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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5-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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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掷的赌性,当真颇有几分当年秦惠文王的风采啊!”
  那侍卫禀道:“国相,如今西市监狱被劫,里面的犯人全部被放了出来,整个西市的游侠剑客都已经失控。若不及早采取措施,只怕整个蓟城都要大乱,还请国相定夺。”
  郭隗沉声问:“廷尉何在?有没有派人追击过?”
  侍卫道:“当夜他们烧了西狱,还打开了西城门。茵夫人拿国相的令符调用了相府卫队,亲自率兵去追击……”
  郭隗心中更恼:“这贱妇居然还敢亲自去追,这是生怕旁人不晓得我国相府出了如此丢脸之事吗?”心中却是大悔,早知道此妇行事疯狂,当日便不应该将令符留在她的手中。
  他这边懊恼,却听得那侍卫又道:“……不想中间有人接应……”
  郭隗一惊,问道:“有人接应?是什么人接应?”
  那侍卫:“是一队胡人。”
  郭隗疑惑:“胡人?她什么时候又勾结上胡人了?嗯,那夜劫狱,她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侍卫道:“小人捕捉得几名游侠,问出他们昨夜劫狱之后分别逃走,如今已经不知去向。她身边除了其子公子稷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叫黄歇的人。”
  郭隗沉吟:“黄歇?我听说过,此人游学列国,颇有名气,似乎此番是楚国使臣的随从,怎么又与她在一起?”
  那侍卫小心翼翼地提醒:“夫人和芈八子也都是楚人。”
  郭隗点头:“我知矣。”
  那侍卫待要说些什么,却见郭隗沉吟出神,不敢打扰,忙又息声。
  这时候忽然听得外面护卫禀道:“国相,大行人自蓟城来,有急事要报国相。”
  郭隗脸色一变,大行人掌与诸侯往来之事,列国事务第一时间先到大行人手中。此番出京,大行人留在蓟城,并不在随行之列,此时星夜从蓟城来,莫不是昨天之事,引动了外交纠纷不成?
  当下按下这侍卫的禀报,叫道:“请。”
  却见大行人匆匆而入,满脸仓皇憔悴之色,显见一路赶来,走得甚为辛苦,到了门槛之时,竟是心神恍惚,脚下一绊,险些跌倒。那侍卫本退在一边,见状忙扶了大行人一下。
  郭隗也是一怔,本欲坐下,见状不由得迎了上去,急问:“出了何事?”
  那大行人须发皆颤,一把将手中攥住的帛书拍在郭隗的手上,抖着声音道:“可了不得了,洛邑传来的急报,出大事了!”
  郭隗展开帛书一看,也是大惊,迅速将帛书收在手心,叫道:“来人,备车马,备卫队,老夫要立刻回蓟城。”
  那大行人见他拿了帛书就走,颤巍巍地追上来:“那大王和易后处……”
  郭隗急忙向外行去,只丢下一句话:“老夫自有交代。”
  郭隗一路狂奔回蓟城的同时,芈茵也在一路狂奔向着东边赶路。
  她戴着帷帽,眼神疯狂而炽热,一路发着指令:“你们分头行事,一定要抓到芈八子和黄歇,绝不能放过他们!”
  便有一名校尉问:“夫人,这天地茫茫,如何追寻?”
  芈茵冷冷地道:“他们这个时候,一定是想尽快逃到楚国去。哼哼!你带国相的公函先往齐国,请求齐国协助我们追捕人犯,我必有厚报。再带我的信去楚国,告诉威后守在楚国边境,见了芈八子,就得赶紧动手杀了她,别让她有喘过气来的机会。”那校尉一一应“是”。芈茵吩咐派遣完毕,狞笑一声:“至于我,就到边境等着她。”
  就在芈茵调兵遣将之时,芈月与黄歇在山中,烤干衣服,吃了黄歇打来的猎物,天色已不早了。
  嬴稷毕竟年纪尚小,这几天又累又怕,到了此时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黄歇把嬴稷抱进草庐,道:“你们在里面休息吧。”
  芈月见他往外走去,忽然叫了一声:“子歇。”
  黄歇脚步停住。
  芈月道:“都是逃难的时候,不必计较太多,我们都要保重身体,才能够走更长的路。如今夜深寒重,这里到底还铺些稻草,有个遮蔽,你在外面,又能怎么办?”
  黄歇停住不动,好一会儿,才道:“子稷昨天受了惊,今晚怕是要人照看,我在这里不方便。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我会待柴堆烧过之后,再睡上去,那样的地方能隔绝寒气,我上面再加些树枝遮蔽,不会有事的。”说着,他俯下身,从地上抱起一捆干草,走了出去。
  芈月看他走出去,再转头看着熟睡的赢稷,万种心事,纠缠连绵,竟是不知如何才好。
  辗转反侧了许久,这才慢慢睡去。
  她刚刚睡着,忽然被一声惊叫吵醒。她翻身坐起,先去摸身边的嬴稷是否安全,不想这一摸之下,却感觉嬴稷缩成一团,正在发抖。
  芈月一惊,连忙打亮火石,却见嬴稷满脸是泪,紧闭双目,似陷梦魇之中。她上前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部轻唤:“子稷,子稷,你没事吧?”
  好半日,嬴稷才从惊恐中睁开眼睛,看到芈月,立刻紧紧地抱住她一动不动。
  芈月轻抚着他的头:“子稷,怎么了?”
  嬴稷没有说话,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却没有成功。他似乎不想回答,在芈月的轻轻安抚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母亲,我做了一个噩梦。”
  芈月没有追问,也没有开口就劝慰,只是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背部。
  好半日,嬴稷才开口道:“我梦见那个恶人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又颤抖了一下。
  芈月心头揪痛,她不知道那一个下午,嬴稷经历了多可怕的事情。她还年幼的儿子被逼杀人,旋即又被投入黑狱。他还是个孩子,是经历了多少恐惧和绝望,以至于刚被救出来的第一夜,就开始做噩梦?想到昨日一天一夜,他强撑着跟他们一起逃亡,努力不让自己成为负累,甚至在安全以后,还怕她担忧而努力强装坚强和欢笑,却在睡梦中仍然恐惧,仍然发抖。
  芈月一次次地安慰:“子稷不怕,有母亲在,什么恶人也不怕。有母亲在,子稷不怕……”
  嬴稷慢慢地平静下来,忽然抬起头,看着芈月:“母亲,我杀人了!”他脸上的表情令人心碎,他在害怕这件事,却强撑着自己去面对,甚至勇敢地准备承担这件事所有的严重后果。但他的表情中却有一种畏惧,他畏惧的是她这个母亲,怕她对他失望,怕她将他责怪。但他虽然害怕着,却硬着头皮,不愿意后退也不愿意再撒娇。
  芈月心头一痛,将他搂在怀中,抚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对他说:“不,子稷是好孩子,你杀的是恶人,如同杀一条狗。你没有错,是母亲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害。”
  嬴稷急了:“不是,母亲,是我不听话,是我擅自跑出去,才中了奸人之计,还害得母亲……”他说到这里,难过地低下头去。
  芈月没有想到,这孩子的心事竟然已经这么重了,她柔声安抚道:“子稷,谁都会犯错的,母亲也会犯错。这世界上没有人不犯错,摔倒了爬起来就好。不会摔跤的人,永远也学不会自己走路,不是吗?”
  嬴稷脸上的急切之情慢慢平静,可是他刚从那种愧疚的情绪中走出来,就又陷入了另一种恐惧之中。他拉住芈月,支吾好半晌,才道:“可是,母亲,我、我害怕……”
  芈月柔声问他:“你怕什么?”
  嬴稷忽然打了个寒战,喃喃地说:“血……好多的血……”他的眼中有着惊恐,说到血的时候,不禁闭上了眼睛:“我这几天总感觉到那些血溅在我的身上,那个人的眼睛一直瞪着我,瞪着我……母亲,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太胆小?”
  芈月低低的声音格外坚定:“子稷不是没用,也不是胆小,只是你还太小,就面对这一切了。大争之世,每个男儿都有可能走上战场,与人生死相搏,每个人都要经过这一关。你父王、你的先祖们,也都是经过这一关的。他们也同你一样,恐惧过、害怕过。历代英君明主,不是没有害怕过,而是哪怕害怕,仍然继续面对,直到战胜恐惧。”
  嬴稷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珠:“真的吗?”
  芈月微笑点头:“母亲不会骗你的。”
  嬴稷似乎放下了沉重的心事,露出天真的笑容,却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都是孩儿鲁莽行事,才害得母亲……”
  芈月摇头:“不,子稷还小,如今有母亲在,一切都由母亲做主,好吗?”
  嬴稷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努力地抬头挺胸:“不,母亲,我是男子汉了,我可以很勇敢的。您说过,父王和先祖们都要上战场呢,我如今可以保护母亲了。”
  芈月见他如此,欣慰地笑,轻抚着他的头:“好了,小男子汉,如今可以睡了吗?”
  嬴稷羞涩地一笑,又钻回自己的草窝中,闭上了眼睛。
  芈月吹熄了火把,轻拍着嬴稷,慢慢地哼着儿歌,不知不觉,小小男子汉就在母亲的儿歌声中睡着了。看着他的睡颜,芈月轻叹一声,起身走出草庐。
  但见银光似水,洒落一地,芈月抬头,见黄歇站在面前,满脸关切之色:“子稷没事吧?”
  芈月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做噩梦了。刚才把你也吵醒了?”
  黄歇摇头道:“我还未休息呢!”说着指了指火堆,说,“你若不睡,也来烤烤火吧。”
  芈月点了点头,坐到火堆边。自昨夜开始与黄歇重逢,这一天一夜,都在逃难之中,竟是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不曾问过他为何会如此凑巧,来到蓟城。
  只是,毕竟相隔多年,两人对坐在火边,待要说话,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沉默半晌,芈月方道:“你……”
  恰在此时,黄歇也同时开口:“你……”
  黄歇的手轻轻放到芈月的肩头,轻叹:“皎皎……”
  芈月的精神在他这一声叹息中完全松弛下来,扑到黄歇的怀中无声哭泣。
  黄歇轻叹一声:“你能哭出来,就好了。”
  芈月苦笑道:“子歇,我万没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黄歇看着眼前的茶碗水汽氤氲,好一会儿才用有点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游历各国,不敢回楚国,也不敢去秦国。直到听说秦王驾崩了,我以为你一定随子稷去了封地,于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就回了楚国。”
  芈月急切地问:“楚国那边,母亲怎么样了,子戎怎么样了?”
  黄歇脸一沉,看着芈月叹道:“你、你要节哀……”
  芈月浑身一颤:“你、你说什么?谁出事了,是子戎,还是……”
  黄歇长叹一声:“是莒夫人!”
  芈月站了起来,失声道:“母亲,她怎么样了?”
  黄歇沉声道:“我去了楚国之后,才知道你竟然、竟然……随子稷去了燕国为质。而楚威后亦接到了这个消息,秦惠后给她送了一封信,将你与她之间数年的恩怨尽数言说。子戎因为立功,得了大王一块封地,想接莒夫人到封地安享天年。大王本已经允准,不想此事又触怒威后,她又因惠后之事迁怒于莒夫人,赐了她一壶毒酒……”
  芈月泣不成声:“母亲,母亲,是我害了你……”莒姬这一生,步步为营,为的只不过是谋一份晚年的安稳日子。她抚养了自己姐弟长大,自己还未还报,她却因为受自己的牵连而被杀,思及此,怎不深恨?
  黄歇轻抚着芈月,让她在自己的怀中,哭了个痛快。
  好一会儿,芈月才渐渐止住哭泣,又问:“子戎呢?他怎么样,他可有受我之累?”
  黄歇安慰道:“放心,威后再狠毒,也不好对公子下手。只是子戎因闻听莒夫人之事,与大王吵闹,触怒大王,更兼威后挑拨,便让他去云梦大泽平定蛮族之乱。”
  芈月一惊:“子戎……云梦大泽上千里地,地形复杂,便是老将也有折损的,他如何能够……”
  黄歇轻叹一声:“子戎终是公子,只是……”又叹息道,“他毕竟没有倚仗,现在在军中过得也是艰难。舅父向寿如今是他的副将,他们一直在打仗,却总是被派到最坏的环境中,胜一仗就被人坑一次,记一次军功就被罚一次过。他听说秦王死了,要我打听你的下落,想把你接回楚国去。魏冉和白起也在拼命立军功。你三个弟弟,都在战场上拼命,好把你接回去。”
  芈月苦笑:“小戎是楚国的公子,他只能留楚国。冉弟、阿起在秦,已经建功立业,子稷更是秦国的公子,可我如今却不得归秦,归秦就是死路一条。苍天为何如此折磨我,让我的至爱至亲天各一方,不得团聚……”她愤怒昂头,声音直传天际。
  黄歇抚慰着她,让她的情绪慢慢平息:“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就想来燕国接你回去,谁知道,却遇上了这种事……唉,若是我能够早点到,就不会让你孤身一人,承受这么多……”
  芈月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或早或迟,谁能够知道呢?只是……”她苦笑,“连累了你,和你的朋友。”
  黄歇不以为然:“你我之间,难道还生出隔阂来了吗?”
  芈月忽然哽咽:“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撑起子稷的一片天,可是……可是……”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黄歇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芈月像是独自背负了很久的重担,久到她以为要被压垮的时候,忽然有人接过了她的担子。她伏在黄歇的怀中,不住地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黄歇问:“你做错了什么?”
  芈月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若是不自逞聪明,要求来燕国,也许我和子稷现在还安然在秦国。”
  黄歇又问:“那你当日为何要来燕国?”
  芈月没有说话。
  黄歇叹道:“离开秦国,是避开近在眼前的危害;来燕国,是面对未知的危害。你于当时情势下,能够做此决断,本就是你的聪明和魄力。后面的事,又有谁能够料得到?人生在世,我们也只能于斯时做最好的选择,谁又能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芈月看着自己的手,火光映着她的手,似有血色透过:“其实,要救子稷,未尝不可以有其他的办法,我却用了破坏力最大,也最无可挽回的一个。”
  黄歇柔声问:“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那你为什么没有选择那些办法?”
  芈月捂住了脸:“因为我是一个母亲,一个母亲遇上儿子的危难,是没有理性可言的。我只想用最快的办法救出子稷,哪怕叫我粉身碎骨,哪怕叫我去灭了蓟城,也在所不惜!”
  黄歇柔声道:“你救出了子稷,那就是对的。老实说,若是换了我在当时的处境,我也只能去燕国,去找郭隗,去找兆某人,却没有你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没有你瞬间挑起人心的能力。而子稷在那样的环境中,要救人只能是越快越好,而且不能顺着别人给你设下的陷阱走。皎皎,老实说,没有人能够做得比你更好。”
  芈月靠在黄歇怀中,放肆地说出心底所有的忧虑和恐惧——在此之前,她只有一个人担着、压着、害怕着,如今,终于可以一倾而出了:“可现在呢?我们要面对的,却是整个燕国的追杀。”
  黄歇微笑道:“你逃过了楚王母后的毒害,又从秦王母后的手中逃脱,如今再一把火将燕国的国相得罪,也算不得什么!”
  听了此言,芈月终于扑哧一声笑了。
  黄歇凝视着芈月,缓缓道:“你终于笑了。”
  芈月伏在黄歇的膝上,仰头看着他:“我现在得罪了三个国家,你居然还敢来找我,你的胆子不小。”
  黄歇笑道:“我漂泊十余年,终于可以这样坐在你的面前,握住你的手,让你倚靠在我的身上。纵然得罪了三个国家,那又如何?便是将七国一齐得罪,我也不怕。”
  芈月眉头一挑:“要是我真的将七国一齐得罪了呢?”
  黄歇却笑得恬淡:“若是这样,倒也方便。列国争斗多年,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联成一个国家了吧?到时候纵横翻覆,自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可以挑动他们相争。只要有相争,就有输嬴;有了输嬴,总有人要为失败负责。到时候王位更替,权力变幻,那些能够追杀你的人,总有一二落马吧?”
  芈月终于被他逗笑了:“若是这样,我岂不是祸害了许多国家,岂不成了夏姬那样的妖孽了?你就不怕别人将你比作申公巫臣?”
  申公巫臣是楚国一位难以评价的名臣。他出自屈氏,封于申,有通巫之灵,故称申公巫臣。三百多年前,楚庄王伐陈,获绝色美女夏姬,本欲自己纳入后宫,不想巫臣见了夏姬美色生了觊觎之心。他正色劝说楚庄王以及群臣不可纳此妖姬,趁楚庄王许配给夏姬的丈夫襄老死后,劝送夏姬归郑,自己却在中途带着夏姬逃走。楚国君臣恨透了他,誓要追杀于他,他却带着夏姬逃到吴国,教授吴人征楚之法,使得吴国就此崛起,迫使楚国扶植越国对付吴国,而致使春秋末年天下之争,竟集中在吴越之地,凭一人之力,改变了春秋进程。
  见芈月以申公巫臣打趣自己,黄歇笑道:“我倒是羡慕申公巫臣的勇气和才智,为了救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惜毁家灭族,不惜兴一国,灭一国。”
  芈月看着他,却摇头道:“你做不到。”
  黄歇沉默良久,也叹道:“是,我做不到。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比情爱更重要。我可以为情爱而死,却不能为了情爱而不顾天地伦常。”
  芈月见他神色黯然,安慰他道:“放心,就算你想做申公巫臣,我也不想做那夏姬呢。”
  黄歇凝视芈月半晌,忽然也笑了:“是,你不是夏姬。夏姬虽然美丽,却如浮萍逐水,不能自主。但你不一样,就算你落到夏姬的处境,你也不会任由命运播弄只等男人相救。”
  芈月拿起一根银杏树的树枝,上面的扇形叶子,格外熟悉。
  芈月一片片把叶子揪下来,轻叹:“我在秦宫的住处,庭院里就长着一棵银杏树。子稷那时候还小,每到秋天银杏叶子飘落的时候,总喜欢跑到落叶堆中打滚。”
  黄歇亦轻叹道:“当日你我若不是遭遇横祸被拆散,今日也许孩子也有子稷这么大了。”
  芈月手一颤,凝望黄歇:“子歇……”
  黄歇身子前倾,握住芈月的手:“皎皎,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子俩。”
  芈月嘴唇颤动,想要答应。
  黄歇低头,缓缓吻下。
  芈月却在最后一刻举起手挡在唇边:“不,子歇,别这样。”
  黄歇诧异地问:“你不愿意?”
  芈月转头,轻轻拭泪:“不,子歇,我历经沧桑,心已苍老,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黄歇凝视芈月:“皎皎,不管你经历过多少,在我心中你永远还是当日的九公主。我后悔那年赶到咸阳的时候,不能把你带走。我原以为,你已经结婚生子,我这一辈子浪迹天涯,远远地知道你在天地的另一头,活得很好,就已经足够了。可是没有想到,列国之间音讯不通,等知道你的消息时,我穿越千山万水,才找到你。如今,我是不会再放开你了。”
  芈月转头看着黄歇,嘴唇颤抖:“子歇,如果我只是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跟你走。可我现在是一个母亲,我的一切,只能为了子稷而存在。子稷他再落魄,也是秦王之子,有朝一日他要回到秦国,得回他应有的一切。而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圆满他的人生。但是你,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
  黄歇激动地道:“子稷还是一个孩子,他的将来有无限的可能,你为什么要为他划定这样一个目标,逼得他不胜负荷,也逼得自己无路可走?皎皎,你是一个母亲,我相信你会懂得怎样去呵护自已的孩子。”
  芈月苦笑一声:“子歇,你实在是很有说服人的能力。”
  黄歇亦是苦笑:“我这一生,不求功名富贵,唯求随心所欲。如果爱不能爱,家不成家,那我这一生,真是太过失败了。”
  芈月有些动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火苗跳动,映得她的脸阴晴不定,此时万籁俱寂,只有树枝燃烧的噼啪之声。
  良久,芈月长叹一声:“不,子歇,你的话看似很有说服力,可是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呵护,不仅仅是遮蔽风雨。他是秦王之子,他身上有王者血脉,这就注定他要背负起他的血统,而不是托庇于他人之下。如果仅仅只要一个遮蔽风雨的地方,当年离开咸阳的时候,我早就答应义渠君了……”
  饶是黄歇一腔柔情,听了这话也变了脸色:“皎皎,我竟不知道,在你的心中,我和义渠君是同样的分量。”
  芈月急道:“对不起,子歇,我不是这个意思。”
  黄歇见她神情,顿时后悔,忙道:“不,是我的不对,你曾经属于我,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失去了你,就注定我要再找回你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芈月本以为可以打消黄歇的执念。她初见黄歇,惊喜不胜。可是回过神来,再看到嬴稷,她是一个母亲,儿子更是她一生不能摆脱的负荷啊。她看着黄歇,努力劝说道:“不,子歇,我的一生已经结束,而你的一生尚未开始,你应该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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