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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海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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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断桥、突如其来的洪水。
  让人忽然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
  老夫妻两口闻声也出来了,“呀”一声叫出来,慌慌忙忙道:“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陈逸连忙稳住两位老人的情绪,宽慰说:“先别急,这里地势高一些,暂时没事。”
  余光里,小姑娘也跟着出来。她走到薛山身后,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薛山没有回头,垂在身侧的手朝后握住了彤彤的手。
  小姑娘没有见过这种场景,怯怯地站在薛山身后,轻咬着嘴唇,眼神直愣愣盯着奔涌而去的洪潮。
  世界陡然安静,只剩下雨声和水流翻动的声音。
  陈逸拿起手机想再致电赵书记,汇报一下石塔村这边的情况,刚拨通电话,身旁的薛山忽然开口道:“糟了。”
  阿婆还被关在屋里,那座老屋地势很低,洪水过去必定会淹及。
  薛山飞快扫一圈四周的地势,做出一个决定。
  赵书记电话没有拨通,陈逸的手机只剩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电量。
  她问薛山:“怎么了?”
  薛山说完心中的担忧,半蹲在彤彤面前,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蛋。
  他站起身,看了眼两位满脸愁眉苦脸的老人,目光和陈逸碰上。
  静了片刻,他对陈逸说:“陈医生,麻烦你先照看好两位老人家,还有彤彤。”
  他要只身前去阿婆家,把她带过来。
  陈逸不敢相信,乡道都被洪水淹没了,他要怎么过去?
  薛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解释说山上有小路可以绕,不走山下。
  不止陈逸,老夫妻两口也觉得这样太危险,小姑娘更是紧拽着薛山的衣服下摆不肯放手。
  但他们都知道,他必须去,因为那是一条人命。
  骤雨抽打着水面,雨飞水溅,天地间迷潆一片。
  陈逸拉过彤彤的手,用了些道将她圈进自己怀中,微仰起头,柔和沉静的目光看向薛山。
  她说:“路上小心,要安全回来。”

  ☆、10

  雅里乡卫生院门口,有个年轻女人举着把伞蹲在一辆自行车前。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她忙活半天,终于解开车锁。
  有同僚经过看见她,熟络地打起招呼:“谌珊!”
  谌珊闻声回头,把雨伞举高一些,看清来人,笑呵呵道:“是杨姐啊。”
  杨姐见她要骑车走的架势,问:“今天下早班?”
  谌珊点点头,“对啊,我儿子生日,说好要早点回去给他庆祝的。”
  杨姐笑笑,“挺好的,你是真幸福啊,结婚早,现在小孩都这么大了,又乖又懂事。”
  听别人夸起自己儿子,谌珊眉眼弯弯:“哪里哪里,杨姐你家女儿才厉害,上学期期末又考了第一名吧。”
  被人夸赞当然是开心的,杨姐笑眯眯受了她的恭维,不过她眼下有件另外的事要说。
  眼巴巴凑近了些,杨姐问她:“跟你一组那个小陈,她还没谈朋友的吧?”
  谌珊嗤笑一声:“杨姐是想给她介绍对象呢?”
  杨姐也不避讳:“我有个远房表侄,刚过三十,之前一直在外地打工,前年回来发展,做的建材生意,自身经济条件蛮不错的——”
  话说一半,被谌珊打断:“杨姐,我们陈医生可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本科生。”
  杨姐不懂她这阴阳怪调是个什么意思。
  哦,重点大学毕业怎么了?最后还不是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工作,还不是熬成老姑娘了也没个对象什么的。
  谌珊说:“您啊,别费这个心了,人家小陈眼光高的很。”
  眼光高那是自然的,模样和学历摆在那里,但自家这个表侄也不赖啊,人做建材生意发家,在县城里有三套房呢。
  谌珊懒得管这种闲事,提议道:“要不,您还是自己跟她说吧。”
  杨姐觉得这法子可以,“那成,我去找她。”
  见她拔腿就要往美|沙酮门诊走,谌珊忙叫住她:“小陈今天轮休。”
  “哦,行,那正好,我去宿舍找她,更方便聊聊。”
  谌珊无语:“她也没在宿舍。”
  她有份慢性病的记录表要拿去给陈逸签字,下班之后去过她宿舍,问了邻居那位职工,才知道她一大早趁着雨停去了石塔村,人还没回来。
  没想,这杨姐听完,嘴巴张得老大,“你说她去哪儿了?”
  谌珊不耐烦,“石塔村,人还没回来,杨姐你晚点再来找她吧。”
  谌珊推着自行车,欲跟这位杨姐告别。
  “造孽啊!造孽!”杨姐突然嚎出这么一句。
  谌珊:“怎么了?”
  杨姐像是得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一把拉住谌珊的手,把她手里的雨伞都带歪了一些。
  “你没听说啊?达瓦河上游那个水坝被冲垮了,石塔村发洪水了啊!”
  杨姐的老公在乡政府上班,先前从他那里得来这消息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震撼,顶多也就是惋惜一下,再顺便祷告一下别有什么人员伤亡。
  但现在,她越讲越激动:“进村的桥断了、路塌了,现在整个石塔村就是座洪水孤岛啊!”
  ***
  下午四点零八分。
  距离薛山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陈逸手机仅有百分之十三的电量了,这还是开启了手机自带的超级省电模式的结果。
  薛山走之前,他们互留了电话,承诺有什么事一定及时互相通气。
  先前彤彤带着自己走乡道,约莫二十分钟能走到阿婆家。
  陈逸估计薛山绕山路的话,时间会长一点,所以她一直等到他走之后一个小时,才主动拨打了第一通电话。
  但没人接听。
  她又紧跟着拨打了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
  放下电话,看着旁边小姑娘满心期待的目光,陈逸有点难过。
  为了掩饰忐忑心情,她避开了彤彤的目光,起身走到门边。
  雨势不减,天地间迷茫一片。
  洪水冲垮了路边好些栽种不牢的树木,发着新叶的枝桠漂浮在水中,随着洪流,快速向前推进,渐渐没入更低矮的水域。
  赵书记的电话也一直没打通。陈逸甚至拨打了110报警电话求救,对方已经获悉这边的灾情,兴许正在联合当地的救援队伍出发。
  水位持续上涨,水面据这口院子的距离,大约只有不到半米了吧。
  而薛山走过的那条林间小路上,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影子出现。
  小姑娘跟着出来,站在陈逸身旁,跟她一样,期盼的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
  陈逸拉住她的手,回到屋内。
  纵然有陈逸的不断宽慰开导,两位老人仍一直担惊受怕,浑身都打着哆嗦,一遍遍重复说: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躲不过这劫难了。
  陈逸见状,让他们收拾下家里贵重的物品,可以的话,再带点干粮装上,说有机会转移的话,这些东西在路上能排上大用场。
  两位老人听话地照做了,收了两个大包起来堆放在门口。
  彤彤坐在一条小木凳上,拉拢着脑袋,嘴巴微微撅起,手指不停抠着小熊玩偶的眼睛。
  她在担心、烦躁和不安。
  陈逸再一次拨了薛山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响,最后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能拨通,说明手机很可能还是在他身上的,只是没听到而已。
  但什么都不能做,一味地等在这里,让人感到很无助。
  她倚身靠在一面墙壁上,脊背感受着墙砖冰冷的温度。
  忽然有那么一秒,陈逸突然站直身体,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
  在喊陈医生,在喊彤彤。
  目光流转,小姑娘也抬起头来,直愣愣望着陈逸。
  两人对视片刻,脸上霎时绽放出笑容。
  陈逸立刻迈步跨出门,彤彤紧跟身后。
  她没有打伞,就那么站在院子里,任凭雨水冲刷,目光投向薛山离开那条小道。
  桉树林里,站着一个人。
  不,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但他怎么不立马过来呢?他为什么朝自己使劲挥手?
  猛然间,她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从大地深处发泄出来的,沉闷而轰隆的声音,又像是从遥远天边传来。
  那轰隆声音越来越近,像千军万马驰过荒原,渐而变成一种吼声。
  中间似乎夹杂着树木被折断的声音,水浪翻涌的声音。
  轰轰——隆隆——
  陈逸乍然醒悟,转头看向房屋背后那片山脊。
  山上,一片黄汤裹着一片浑雾扑将而下。
  不远处那人在叫喊着什么,陈逸完全听不到了,她猛然转身,用尽所有力气跑回老屋,对着里面仍战战兢兢的老人大吼一声:“快跑!泥石流来了!”
  老人闻言,互相搀着焦急忙慌往屋外跑。
  陈逸跑回院子,一把抱起彤彤,往薛山所在的方向跑。
  身后两位老人速度不快,但也算紧跟着,结果刚跑出院子,老爷子见着山上滚滚而下的黄汤,又听见那巨大的声响,吓得双腿一软,左脚绊右脚,一跤摔了下去。
  两位老人摔作一团。
  陈逸连跑了好一段,发现身后老人没有跟上来。
  她放下彤彤,急道:“看到爸爸了吗?往他那里跑!快!”
  转身奔回院子。
  薛山也已经放下背上的老人,一路狂奔过来。
  费力将两位老人拉起,连拖带拽跑了一段路,陈逸看见前方小路上呆滞不动的小姑娘,她大声喊她:“彤彤!跑啊!跑去你爸爸那里!”
  山洪泥石流顺势而下,一声巨响,身后房屋顷刻倒塌。
  老人回头望了一眼消失在泥流中的老屋,泪光闪闪,颤着脚步紧跟陈逸的步伐。
  又有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响袭来。
  陈逸脚步不停,抬眼望向右面的山脊,表情愕然。
  又一股泥石流将要裹挟而下。
  树木皆倒,黄汤满山,世界轰然巨响。
  彤彤就站在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薛山离她还在很远,如果她足够快,跑过去抱起她竭力狂奔,也许是可以躲过这场劫难的。
  但身后两位年迈的老者呢?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阵冷风直透心窝。
  陈逸埋头奔跑,一把将小姑娘抱起。
  不知道是职业使然,还是天生本性,她向来坚持,每一个生命都是高贵的、独一无二的,不论年龄大小、不论疾病健康。
  如果她的力量足够强大,她会毫不犹豫以己之力拯救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
  但她不是。
  她可能自身难保,可却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命运从来都不应该由别人主宰,但是此刻,陈逸奔跑在雨幕中,她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抛弃了两条历经沧桑、至真至善的可怜生命。
  但老天爷真的会怜惜剩下的人么?
  眼睛被雨水糊住,几乎无法睁开,陈逸朝着某个方向竭力奔跑,跑到全身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似乎看见那个男人也朝自己奔来。
  再然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掀翻。
  她死死抱住怀里的小姑娘。
  水流、泥土、断裂的树枝,在她们周围不断翻滚。
  ***
  不是说,人死之前,这辈子所有的记忆都会如走马灯一样浮现眼前吗?
  为什么她看见的,只有最痛苦的那一段?
  ***
  那是1996年的冬季。前一天夜里,天上飘起了雪花。
  对于数十年不见一次飘雪的南方小城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令人激动愉悦的事。
  六岁的陈逸学前班放学回家,急急忙忙扔下书包就去找隔壁的小玩伴堆雪人玩。
  家门口积雪不多,小玩伴拉着她去了村头,那里积雪多,两人合计着要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游戏进行得无比顺利,也无比开心。
  直到最后快收尾时,两人因为雪人的眼睛该用核桃还是板栗,起了争执。
  小玩伴说板栗,陈逸坚持核桃。
  最后两人打赌,谁先回家找到东西拿过来安上,就用谁的。
  不等小玩伴发号倒数施令,陈逸拔腿就跑,留下身后的人边跑边叫:“陈逸!你耍赖!”
  陈逸当然不管,没命似的往家的方向跑,抢在小玩伴好几米之前的距离到家。
  她一把推开门,兴高采烈冲进堂屋,冲进父母的那个房间。
  她记得前几天母亲刚买了一袋核桃回家。
  因为担心受潮,一直在他们房间的木架上搁着。
  她觉得自己赢定了!
  小玩伴在家里捣鼓半天,终于找到之前吃剩下的几颗板栗,高兴地不行,一把装进裤兜里就往门外跑。
  路过陈逸家时,她飞快朝开着的大门里扫了一眼,没见着人影。
  心想,完了完了,陈逸这个赖皮鬼肯定早到了!
  可是当她赶到村头时,那里空无一人。
  她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几声。
  赖皮鬼,还是我赢了吧。
  她嘚瑟地把板栗装进雪人的眼眶,看着那两颗棕色的“眼珠”,心里美滋滋的。
  她可得等着,等着看陈逸这个赖皮鬼终于赶来时,被自己打败的沮丧模样。
  她等啊等啊,没有等到陈逸,却等来一辆警车。
  警车停在村口,副驾驶窗口探出来一个脑袋,问路边坐着的小人儿:“丫头,陈国富家走哪边?”
  村口有两条岔路,她指了左边那一条。
  警车“滴玩儿——滴玩儿——”响着,往村子里驶去。
  她突然一拍脑袋:陈国富不是陈逸她爹嘛?
  她拔腿就跑,跟着警车一路狂奔,停在陈逸家门前。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院坝,此刻聚满了人。
  里面嗡嗡嗡地低声交谈着,什么实质性内容她都听不到。
  她迈步进去,拨开窃窃私语的人群。
  然后,她看见了一直没等到的陈逸。
  她被一个民警抱在怀里,她的粉色外套上,先前沾的是雪花,现在沾满了鲜血。
  民警试图捂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见旁边的景象。
  但她早就看见了,她也是第一个看见的,怕什么呢。
  民警抱走了陈逸。
  在他身后,积着一层薄雪的农家院子里,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哎。

  ☆、11

  流水声和呼呼的风声隐约在耳边回荡。
  浑身冷得发颤,但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迷迷糊糊中睁开过一次眼睛,陈逸感觉自己是趴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右手就在眼前,轻微动一下疼得要命。
  她有点后悔。
  应该提前给余笙笙发条信息,或者打个电话的。
  笙笙算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好友了吧,如果就这么死了,连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陈逸能够想象的出来这丫头哭天喊地要杀人的模样。
  算了,睡吧、睡吧。
  睡着了就不会再有恶梦,睡着了就不会再看见那些沉重的过往。
  她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话——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就让我,做一棵树吧。
  ***
  夜幕徐徐降临。
  暗夜无星无月,只有绵密的雨幕从头顶挂下来。
  薛山倚坐在一棵蓝桉树下,右腿屈膝,右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搂着浑身湿透的小姑娘。
  老人哆哆嗦嗦躺在树干后,薛山不时回头喊她一声,确认她呼吸尚在。
  雨势小了些,附近有几棵高大的桉树紧邻,恰能遮住大部分雨水。栖身在此,他们终于能得一口喘气的机会。
  感觉到怀里的小人连抖了好几下身子,薛山用了些力度搂紧她。
  没有地方可避,附近仅有的几家住户,淹得淹、垮得垮。再这样下去,别说彤彤和阿婆,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会强烈吃不消。
  薛山阖上眼睛,雨水从他两颊滑落,沿着脖子,滴进已经湿到不能再湿的T恤衫里。
  天地间茫茫一片,鸦青色的天空广袤无垠。
  他没有办法不想起陈逸。
  当时,他用尽全力也来不及跑到彤彤身边,眼看着泥石流倾倒而下之时,是陈逸抱起了彤彤。
  她奋力朝自己跑来,但终究没能跑过山洪泥石流的残忍速度。
  他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卷入一片黄汤中,紧接着被冲进翻涌的洪水里。
  那一刻,薛山什么都没想,一头扎进了洪流之中。
  陈逸和彤彤被大水冲散,他先抓到了彤彤,将她送回岸边,又转身一头扎入水中。
  小姑娘伏在水岸边咳出几口水,呆呆望着这条恐怖的河流。
  水面上,除了飘着的房屋残骸和残根树枝,什么都没有。
  ***
  老人在背后连连咳嗽了几声。
  薛山睁开眼,喊她:“阿婆。”
  老人好半天才回了一声:“哎。”
  薛山说:“小野在等你,坚持住,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他。”
  老人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颤着声音开口:“你知不知道,小野他,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呀?”
  薛山慢慢阖上眼,说:“他过得很好。”
  老人翻了个身,带动身下一片杂草窸窣作响。
  世界又归于安静。
  ***
  陈逸是被疼醒的。
  浑身都疼,动弹不了,但最钻心的那一处,在手上。
  她感觉自己仍趴在一块大石头上。
  费力把右手凑近眼前,缓缓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漆黑一片。
  天黑了。淅沥小雨落在脸上,一片冰凉。
  她猜测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应该掉了。背上凉飕飕,带着一丝火辣辣的疼。
  她借力撑起左臂,试着摸到后背。衬衣刮破了,背上可能有伤口。
  疼痛使人难受,却也使人清醒。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真实活着。
  被冲进大水时,陈逸几乎是觉得自己完了。
  不会游泳的她,在翻涌的洪潮里被水浪拍打,被残树挂伤,不知道呛进去多少口水,最后意外冲到这块大石上。
  从未如此无助,也从未如此幸运。
  那他们呢?
  老夫妻两人、彤彤、还有薛山和阿婆。
  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储存了一些力气,陈逸试着撑起上半身,忍住背上、手上钻心的疼,终于跪坐起来。
  洪流渐渐趋于平静,河水不再翻涌奔腾,她也适应了夜里的光线,看见远山的轮廓,鸦青色的天。
  就这么跪坐好半天,她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一时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旁边的洪水里。
  她吓得一惊,整个人瞬间清醒。
  她挺直背,忍着疼痛挪步到旁边的桉树林里,找到一处平地,抱着粗壮的树干,缓缓坐下。
  浑身湿透,些微河风也能让人直透心凉。
  看一眼四周,荒无人烟。
  陈逸脱掉身上的衬衣、内衣,尽力逐件拧干,再重新穿回身上。
  然后是裤子,鞋子。
  做完这些,她其实不累,但她强迫自己一定要休息,这样,等天亮的时候,才有力气出去找人。
  ***
  第一缕晨光刺穿薄雾映在陈逸脸上时,她睁开了眼。
  雨停了,水面仿佛静止,四周很安静。
  她终于看清受伤的食指。
  跟想象中差不多,整个指甲盖早已不见,手指肿得跟胡萝卜一样。
  和疼痛伴之而来的,还有饥饿跟寒冷。
  身上潮寒,但好在头发被夜风吹得差不多微干,不至于头疼欲裂。
  缓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子。
  这是哪儿?
  不知道。
  要往哪儿走?
  不知道。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决定沿洪流的逆方向而行。
  往低处走只会更危险,她要往地势更高的洪水源头去。
  ***
  晨光中,薛山背上阿婆,手里牵着彤彤,也在往洪水源头,往更高地势的地方走。
  他们绕过老夫妻两口被冲垮的旧屋,踩在稀泥里,小心翼翼前行。
  没有手机,没有手表,没有任何计时仪器。
  不知道走了多久,薛山终于停下来。
  他看见一排房屋立在不远处的矮山上,房屋前面有一块水泥空坝,空坝上立着一根旗杆。
  这是一所废弃多年的村小。
  薛山深呼出一口气,带着她们走过去。
  墙面斑驳,门窗几乎全部锈蚀了,空坝上也长满了及膝深的杂草。
  薛山放下阿婆,让她们在空坝上等着。
  他走到一间教室门口,试了试门锁,退后两步,一脚发力,猛地踹开绿色铁皮门。
  “哐”一声响,山林间栖息的鸟儿受到惊吓,扑翅而飞。
  ***
  陈逸捡到一根断裂的树枝用做拐杖,好让自己能更稳当地一直沿着洪水河岸线走。
  她分不太清方向,也不熟悉这里的路,只期盼着逆洪水渠道而行,能走到一个可以栖息的相对安全之地。
  如果有救援队进来,起码也能早一点发现自己。
  她也希望,能在这条路上,遇见他们。
  虽然希望很是渺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感觉到疲累。
  后背的伤也许并不重,但每行一步都会因牵拉作用而产生一股撕裂的痛。
  她一直忍着,终于忍不住的时候,找了一棵大树,侧身倚树干而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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