,走到正房前,正借着灯光读着门侧的楹联,只觉刚被打开的门口光线一亮,转头看去,即时愣了一愣。
第16章 他乡(2)
易漱瑜已换下了白天所穿的职业装,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垂长过膝的旗袍。柔润莹泽的白缎自肩及膝,几乎贴合她的身形,一枝墨迹淋漓的寒梅从左肩绵延至右下摆,粉彩的花瓣与前襟身侧用作盘扣的十来颗芙蓉石相应成辉。乌黑的长发在耳后挽出一个半髻,齐整的发梢听话地垂于肩头。
她的淡声一如平常,嘱咐他道:“这里暂时没有电视。要是不介意,可以在房里看会儿书。我去去就回。”
耿清泽回到西厢房,外厅里头已多出不少东西。
茶几上是一套齐全的茶具,茶壶、茶匙筒、茶船、杯托……一应俱全,单大小不一的茶洗就有三个。茶几的一侧正是那只红泥小火炉,底层的钢炭已被点燃,点点红星若隐若现,炉上置着一个不大的朱砂壶,炉脚边还放着几瓶矿泉水。
他在书架上略作浏览,总算找到本不算艰涩的《东晋门阀政治》,坐在竹榻的软垫里静心而读,倒也看出了几分兴味。
“王与马共天下”的故事看了不过一半,他见易漱瑜吃力地抱着一个和她人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跨进门,旗袍的下摆有些起皱,腕上还挂着一个小纸包,便放了手里的书。
她见状,忙道:“我自己来。麻烦你拿一下衣帽架后头的架子。”
他依言照做,又在她放置时搭了把力。她在茶几的前方调整好木架的位置,一一整合完毕,才拉开丝绒套子,一旁的火炉上朱砂壶盖“噗噗”直跳,引得她停了手,这才想起还有件正事。
耿清泽随意一看,那绒套里头竟是一台古筝,下意识张了张口,眼睛再望向她时,看她已安坐在茶几前,用沸水烫起茶具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又在原先的竹榻里坐下。
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烫壶洗杯不出一声,之前的那几分好奇神色已荡然无存,易漱瑜想了想,说:“是挺无聊的。不过是过程吊足了胃口,才觉得喝进口里的最后那道茶分外让人满足。”
她一面极尽自嘲,一面却颇有耐心地拆了腕上的小纸包平铺于茶几上。耿清泽没有回话,伸手拈过几片茶叶,略有些意外,“这不是铁观音,倒像是狮峰龙井?”
她将茶叶分了粗细分别置于朱砂的茶壶中,冲入略有冷却的热水,这才慢慢道:“对,是明前的。去年气候不好,今年的明前茶少了许多,这还是楚先生的朋友送的。”
“就是替你修琴的老先生?”
“嗯。看在奶奶的交情上,也算是勉强将我收入门下。不过他从来不承认,想必是怕我这不成器的半吊子辱没了他的名声。”她又在炉上的水壶里注满矿泉水,拿了钢叉将炉底的碳依次翻了个个,无奈地眨眨眼,“去年,老先生无意中听我改了别人的琵琶曲,气得劈断了两根弦。”
“然后?”
“我……”她顿了顿,才又道,“这筝是桑枝木的板,没人敢动,最后还是得求他出马。”
她没有顺着他的问话继续,却止住话头。他也不再追问,默默看着她用头道茶将整套杯具一一洗过,重新在朱砂壶里注入热水。
覆手于壶上,她看着炉上升腾的袅袅水汽,缓缓道:“其实是一个道理。就好比龙井代替了铁观音,没有雨水井水,矿泉水甚至一般的饮用水也行,要的不过是这样静心凝神的过程,哪来那么些清规戒律。所谓‘尽事听命’,最后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强求不来。至于是否如己所愿,更不得而知。所以我只相信万事万物归根到底,无非是‘求仁得仁’这四个字。”
见他一直不出声,信手将空空的茶洗拨了一圈又一圈,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动手沏茶时瞥见他手边的书,不觉讶然道:“对这个有兴趣?”
“这本还算能看懂。”他电子工程出身,之后因工作需要转向经济和管理,文史还真不算强项。
她点点头,认同地说:“嗯。都是汉字,自然看得懂。”
“嗯。”他像是没听出她的调侃,“至少明白了一点。”
她用沥干的茶盏扣住闻香杯,反手将里头的茶汤倒入,递过茶盏,“说说你的心得。”
他接过,在玉镯莹净的光华中一字字清晰地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夜凉如水,她衣着单薄,微微打了个寒噤,便低了头不再开口,将剩下的茶叶用玻璃杯装了,又冲出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一时间,屋里除了炭火的哔剥作响,再无其他动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固有的宁静,“要不要试一试你的筝?”
她抬头看去,从他的目光里只看到不容质疑的诚恳与期待,低头沉吟片刻,问:“你有没有听过《A Day Goes By》?”
见他摇头,她微微一笑,“那就行了。”
她挪了把竹椅坐到筝前,一面拿了松香依次抹在筝码上,一面向莫名的耿清泽解释:“原曲是琵琶和二胡的合奏,我觉得好听,拿筝试着弹了一次,还不太熟练,谁想惹得楚先生大发脾气,以后再也不敢碰这个雷了。”
原来她是怕自己出丑,他心下了然,口里只说:“回头老先生计较起来,就说我拿饭碗要挟你。”
见他并不点穿,她感激地一笑,仔细缠好玳瑁甲片,略一凝神,将十指置于弦上。
右手托抹勾劈,如清风般轻灵,左手抚弦轻按,如深海般沉稳。流畅的旋律便如清泉般徐徐从指间淌出。
整首乐曲动静相宜,时而明快清亮,时而委婉淳厚。温婉与低沉交叠而进,似是互相倾诉,又如欲说还休,更像是隔着岁月风霜的两个人遥遥对望,任凭千山万水,任凭千帆过尽,只留一身的孤寂凉薄……
一曲终了,手中的茶已微凉,袅袅热气在丝丝余韵中蒸腾而散。他不知不觉随着她的起立而站起身,目光似被摄了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她利索地摘了甲片,抬头的一刹那却滞在原地,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下午那种不受控制的晕眩好像又回到身体里,下意识地攥紧手。指甲刺在掌心的轻微疼痛让她迅速回了神,脱口道:“不早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说:“我该走了。”
话落,两人俱是一怔,又同时向后退了小半步。
耿清泽抬腕看表时,易漱瑜也转头看向屋角的落地钟,不觉轻轻皱眉,“算了,这里房间多,你随便找一间将就一下吧。”
他只一愣,随即坦然要求道:“那麻烦你挑一间最不值钱的。”
“那就是这里了,卧室和浴室都在里面,床单被子都是干净的,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她示意一旁的一道门,又拖过进门时随手放置的行李箱交给他,“你的换洗衣服,从休息室拿的。也不知是谁的运气比较好。”
他不是健忘症患者,一听就明白她是在影射他在机场里说的话;他更不是傻子,个中原委一想便知。他从四川直飞D市,她不声不响替他将衣物从S城带到那里,却又阴差阳错在这里派上了用处。
易漱瑜开了门,才要离开,不意远远传来闷闷的“砰”一声,在静谧的小院里显得尤为清晰。耿清泽走到门口,警觉地道:“什么声音?”
“好像是烟花。”她也不解起来,“今天什么日子?”
他恍然,“今天是端午。”
“难怪糊涂爷爷说家里裹了粽子。”她亦有些醒悟,才说完,“砰砰”声又隐隐传来,引得她仰起头,望着清寂无边的夜空,喃喃道,“多少年没看过洛阳城的烟花了。小的时候,我来这里过寒暑假,每年春节,爸爸都会买很多来放。”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她的父亲,淡淡的口吻中却只教人听得出无奈与落寞。他才要张口,她已经跨出门槛,说:“早些休息。”说完,沿着抄手游廊向东而去。
第17章 故土(1)
易漱瑜躺在东厢房的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迟迟不愿起身。清香的被褥,柔软的枕头,想必是糊涂奶奶平时的细心照料,这让她仿佛回到了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奶奶的严正训导言传身教,楚先生的孤怪行径不近人情,糊涂爷爷做的烫面饺和烩面,还有爸爸,看着熟睡中的自己露出笑容……
她如遭雷击,迅速从床上弹起,额头的薄汗才用手背拭去,在看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后又渗了出来。
她来不及探究手机的闹铃为什么没响,只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穿上拖鞋,从东厢房一路奔到西厢房,看到紧闭的门扇想都没想便伸手去拍,“耿总,耿总!醒了没有?再晚就赶不上今天的航班了……”
“大白天的,唱什么鬼拍门?”
凉凉的声音落在头顶,她吓了一跳,骤然回头,见耿清泽已穿着整齐站在眼前,直有些发懵,定了定神才听自己利落地说出一句话:“我们今天要不要回公司?大概下午有一班机。”
“你就那么喜 欢'炫。书。网'上班?”他不解地看着她,“即便你愿意,我还不想浪费双倍工资。”
易漱瑜瞬间石化,耿清泽简明地点化她:“现在是小长假。”
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难怪手机的闹钟没有响,同时也记起当时是为了迁就XZ朱总的安排,才不得不把会谈定在小长假的第一天。听耿清泽话里的意思,好像对昨天给了她法定节日的加班费都有些耿耿于怀,又不禁有些鄙夷。
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如入化境的神情让耿清泽不能不发话了。他轻咳一声,开口时仍有些支吾:“你的衣服……”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穿着长袖睡袍就这么冲了出来,顿时傻了眼,“啊”了一声又飞奔回去,“乒”地关上门。
洗漱完毕,她换了衣服坐在书桌前,手指下意识地抚在一旁的一沓影集上,脑袋和肚子同病相怜般地空空荡荡。好半天后,才暗暗摇头苦笑,这里明明是她的家,现在反倒不敢大大方方出去了,真是好没来由。是她将人带了回来,也是她主动开口相留,就这么把他晾在外头,实在算不上应有的待客之道。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才走到门口就听他在外头喊“易漱瑜”,接着便是指节扣在门棂上的扰人响声。
她走过去拉开门,没好气地说:“干什么?双鬼拍门?”
耿清泽不知她心里别扭,清清嗓子,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她这才想起他的胃不好,饿了那么久一定有些扛不住,否则以他的定力断不会有此一问。现在的他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这个时间不尴不尬,是找不到其他地方吃早点的,家里也没什么食材,她想了想,带他去了巷口的一家小馆子。
餐馆设在古旧的民居里,堂屋里摆着五六张八仙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桌上都有热腾腾的茶水和零食,想是早茶闲话了一上午还不曾散去。
两人刚一坐定,便有人从柜台后头提着茶壶茶碗出来招呼:“漱瑜小姐,你还真回来了,有小半年没见了吧!老太太身子骨怎么样?”
“谢谢您惦记。”她笑了笑,“福伯,您的风湿好些没有?”
“你上次找的制草乌偏方,还真管用。去年大冷天,犯病的日子少了近一半。”那福伯笑声连连,为他们倒了茶,又问,“今天想吃些什么?”
她看看耿清泽,他说:“你拿主意。”
“福伯,早上的枸杞粥还有吧?配一小碟酱菜,再要些清淡的小点心,上笼蒸一蒸就好。我们还没吃早餐……”
她还没交代完,只听邻桌重重“哼”了一声,甚是不屑。三人同时转头看去,倒有两个人了然地笑了。
福伯也不多话,自去准备;易漱瑜起身朝声音的源头走去,在一位青衣老者身旁站定,清声道:“楚先生早。”
“哼!”那楚先生一拂袖,“别叫我先生,我可没教你睡到日上三竿。”
她不反驳,也不认错,只抚平裙裾,静静在他身旁坐下,在桌上抓了一把榛子,一颗一颗剥净,放在楚先生面前的碟子里。
楚先生就着一把紫砂壶喝了口茶,俄而,手边的折扇朝对面一指,“就是他喝了我的茶?”
耿清泽喝着茶,身边的动静却分毫不落,自然也知道眼前的长者是何方神圣。此时被当头点了名,出于礼貌,他还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楚先生,谢谢您的茶。”
楚先生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连头也不抬。耿清泽只觉西服下摆在桌下被轻轻一扯,转头看向易漱瑜,见她示意的目光落在一侧的长凳上,立时会意,在老先生对面坐下。
一时福伯端上点心,易漱瑜先夹了个豆沙包给楚先生,这才招呼耿清泽,“这豆沙是福伯家自己做的,你尝尝。”
耿清泽咬了一口,果然豆沙馅甜甜的香味里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与外头吃到的大不相同。
福伯眼尖,已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由笑道:“味儿不错吧?这是按漱瑜小姐的方子做的,错不了。”
枸杞粥甘香润泽,米粉糕细腻柔韧,荷叶酥清甜爽口,不知不觉间,桌上的蒸笼已空了一大半。
楚先生吃完一块糕,问:“几时回去?”
易漱瑜看了看耿清泽,见他正吃得专心,好像并未听到老先生的问话,只得含糊地答:“过了节要上班。”
“今早送来的新鲜鱼,回头一起吃。”
她答应着,楚先生的目光已经转到对面的人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耿清泽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包子,正在斟茶的易漱瑜已替他答道:“耿清泽,‘清平乐’的‘清’,‘云梦泽’的‘泽’。”
“嗯。这名儿听起来不好不坏。”楚先生略一颌首,又问,“头一回来这儿?”
易漱瑜答了个“是”。
楚先生挑挑眉,不解地看看耿清泽,又看看她,淡淡地问:“怎么?喝了福伯的一碗粥,他就成哑巴了?”
耿清泽憋住笑,忍着不看被噎得瞪眼的易漱瑜,不紧不慢道:“是第一次来。”
“下午我去城东逛逛,”楚先生又喝了口茶,“你要不要一起去?”
耿清泽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咬着唇蹙着眉,想说不敢说,想恼又不敢恼的古怪神情,心里微微一笑,口中道:“那就叨扰您了。”
楚先生也不问他吃完了没有,搁下紫砂壶,拿了折扇起身,慢悠悠地朝外走。易漱瑜取钱结账,手却被一直笑眯眯的福伯推了回去,“漱瑜小姐,你这是看不起福伯。”
“那……”
福伯又笑道:“改天你给我写个新门联就行。”
“好。”她不再推辞,答应着同他告别。
一路闲走就当是消食。易漱瑜想起方才的情形,下意识看了耿清泽一眼,“你们倒投缘得很。”
耿清泽一向认为她不计较,不料在这上头小心眼起来,故意轻描淡写道:“说不定还打算收我做个入室弟子什么的。”
她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扰得失了态,看着他揭了自己的短后难掩的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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