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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归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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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也叫擅用吗?快给我!再派个能干点的船夫给我,我要回家!”胡倩娘说到这里,刻意往二楼的客房瞄了一眼,“船上有些人我看见了就想吐。”
  “我可以为小姐准备止吐的汤药,但小船真的不行。”
  胡倩娘一巴掌打过去。
  艾小小没有躲,硬生生地挨了她这一耳光。
  莺莺燕燕的红衣婢女们全都吓得鸦雀无声。
  胡倩娘打完,冷冷道:“现在行不行?”
  艾小小笑了笑,神色很平静:“不行。”
  眼见胡倩娘又要生气,艾小小索性把另半边脸凑了过去:“小姐再打,小人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是么?”胡倩娘冷笑一声,第二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竟是半点都没留情。
  艾小小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胡倩娘一边揉着自己的手,一边道:“我平生最讨厌那种把别人家的东西当自个儿家的东西来管的人。你是管家没错,但别忘了我姓胡,你管的可是我的船!钥匙拿来!”
  白生生的一只手,笔直伸到艾小小面前。
  艾小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海上气候凶险,这几日会有暴雨……”
  话音未落,胡倩娘就打了他第三个耳光。
  ***
  与此同时,宴客厅中的云闪闪汗如雨下地看着盅里的骰子,三个六,庄家豹子通杀。
  他眼睁睁地看着庄家的竹杆伸过来,把他面前的筹码全部拿走,心头哇凉哇凉的。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件事——他好像、似乎、可能……欠下了巨额赌债。
  完了完了,要是哥哥知道了……
  正惶恐时,就听外头一阵喧哗,竟是比厅中还热闹。他本就生气,当即跳起推窗骂道:“吵死啦!还能不能——”
  话没说完,看到外头胡倩娘打艾小小,顿时一愣。
  胡倩娘的目光如飞刀般朝他抛过来:“我教训家奴,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闪闪一听,瞪大眼睛从窗户跳了出来:“你吵到小爷玩骰子,害小爷输钱,就有关系!”
  “你输钱是因为你丑!”
  “什么?”云闪闪大怒,当即叉腰骂道,“我眼睛比你大鼻子比你高皮肤比你白腰比你细腿比你长连脚趾头都生得比你好看!你才丑!”
  众人哗然。最要命的是,除了最后一项,其他的还真是!
  胡倩娘长这么大,头一天遇到敢对她不敬的人,还遇到了两次!一张脸由白到红又从红变黑,整个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艾绿身后的秋姜发现颐非袖手站在窗边看热闹,立刻瞪了他一眼。
  颐非忍着笑,指了指某处。
  秋姜顺着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两名护卫陪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倩娘,不得无礼。”
  伴随着这个声音,所有人都面色一正,连站姿都直了几分。
  秋姜想,啊,东道主登场了。
  此人身高六尺,体格魁梧,虽已年近五十,却比大部分年轻人还要精神,面泛红光眼神锐利,看起来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而不像商人。
  胡倩娘见父亲来了,气焰顿时消了大半,退后一步诺诺道:“我……我问小艾要船,他不给。”
  艾小小解释道:“咱们一共只带了十二艘……”话还没说完,胡九仙已道:“给她。”
  艾小小吃了一惊:“可是现在的天气……”
  “她要找死,就让她去。”
  胡倩娘眼中顿时有了眼泪:“我就走!就去找死!”
  胡九仙哼了一声:“我不会拦你。”
  胡倩娘咬着嘴唇,双手握紧成拳,看得出十分愤怒。
  艾小小连忙道:“小姐,你不要走了,都已经来到船上了,就等船到了目的地再说吧。”
  “滚开!”胡倩娘推开艾小小,再看云闪闪在一旁乐,当即又狠狠踩了他一脚。
  云闪闪吃痛,抓着脚跳了起来:“啊呦,我的脚……”
  颐非飞身上前扶住他,“二公子我们回屋吧。”一边趁乱带云闪闪离开,一边跟角落里的秋姜交换了个眼神。
  秋姜会意,做出受惊之色往后一退,壶中的水顿时洒了大半。
  那边艾小小急声道:“老爷,真让小姐一个人这个时候离开?”
  “我本就不让她来,她以为薛采会来,非要跟着来。来了就惹是生非,也该让她吃吃苦头了。不要管她,给她船,让她走!”胡九仙说罢,进了一楼宴厅。
  他一走,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艾绿对秋姜道:“大娘,水洒了,回去补?”
  秋姜面露痛色,弯腰去揉脚踝道:“我的脚……”
  “可是刚才扭到了?”
  秋姜将壶递给艾绿,“劳烦姑娘去帮我重新装满可好?”
  “那你坐这稍等,我马上回来。”艾绿不疑有她,礼数周全地拿着水壶下楼去了。
  秋姜趁机靠在船舷上,只见胡倩娘正在一帮婢女的阻挠下固执地跳进一艘红帆船,一群人七嘴八舌十分喧闹。
  秋姜借着衣袖遮挡,摘了一只耳环弹出去,耳环在落水前穿入红帆船身,消失不见。
  然后她回到楼梯旁等艾绿回来,再提着水壶回“立冬”房间。
  颐非正在给云闪闪上药。胡倩娘那一脚真没省力,白皙的脚背全都青肿了。云闪闪边哆嗦边骂道:“歹毒的女人!敢踩小爷,等落到小爷手上,要她好看!”
  “那你可以开始准备了。”秋姜走进去,淡淡道。
  “什么意思?”
  “胡倩娘的船被我动了手脚,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就会漏水。”
  颐非会意地眨了眨眼,接道:“真巧,我恰好让云笛的船在不远处候着,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可以捞。”
  云闪闪眼睛一亮:“也就是说……”
  “她很快就会落到你哥手里,你可以好好想想,怎么报这一脚之仇。”
  云闪闪顿时神清气爽,刚要说话,颐非笑眯眯道:“不过二公子在那之前,还要想一件事。”
  “想什么?”
  “欠庄家的三千金怎么还。”
  云闪闪顿时蔫了。
  ***
  风小雅坐在花瓶前,静静地凝视着姜花,直到“立秋”的房门被敲响。
  孟不离打开门,只见艾小小拱手行礼道:“晚宴已备好,我家老爷正在厅中等候,为公子接风。”
  风小雅注意到他的脸上红肿一片,问道:“脸怎么了?”
  艾小小苦笑道:“小姐见薛相没来,气冲冲地走了,没拦住……”
  风小雅瞥了眼外面的天色,没再说什么,示意孟不离和焦不弃抬起滑竿。
  四人坐着铁笼降到一层宴客厅,厅中已坐了好些人,见孟不离和焦不弃抬着风小雅进来,纷纷侧目。
  而在云闪闪身后,颐非看向秋姜,秋姜垂首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阴影中,跟灰暗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不刻意去看的话真的注意不到还有这么个老仆。
  天赋啊……颐非想,她可真是天生细作的料。
  胡九仙从主座上起身,迎到风小雅面前,拱手道:“鹤公好久不见。一切还好?”
  “很好。多谢你在屋中为我备了姜花。”
  “我这个人记忆不太好,但有些东西想忘记却是很难的……”胡九仙一边笑,一边亲自引他入座,位置紧挨着主座,倒是离云闪闪较远。颐非暗中松了口气。
  “……比如,若干年前有位多情的公子托我在天竺的商队为他带姜花的种子,就因为他的新夫人名字叫姜……”
  颐非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再去看秋姜。秋姜低垂的眉眼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一幅木讷老实的模样。伪装功力比在薛采府时更精进了。看来,恢复了记忆的秋姜,才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
  那边,葛先生跟在风小雅身后进了大厅,接话道:“鹤公向来心思过人。”
  胡九仙向他行礼,三人一起入座。
  胡九仙笑呵呵地继续道:“那位夫人想必很满意。”
  葛先生道:“别提了,被他休了。”
  胡九仙目光闪动,一笑道:“也好,前方也许有更好的等着呢。”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只可惜等在前面的,未必就是你的。”
  风小雅随着声音来源处回头,就在厅门处看见了长琴。
  与人等高的古琴,被抱在一个男子怀中。古琴极高,他却走得十分从容。长发飞扬,云袖宽广,端的是画里的谪仙、书中的玉人。
  颐非垂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耳语道:“马覆。”
  云闪闪撇了撇嘴,不屑道:“装腔作势的家伙。”
  只见马覆一路走到风小雅面前,继续说了后半句话:“也许是小弟的。鹤公以为呢?”
  云闪闪小声地兴奋道:“哟,这就开战了?”
  颐非也意外地扬眉,马覆在他印象中是个城府颇深之人,怎么这次一来就挑衅?
  风小雅沉默了一下,学马覆的样子笑了笑:“我认为,你应该效仿令尊骑象出行,让我也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全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唯独颐非作为这个典故的始作俑者一口气堵在胸口,想笑不能笑,想咳又不能咳,忍得很是辛苦。
  云闪闪慢悠悠地夹了筷子菜,喃喃道:“这两人真是来参加快活宴的?我怎么看着像是来把快活变成不快活的呢?”
  不得不说,云二公子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第十七章 乱心
  胡倩娘坐在红帆船头,注视着下方的大海,心中充满了惆怅。
  雨已经停了,大海波涛不惊,平静的海面宛如一整块上好的蓝宝石,倒映出她的影子。都说她命好,会投胎,生在了当世首富家,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她既无娘亲可以依靠,也无父亲可以撒娇,更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跟在她身旁的,不是仆婢就是趋炎附势之辈,虚伪的嘴脸看得多了,也就懒得去一一分辨和较真了。
  十六岁的胡倩娘,正在人生最能感受到孤独的阶段。偏偏在这时,遇到了薛采。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小到薛采鞋子上绣着的银凤凰,大到当时天边的彤云,还有鼎沸的人群,断弦的古琴,全都深深地烙印在记忆中……
  胡倩娘在见到薛采之前,就已经耳闻他许多许多年了。
  唯方大陆共有四个国家,总计人口七千万,这是一个百家争鸣的年代,惊采绝艳的人物层出不穷,但是,细究其中最最著名的,便是薛采。
  他是图璧前大将军薛怀的孙子,姑姑薛茗曾是皇后,因为得罪了皇帝昭尹,被满门抄斩。当时的白泽侯姬婴求情留下了他,自那以后他便成了姬婴的奴隶,侍奉左右。后姬婴逝世,将白泽之号传给了他,在新后姜沉鱼掌权后,更是提拔他当了丞相。
  那一年,薛采九岁。
  而她,十五岁。
  自胡倩娘有记忆起,便听过他的若干传闻,对这位久负盛名的神童充满了好奇,一心盼着能够亲眼见一见。
  机会终于在去年秋天姗姗而至。
  姜皇后提拔薛采为相,书生不服闹事,每日在市井街头胡说八道地诋毁他。
  薛采被激怒了,当街贴出告示,以鼎烹说汤为例,宣称七天之内,无论是谁,只要觉得比他更有实力做璧国的丞相,都可以去挑战他,若能将他击败,就将相位拱手相让。
  此言一出,天下俱惊。
  得闻讯息的人从四面八方汇集帝都,胡倩娘当时正好途径红园,便在婢女石榴的陪伴下换了男装去凑热闹。
  整整七天。
  从午时到戌时。
  那个个子还没她肩膀高的孩童,穿着白衣,鞋子上绣着凤凰,就那么大喇喇地往主座上一坐,舌战群儒,雄辩滔滔,直将一干书生们,辩得哑口无言。
  胡倩娘第一日去,是好奇;
  第二日去,是兴奋;
  第三日去,是探究;
  第四日去,是惊讶;
  第五日去,是钦佩;
  第六日去,是叹服;
  而到了第七日,则是彻彻底底地来了兴趣。
  她是胡不归的女儿。
  打出生起,命运就与凡人不同。按父亲胡九仙的话说——便是一国的公主也没有她矜贵。
  富甲天下,其实是很可怕的字眼。因为无所缺,也就无所求。
  这个世界上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多。
  然而,那一刻,胡倩娘望着眉目漠然、年仅九岁的薛采,却像看见了世间最稀罕的珍宝,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名叫渴望的东西在她内心深处发了芽,长出嘴巴,开开合合间,叫嚣着两个字——
  我要。
  我要!
  我要这个人。
  她打定了主意,抱起琴,就在众人以为大势已定的第七日戌时时分,走出人群,走上大堂,朗声道:“且慢。晚生不才,想与丞相一较琴艺。”
  满堂皆惊。
  薛采设台,与人比的是经略之才、为相之术,而她却要与他比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琴艺,其实胡倩娘自知也是无理取闹,但心中不知为何,就是知道——薛采一定会答应的。
  他如果真是传说中的那个冰璃,就应该允诺她,并狠狠地击溃她,才不负傲世之名。
  来吧,薛采,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
  那个可以凌驾我、压制我,让我也与世人一样对你俯首称臣的人。
  薛采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点不耐烦:“你说什么?”
  “我要与你比琴。”胡倩娘朝他走近了几步,在拉近的距离里,他的五官变得越发清晰,黑瞳沉沉,睫翼浓长——一个九岁的孩子,竟长了一双看不出深浅的眼睛。
  她心头一颤,表面却不动声色,“丞相不是说,这七日内无论谁来挑战你都可以的么?我,就来挑战看看丞相的琴艺。”
  四周议论纷纷。
  薛采睨着她,半响,冷冷一笑:“好。”
  四周的议论声顿时变成了抽气声。
  而她心中的芽却抽长着,开出了花。
  薛采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我不答应你,你肯定会对外宣称我设下的擂台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赛规定,比出来了,也根本做不得准算不得数,从而进一步将我这七日来的辉煌成绩全部抹杀——对么?”
  对,对,你说的都对。胡倩娘有些着迷地望着他。
  薛采一字一字沉声道:“所以,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你要比琴是吧?来啊!那就来比吧!”
  他如她所愿的接下了挑战。
  也如她所愿的赢了我。
  直到今天她还记得那天薛采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权势也是一种实力。你若没有超越我的实力,凭什么想要取代我?”
  一个明明不会弹琴的人,却用一种绝对强势的方式赢了精通琴技的她,别人以为他用的是武功、是权势,但只有胡倩娘自己知道——那是傲气。
  让她宛如饮下毒酒般既致命又销魂的,是他的傲气。
  百年难见的傲气。
  胡倩娘回想到这里,感觉自己的脸很凉,伸手一摸,眼泪竟不知不觉中流了一脸。
  她自那天起便决定要嫁给薛采。可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异想天开。
  便连父亲,也觉得她不可理喻。
  “不就是大六岁么?你的那些姬妾通通比你小二三十岁!为什么男人比女人大可以,女人比男人大就不行?”她记得自己当时气急败坏地反驳,也记得父亲的眼神冷如冰霜:“我可以用钱逼迫她们,你可以吗?”
  是啊,纵是天下首富的女儿又如何?薛采……可是一国之相啊……
  父亲骗她。她根本没有公主矜贵。所以,程王颐殊可以明目张胆地指认薛采为夫婿候选人,而她胡倩娘说要嫁,世人都道是桩笑柄。
  胡倩娘擦掉脸上的眼泪,却越擦越多,正在委屈时,忽听船夫尖叫起来。
  她心中不悦,训斥道:“鬼叫什么?没看见我在想事情么?”
  “小、小姐!漏、漏水了!!!”
  胡倩娘大吃一惊,连忙回身,就见船底不知哪里漏了,正汩汩地往里进水。船夫找了个水桶拼命往外勺水,然而倒的没有进的快,很快船身就开始下沉了。
  胡倩娘气得直跺脚:“出发时你不检查的吗?”
  “我检查过了,是好的呀。而且当时您催得急……”
  “废物!快放焰火求救!”
  船夫手忙脚乱地从某个箱子里找出焰火,面色顿变:“沾水了……”
  胡倩娘放目眺望,此刻她们距离“玖仙号”已经很远了,但她水性极好,应该能游得回去,她一咬牙,翻出水靠穿上:“拆船!抓着木板游回去!”
  刚要拆船,船夫忽然看见一物,面色大喜:“不、不用游啦!那边!那边有船!”
  胡倩娘扭头,就看见遥远的海边,出现了一艘战船,旗帜上绣着“云”图腾。
  她松了口气。
  ***
  玖仙号上,气氛仿佛冻结。
  只因风小雅这句“骑象出行”。
  谁不知道此乃马康生平最耻辱的事情,如今被风小雅毫不留情地扔到马覆脸上,这位名誉程国的后起之秀脸色明显一僵。
  他眯起眼睛,沉声道:“听闻鹤公武艺精绝,世间罕见……”
  风小雅笑了起来:“你要与我决斗么?”
  马覆将抱着的古琴横托胸前,神色极为严肃:“长琴不才,请鹤公赐教。”
  客人们一听有架打,立刻精神振奋,睁大了眼睛看热闹。
  艾小小连忙打圆场:“宴席已经准备完毕,不如大家先用膳……”话没说完,胡九仙给了他一个眼色,艾小小心头一怔,当即收音,但心中疑惑渐浓——老爷不阻止?成心想要客人们打架么?
  葛先生也是唏嘘不已。他可是快活宴的老客,总共参加过四次,往年宴客纵有矛盾,表面上还能和和气气虚情假意,今年倒好,撕破脸直接开打了。风小雅和马覆按理说都不是一点就燃的爆竹脾气,现在三言两语就要大打出手,莫非真是气场不合?
  艾小小使个眼色,本在歌舞的美人们全都退了出去,让出空旷的大堂来。
  马覆手在琴上轻轻一拨,金玉之声铿锵响起,他的眉眼一片肃杀。
  风小雅收了笑,示意焦不弃离开自己。
  焦不弃虽有迟疑,但还是照做了,退后了几步。
  颐非低声对秋姜道:“来押注谁赢?”
  云闪闪一听,立刻道:“当然是风小雅!”
  颐非凉凉扫了他一眼:“你还有钱押?”
  云闪闪立马不说话了。
  秋姜则在皱眉,片刻后道:“薄幸交上去了?”
  “交上去啦。放心吧,晚宴吃得差不多时就会开始卖了,耽误不了你的事。”
  秋姜嗯了一声,又低下了头,显得对风小雅和长琴之间的决斗毫无兴趣。
  颐非转了转眼珠,不再说话,专心看向场内。
  那边,马覆沉声道:“我的琴,虽不及长琴太子有五十弦,但也有十五根。每一根上都有玄机。鹤公要小心。”
  风小雅淡淡回应:“好。”
  他的话音刚落,马覆就长袖轻挥,手指宛如点水的蜻蜓一般在琴上弹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琴声,周遭人全都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以马覆为圆心迅速扩散,连忙将各自的几案又后挪了些许,免得被殃及。
  而身为目标对向的风小雅却安然不动。
  琴上一根弦断,笔直朝他飞去。眼看那根断弦就要刺中风小雅的眉心时,他左手一翻,突从滑竿下拔出一把伞。
  伞面砰地旋转打开,风小雅的人也跟着飞了起来。
  那是一把浅蓝色的油纸伞,在弥漫的雪花中,看起来像一朵优雅绽开的兰花。
  马覆手指不停,第二根、第三根弦急速飞出。
  在场的客人都是身份尊贵颇有见识的,却无一人说的出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那琴声十分激跃,听得人血液沸腾莫名烦躁,恨不得也冲上去大开杀戒。
  颐非原本散漫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低声道:“天界大战,阪泉之争,长琴一曲炎怒,令万物凋零……这是炎怒曲。”
  云闪闪扭头:“你知道曲名?”
  颐非道:“不止,你且看着,会有火……”
  他刚说出火字,飞舞在空中的两根断弦就蓬地一下跳起了火光,火光宛如巨龙,紧紧追逐着风小雅的伞,看起来,便犹如双龙夺珠一般。
  火龙虽急,雪伞更轻。
  如果说马覆的攻击呈现的是力量迅疾之美,那么风小雅的防御则是风流灵动之美。他就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点、一踩、一跳,就让火龙的攻击全部落了空。
  颐非忍不住赞道:“好武功。”回头又看秋姜,心中感慨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风小雅如此武功,照理说当世已无人能在他身侧杀人,偏偏娶错女人,最终让枕边人祸害了自己父亲。
  风乐天竟是死在秋姜之手,虽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原由,但也足够令人唏嘘。
  场中马覆眼看久战不下,又一振琴弦,变了曲调。
  琴声由急转缓,由重转轻。之前分明万马奔腾,突然间,鸟语花香,就剩下了一只小鹿在欢快奔跑。
  颐非悠悠道:“唔,这是放鹿曲。”
  第四根弦脱离琴架,盘旋着朝风小雅刺去。
  风小雅手一抖,伞面嗖地合起,他整个人也轻飘飘地落到了甲板上,然后立住不再四下飞跃,而是以伞为剑,将攻击一一接住,并反弹回去。
  颐非叹道:“刚才以柔克刚,现在以静制动。不愧是鹤公。”
  云闪闪问道:“也就说马覆要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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