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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6-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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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招人喜爱的青春羞涩时光,又是多么短暂啊,转眼间,要为他娶后纳妃,他也将为人夫,甚至为人父。那个只会偎依在母亲膝下撒娇不舍的小儿,就渐渐地远去了吧。眼看儿子已经长大,竟会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有一种失落感。
回想自己和赢稷母子之间,虽然一直相依为命,从未远离,但终究自己当年在秦宫步步维艰,在燕国苦苦挣扎,想到的都是求生和权谋,儿子与自己撒娇亲密的情形,竟是太少太少。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一动,蓦然间升起一个念头来,若是再来一次,让她和赢稷的母子情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这么不知所措,这么身心两疲,她不禁将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若是如今,她能够再有一个孩子的话……
她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凝神于政务之事。想到今日自己在朝堂断然下令,樗里疾愤而解冠,此事她固然主意已定,但却不想付出与樗里疾翻脸的代价,至少在目前来说,杀死十余名公子,赢姓宗族必然动荡,秦国的旧族老臣必然反对,她需要樗里疾在朝堂,去安抚这一部分人;国内安定之后,她就要实现对群臣的允诺,收回失地,对国外进行征伐,此时她也需要政事娴熟的樗里疾为她分忧。
想到这里,她不再坐着,叫来侍女为她重新梳妆更衣,走出殿外。
此时庭院中居然开始飘起雪花来,芈月一怔:“下雪了?”
薜荔见状忙道:“快晚上了,这种时候下雪是最冷的,太后,您就别出去了。”
芈月摇头:“不必,你把我那件貂裘拿出来。”
薜荔微一犹豫,文狸甚是机灵,忙进去将芈月素日最常披的一件貂裘拿了出来。
义渠王见赢稷已经离开,正欲过来,走到门口看到文狸手中的貂裘,倒是一怔,拿起来问芈月道:“这件貂裘,你居然还留着?”
芈月回头一看,笑了:“是啊,这还是当年我们离开咸阳的时候,你送的那批毛皮之一啊。”
义渠王皱眉,嫌弃道:“穿了很多年了,这外面的锦缎都没有光泽了,边上的毛锋也有些掉了,应该换件新的了。”
薜荔忙道:“是啊,奴婢都说该换一件新的了,可太后还是喜欢这件。”
芈月却已经令文狸将貂裘送上,轻抚着边缘的毛锋道:“没有它,我在蓟城的那些寒冬,就过不了啦。你那时候亲手打了那么多毛皮,我们在蓟城丢的丢,烧的烧,只留下这件了,我舍不得换掉呢,有时候披上它,心里就暖了。”
义渠王听了这话,心头似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五味杂陈,上前抱住芈月柔声道:“我会给你打更多的毛皮,让你天天换新的,好不好?”
芈月嫣然一笑:“好,我等着你给我打天天不重样的毛皮呢。”说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披上貂裘就要出去。
义渠王忙劝道:“下雪了,你还是别去了吧。犯不着这么急。”
芈月看了看天色,笑道:“我倒觉得这场雪下得正好,倒真是天助我也。有时候要收服一个人,天气不好,反而更有用。”见义渠王还要说话,柔声安抚道:“放心,你就在屋里等着我回来吧。”说着走了出去。
义渠王看着芈月的背影远去,怀里心中似空了一大块,就想追出去,但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内侍南箕见他出神,忙讨好地劝道:“义渠君,外头冷,您还是回屋吧。”
义渠王却摇摇头,径直向外走去:“我要出去。”
南箕诧异道:“您要去哪儿?”
义渠王道:“去打猎,”他朗声一笑,“雪天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望着义渠王远去的背影,南箕不禁惊愕,转头问身边的小内侍:“啊,雪天是打猎的好时候吗?”
小内侍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南箕只得道:“咱们准备好屋子,等着主子们随时回来吧。”
此时芈月的车驾,已经到了樗里疾府门口。
天色昏暗,雪花纷飞,路上行人已渐稀少。樗里疾府闭门无人。
白起率人护送芈月来到门前,令侍卫敲响了门。
门开了半扇,一队家将踏雪走出,当前一人举着牛皮蒙成的灯笼,厚厚的牛皮透着微弱的灯光,问:“是何人敲门?”
白起朗声道:“太后前来拜访樗里子。”
家将一惊,连忙将大门敞开,排成两行俯身行礼:“参见太后。”
白起一点头,众侍卫进来,将家将们屏蔽在两边,一直排到正厅门前,自已方去请了芈月下车。
芈月披着貂裘在白起护卫下进来,此时樗里疾府中家将已经迅速去禀报了,待芈月走人前厅,便有老仆跑出来相迎。
白起问:“樗里子何在?”
老仆支支吾吾:“太后恕罪,公子说衣冠未整,不敢拜见太后。他说,他说……”
芈月笑问:“说什么?”
老仆鼓起勇气,道:“公子说,天色已晚,请太后回宫去吧。”
白起上前一步,欲要张口,芈月已经摆手制止他,再问那老仆:“樗里疾如今何在?”
老仆支吾半晌,还是顶不住这威势压力,道:“在后院书房。”
芈月点了点头,对白起道:“让他们都留在外面,你随我进去吧。”
白起躬身应“是”,却没有立时举步,而是令侍卫们先进去察看一番,只余樗里疾紧闭着的书房不曾打扰,然后再退出来,方引着芈月走进后院。
后院甚是简朴,没有回廊可避风雪,只有几间平房,院中种着几株梅树,白雪红梅,在月光下格外雅致。
芈月缓步走过梅树,来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白起跟着芈月进来以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就留在后院人口处,一动不动。
芈月站在书房外,听得里面无人回应,于是又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应道:“是何人敲门?”
芈月听出果然是樗里疾的声音,当下应道:“是我。”
樗里疾自然知道是她来了,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见她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无奈道:“天色已晚,老臣衣冠不整,无法拜见,太后还是请回吧。”
芈月道:“内忧外患,刻不容缓,我不想耽误时间。”
樗里疾道:“老臣已经递上辞呈了。”
芈月道:“我还未批准,也永远不会批准。”
樗里疾心中郁闷,恼道:“老臣于太后还有何用?”
芈月道:“你可以于我无用,但你不能于大秦无用,于赢氏家族无用。我要你做赢氏家族的定海神针,为赢氏家族做一个大长老。”
樗里疾的声音更加郁闷了:“我若不愿意呢?”
芈月提高了声音:“作乱的诸公子,我必是要杀的……”就听得室内忽然“咣”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了。芈月微徽一笑,继续说道:“商君之法,我要推行。你应该明白,从今以后,纵然是王孙公子,无军功者依然不能封爵,而且原有的利益也要代代削弱。赢氏家族的君王固然代代传继,那些作乱的人却将会被处死,但赢氏家族剩下来的子弟们,仍需要有一个有威望的长老去指引他们。大秦内乱我会平定,外交和战争交给我,内政,我交给你,如何守好惠文王的江山,和他留下的文治之政,就由你把握。”
室内,樗里疾听着芈月的话,脸色急剧变化,半晌长叹:“臣已经老了,看不懂这世上之事,把握不了太后之政。太后,外面风雪已起,天寒地冻,为免伤了凤体,还请太后回官吧。”
芈月站在室外,看着雪越来越大,伸出手,接着院中飘落的雪花,微微一笑:“不要紧,我在燕国见过比这更大的雪,更冷的寒夜。我会等你出来,与我一起议政。你一刻不出来,我等一刻;你一时不出来,我等一时:你一夜不出来,我等一夜;你一月不出来,我就等一月。我就不相信你一辈子也不出来。”
樗里疾不想她如此强势,一时噎住,赌气道:“太后既然自己愿意等,那老臣也不勉强。”说着,他径直走到榻边躺下,还吹灭了油灯。
夜更深,风呜呜地吹着,雪下得更大了。
庭院中无遮无挡,芈月虽然披着厚厚的貂裘,但也不能站立不动,只得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呵着双手取暖。
樗里疾虽然躺到了床榻上,但他又如何能够真的睡着,翻来覆去数次,终于还是悄悄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到门边,从门缝处向外看。
夜色虽深,却是月圆之夜,月色映在雪地上,倒有几分明亮。但见芈月拍拍头上的雪花,抖抖貂裘上的雪花,跺跺鞋面上的雪花,继续来回走着。
樗里疾走回榻上,将火盆移到榻边,用厚厚的被子拥坐着,轻轻嘟哝:“我在这里火烤着,你在外头雪下着,看谁熬得过谁!”
不料却听得外头晌起了呜嘟之声,原来芈月等得无聊,竟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呜嘟吹奏起来。
这下樗里疾更是无法安然了,但听得呜嘟之声如魔音绕耳,他干脆拿两团绢帕塞住耳朵,坐到火盆边打着瞌睡。
许是耳朵塞住以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而火盆又太暖,他坐在榻上,微一走神,便打了个瞌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樗里疾一个失衡,身子向前倾去,头瞌在铜鼎上,骤然醒来。
他怔了一怔,忽然记起芈月还在室外,耳边却无声息,抬眼一看,竟见窗外大亮。
他细一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慌乱地伸出双手,将塞在耳朵里的绢帕扯出来,猛地跳起来向外冲去,不小心一脚踢倒了火炉,他独足跳了两下,就扑到门边,推开了门。
冻得满脸通红的芈月冲着樗里疾笑道:“早安。”
樗里疾跪了下去,伏地颤声道:“太后,老臣有罪!”
芈月笑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樗里疾忙让开路,请芈月进入室内。
此时其实天尚未大亮,他打个盹儿也不过是半个多时辰工夫,只不过是雪光映窗,方令得他以为天亮了,吓了一大跳,但此刻却是不能不让芈月进来了。
芈月走进樗里疾的书房,饶有兴趣地看着室内的一切,她看到榻上扔着的被子和蹋倒的火炉,还伸手扶了—把。又走到几案前,看到摊着的地图和散落的竹简,又拿起一卷竹简翻了翻。
樗里疾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无奈又有些佩服。自己过去端了火炉,开了炭盒又加了新炭,才端到芈月面前,沉声道:“太后,请烤烤火吧。”
芈月伸手在火炉前烤着火,笑道:“这一夜在你门外站着,还是挺冷的,还好我在燕国的时候练出来了。”又解释道,“我们在燕国的时候,最冷的天气里都买不起炭火,差点就冻死了。”
樗里疾知道芈月母子在燕国的遭遇,也清楚这倒有一半是自己袖手旁观之过,脸上有些动容,嘴角抽了抽,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芈月反客为主,伸手让道:“樗里子,坐吧!”
樗里疾没有坐下,却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叫了一声:“白起将军,你也去取取暖吧,再叫我的侍从给太后送上热姜汤和早膳。”
芈月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樗里疾沉着脸,坐到芈月的对面:“臣可不敢做让太后生病的罪魁祸首。”
芈月烤着手,笑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怨气,可又拿我没办法。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樗里疾拉着脸:“老臣不及太后。”
芈月笑问:“你不及我什么呢?”
樗里疾道:“老臣聪明不及太后。”
芈月摇头:“错了。若论聪明,秦国人赞美别人聪明都说‘智如樗里,你不聪明,谁敢说自己聪明?”
樗里疾嘴角一抽:“太后是在取笑老臣?”
芈月摆手,看着樗里疾,轻笑:“我的确不如你聪明,但你却拿我没办法。因为我能豁得出性命,撂得下面子,割得了肉,吃得了亏,记得住恨,匿得了怨,能一笑泯恩仇,也能一掷决生死。这些,你都不如我!”
樗里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芈月,无言可对,本想说一些讽刺的话,但芈月自己就把脸皮踩下了,让他觉得再说也是一拳打在空气中,毫无用处。可是他心底却有一种恐惧,他侍奉过三代秦国君王,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侄儿,但这样肆无忌惮的话,这三代君王,都不敢说出来。
芈月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心里已经认输了。她接了老仆送上来的姜汤,饮尽,放下,挥手令老仆退出,徐徐道:“樗里子,你很聪明,但你太过聪明了,太爱惜自己了,做任何事都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你做任何的事,都得失心太重,只想守住你眼前的一切,不想有任何损失……”
樗里疾此时已经被她弄得毫无脾气了,他微微转头,冷笑一声,脸上是无奈又不屑于争辩的神情。
芈月道:“当然,你这么想没错。周天子分封了三千诸侯,许多人生来就拥有一切,想要做的就是保有一切。这些人衣食无忧,用的都是脑子,他们比天下人都要聪明得多。可是最终,这些聪明人都随着他们的国家一起灭亡了。”
樗里疾表情有些震动,想要说什么,但看着芈月意气风发的脸,还是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已经是从不屑一争,到争也无用的心态了。
芈月道:“我不是聪明人,先惠文王跟我说,他也不是聪明人。先孝公、商君更不是聪明人。斗转星移,世事变化,都不是聪明人推动的,因为聪明人不会浪费力气,不会让自己去做看上去劳而无功的事,不会去逆天行事。可是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聪明人不屑浪费自己的力气,不屑脏了自己的手,等到乱局到来,被迫卷入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缺少改天换日的勇气和积累。”
樗里疾听到这里,却激动起来:“可你这样做,是要乱我大秦,乱我军心,我岂能坐视不顾?”
芈月冷冷道:“我杀死诸公子,不跟旧族们妥协承认他们乘乱占据的封地,你自然怕内乱又起。我要改革军制,你怕军心不稳。你觉得四处已经着火,我还要火上浇油,所以你怕了,你要躲开。”
樗里疾勃然大怒:“谁怕了?这江山是我赢家江山,生死我都跟它绑在一起。老臣说一句诛心的话,这真要遇上乱局,太后能躲得掉,老臣和大王为着身上流的血统,却是躲不掉的。”
芈月断然道:“躲不掉,就接着,跟我一起站在朝堂上,去迎接这天底下的风风雨雨吧。内政,我交给你,征伐,你交给我!”
樗里疾有些触动,嘴唇颤抖:“太后……”
芈月却不继续说下去,反而转了个话题,道:“进入函谷关前,我曾经特意带着大王去看崤山……你还记得崤山吗?”
樗里疾听到“崤山”二字,早已是老泪纵横:“身为秦人,如何敢忘崤山之战,那是国耻啊。崤山上面的累累白骨,是我秦国历代为了东进中原而付出的代价啊。”
芈月轻叹:“是啊,秦人一代代埋骨于东进之路,为什么还要一代代人继续东进?因为不东进,秦人就永远被边缘化,被视为蛮夷。列国不是不知道变法的好处,可是却没有勇气去承担变法的痛楚,只有秦国挺过这种痛楚而真正强盛起来。六国是敌视秦国,因为他们不安,他们胆寒。我们能够为了这些过时之人而停下改变的脚步,自废武功再退回到落后的秦国吗?”
樗里疾激动地道:“可他们是我大秦王族、赢家子孙,那些跟随他们的是我们老秦旧族,他们才是我们秦国的根本。”
芈月断然道:“不!如果你这么想,秦国将会越来越弱小。樗里子,我告诉你,没有什么老秦人、新权贵,将来所有俯首在我王旗之下的都是秦人,就如同过去所有的人都奉周天子号令一样。”
樗里疾听到这里,不禁大惊失色,立时站了起来:“太后,你……”
芈月端坐,肃然道:“将来的秦法,会取代今天的周礼。将来不会再有六国,不会再有诸侯之间无穷无尽的战争。如同七百年前天下奉周?四海归一,将来,会是天下奉秦。樗里疾,你可敢与我共同携手创造这一天?”
樗里疾被她这一声断喝,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只欲跪地一口应下,人已站起,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强力克制住,缓缓道:“远有齐国,近有赵魏,在南有楚,在西有戎,在外有敌,在内有乱,太后如何敢夸这样的海口?”
赵王雍、魏王嗣、齐国辟疆、楚王槐都是当世英雄,立下过开疆拓土的功业,他们还不敢有此决心,太后能与他们相比?”
芈月道:“齐王已逝,魏王平庸,楚王易受摆布,当世唯有赵王,或可与我一争高下。魏国衰,韩国弱,齐国有燕国牵制,赵国东有齐,西有秦,扩张困难。但对于我来说,西戎南楚,迟早是我囊中物,得西戎南楚之后,赵国焉能与我争锋?”
樗里疾冷笑道:“天下英雄,并不如太后预想的这么容易摆布。”
芈月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时候,你们都是自己吓住了自己。”
樗里疾双手握拳;“好,老臣就与太后打个赌,不敢说什么天下奉秦,老臣什么时候能看到太后将秦国恢复到先惠文王的盛况,便当向太后称臣效忠。”
芈月道:“天下奉秦,是秦国必将成就的宏图。在我有生之年做不到,我也能够让世人看到并承认大秦终将实现这个目标。自我子、我孙及至三世四世,终能至此!”
樗里疾看着芈月,久久不语,他已经完全怔住了。他想到当年,在父亲座前,听到他说起如何推行商君之法的宏图;在兄长座前,听他说如何平定四方图谋深远的构想;甚至在侄子面前,听他说如何夺雍鼎以称霸诸侯的可笑计划。可是这三代君王,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天下奉秦”这四个字来,不,自周天子东迁之后,数百年间,天底下无数明君英主,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心头战栗,他觉得恐惧,他觉得眼前似有一座泰山压顶,让他无法呼吸,无法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樗里疾方觉得五脏六腑似归了原位,他本能她想避开这样的话题,这不是他能承受的,可是,这又如此吸引着他,让他忍不住跟随着她,去投入这样的狂想。不,他不敢再想下去,强抑心潮转开话题:“太后不必说此远景,老臣只愿秦国在此大乱之后,还能看到太后恢复先惠文王的基业。”
芈月淡淡一笑:“若说恢复先惠文王的基业,我与你十年为期,何如?”
樗里疾看着芈月,怔住了:“十年?”若是十年就能够恢复先惠文王的基业,那么十年之后呢,她真的能够继续扩张,真的能够向着“天下奉秦”的宏图奔去?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长揖到底:“若如此,老臣甘为太后鞠躬尽瘁,事太后如先孝公、惠文王。太后若不能实现,那就请太后退居内宫,不能再行干政。”
芈月道:“好。”
樗里疾伸出手来,与芈月击掌三声。
这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七八日,到雪停住的时候,咸阳内外,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这一日,正是吉日,杀人的吉日。
咸阳西市,人头攒动,季君之乱中所有被判处死刑的公子皆被押到西市,当众行刑。
公子壮脸色惨白,扭头看着左右被绑的几名兄弟,恨声道:“皆因你们各怀私心,才教我们落到今日之下场!”
公子雍长叹一声:“你暗杀公子华,教兄弟们如何能够信你?事到如今,说这般话,又有何用?”
公子壮抬头看着天际,但见晴空万里,好个冰雪世界。
三通鼓响,大刀挥过,冰雪世界,便染就一片血红之色。
就在西市行刑之时,芈月披着崭新银缎面的白狐裘,走迸了秦国先祖的明堂之中。
她走过一间间龛位,走到了秦惠文王赢驷的灵前。
两名侍灵的内侍上前行礼,芈月却挥手令他们退下。
大殿内,只剩下芈月一人。
芈月走刭灵案前,伸出手去想抚摸灵位,但手指在最后一寸的时候停住了,她轻叹一声道:“大王,我来看你了……”
阳光斜照进灵殷,照着灵位。
芈月倒了三杯酒,举起第一杯洒下,低声道:“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出去,是拜遏商君之墓。当时我不明白,你既然恨他,为什么又思念他,你既然思念他,为什么不为他平反,而要让他就这么埋在荒山里。可是现在,我有些明白你当时的想法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人,你怨恨他,又佩服他,再佩服也不能化解这种怨恨,再怨恨也无法不产生敬佩。商君之于你,就像你之于我一样。这个世界上,人一旦站到最高处,俯临天下的时侯,总有一些话想找人说说。可是偏在那个时候,会觉得再没有人能够听懂自己的话,除了那个曾羟令自己寝食不安、流亡天涯的人,那个曾经如此轻易地左右了自己的命运,让自己恐惧又不得不敬佩的人吧!”
芈月又举起第二杯酒洒下:“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我曾经深爱过你,我爱过你,所以对你有过期望、痴情,有过心痛,可最后才明白,女人的情爱,恐怕是你最不放在心上的东西吧。这个宫里的每个女人,都以为你爱的是自己,至少是曾经爱过。事实上,你不爱魏氏,也不爱王后,也没有爱过我,也许在当年,你可能喜欢过庸夫人,至少你对她的信任到死也不变。但在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爱任何女人了,女人之于你,是江山权谋的一部分,是消烦解闷、生儿育女的工具而已。我爱过你,更恨过你,可是这一刻站在这里,我却明白了。帝王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去爱。我爱着黄歇,可是我们中间隔了—个楚国,在我复仇之前,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因为我明白,在他的心底,他还爱我,可不会为了爱我就帮着我对付楚国。翟骊他爱我,愿意为我做一切事,在这一点上,黄歇不如他,你更不如他。这一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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