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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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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娆一愣,在孟淮竹咄咄逼人的诘问下,突然感到些许茫然。
她自小的生活环境极为单纯,所接触的人也都是与她一样的官宦子女,他们读之乎者也,学圣贤道理,享受着安稳富庶的生活,思想也是白纸一样的简单。
有罪者诛,有功者赏,竭尽全力让旧祸不重演,让他们的生活继续安稳下去。这就是全部,至于旁的,更深的,她从未想过,也没有人跟她说。
懵懵懂懂的,仰头问:“怎么断的?”
赶在孟淮竹张口之前,陈宣若又拦住了:“这一段以后再说,阿娆年纪还小,接受不了这些东西。”
“年纪小?”孟淮竹讥诮道:“我们是双生女,我和她是同一日出生的……”
话音刚落,小静进来了,她关切地看了一眼被孟淮竹和陈宣若团团围住的宁娆,匆匆转开,急道:“公主你快去看看吧,楚王他……”
孟淮竹脸上尽是不耐烦,没好气道:“他又怎么了?”
“他……他说他不想活了,可在王府里一堆人看着他,死也死不了,所以想死在咱们这儿,让你给他找个好地方埋了就成。”
孟淮竹一把甩开拉扯她、让她冷静的陈宣若,暴跳如雷:“我他妈欠他的啊?凭什么我埋?棺材不要钱还是石碑香烛不要钱啊?……”骂骂咧咧地跟着小静走了。
留下陈宣若和宁娆四目相对,宛如石化。
过了片刻,陈宣若抚住额头,轻微地叹了口气,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两人穿过回廊,循着大呼小叫的声音去了前堂。
前堂坐北朝南,正对大门建了宣派的祭台,上面供奉着百余座牌位,香火不断。
江偃平躺在祭台前的地上,一身浅褐色窄袖锦衣上泛着缕金丝线的浅润光泽,饶是他这姿势太过……不雅,但浑身还是流淌着雍容矜贵的气度,与这稍显寒酸的大堂显得格格不入。
他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哀戚戚道:“我这娘走了爹又不疼的孩子啊,简直活着就是多余,你们谁都别劝我,让我死了算。”
孟淮竹在一边抱胳膊看他,冷凛凛道:“没人劝你,我就是想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死,还得埋你,不够费劲的。”
宁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见那少年眨巴了眨巴眼,好像刚要进一步升级他那过分浮夸的表演,蓦得,提溜转的眼珠停下了。
视线刚好落到宁娆的身上。
那澄澈的曈眸里满是好奇,一弓身子一踢腿,从地上翻腾起来,径直朝宁娆过来。
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打量了她许久,嗞嗞道:“哎呀呀,瞧这长的,怎么跟淮竹这么像!你说你像谁不好,非要像她,她那么丑……”
“你才丑!”宁娆瞪圆了眼,反击。
他一怔,后退几步,去扯孟淮竹的衣袖,低声道:“这就是你那双胞胎妹妹啊……你把她找出来干什么?真想让她去选太子妃啊?”
满脸的好奇心,好像忘了他刚才还在要死要活……
孟淮竹剜了他一眼,“你管得着?”
他悻悻然地把手收回来,嘀咕:“我不是想死吗?要是你让她去选太子妃,那我就不死了,我等着看看她能不能选上再死,不然等我到了那边还得一直好奇,得多难受……”
“江偃,你要不想死了,就给我滚回你的楚王府,大过年的,我们这儿没你的饭。”
江偃瘪了瘪嘴,耷拉着脑袋走出去几步,又倒退了回来,把头搁在孟淮竹的肩膀上,嘤嘤地开始撒娇:“别赶我走,今日除夕家宴,礼部借口我孝期未满向父皇上表让我暂留王府,不必去桐花台,父皇……”他脸色一黯,有些凄郁道:“父皇也同意了,我没地方去,你就收留我吧。”
孟淮竹沉默片刻,道:“你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个时候大约不会拂你皇兄的意,我看这礼部官员准是在看监国太子脸色行事。”
江偃的神情愈加凄怆,但一双秀眸天生弯弯,纵然不豫,还是透出些勉强笑意。
“你收留我了?”
孟淮竹瞅了他一眼,道:“先说好,这可不比你的楚王府,没山珍海味,只有粗茶淡饭。”
说罢,再没看他一眼,负袖走了。
……
卧薪坞里植大片梅花树,隆冬腊月,正是开花的好时节,红艳如血,似碎玉一般随风飘转。
宁娆靠着回廊看了许久,直到鼻子冻得发僵。
“你真要去选太子妃啊?”从她身旁探出个脑袋,充满好奇地问。
宁娆摇头,眼见夕阳如血,挂在山坳上,一时有些凄惶,低迷道:“我不选,我就想回家。”
“想回家回就是了,怎么……”江偃试探着问:“你爹娘也偏心,不让你上家宴?”
宁娆又摇头,抱着廊柱可怜兮兮道:“孟淮竹把我拐来的,她说告诉了我爹来接我,可还没来。”
“哎呦!那孟淮竹也太不是东西了!”江偃拉起腔调,作势要去找她算账。
宁娆满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去了,万一惹恼了她把你撵出去怎么办?除夕之夜,严寒至此,你若是无家可归,那不是太可怜了。”
“你都听见了……”江偃俊秀稚嫩的小脸上显出些羞赧,道:“其实我刚才就是一时难过,没控制住,又怕孟淮竹不肯收留我才来了那么一出。我才不死呢,这大好河山,风光秀丽,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了,我凭什么要死?”
宁娆抿了抿唇,将快要冻僵的手拢进袖子里,呵气成雾:“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关婆婆为什么只有一支胳膊?”
江偃一愣,看着宁娆那白皙精致的脸蛋,一双眼睛水灵清澈,如有净波汩汩流动,星星熠熠地看向他。
少年懵懂,脸颊微微发烫,什么都和盘托出了。
“关婆婆啊,是我母妃的乳娘,当年她儿女双全,有家有业,我母妃赐她恩典,就让她出宫养老了。后来母妃死了,大魏出了新律典,非奴籍云梁人不得居留长安与洛阳。关婆婆一家就被官兵抄了,家产被夺,儿女被杀,唯有她运气好,碰上了淮竹,只被官兵砍掉了一支胳膊,命保下来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甚是平常,仿佛已看过许多这样的人间惨剧,区区这般根本不值得再生起任何涟漪。
但眼波清浅,仍露出哀伤。
宁娆低下头,默然片刻,只觉心里堵得慌,问:“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下了这样的诏令,他们为什么不快些走?非要等着官兵来抄家?”
江偃凝着她看了一阵儿,倏然笑开,眼睛里有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深沉凄郁。
“宁姑娘是吧?”他确定了她的姓氏称谓,道:“尚书台辰时对外颁的旨意,巳时官兵就已经开始满大街地抓人杀人了,区区一个时辰,旨意连宫门都出不了,寻常百姓从何得知?”
“况且许多云梁人在长安住了十多年,经营下偌大的家业,就算发觉官兵开始抓人杀人,他们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收整好一切出逃?好,就算不要钱,只要命,青年壮丁也就罢了,老弱妇孺呢,他们跑得掉吗?我听说关婆婆一家人就是为了照应腿脚不灵敏的她,才错过了出城的最佳时机,被官兵杀了全家。”
宁娆蹙起眉宇:“朝廷怎么可以这样?那个什么监国太子也太恶毒了!”
江偃目光微渺,摇了摇头:“未必就是监国太子的错,诏令与执行不符,也是常有的事。况且,现在大魏上下皆对云梁人喊打喊杀,连我这么个含有云梁血脉的亲王都被挤兑着,更何况是平民。这样的做法,不会有哪个衙署管,自然也传不到我皇兄的耳朵里。”
“那你呢?你怎么不跟他说?”宁娆忖度着江偃这话里话外对他皇兄的维护,觉得这兄弟的关系不至于像外界传得那么紧张。
江偃一愣,随即怅惘地摇头:“这一切发生时我正在景陵为我母妃守灵,等后来我知道了,已于事无补。”他长叹一口气:“后来,就没有这么血腥了,不过是对云梁人的打压欺辱,鲜少闹出人命,或是闹出了人命,各家各院也都藏得严严实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官司都没法打。这种事,在皇兄那里就是小事,只要都城不乱,他不会管的。”
宁娆复又低下头,心里沉甸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上之所好,下必甚之,反之亦然。”寒风萧索,回旋宛若呜咽,夹杂着,飘来了这么一句话。
宁娆霍的站起身,回头。
孟淮竹领着宁辉从回廊尽头走过来,宁辉提着个食盒,手臂上搭着宁娆的狐毛大氅,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把大氅抖开,给宁娆披上,极仔细地给她把丝绦系好。
“我怕你娘担心,没跟她说实话,只说你要在郭祭酒家住几日,陪他家大姑娘。你娘觉得大过年的,叨扰人家不过意,做了些糕点让我带着。”
说罢,把食盒敞开,“我听淮竹说你这些天也没好好吃饭,先吃点吧,快要到宵禁的时辰了,咱们恐怕得在卧薪坞再叨扰一晚。”
宁娆捏了个糯米糍放进嘴里,见孟淮竹和江偃都静静站在一边,边嚼着边把碟子拿出来冲他们扬了扬,道:“你们吃吗?”
江偃随意捏起一个扔嘴里,而孟淮竹,却是盯着那盘糯米糍,神情伤忧。
半天,她才哑着声道:“糯米糍……当初云梁国灭,义父带着我和母亲逃到了益阳,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带出来的钱花的差不多了,日子越过越拮据。我八岁生日那天,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考量着家里的境况,没敢说太贵的,只随口说想吃糯米糍。可母亲没告诉我家里已经没钱了,她拿了银钗偷偷地出去当,结果因为几个铜板跟当铺老板争执起来,被人推倒,头磕在了石阶上。等我和义父找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救不过来了。”
孟淮竹一反刚劲常态,竟说得自己眼眶发红,一副伤心欲泣的模样。
宁娆突然觉得嘴里这软软糯糯的东西变得像蜡,嚼之无味,把咬了一口的米饼又放了回去。
她看了看宁辉,犹豫着问孟淮竹:“你说的这个母亲,是不是我的生母?”
孟淮竹道:“当然,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女,我的母亲不就是你的母亲吗?”
“那你有没有替她报仇?”宁娆攥紧了拳头,气势凛凛地问。
“当然。”她眉宇间浮掠上几许快意恩仇的意味:“我和义父一起宰了那当铺老板,不过……从那往后我们就过上了逃亡的日子。”
宁娆紧攥的拳松开,低下了头,一时缄默。
过了一会儿,她冲孟淮竹喃喃道:“我……我有爹娘,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我……我不能跟你……跟你……”她舌头像打了结,为难地说不出囫囵话。
孟淮竹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失落,但随即掩去,只剩一副清冷如霜的表情。
江偃看出些端倪,忙道:“不认就不认吧,我看你两也不是很像,没准儿弄错了。再说……我瞧着宁姑娘这性子也不太适合我皇兄,那冰山大孔雀还是配南莹婉好。”他凝着低头怅然的宁娆,软软的狐毛簇在颊边,显得脸越发晶莹动人,脸有些微微红,往她身边挪了挪,低声道:“要不你嫁我吧,我觉得我比皇兄长得俊。”
第64章 。。。
孟淮竹当即赏了江偃后脑勺一巴掌。
“滚一边去。”她毫不客气地把江偃从宁娆身边拽开,嗤道:“花言巧语留着说给别人听去,别来勾搭淮雪。”
江偃被推得向后趔趄了几步,被匆匆赶回来的雍渊扶住。
他自腰间取出十二叠扇骨的折扇,朝着孟淮竹点了点,颇为嫌弃道:“你说说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勾搭’啊,‘滚’啊,成何体统?”
孟淮竹不爱搭理他,转而朝着一身霜雪归来的雍渊颔首:“义父。”
宁娆站起来,望着雍渊怔怔发愣,呢喃:“义父?你也是云梁人……”
雍渊见着宁饶,脸上一闪而过讶异之色,转而看向孟怀珠,诘问:“你把阿娆带到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她是宁娆,与云梁没有半点关系!”
一向嚣张的孟怀竹像个做了坏事、遭了训斥却不服气的孩子,道:“我也是没有办法,皇帝病重,一旦太子即位,且不说复国无望,云梁人的处境也只会更糟,若不早想计策,只怕到时只会任人宰杀。”
雍渊那历尽风霜,显得极为沧桑的脸冷淡至极:“那你想怎么样?”
孟怀珠握剑的手紧了紧,虎口紧抵住剑柄雕纹,道:“皇帝下旨,要从三品以上的官宦宗亲贵女中为太子择选太子妃,淮雪……在应选之列。”
“荒唐!”雍渊斥道:“云梁孟氏与江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父亲便是死在那江氏齐王的手里,你竟让你的妹妹去择选江氏的太子妃!”
宁娆在一旁看着他们争执各不相让的样子,突然明白,孟淮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陈宣若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她想要拉自己入局,可显然义父和父亲都不乐意,唯有出此下策,指望着能在他们察觉自己失踪之前先说服自己,这样,后面的事才好继续推进。
可惜啊,她暗自感叹,自己从小没心没肺、自由自在惯了,对于当什么亡国公主,拯救黎庶于水火之中的崇高任务半点不感兴趣。
可那边,醉心于复国的孟淮竹却委屈起来:“我们云梁本就势弱,在这重重截杀之下宛若蝼蚁,若是不用此计,我们何时能翻身?何时不再去过这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义父心里清楚得很,淮雪的身上流着与我一样的血,她有责任。”
“她没有!”雍渊字句铿锵:“从国主把她送出云梁的那一天起,她就跟云梁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上前一步,紧凝着孟淮竹,声音幽缓却坚定:“当年我亲耳听国主说过,从今以后她姓宁,与云梁孟氏没有半点瓜葛,自他往下,任何云梁人都不能再去打扰她。”
孟淮竹还想再说什么,被雍渊打断,“当年云梁臣民视她为灾异,逼着国主要烧死她,若不是国主心存仁慈,念着父女之情,将她送了出去,她现在早已不在人世,这一切你都清楚,淮竹你怎么还忍心将她拉进这深渊里?”
一时缄然,相顾无语。
孟淮竹眼中如蒙了层水雾,将那双过分清透显得有些冷鸷的眸子氤氲出几分婉约意味,这英挺秀拔的少女透出些许柔弱,但很快,这份柔弱便消失不见,恢复了她往常的刚劲利落。
深吸了一口气,道:“算了,反正她也不愿意。”
而后再无赘言,提起剑转身便走了。
雍渊望着她的背影,那般单薄、瘦削,可是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宛若一座山,要扛起那故国残骸与万千遗民。
他将视线收回来,落在宁娆身上,微微笑了笑,温声道:“别放在心上,等你明天走了,就当没来过,这一切也都不是真的,我保证,卧薪坞的人不会再去找你了。”
宁娆点了点头,看向远方,遥峰杳杳,隐在浮云深雾之间,天色沉暗,好像一幅颜色寡淡的水墨画。
一切都不尽真实,虚无缥缈得好像一个梦。
可这梦却让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慌。
年夜晚自然也吃得食不知味,宁娆将筷箸放下,正要找个理由回房间,孟淮竹的手隔着一桌残羹酒肴朝她伸过来,合抱的拳头松开,是一只极小的藤编篓子,坊间一般用这种篓子来装蛐蛐。
宁娆怔住了,没接。
倒是江偃一边津津有味地舔着筷尖上的汤汁,一边靠过来,问:“这是什么?”
“百僵虫蛊。”
江偃一怔,忙接过来,在手里转着把玩。
云梁擅长养蛊,但王室一脉有遗传症,是为心痹之症,旦发夕死,为了保护龙脉,王室子女在出生时会植入体内百僵虫蛊,护住心脉。
江偃知道自己在一出生时体内就被植入了百僵虫蛊护体,但却从未见过这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儿。
他一时好奇,去解藤篓,被孟淮竹眼疾手快地一把夺了回来。
她重又拿到了宁娆的面前,道:“这是给你的,将来你成亲生了孩子就悄悄地给他植入体内。我们云梁王族世传心痹之症,发病的可能性极高,一旦发病,药石无灵,所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等待会儿吃完了饭,我教你怎样植入。”
宁娆还是在发愣,只觉一阵恍惚,最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也不过如此了。
孟淮竹看她一副傻样,透出些不耐烦,直接起身把虫蛊塞进了她的手里,道:“云梁国灭时江邵谊烧了蛊斋,几乎所有虫蛊都被付之一炬,我的身边也只有这一只百僵虫蛊。你要记住,将来你嫁了人,不管婆家多热切地想要你传宗接代,你都只能生一个孩子。我们家族讳症世代相传,若没有虫蛊护体,活下来的可能性极低。”
陈宣若本来在埋首扒饭,闻言抬头,问:“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将来还能生孩子么……”
被孟淮竹毫不留情地瞪了一眼,又悻悻地低下头,敢怒不敢言地继续扒饭。
江偃看得一阵唏嘘,滋滋,还真是没地位啊。
唏嘘过后,他也觉出些不对劲,看着被宁娆接过来的藤篓,道:“那我呢?我将来的孩子是不是也需要植入百僵虫蛊?”
孟淮竹道:“百僵虫蛊止于异姓。”她凝睇着宁娆的脸,言语中多了几分温柔:“你,以及淮雪将来的孩子,都不再是孟氏人了,所以你们若再生子,心痹症传下去的可能性就会变得极低,即便是有,也不同于云梁孟氏代代相传的那般严重,只是寻常症状,寻常药可医,用不着百僵虫蛊了。”
她微顿,望着宁娆微微一笑:“到了下一辈,就可以彻底摆脱‘云梁’这两个字了。”
宁娆握篓子的手指倏然收紧,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犹豫了犹豫,她把篓子递了出去:“还是你自己收着吧,我……大不了不生孩子了。”
陈宣若又默默地把头抬起来,眼睛里放出狼一样绿幽幽的贪光,将虫蛊紧紧盯住。
孟淮竹突然烦躁起来,神情不豫地扫了一圈桌几,陈宣若和江偃这两个吃了无数次亏的男人陡觉危险要降临,忙求生欲极强地把头埋进羹碗盘碟里,避免跟她有目光上的接触。
最终,她把视线落在了朝她递篓子的宁娆身上。
咬了咬牙,冷凛凛道:“给你就拿着,废话什么?”
说完,起身,拽着宁娆的胳膊往外走。
屋外夜幕低垂,漫天一片漆黑,月牙暗暗,星矢绝迹,只有几盏纸糊灯笼孤零零的亮着,在幽静的空谷里,颇有几分诡异可怖。
孟淮竹拽着宁娆甩开众人,一路回了客栈,把门反锁好。
进来坐下,孟淮竹道:“我留着没用,我如今身在险境,前路渺茫,又不知会有怎样的下场,身子担子还重,我生孩子做什么?让他一出生就跟我一样背上重重枷锁上刀山下火海吗?所以,还是你生,你将来嫁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生个孩子,细致呵护地把他养大,让他一辈子安稳过活,跟云梁没关系,不必沾染半分凶险血腥,这样多好。”
“虽然不再姓孟了,但好歹还是咱们孟氏的后代,对祖宗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宁娆听着,觉得喉咙里有些发涩,慢慢地把虫蛊抱在怀里,沉默片刻,问:“咱们家还有旁人吗?”
孟淮竹听她说“咱们”,一怔,心底不由得漫上些许温暖喜悦,但面上还是淡淡的,无喜无悲,像是在说旁人的事一样:“我们还有个哥哥,名叫孟天泽,南淮城破那一日我们失散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见宁娆神色伤惘,忙道:“当初传言齐王江邵谊杀了云梁国主的一儿一女,说的就是我和哥哥,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相信哥哥也活着,我们迟早会有团聚的一天。”
宁娆唇角微勾,不住地点头应和她。
经过这一番交谈,两人都觉得对彼此亲近了许多,面对对方时也不像从前那般拘谨疏远,虽不致像从小一起长大的闺阁姐妹那般毫无芥蒂,但终归能好好地说说话。
孟淮竹告诉了宁娆许多事。
譬如,百僵虫蛊并不都完全一样,像她和孟淮竹是王室嫡脉,体内所植乃是云梁王蛊,可抵御百蛊,寻常蛊毒伤害不了她们,而像一般的云梁毒物如六尾窟杀和惑心毒则不在可抵御的范围内。
而江偃体内的和孟淮竹给她的,都是一般的百僵虫蛊。
宁娆也从孟淮竹的口中知道了她这几年的经历。
云梁国灭后其实他们过了一段安稳日子,那时从宫中带出的资财未用干净,义父便用它们去召集过去国主身边的旧部,暗中建立了云梁宗,一边扩展实力,一边寻找太子孟天泽。
但那时孟淮竹年纪尚小,记不得太清楚,只记得母亲死时,那些资财已用得差不多,云梁宗艰难维持,生活已是捉襟见肘,还得时时提防会有人认出他们或是魏人习惯性得要对云梁人进行打压迫害。
宁娆总结起来,她的整个童年及少年生活就是躲藏、逃亡、打杀。
唉。
一夜无眠,等孟淮竹教会了宁娆如何把百僵虫蛊植入体力,已是朝曦微透,天边露出一线清明,杳杳白光慢慢散开,渐渐大亮。
宁辉早早地等在外面。
孟淮竹将宁娆送出去,本意不想多言,可看着她那与自己十成像的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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