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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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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盛青闭了嘴,只得道:“臣……领旨。”
走出朝阳宫的时候已至晌午,日头大得吓人,晃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成盛青扶住头,一时有些目眩,身后两个守卫连忙上前扶住他:“成将军你没事吧?”
成盛青站稳脚跟,向那两人挥了挥手:“没事。”他踉跄走出两步,回头看着巍峨高大的朝阳宫,忽然第一次感到陌生。
***
成家老宅里的春。色已渐糜,这个家的最后一个女主人已经在前些年过世了。而现任的主人又常年不在家中,虽然有家仆时时照料这些花草,但俨然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与艳丽。
成盛青走进这个家,并没有感到些许温暖。只是当他甫一踏进家门,就见管家急色匆匆地跑来:“少爷!哦不,老爷,你可回来了。”
“徐伯,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徐伯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仆,忠心耿耿侍奉成家三十年了,成盛青是他一手带大的,即便如今他已是成家的家主,在徐伯眼里他仍然是那个爱追在他身后的小少爷:“少爷……陈家的小公子和另外两个小公子等你很久了。”
“子清?”成盛青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大步走进门厅,果然就见三个少年一脸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看到成盛青来了,愣了好半晌才醒过神,孙钊当先一个扎子扑进成盛青怀里大哭:“将军,将军!我们……我们……”
成盛青不知所措,但听孙钊“我们”了半天都没有个所以然,便又看向另外两个孩子,却见他们同样一脸惨白之色,活像大白天见了鬼。
他转身让徐伯出去,并嘱咐没有吩咐谁都不能进来。将门掩好之后,孙钊还贴在他身上扯不下来,他只好瞅着陈子清问:“怎么回事?”
陈子清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小得蚊子都听不见。他们局促地搓着手,低垂着头,恨不能缩进地缝里。这副样子成盛青再熟悉不过了,心底骤然涌起一股绝望:“该不会今天早上劫狱的……就是你们吧?”
孙钊的哭声停止了,另两个少年几乎停止了呼吸。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否认他。成盛青简直要一头晕过去,若不是孙钊抱着,他简直想撞墙也要晕过去,最好撞个失忆!
“将军对不起……”陈子清嚅嗫着道。
“这是对不起可以解决的事吗?!”成盛青厉声吼,他身上还有伤,体内气息一乱骤然站立不稳,若非孙钊抱着不肯撒手,只怕早就倒在地上了。
三个少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倒茶的倒茶,顺气的顺气,道歉的道歉。成盛青缓了好一会才从目眩中清醒过来,然而这份清醒却让他掩面悲泣——天要亡我,天要亡我!他刚在陛下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劫狱绝对与他手下三个小鬼无关,结果前脚踏出皇宫,后脚一进家门就被告知了这一悲惨的事实,这哪里是天要亡他?这是天罚吧,因为他招惹什么不好,偏偏招惹了那么个戾气过重的小老虎!
人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也有人道夜路走得多了就容易撞见鬼……他是撞了只厉鬼,还是心甘情愿撞上去并死心塌地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成盛青深深喘着气,陛下既然有意将这件事于私下里解决,并且在明确怀疑的情况下愿意交给他解决,说明陛下也有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意思。毕竟将成陈两家一窝端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慢着……他忽然明白了陛下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成盛青一个激灵直起腰,脸上扔挂着未消的怒意。三个少年并排跪在他面前,一齐等待接受惩罚。成盛青理顺了头脑中的思绪,正色将陛下的命令重复了一遍。少年们听完个个面色如土,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而今却还要连累成盛青,如果这时再开口求将军救他们,他们一定会打心眼里深深地鄙视自己。
可他们毕竟还是未出世的小鬼,虽然已经有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觉悟,却还没有这份果敢。即便心里十分明白该怎么做,却没有勇气第一个说出来。于是是非定夺,竟全凭了成盛青做主了。
成盛青见此情景只好又深深叹了口气,更觉陛下果真料事如神。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我们现在该抓紧时间商量一下今后要怎么办。”
孙钊在成盛青面前藏不住心事,忍了半晌最终还是问出来:“将军,你看我们要不要自首……”
“自首个屁!”成盛青没好气道,一股脑地骂道,“你当这是什么罪?偷了一锭银子打二十大板就结束了吗?还是杀了人去偿命,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那么简单?——这不仅仅是劫狱,还是叛国罪,你们就是有两个九族都有诛!”
孙钊和张花病都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对“九族”的概念并不深。但陈子清不一样,他家里老老小小仆人婢女加起来就有两百多人,还不算旁系亲属,这一家子洋洋洒洒地砍下来,就是刀也得砍出豁口了。他又扑通一声跪下,这一次急得快哭了,抓着成盛青的大腿直摇:“将军,将军!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慌得痛哭了出来,一直强忍的眼泪这时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倒让一干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个少年一直恪守着家教,虽然初识时免不了带有一些小少爷的脾气,可内心里仍然只是一个心存善念的孩子。他跟着成盛青上战场,跟着成盛青拿刀,却还没有杀过人,没有沾过血……而成盛青也早就看出,他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根本就不适合拿刀。
陈子清的爆发彻底动摇了三个人的信念,眼看连最镇定的张花病都开始有些奔溃,成盛青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恐怕他们就当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陛下不是只给了他一条退路。
“你们都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成盛青以将军的口吻发号施令,这一招很管用,三个少年立刻停止哭泣,眼里仍然有泪,气息依然急喘,但都强制自己静下来等待判决。
“你们仔细想想,如果你们去自首,定然牵连众多。将有两个大家族要从天罗消失,这对朝堂安定,乃至国家安稳都是一大威胁,如果这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他就不会让我接手这个案子。”
“可是……”陈子清哭得打嗝,断断续续地问,“可是说三日内……将军交不出人就要……被软禁,甚至连公主的婚宴都去不了……”
成盛青颌首:“是啊,三日内我交不出人就要被软禁,可三天内我若交出人就要被抄家了,你们说哪个合算?”
☆、神秘的营救人
三个少年顿时愕然,面面相觑。
“陛下早就知道是你们三个,这是在给我们留活路。”
成盛青此言一出,三人又是一阵抖如筛糠。成盛青看着他们的可怜样,自己反倒镇定多了,大家安静下来后,他叹了口气问:“现在你们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了?若早知如此,还会不会干这种蠢事?”
三个人泪眼婆娑地相互望了一眼,陈子清一脸茫然,张花病一脸纠结,孙钊的表情就更搞笑,他大概是想苦笑一下,但不幸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仰起头对成盛青说:“将军,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会不会犹豫。但是我想到如果我们不去救队长,他会有多惨,我真的想不下去……”
成盛青有些愣住,张花病也跟着道:“对,将军你不知道他被折磨得有多惨。他的手被钉穿好几道,连知觉都没有了……那些虫子咬起来钻心的疼,我还狠心把一整罐都倒在他身上……我们突出重围的时候还都是队长在一路保护我们……”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凄厉,陈子清制止他,声音也是哑的:“别说了……”
成盛青便转向陈子清问:“子清,你呢?”
他必须要问,他不能让这几个孩子把这场冲动,仅仅只归于一次冲动。如果他们不能因此而认识到自己的内心,那么今后可能会有同样的错误屡禁不止,也可能同样的错误再也不会发生,他们会渐渐将自己收敛在规则的条条框框内,再也找不回本心。
这是一个难解的题。不论对与错,是与非,都没有绝对的答案,也没有正确的答案。
陈子清抬起脸,俊逸的脸庞上哭得一塌糊涂,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他望着成盛青许久,那双眼似乎已透过他看到了家中老少一张张熟悉的脸,又似看到了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最后他垂下头喃喃地说:“将军,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回答不了。”
已经发生的事再追悔都无济于事,去遥想“如果”“当初”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徒增痛苦罢了。
成盛青心下明了,但仍有些不死心:“那你后悔吗?”
“后悔。”陈子清想都没有想,径直说。成盛青吸了一口气,五味杂陈。然而不等他落入失意,少年又仰起头,目光无奈,但又坚定:“可是后悔有什么用,谁叫他曾经救过我们?谁叫我们都欠着他人情?将军你知道那家伙有多可恶吗,他时刻都在提醒我们欠着他人情,离宫的时候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以后大家相忘于江湖,可我们都欠他一条命,能就这么忘了吗?他故意的,他就不让我们安生,故意让我们回家都过不安生。现在好了,有一个可以去揍他的机会,他怎么能死?我们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能一次还清他人情的机会,怎么能错过?还完以后还能顺便揍他一顿,怎么能错过?……这是他自找的!”
他一口气将胸中的闷气尽数倒出,像报了仇一样解恨。
孙钊和张花病都被他的气势所慑倒,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举起手纷纷鼓起掌来。
陈子清满脸通红,横着眼睛骂了一声:“有病啊你们……”
成盛青委实没有想到这三个少年竟然会异口同声地绝不后悔,他们的确会犹豫,会害怕,但如果命运再次将他们推到那个选择的交叉路口,他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比起他们,自己反而差劲透了……他苦笑着想,这几日以来,他找遍了各种办法,但都无济于事,最终还不是只能看着时间一天天熬过去,只盼望能给那家伙一个速死的恩惠吗。
说到底,他放弃了。
这是他兄弟,可郊西战场上枉死的那些人也是他的兄弟,他帮袒任何一边,良心上都会愧对另一边,这份为难让他痛苦万分。最终他放弃了,他觉得他已经尽力了,放下这个担子,准备好今后抱着悔憾,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现在他感到有一丝耻辱,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耻辱。
但真要将那个问题抛回给自己,他想,他还是不后悔的。
他的确已经尽力了。少年的冲动可以由他来承担后果,那么他呢,他的冲动将由谁来承担后果?成家吗,徐伯吗,还是已远在九泉的双亲?
这是一个难解的题,无需答案,只需问心无愧。
成盛青呼了一口气,将憋闷在胸口的浊气吐尽。他没有时间消沉,更没有时间去寻找生命存在的意义,现在他必须善后。
“我问你们,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即恒人呢?”这是他头等关心的大事。能在甘希眼底下逃跑,除非拥有通天的能力,等这三个小家伙日后长大,甚至都能将这事拿出来吹嘘一番。而陛下提到的说辞也让他耿耿于怀,“陛下说你们‘凭空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孙钊抢先道:“我们也不知道,队长不见了以后,我们的马都让甘希大人射死了。我们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但他们好像突然看不见我们了。”
成盛青听得稀里糊涂,但他抓住了重点:“你是说,你们三个人跟即恒并不是同一时间‘消失’的?”
“岂止不是同一时间。”这回轮到张花病抢着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若非亲眼看到,打死都不相信,“我们三个彼此都好好的,当时又没沙又没雾,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突然看不见我们。但是队长是被火烧了,我们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没了……”
张花病不说还好,一说成盛青更糊涂了:“什么?烧没了?哪来的火?”
两个人一齐点头,并一齐看向陈子清:“当时二少离得最近,他应该看得最清楚。”
陈子清被同伴齐齐点名,有点如梦初醒时的茫然,他转向成盛青,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脸色却又恢复了先前的死白,嘴里只喃喃着:“将军……这事我说不出清楚,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的太奇怪了,莫名其妙……”
大家本来期待地等着一出魔幻大戏,却没想到陈子清自己先魔怔了,成盛青连忙出声引导他:“你不要慌,就把你眼睛所看到的描述一遍,其他什么都不要想。你当时是离即恒最近的一个,你们正在干什么?然后他是怎么烧起来的?怎么不见的?……什么都不要去想,只说你眼睛看到的,多匪夷所思都无妨。”
陈子清得到鼓励,便努力去回想当时的情况:“我、我带着两匹马,自己一匹,牵着一匹。他们在门内打起来了,一路打出第二道门,我就赶紧去接应。哪知没跑几步一匹马就射死了,我很害怕,但马在往前走我停不下来,也不敢停,我就压下身子伸手去接他,他也往我这边跑。我只想把他拉上马……可是就在我快要拉住他的时候,他眼神突然变了,我这才注意到他的下半身已经被火卷住,那火烧起来非常快,我只眨了一下眼睛,他就已经被火吞没了……之后就不见了……”
陈子清回忆到这里,发现自己不知觉已伸出手,正如当时拼命伸出手想要拉住即恒。可是眼前的人突然被吞入烈火中,那火就像活物一样冲他卷了过来,在他指尖触碰到即恒之前就将即恒尽数吞噬……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得收回手,身体不停地打哆嗦,仿佛那火焰的余温仍缠在他身上。陈子清一脸惊惶地拉着成盛青的袖子:“将军,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撞邪了,啊?……我好像也碰到那团鬼火了,是不是我也很快要死了,像队长一样莫名其妙就消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如此近的距离触碰到超出自己常识的异象,成盛青可以理解陈子清的恐慌。正如那日在天牢中即恒将自己的身世全盘告知于他,他只觉得跟做梦一样,只想伸出手摸摸那个少年的脸,确认他确实是存在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梦。
“子清你别怕,他没有死,你也不会死。”成盛青拍拍陈子清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陈子清根本静不下来,只一味摇着头喃喃:“是不是撞邪了……是不是撞邪了……”
成盛青不由苦笑:“说不准还真是撞邪了,你回家以后快让你父亲为你烧柱香驱驱邪。”
他嘴上笑着,心里却在推断:也就是说,这突如其来的火跟即恒没有关系,这在他意料之外。成盛青沉吟,骤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却是最先该想到,却由于他过于关心他们三个如何逃脱而给忘记了,解开这个谜题就能知道即恒现在在哪。
成盛青的神情严肃起来,对三个少年正色问:“你们要老实回答我,这次劫狱计划,真的只有你们三个人?”
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还有一个。”
陈子清补充:“确切地说,这次劫狱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包括每一步详细的步骤和撤退的路线。”
成盛青发觉自己快要看到曙光,忙问:“是谁?”
“不知道。”三人又是异口同声。
成盛青面上不好看了,三人连忙一人一句争相道:“将军,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我们不认识他。问他是不是即恒的朋友,他也说不出来,只说好像是吧,可能他不记得了……”
“那你们怎么敢相信呢?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成盛青睁大了眼,简直不能置信。一个来历不明、甚至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突然出现,给他们提供了详细的劫狱计划,就这么轻易地把他手下三个爱徒给拐走了?这怎能不教他气愤!
面对成盛青的质问,三个少年也是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所以然:“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就相信他了,一点都没怀疑……”
成盛青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连忙又问:“那你们总该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
对这个问题,三人的回答却全然不同。
陈子清第一个回答,在回忆那个人的时候他不知觉就静了下来,脸上甚至带着一点憧憬与向往,甚至连憧憬都感到是一种亵渎似的小心翼翼:“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她身上披着一件很华丽的翎羽,太漂亮了,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翎羽衣,就算是皇宫内院的贡品恐怕都没这么好看……”
可他话未说完,孙钊却咿咿呀呀反驳道:“什么呀,那分明是个男人好不好。”
陈子清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的眼睛长到猪脑袋上去了:“怎么可能会是男人,明明是个很美的女人。”
孙钊翘了翘鼻子争锋相对:“二少你就容易被表面忽悠。我可是队长的真传弟子,那家伙确实长得不赖,但这是男还是女,我比你分得清。”
陈子清面色愠怒,那个女子的美貌令他魂牵梦萦,如天神一般,甚至连想念她都唯恐让世俗的思念玷污她的纯洁,而孙钊的反驳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侮辱。眼见两个少年就要打起来了,成盛青连忙一手一个按住脑袋将他们分开,直截了当地问:“就算从相貌上看难分雌雄,那声音呢?连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陈子清和孙钊回想了一会,仍然坚持己见,一个说是女,一个道是男。成盛青摇摇头,只好问张花病:“花病,你最实诚,你说那是男的还是女的?”
张花病一直独自苦思冥想,听到成盛青的问话,苦着脸回答:“将军,我也不知道。”
成盛青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些年就养了三头猪:“你们三个人,三个脑子,六只眼睛,难道连对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张花病愁眉苦脸地说:“我……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成盛青怔了一怔:“他蒙着面?你近视?”
张花病摇摇头,一股脑说:“不,将军,我眼睛好得很,那块匾额上面落了只蜘蛛我都看得到。那个人也没有蒙面,‘他’的确是很漂亮,很漂亮,比公主、比二少那个梦中情人还要漂亮一百倍,我觉得我以后都不会见到这么漂亮的人了……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那张脸好像一直很朦胧,我使劲看,却只能看清‘他’领口上翎羽的羽毛纹路,偏偏就是看不清脸。满眼都是那一身翎羽的色彩……”
成盛青越听越惊奇,就连孙钊和陈子清也安静了下来,成盛青让他们两个人描述一下他们所看到的脸是什么样的,可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一样的:其实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张脸,只是在各自的意识里觉得很漂亮,很漂亮……而仔细去回忆,怎么个漂亮,却一点都说不出来。
——这是障眼法。
当张花病说到他甚至可以看清那人领口上的羽毛纹路,偏偏就是看不清脸,满眼都是那一身翎羽的色彩的时候,成盛青已基本可以断定。
现在,他的三个爱徒是被一个来历不明、不知是敌是友、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甚至连脸都看不清的人……还不一定是“人”的给拐走了,并且闯下了滔天大祸。
“即恒啊即恒。”成盛青望着天苦笑,“你果然不是一般人,连你招惹上的人都那么让人难以解释,真不知我若当真接触到你的世界,还能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接受你了……”
他在心里喃喃地道。尚未关紧的窗子开了一道小缝,仿佛有一双耳朵就在外面偷听似的。成盛青望着那条小缝,心想会不会真的有一个“人”就站在外面偷窥着这一切呢,而他们这等凡夫俗子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成盛青让三个少年赶紧各自寻个安全的去处躲起来,避避风头。毕竟这个追查的任务不是他一个人在扛,而等他被软禁以后,就更加无能为力。他想要去寻找即恒的下落,可是想想似乎又没有任何有用的头绪,从三个少年凌乱的叙述中成盛青只找出了一些共同点:这个带走即恒的人可能容貌非凡,披一身翎羽,擅长障眼法,甚至能控制人脑,并且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人类。
人类想要寻找另一个人类的时候,可以从那人的生活圈子里下手,知道他可能会去哪里,最不济可以沿路带着画像一路追问过去;而人类想要寻找一个非人类的时候,却全然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他没有生活圈子,也不知他会去哪里,甚至连带走他的人的画像都没有……更何况,他们行径的道路,也许根本不会有人看见。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成盛青以前不觉得,顶多偶尔跟即恒有点沟通困难,只是因为他还不了解他。但现在他算是了解他的冰山一角了,却切切实实地看清了横在他们之间的那道沟壑,的确深不可测。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跨越。
那沟壑实在太深,深到他们那一点薄弱的友情可以随意地被吞没……而那个少年站在沟壑的另一端,他只是看清了他的脸,却远远看不清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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