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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_意千重-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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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一怔,勉强道:“四姑娘,小的可不是说您。”可不知道林四姑娘原来是这么讨嫌占强的人,只许她家的下人欺负他,就不许他回嘴。
铁二牛附在苗丫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苗丫立刻回道:“长寿你吃过大鱼算你厉害,但你可吃过这种桃花鱼么?看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子,必然见都没见过装什么装”
“桃花鱼?”陆缄好奇道:“你把鱼篓给我看看。”
铁二牛并没有立刻解开,而是去看林谨容的脸色,见林谨容板着脸不说话,便粗声粗气地道:“表少爷,这鱼脏污腥臭,莫要脏了您的手。”
长寿“嗬”了一声,眼睛一瞪就要发话,陆缄淡淡扫了他一眼,他只得闭上嘴闷声走路。
在一片“啪叽”声中,几人穿花拂柳,绕过几道弯,终于又听见了水响。林谨容抬头对着陆缄一笑:“就快要到了。二表哥,你说话算数的吧?”
“当然算数。”
“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我娘说?不和别人说?长寿也不乱说?”
陆缄看了林谨容一眼,认真道:“不说。长寿不敢。他若是说出半个字,我打断他的腿。”
林谨容微微一笑:“那好,今日的所有事情若是泄露半个字,叫你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她太清楚科举对于陆缄的重要意义。不要说进士,最好是连举子也别考上才好。
今年秋天陆缄就要去府里应试,世人都乐意讨个好彩头,这四姑娘怎么这么刻薄呢?长寿急了:“四姑娘,您怎能这样呢?我家少爷可是好心来着。要是你们这边的人自己说出去的,也要怪在我们少爷头上啊?哪有这种道理?”
林谨容淡然道:“我怎么啦?你不服啊?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谁家的规矩?我身边人自不会透露半个字,我就信不过你们。”。
长寿被她呛得无话可说,呼哧呼哧喘小粗气。这个四姑娘,比她那三个堂妹更难缠
陆缄的嘴唇抿了又抿,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平静地道:“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今日不拉着这死丫头走遍这山,走得她鬼哭狼嚎,走到她苦苦哀求他放他回去,他就不姓陆一句话,他是出来游玩的,时间充足,林谨容却是溜出来的,时间有限,看谁拖过谁。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间,脚下已然转过一个弯,但见一片莹润如碧玉的绿意带着幽幽的凉意乍然倾泻而来。
清澈的河水如溅珠碎玉一般从高处唱着欢歌腾跃而来,到了这里,偏又缓了,化作一汪缓缓流动的碧玉。碧玉旁,一株参天的古树新发的芽叶绿油油的占据了半片天空,青苔野草青翠欲滴,不远处的山崖上探出一枝开得正热闹的桃花,绿叶粉花,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道不尽的幽美明媚。
林谨容虽然早前就惊叹过一回,此时照旧忍不住又小小的惊叹一回,再看陆缄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是她看到,他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眨过。这说明,他果然被这景色给折服了。
“很美吧?”林谨容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的木桥:“从这里走过去,前头更美。”
陆缄看过去,但见那木桥并没有围栏之类的物事,乃是由三四根胳膊粗细的木头简单搭建成的,木头上长满了湿滑厚重的青苔,木质已经被风雨侵蚀成了糟朽的深褐色,宽窄只容得一人通过,看着就挺危险的,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到水里去。那水也不知有多深?他一时下不定决心该不该过去,便试探着道:“是一起过去还是一个个的过?”
林谨容讥笑他:“二表哥读书读傻了吧,这么细的木头搭成的桥,也不知在这里横了多少年,风吹日晒雨淋的,内里只怕早就糟朽了,哪儿禁受得住我们几个人?自然是要一个个的过去。”
铁二牛的嘴略微动了动,想提醒陆缄那桥右边不好走,却见林谨容黑黑的眼珠子盯着他,里头还反射着绿色的光,虽然是周围的绿色折射的,他却觉着好吓人,于是下意识地闭紧了嘴。
说实在的,这条河对于他们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他和小伙伴们从前也会一个把一个折腾进水里,甚至于就在河水里打架。四姑娘要整人就整罢,水不算很深,里头也没石头什么的,大不了他下去救起来就是了。叫这个看起来很讨厌的漂亮少爷和他那个鼻孔朝天的小厮跟班吃一回亏还是比较符合他的梦想的。
苗丫却是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问林谨容:“姑娘,咱们出来许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荔枝姐姐她们挡不住。让我哥哥陪表少爷去吧,我们俩先回去。”
“说话要算数。”林谨容安抚地握了握苗丫的手,朝陆缄一笑:“我先过去”然后大摇大摆地上了桥,不露痕迹地避开苗丫所说要注意的右边那根木头,利索地走到了对面,望着陆缄挑衅地道:“怎样?二表哥是不敢过来了吧?不敢来就回去,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
陆缄表面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就是个禁不住激的。林谨容都能利索地跑过去,他还不能么?即便是觉着林谨容必然不安好心,他也淡淡一笑,一撩袍子稳稳地上了桥。
长寿忙道:“少爷,慢点小的扶着你”
林谨容淡淡地警告:“我说过了,这桥不能一次过两人的。”
长寿唬得又缩回了脚。
陆缄已然走到了桥中间,林谨容默默计算着。
一、二、三、四、五、六,着“啪哧”一声响,陆缄的身子猛地一歪,一脚踏空,歪来歪去寻找平衡之际,林谨容捂着嘴尖叫起来:“小心桥要垮啦”
“少爷”长寿尖叫一声,也不管什么只能容得一人通过之类的话,呼啦啦就冲上了桥,直朝陆缄扑将过去。
“哗啦啦”一声响,“扑哧、扑哧”两声闷响,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影落入了碧绿如玉的水中,有根腐断了的木头差点没砸在陆缄的头上。
落水不可怕,倒是那木头险些砸着人看着真是可怕。苗丫和铁二牛同时惊呼了一声,铁二牛立刻解下腰间的网和鱼篓递给苗丫,蹬掉鞋子,准备往下跳。这水虽然不算很深,到底也会淹死水性不通之人的。下面胡乱扑腾呼救的两个人明显都是旱鸭子。
苗丫没有去接渔网和鱼篓,而是傻傻地看着河对面的林谨容。铁二牛顺着苗丫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林谨容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看着在水里扑腾挣扎的陆缄。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早前惊慌失措喊出那一声时的夸张惊色,但是她整个人就是给人一种很冷静,根本不害怕,还甚至于有点期待和享受的感觉,特别是那双半垂的眼睛,仿似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林谨容却觉得过了千年之久。
看到水里挣扎浮沉的陆缄,所有的关于冰冷的水的记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铺天盖地朝她袭来。陆缄啊陆缄,你有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好受么?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绝望?是不是很委屈?
第64章:愤怒
铁二牛不喜欢这种感觉。
对面站着的那个女孩子容颜依旧,却不是平日那个温和近人,一说话就笑眯眯,专问一些很简单,很奇怪的问题,让本来担忧自己答不上,结果很轻松就回答上了的四姑娘。这个四姑娘,有点吓人。或许是吓呆了?或许是错觉?因着四姑娘早前分明就是故意想引陆缄落水的一系列表现,铁二牛很快认定她不可能是被吓呆了。
那是什么呢?铁二牛不及细想,他只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来,仿佛是他最喜欢的某件东西被人给砸碎了一样。他生硬地抓住苗丫的手,把鱼篓等物事统统塞进她手里,飞步向前准备跳水救人。
与此同时,林谨容恍若梦醒,语气仓促地喊了一声:“快快救人”她的神色间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和害怕,她开始在周围寻找是否有树枝之类的东西。
铁二牛跳入水中之时,欣慰地想,四姑娘应该是被吓坏了。所谓的有贼心无贼胆,就是这种了。
水不是很深,水流也不湍急,铁二牛水性很好,对这片也是极熟识的,救人并不难,很快就从后头抓住了陆缄,把他推到了林谨容这边的岸上——这里的地势不同于早前捕鱼处,更像是一条深沟,从水面到岸上,苗丫那边少说也有两尺半深,林谨容这边稍浅,却也有两尺深左右。因而,拼命把陆缄拉上岸就成了林谨容的事情。
由于救助及时,陆缄并没有出现昏迷什么的,但他显然被吓得不轻,脸色寡白,嘴唇发青,湿散的头发贴在脸庞上,显得十分狼狈。他一手紧紧抠住岸边的泥土,一手紧紧攥住林谨容的手,大口喘着气,回头去看又折回去救长寿的铁二牛。看到铁二牛抓住了长寿,托着往这边来了,他方才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林谨容,握着她手的那只手也渐渐地收紧。
有一瞬间,林谨容认为陆缄是非常想把她拉下河去的。他那么聪明,前因后果一想就能猜到她是故意算计他的。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没有任何证据,之前她还反复提醒了他。长寿吃了亏,他却是半点不冤枉,她还嫌不够林谨容平静地迎着陆缄的目光,平静地道:“二表哥,你用点力,不然我拉不上你来。”
陆缄的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闷不作声地配合林谨容的动作,姿势绝对不优雅地爬到了岸上。林谨容没问他有事没事儿,直接松开他的手就去帮铁二牛拉长寿上来。
陆缄沉默地看着林谨容虽然已经开长,但还显得很瘦小的背影,抿紧了嘴唇,神色意味不明。林谨容虽然忙乎着,却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两道让人极不舒服的目光。
苗丫从另一个地方绕过来,见状感叹道:“还好,还好……”话音戛然而止,她有些无措地看看面无表情的林谨容,又看看沉默的陆缄,害怕地悄悄往林谨容身边缩了缩。后知后觉地想,大概他们所有人都要被罚了吧?
长寿的水灌得比陆缄多,年龄更小,胆子也更小,上了岸就有些浑浑噩噩人事不省的,由铁二牛弄出好几大口馊臭的脏水来才算是哭出声来:“少爷,少爷,我这不是在黄泉下吧?算命先生不是说我要活到七十岁的么?怎么就死啦可怜您还没中状元呢”
苗丫转眼忘了忧愁,“扑哧”一声笑将出来:“你被水灌晕了吧?胡说些什么呢?”
长寿这才清醒了些,连滚带爬地朝一旁的陆缄奔将过去,死死抱住陆缄的大腿惊喜地哭道:“少爷,少爷,您还活着太好了,小的被吓死了……您没有什么事吧?”边说边往陆缄身上到处乱摸。
陆缄又恼又好笑,喝道:“住手我好得很”
“这活宝”苗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铁二牛也是唇角带笑,林谨容没有笑,只垂眼看着那汪碧绿的水,一动不动。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看见这个人。
长寿哭够了,回头指着林谨容:“四姑娘,开玩笑也要个限度,都是你害的,算你运气好,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我害的怎么啦?”林谨容的情绪此时已然恶劣到了极点,掀了掀眼皮子,无比凶狠地道:“拿命去抵啊是我硬拉着你们跟我来游山玩水的是我没告诉你们那桥不好过,硬拉着你们过的是我没提醒你们那桥不能上两个人,硬拉着你主仆二人一同上桥的还是我把你们推下河里去的我还见死不救呢铁二牛,你是没事儿做了吧?谁叫你拉他们起来的?走啦还等着人家谢你啊?”说完转身就走,苗丫见状,赶紧跟上。
“你,你,你……少爷,四姑娘她,她……”长寿的脑子还不太灵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谨容的话,但就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不狠狠还回去就是对不起少爷,对不起他自己。
“不要说了。是我硬拉着四表妹来这里游玩的,也是我自己要过桥的,还是你不听劝,我们二人才一同掉进河里的。”陆缄止住长寿,起身对着铁二牛深深一揖:“二牛兄弟,多谢你的搭救之恩。”
铁二牛早前没有提醒他那桥有问题,本来就做贼心虚,此刻得了他这一礼,脸一下子就涨得血红,连连摆手道:“我,那个,我,本来就是应该的,表少爷不要多礼。”然后摸着头道:“到底是春天,凉着冷,赶紧换衣服去罢,要不会病的。”
长寿嘟哝:“去哪里啊?我们的行李都在诸先生家,难道这样子回去?好几里路呢,走回去都已经风干了吧,不病才怪我倒是无所谓,我家少爷要考功名的,可耽搁不得。”
诸先生家的确比自家庄子里远得多,可是没得四姑娘的吩咐,他也不敢做主。铁二牛摸着头不知该怎么办,只见苗丫又折了回来道:“二哥,姑娘让你找条近路先把表少爷领回庄子里去,直接就找太太,再请水老先生开服汤药。”
铁二牛见陆缄没有表示反对,心里松了一口气,问苗丫:“那你们呢?”
苗丫不自在地道:“我们还要先回清凉寺呢,出来这么久,荔枝姐姐她们该急了。”
铁二牛前头引路,长寿挤眉弄眼地和陆缄低声道:“少爷,等会儿舅太太问起来,我们就说……”
陆缄冷冷地道:“你忘了,我答应过不说的。”
长寿郁闷道:“我们只是说不泄露四姑娘偷溜出来在河里玩的事情,又没说她害得你差点没了命都不能说。”
林谨容早前说的是,今日的事情都不许说出去,而且说了她害他掉进河里去不是照旧得扯出她偷溜出来玩的事情么?她早就已经算计好要让他出丑的了吧?陆缄心情很不好:“不要你多嘴,等会儿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听。”
“哦。”长寿委屈地闭紧了嘴。
铁二牛一直竖着耳朵听,听到陆缄说不会告状,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转而厚着脸皮问陆缄:“表少爷,等会儿见了我家太太,该怎么说才好?”
陆缄平静地道:“就说我游山玩水,走到此处桥塌了,不小心掉进了河。你刚巧遇到,救了我二人就行了。”他的目光落在铁二牛腰间的渔网和鱼篓上,心想这话应该不会有破绽。
他这样平静淡然,还教自己怎么说话应对,铁二牛心里越发愧疚,摸着耳朵道:“表少爷,你莫怪我家姑娘。她心肠很好的,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只是年纪还小,拿不住轻重而已。她晓得我和苗丫都会水,不会有大碍……”
陆缄还没说话,长寿就爆发了:“她心肠好?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心肠好?再有她恶毒的人没有了。不会有大碍?你没看到那烂木头差点没砸上我家少爷啊?砸坏了她赔得起么?我家少爷可金贵着呢……”
铁二牛又尴尬又愤怒,尴尬的是的确出了险情,愤怒的是说林谨容恶毒。林谨容的心肠分明就很好,从来不会为难人。于是他也对长寿怒目而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姑娘心肠不好?我家姑娘明明就叫你别往桥上跑的,你偏不听就是你害了你家少爷,这会儿还要推给我家姑娘。哪儿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我害的?”长寿一挽袖子,就要去推铁二牛:“你再说一遍”
陆缄皱眉道:“长寿,闭嘴退下”
长寿委屈地住了手,铁二牛自然也不会再缠着他。三个人都是沉着脸闷着声走路,身上的湿衣湿鞋被冷风一吹,都在打颤。铁二牛是个不肯吃亏的,故意问陆缄:“表少爷,湿衣服湿鞋子穿着不好走吧?”
长寿又要发蛮,陆缄却平心静气地回答了一声:“是。很冷,很不舒服。”
行至一半,忽听前头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少年出现在小路尽头,脚步匆匆,东张西望。
铁二牛看到来人,惊喜地喊道:“三少,我们在这里。”
那人赶紧跑过来,看到三人的狼狈样并不惊奇,只道:“四妹妹让我来接你们。”
第65章:旧事
林谨容沉默地和智平、智清二人道了别,将紫罗面幕戴上,领着几个婆子和明显是闹了矛盾的荔枝和桂圆回了庄子。
才进了门,就见早前被她遣去寻林世全的苗丫“刺溜”一下从门旁阴影里钻了出来,一边朝她挤眼睛一边道:“姑娘,来客人了。陆家表少爷带着小书童游山玩水,不期那桥腐朽塌了掉入河中。我哥哥去捉桃花鱼儿恰好遇到,救了他们。这会儿太太正陪着表少爷说话,让您回来就过去。”
看着苗丫那笑嘻嘻的轻松样,林谨容就晓得陆缄没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却并不立即就去陶氏那里,而是自顾自回了屋,对着窗外那株已经凋谢发芽的腊梅树发呆。
“姑娘若是不想过去,不如洗个脚睡上一小觉,我去和太太说您累了,吃晚饭再过去?”荔枝不知林谨容今日在外遇到了什么事情,但看到她沾满泥土的湿鞋子和阴郁的表情,也能猜到不会好到哪里去。后来又见她把苗丫打发出去找林世全,就又猜到了几分——多半陆缄主仆落水和她有关。这会儿见这林谨容这样子,下意识地就猜她是不敢过去。
“嗯。”林谨容这会儿的确也不想过去见到陆缄那张脸,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再加上折腾了许久,爬高下低的,的确也是累极了,头挨着枕头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阴沉沉的天,干得硬白的地,枯黄的芦苇,在冷风中默然矗立的江神庙,四处奔逃哭号的灾民。
刺眼的雪地里鲜血满目,一片血红。
荔枝在拼命地喊:“快跑,快跑……”
她拼命的逃,拼命的逃,脚好痛,胸口如同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五脏六腑和咽喉都在抽痛……
“嘶……”林谨容疼得坐了起来,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日影西斜,窗外绿意盈然,窗下有铺着石青色半旧万字不到头锦席白藤坐榻,角落里的青瓷刻花卷草纹香炉在吐纳着百花香,条桌上的耸肩美人瓶里桃花灿烂,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是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拥紧被子,盯着被面上的梅花纹发呆。她近来忙着庄子里的事情,已经很少想起从前的事,可刚才这个梦,却是如此的真实,甚至于半点梦里常有的变形扭曲都没有。
她竭力不想去回那场景,那场景却总是固执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在等候陆缄的那几天是她印象中两世加起来最为寒冷的几天。每天总有等船的灾民不顾守江神庙庙祝的阻止,把江神庙中能够生火御寒的东西拆个干净。把江神像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帐幔撕下来垫着盖着,把木门、窗户、供桌统统拆下,就在大殿里燃起火堆。在火堆上煮汤熬药烤饼,四处充斥着怪异的味道和孩子的哭声,老人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哼哼声,以及男人们的怒骂声,女人们低低的抱怨声。
她和荔枝算是幸运的,不用和那些人挤。不外出的时候,她们就躲在江神庙那间隐蔽的杂物间里,庙祝和他的养女把门一锁,堆上几堆干草,外面的世界就完全和她们两个隔绝开来。虽然没有取暖的火盆,小床上的被褥也很单薄,但是主仆二人紧紧靠在一起,却也并不冷,也不用担心谁会来侵扰她们,饭食虽然不好,却能吃饱,她真的很满足了。
只是她总是很担心,看到无数人拖家带口来了又去,总也看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也就无从打听家里人和陆缄的情形。直到那一天早上,她们的眼睛都看酸了,才终于看到一张熟面孔,那是一个叫陆绩的陆家旁支子弟。
陆绩虽是旁支子弟,家中贫寒,之前却也经常去陆家走动的,直到陆纶身死,陆家很长一段时间都关门不纳客,这才不见他去了。她和陆绩虽没甚交集,只是见过几次面,可在这样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时刻,见了熟面孔兼族亲心里总是比平时更欢喜几分,更亲切几分的。
她惊喜地让荔枝把陆绩请过来相问。
陆绩看到她们主仆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二嫂怎会在这里?”
她满怀希望地同他打听家里人和陆缄的消息,陆绩很干脆地告诉她,只知道林家也遭了灾,但是没见着林家人。说到陆缄的时候却瞄着她迟迟不语,许久才叹息道:“二嫂,情况危急得很,匪兵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你还是不要等了吧,不如先跟我走,慢慢又和二哥汇合。我虽然不才,也没甚本事,好歹也能顾得你们两个弱女子的周全。”
她向来比较笨,听不懂话里的含义,只是摇头:“不行,我答应过要等你二哥的。他要是找不到我,怎么办?”
“二嫂啊……”陆绩长叹了一声,摇摇头,欲言又止,满脸的同情。
她下意识地觉得害怕,心里揪紧起来,颤抖着声音道:“怎么啦?”
陆绩叹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先同我走就是了,躲过这场灾难,我再帮你找二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匪兵来了可吓人。”
他越是不说,她越是害怕,以为陆缄是遭了不测,苦苦哀求他一定要说。
“我实是不忍心和你说……可是二哥的做法真不地道,我亲眼瞧见,他带着三伯父和三伯母坐着驴车往另一条路去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过江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她的脑子里顷刻间一片空白,她不信,明明他把身上大半的钱和值钱的玉佩都给了她,又重金托付庙祝照顾她,还请庙祝帮忙找船家的,他怎可能就这样扔了她走了?难道那钱和玉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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