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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锦囊-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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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税银。
每月的初一按例不用开堂,韩慕之此刻正在二堂里加紧批阅录取童生的试卷,因为县试的考题是他出的,本着负责到底的精神,他没有让师爷阅卷,结果自己肩头的担子又多了一项。
齐梦麟来到县衙转悠了一圈,见各人手头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只有他一个人百无聊赖,顿觉没趣。于是又钻进刑房找到罗疏,粘着她问道:“最近县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罗疏正忙着整理牢中犯人的供词,听见齐梦麟又来向自己打听新闻,只能无可奈何地抬头望着他回答:“临汾不过就是个小县城,哪里有那么多怪力乱神的新鲜事?齐大人若是想听故事,还请出门左拐,找个庙台去听段戏吧。”
齐梦麟望着罗疏忙得绯红的双颊,忍不住撇撇嘴,低声道:“当初是你骂我没出息,我才跟父亲讨了这穷官来做。结果现在倒被困在这穷乡僻壤,真是没意思。”
罗疏听了齐梦麟这番抱怨,不由停下手里的活计,在刑房昏暗的光线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望着齐梦麟问道:“齐大人难道是因为上巳节那晚小人说的话,才去向令尊讨了官?”
“对啊,”齐梦麟点点头,大言不惭道,“我以为当了武官就能大展拳脚,谁知除了平定乱匪那一会儿功夫,其他时间都这么无聊。你瞧,这下我心志再高远,也没法施展抱负啦!”
罗疏深深看了齐梦麟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齐大人,您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其实是被临汾平静的表象欺骗了。”
“嗯?此话怎讲?”齐梦麟一听这话就兴奋起来,立刻催促罗疏往下说。
“您虽然平息了骚乱,可是落网的乱匪却不多,真正的刁民还隐藏在民间。”罗疏拍了拍手中厚厚的一叠供词,对齐梦麟道,“这些人的名字此刻就在我手中,可是您也知道这些人有多难抓,这次县衙遭受攻击,就是血的教训。”
“哼,什么血的教训,抓这帮蟊贼对我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齐梦麟说到此处眼睛突然一亮,笑嘻嘻地毛遂自荐道,“不如我去替你抓贼?”
罗疏摇摇头,故意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抓这些人是县衙的职责,从来没有惊动平阳卫的道理。齐大人领得又是精锐骑兵,用驻军拿贼,只怕名不正言不顺。”
“这有什么?这些兵力是山西都司拨给我的,随我怎么调用!”齐梦麟得意忘形,忍不住对着罗疏大肆炫耀,“就算我狗拿耗子,也没人管得着!”
他的话果然令罗疏两眼发亮,只见她抿了抿双唇,再开口说话时虽然努力压抑着激动,嗓音里却还是带上了三分仰慕:“还是齐大人您神通广大。”
“哎唷,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你还和我见外?骂都被你骂过了!”齐梦麟嬉皮笑脸道,冲着罗疏搓了搓手指,摆出讨东西的架势,“你要抓哪些人?有名单么?只管交给我。”
罗疏立刻抽了张纸,飞快地写好了几名逃犯的名字、样貌特征和居住的街巷,吹干墨迹交给了齐梦麟。齐梦麟找到事做,顿时也来了精神,于是迫不及待地与她告辞,集合手下鹰犬打猎去也:“我走咯,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罗疏目送齐梦麟乐颠颠地离开刑房,忍不住内疚地叹了口气——她终究还是利用了他。
这个人虽然骄横跋扈,却也古道热肠,她认准了他的单纯,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撺掇他去抓贼,只为了能够帮助韩大人。想到此她不禁低下头,两眼盯着手中沉甸甸的供状,希望从这字里行间找到正当理由,能够为自己的卑鄙开脱。
是了,谁让他是山西总督的小公子呢?他随便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过问,也不会有人发难,再大胆的刁民也不敢公然去报复他,而他创下的一切功绩最终都会归在县令名下,因为他不过是狗拿耗子。
想到此罗疏忍不住皱起眉,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齐梦麟。
“不过……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补偿他吧……”她在心底喃喃自语道,很快就挥去了脑中那一点不快。
与此同时,齐梦麟领着麾下骑兵在临汾城里到处拿贼,觉得自己鲜衣怒马叱咤风云,真是威风极了。
“有意思,有意思,这可比扬州那些酸不拉几的酒会、诗社刺激多了!”他远远跟在骑兵的马后,看着一干精兵在自己的指挥下追得猎物满街乱跑,不禁大呼过瘾。
“公子,您慢一点!万一摔下马可怎么得了!”这时连书一路骑着马赶到齐梦麟身边,看着自家公子吊儿郎当地跨在马上,不禁吓得大呼小叫。
“瞎嚷嚷什么?你还在尿裤子的时候我就会骑马了,别说现在清醒着,就是睡着了我也摔不下来,”齐梦麟相当看不惯他这咋咋呼呼的书童,满脸嫌弃地撵他走,“倒是你,好好地跑过来干什么?少妨碍我执行公务啊!”
“公子,是您叫我一打听到消息就来向您报告的呀,难道您忘了?”连书委屈地撅起嘴,作势抖了抖手里的缰绳,“您要是不想知道那个枣花姑娘在哪里放羊,那我可就回去啦!”
“等等!你给我回来!”齐梦麟一听这话立刻喜出望外地叫住连书,当下乐得也顾不上抓贼了,追着书童问道,“这事过了这么多天,我都快忘了!你怎么现在才打听到?”
这时连书忙不迭又喊起冤来:“公子!您也不想想,这地界我人生地不熟的,做事又得掩人耳目,才花这几天就打听到陈县丞家的山头,已经很不容易啦!”
“少废话!既然打听到了,你还不快点带我去!”齐梦麟一想到传说中的临汾第一美人,就心急如焚地催促起书童来。
连书却是不紧不慢地问道:“公子,您不抓贼了?”
“不抓了,明天再说。”齐梦麟说着便呼哨了一声,命令一班手下迅速集合,让他们先把抓到的人犯送往县衙,再自行返回平阳卫。
草草交待完毕后,齐梦麟便和连书一同上了路,骑着马赶往临汾县的东城门。
半路上连书一边策马,一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件件对公子细说,嗓音在颠簸中不自觉地发颤:“出了县城,往东北方向走五十里,有个漫天岭,据说岭下那几个山头放的羊,都是陈县丞家的。那枣花姑娘年方十六,正当妙龄,见过的人都说貌比天仙!”
“哼,什么貌比天仙……凭这几个山西蛮子,也能知道天仙是个什么模样?”齐梦麟向来以品花高手自诩,这时嘴里虽然不以为然地嗤笑,心底的期待却不禁高涨了三分。
出了城门,齐梦麟和连书快马加鞭,不消半个时辰就跑完了五十里地。这时只见巍峨的漫天岭横亘在眼前,满山的羊群就像无边无际的云团,正缓缓地在草地上移动着。
此情此景让齐梦麟不禁有些傻眼,于是他望着那满坑满谷的羊群,傻乎乎地问连书道:“那个枣花在哪儿?”
“这我哪会知道?”连书也在马上吐吐舌头,第一次发现温顺的羔羊密密麻麻聚在一起也很可怕,只听那咩咩的羊叫声从远处传来,音量不高却像极了繁冗绵密的咒语,时间一长就听得人脑袋发胀。
齐梦麟皱着眉在山坡上寻找了半天,一直望到两眼发花也没看见半个人影,这时远处的山坳里忽然传出两声隐隐约约的山歌,他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有人唱歌!不过是个男的!”
话音未落,这时山坳的另一个方向也传出了歌声,这次歌声清晰了一些,依稀能听出断断续续唱的是一句山曲:“眼看满天云彩化了个尽,哎呀亲亲,咱二人好不成……因为甚……”
齐梦麟听了那伧俗的歌词,骑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道:“这是放羊娃在追求姑娘呢,哈哈哈,这小曲我一定要学会,回扬州过年的时候唱给府里的姑娘们听去!”
这时连书却竖起耳朵,忽然恍然大悟地对齐梦麟道:“公子您仔细听,山坳里至少有四五个男人在唱情歌呢!”
他这一说齐梦麟顿时也反应过来,立刻猜到了是什么人在山坳里:“走,我们过去看看!”
主仆二人立刻从羊群中开道,经过好一番艰苦的跋涉,才总算爬到了山坳的边缘。这时山坳中的景象已尽收眼底,只见漫山遍野的羊群之间,散落着十来个羊倌,大家正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此起彼伏地高唱着求爱的山曲。而此时此刻,一个娇小的人影被他们围在圈子中心,正不紧不慢地赶着羊,七八只凶狠的牧羊犬正龇着牙保护着自己的主人,不允许孟浪的羊倌随意靠近。
由于相隔太远,齐梦麟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然而光是一个背影,就已经足够销魂——只见那姑娘穿着一身水绿的春衫,与裙裾一色的长草掩住了她的脚步,令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从草尖上化出的妖精。光可鉴人的鸦鬓闪动着水一般的光泽,乌油油的发辫从脑后一直垂到腰际,随着步调摇晃着,让人几乎看不见她那细得只有一掐的小蛮腰。
“不错不错不错!”齐梦麟当即赞不绝口,越发快马加鞭地向美人冲去。
连书急得赶忙在他身后高喊道:“公子,当心恶狗!”
齐梦麟此刻色胆包天,连饿虎都不怕,何况恶狗?他一路策马挤开羊群,不一会儿便闯进了羊倌的包围圈,这时围着美人的牧羊犬见到了陌生的不速之客,终于不再发出威胁的低咆,而是仰着脖子狂吠起来。
牧羊犬的反常终于引起了枣花的注意,于是她扭过头,无比淡定地瞥了齐梦麟一眼。
不过是浮光掠影般的一个照面,顷刻间便让齐梦麟的身子酥了半边——她这样貌,这样貌,别说是鸣珂坊的牡丹了,就是十个牡丹也赛不过她呀!真不愧是貌比天仙的临汾第一美人!
齐梦麟嘴里的唾液瞬间急遽分泌,再开口说话时,已变作垂涎三尺的嘴脸:“美人!美人!枣花姑娘!我是陈县丞的朋友啊!”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直到不要脸地冒充成陈梅卿的好友,枣花才又回过头,媚眼如丝地望着他问:“你是我夫君的朋友?”
“是呀是呀!”齐梦麟慌急慌忙地翻身下马,无视呜呜低咆的恶狗,径自走到枣花面前调戏道,“小生乃是山西总督之子齐梦麟,今日与姑娘幸会,真是三生有幸……”
他涎着脸还没说完,这时枣花已经一鞭子迎面抽了上来:“亏你还是我夫君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戏,这句话你都不懂吗?!”
“当然,你会这样调戏我,肯定就是我夫君的朋友没错了。哼,他的朋友,没一个正经的。”当事后齐梦麟捂着眼睛在草地里打滚时,枣花这才弯腰坐在草地里,又从皮囊壶里倒出一杯酽酽的奶茶招待齐梦麟,“别装死了,来喝茶。”
美人的话齐梦麟一向肯听,于是立刻就不闹了,乖乖坐起来喝茶:“咸的,喝不惯。”
“废话真多,”枣花白他一眼,又扭头对还在唱歌的羊倌们骂道,“快滚,没看见我夫君的朋友来了啊,你们是不是想害我被他传闲话,让夫君以为我不守妇道啊!”
羊倌们红着脸哄笑了一声,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去。
“我不会传你闲话的。”啜着奶茶的齐梦麟立刻讨好地笑道。
枣花对他刻意的讨好没作任何表态,径自研究着衣冠楚楚的齐梦麟,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临汾的县令?”
第二十八章 榜下婿
齐梦麟听枣花突然这么问,不禁愣了一愣,才回答道:“刚刚小生不是说过了吗?我叫齐梦麟,如今在平阳卫里做副千户。”
“哦,我一直听人说韩县令长得俊,只是从来没见过,所以才问问,”枣花专注地望着自己的羊群,心不在焉地与齐梦麟说话,“你之前说什么我也没记住,不过管你是县令还是千户呢,我只管放我的羊。”
有那么一瞬间,齐梦麟的瞳孔微微睁大,分明看到眼前美人柳条一般的娇躯上,附着一个紫赯脸圆滚滚的陈老爹!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陈梅卿的痛苦——娶这位姑娘,简直就是乱伦啊!
于是齐三公子的一颗娟娟春心,瞬间雨打沙滩万点坑,被狠狠地摧残了!
回程的路上,少不经事的连书犹自陶醉地感慨道:“枣花姑娘这样貌,比我见过的官太太官小姐都好看,真不像是平凡出身呀……”
“光论长相的话,我也觉得不像。”齐梦麟一边揉着眼皮,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转念却又想:她就是戴金狄髻的命,也架不住这充满了羊膻味的本性啊!
晚间赶到临汾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齐梦麟如今有官职在身,于是直接无视宵禁进了城,上县衙去邀功并且蹭饭。
今日平阳卫的骑兵狗拿耗子地押了几名恶徒上衙门,着实惊动了韩慕之和陈梅卿,他们琢磨不出齐梦麟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这时见他登门造访,便立刻默契地一同赶去接待。他二人踏入膳厅时,齐梦麟正歪靠在桌边呷酒,陈梅卿一眼看见他脸上的鞭痕,立即瞪着眼问道:“齐大人,您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齐梦麟心虚,慌忙从腰间抽出一把川扇抖开,掩住脸干笑道:“嘿嘿,傍晚时我骑马不小心,被树枝刮了。”
陈梅卿对齐梦麟牵强的解释置若罔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径自撩起齐梦麟的衣摆摸了摸他的裤腿,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道:“下官却不知齐大人白天上哪儿高就,蹭了这一腿的羊毛回来……”
齐梦麟见搪塞不过,于是放下扇子满脸堆笑地摇了摇陈梅卿,捏着嗓子讨好道:“哎唷,我这人就是这点毛病,有色心没色胆的,这不听说嫂子艳名远播嘛,就想着一睹芳姿。陈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罪……”
哪知下一刻,他的双手就被陈梅卿一把抓住捧在胸前,整个人已沉浸在对方满怀期待的目光里:“怎么样,齐大人您见到了吧?感觉如何?漂亮不漂亮,满意不满意?”
齐梦麟顿时毛骨悚然,想甩开陈梅卿的手,却死活也挣不脱:“漂亮是漂亮,不过……”
“漂亮还不好?!齐大人您就收了吧!彩礼可以从下官俸钱里扣!”
齐梦麟无法承受陈梅卿光芒万丈的刺眼目光,赶紧闭上眼偏过头,视死如归道:“嫂子和令尊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官口味比较清淡,实在无福消受美人恩啊……”
“唉……”陈梅卿一听这话,顿时无比失望地垮下双肩,扼腕叹息道,“齐大人不愧是阅人无数,一针见血,下官就知道枣花是没法迷住您的……”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陈大人你受苦了……”齐梦麟赶紧拍着他的肩头,深情地安慰,继而话锋一转,狡猾地将祸水往旁人身上引,“陈县丞你和韩大人交情这么好,怎么没想到给他牵牵线?”
哪知陈梅卿闻言却“噗嗤”笑了一声,下一刻竟斜睨着韩慕之笑道:“齐大人您有所不知,慕之是本省刘巡抚的‘榜下婿’,我哪敢给他惹麻烦?”
陈梅卿口中的刘巡抚,正是本省巡抚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兵部侍郎衔,官居正二品的刘仪清。在山西地界,他的地位与齐总督分庭抗礼,交情也不错,所以齐梦麟多少听说过他“不计富贵、榜下择婿”的佳话。
“这事儿我倒是听说过,却没想到刘巡抚相中的乘龙快婿,竟会是韩大人。韩大人您可真会保密啊!”说话间齐梦麟自然瞄了韩慕之一眼,却见他脸上殊无喜色,不由一愣,下一刻才回忆起当日听说的另一番细节。
当年那一榜进士,出了个资质极佳的年少俊杰,很得朝中大员垂青,最后被刘巡抚选作榜下婿。为此那个进士只得退了原定的婚事,还被老家的乡亲骂作陈世美。
难怪韩慕之会在山西做知县了,只怕就是未来老泰山有意栽培,只要稍稍干出点成绩,待到任满之日,一经上司保举,这官可就升定了。一想到此,齐梦麟脸上也没了笑意,讪讪地转着手里酒杯说不出话来。
这时韩慕之却神色自若地走到齐梦麟身边,低头缓缓斟了一杯酒,又拿起酒杯望着他开口道:“齐大人,下官敬你一杯,感谢你今日派兵替县衙剿匪。不过剿匪本该是下官分内之事,今后委实不敢有劳齐大人。”
“哎,好说,”齐梦麟爽快地干尽杯中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这也是闲着无聊,找点事来解解闷,抓坏人总比骚扰良民好,韩大人您看呢?”
韩慕之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又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多谢齐大人这份仗义,今后如有需要下官配合之处,尽管开口就是。”
“这就对了,您未来岳丈和我爹都是老交情了,您还跟我客气啥?”齐梦麟吊儿郎当地替自己斟酒,又伸出手去“叮”地一声与韩慕之碰了杯,径自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韩慕之亦奉陪同饮,随后拈着指间空杯朝齐梦麟亮了一下,才放下杯子道:“天色已晚,齐大人只管在此尽兴,下官就不打扰了。”
齐梦麟一边往嘴里塞鸡腿,一边挥挥手,待到韩慕之与陈梅卿双双离开,眼底才泛着冷笑暗嘲道:“傲气什么,吃软饭的家伙……”
韩慕之与陈梅卿一前一后走出膳厅,陈梅卿跟在韩慕之身后,这时才望着他的背影道了歉:“慕之,对不起,刚刚是我一时失言。”
“你刚刚……真的是一时失言吗?”韩慕之回过头,面带愠色地瞥了他一眼,才转身继续往前走,“你明明知道我的忌讳……算了,这事以后不用再提。”
陈梅卿不由停下脚步,径自看着他越走越远,俊秀的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人人都道他多嘴多舌,谁又能体恤他投鼠忌器的辛苦?有些重话他对那个人说了,只怕这人就要对自己兴师问罪,与其如此,还是落个多嘴多舌的骂名比较好。
翌日天亮,守门的皂隶照旧在县衙大门口竖起“农忙”、“止讼”的牌子,却见一个少年从东街一路小跑而来,快到门口时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状子,皂隶们急忙喝止道:“你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看好了,今天不是放告日,除了谋逆、盗贼、人命,其他杂事一概不受理,还不回去!”
“你怎知我手里状子不是人命?”那少年却嚣张地反唇相讥,扬了扬手里状纸,高声叫道,“县太爷判了冤假错案!我要替父喊冤!”
一时击鼓鸣冤之声惊天动地,四方百姓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县衙门口人声鼎沸,终于惊动了内宅的韩慕之。他听了皂隶的禀报,不信自己当真判下了冤案,于是立刻着人升堂,将那少年放进了大堂。
这时韩慕之冷着脸一拍醒木,在堂上厉声喝道:“堂下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放肆?”
跪在堂中的少年脸上却毫无惧色,径自呈上供状,翘着嘴角大声回话:“启禀老爷,小人吕淙,乃是本县吕万昌的儿子。去年我爹因邻居马天锦被杀一案入狱,如今找到了证据能够证明我爹的清白,所以小人才来替我爹鸣冤。”
堂上的韩慕之听了他的话,接过门子呈上的状子扫了一眼,对他开口道:“你说的这件案子本官记得。去年马天锦夜间被人一刀毙命,当时有证人指证你父亲与其素有积怨,是以行凶杀人。你父亲吕万昌已经认罪画押,你若没有确凿证据就说本官判了冤案,休怪本官治你的罪!”
“小人今日斗胆前来翻案,自然有铁证如山,还请大人过目!”这时堂下的吕淙又呈上一张密密麻麻的字纸,望着韩慕之道,“这是小人远亲从本省寿阳县县衙照壁上誊录的告示,其中句句属实,若有妄言,小人甘受惩处,绝无怨言!”
韩慕之见他口口声声喊冤,不动声色地接过门子呈上的字纸,展开细看。只见那告示上写着寿阳县三月缉捕杀人盗匪十二人,俱已服罪,而盗匪罪行累累的叙供中,有两人供认原籍临汾,去年某月某日曾往老家,夜间潜入富户马家劫财,杀害家主马天锦。
韩慕之心中一惊,这一刻不禁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从他手里当真判下了冤假错案,那个吕万昌是被屈打成招的?!
第二十九章 吴状元
为慎重起见,韩慕之即刻命皂隶前往寿阳县查实此布告真伪,之后便接下状子宣布退堂。
待到他退回二堂后,陈梅卿便也挟着去年吕万昌杀人案的卷宗跨进了堂中,满脸疑惑地望着韩慕之道:“这可邪门了,去年审定的案子,这会儿又被翻案。”
“毕竟人命关天,案犯一年数次翻供,一拖数年,也是常有的事,”韩慕之接过卷宗展开,沉吟了片刻,眸中难免也浮出一抹怅然之色,“难道真的是我审错了?”
“马天锦若真是被盗匪所杀,审错也正常,”陈梅卿见韩慕之面色低落,不禁替他开解道,“这类盗匪临时作案,根本没有谋杀的动机,没头没尾的一件命案,便是神仙也难下手。”
“可我看当初吕万昌服罪时的态度,不像是无辜之人……”韩慕之说到这儿时目光一动,立刻吩咐门子道,“去请罗都头来。”
这天一早吕淙在衙门外击鼓鸣冤时,刑房的罗疏就已经听到了风声。因此大堂里的情状她也窥见了一二,此刻见韩慕之派人来请,她便立即动身往二堂去。进堂见过礼后,罗疏刚刚在下首落座,就听韩慕之在上座问道:“早上吕淙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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