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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公卿之乐霖传-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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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乐广不接纳,面对他乐广的将是死亡,以死明志,以死来呵护那世代忠诚大晋的名节。
若是他乐广接纳,那代表他乐广愿做从龙之臣,丢了名节和底气,只想着荣华富贵,一如当年贾充与司马昭。
乐广并不答话,仅仅是拿起温暖的酒觞,以袖子遮住,喝了一口烈酒,放下酒觞之时,乐广的眉眼里有了坚定,那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长沙王,章度战败……对您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乐广的话语中了情绪,但也只是就事论事的情绪,不夹杂一丝因着是翁婿关系,而对司马颖丝毫的关切之情。
“赵王、齐王之事,如乐令所言,皆是前车之鉴。这世上若没有人扼制,该有多少人称王?莫不是乐令忘了曹孟德的一句话?”司马乂看着乐广,这一刻他明白,乐广终是愿意与他诚心的交谈一次。
“有曹孟德在,天下安有人敢称王?”乐广自然知道曹孟德曾经说过,若不是他的压制,袁绍等人早就称王。
“乐令既然知晓,也该明白,若是章度称王都受制,河间王、东海王等人,怕是难以称王。若是他们难以称王,大晋王庭怕是少了很多自相残杀的闹剧,这是一次机会,杜绝战乱丛生的开始,不是吗?”司马乂望着乐广,那眼神之中尽是期待,期待乐广一如他所希望的,为国家大义,放弃小家小利。
“陛下子嗣断绝,兄弟之中亦所剩无几,尚能称王者……”乐广语气平和的继续说下去,“除却王爷您以外,唯有成都王、清河王、豫章王三王可做皇太弟。可论实力,清河王与豫章王比不过章度,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机会。”乐广抬眸看向司马乂,没有半分为难,就事论事的说道。
“那不知,乐令可否为国,保重身体,为国铲除奸佞?”司马乂为乐广亲自斟酒,而乐广看着司马乂那满上的酒水,眼神终是有了一丝波动。
“长沙王,老臣力薄……”乐广虽是这般回答,却清楚的知道,司马乂希望自己带头给司马颖一记重创,让天下人都明白司马颖被河间王司马顒推举为皇太弟是大逆不道之事,王庭并不认可,而天下人可共讨伐司马颖。
若是乐广这么做了,他更知道,将会将司马颖推入死地,更会让他苦命的长女颠沛流离,让他可怜的外孙饱受人间冷暖。可是……他若不这么做,天下熙熙攘攘,皆会为利来,而这利便是所有活着是司马姓氏的王族。
届时,那遍布全国的司马王族将会让大晋陷入毁国灭族的危机之中!旁边虎视眈眈的番邦异族已经磨刀,这场战乱不再是大晋的内战,必然有周边的征伐。而朝廷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抵住外族。
乐广握紧酒觞,看着司马乂饮下手中的酒水,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酒觞,他在徘徊。
他的长女与外孙,大晋国祚与百姓,孰轻孰重,他懂。可是,孰保孰弃,他难。
“乐令,这是一件艰难的选择,孤懂你的难处,但孤也相信你乐氏的名誉,定不会辱了门楣。”司马乂看着乐广的挣扎,缓缓说着让乐广走入死地的话语。
第184章 雪夜煮酒论天下
乐广松开对酒觞的力道; 他方才着相了,为了小家小利; 徘徊不前,却忘了; 有些事并非是不可挽回的。
乐广端起酒觞,第一次,当着司马乂的面,乐广不再是温吞的老臣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若是此时乐广羽扇纶巾,未尝不是诸葛孔明的仪态。
乐广放下酒觞的那一刻,司马乂诧异了几分; 只听乐广笑意不减的说道:“长沙王提点的甚是,老臣虽已年迈,却终是向往冬雪寒梅。故而; 有些事,上不负天地; 下不负黎民; 中不侮门楣; 方为残躯老朽终身之志。还望,长沙王允老臣一宿,让老臣自行安顿。”
乐广站了起来; 长袖作揖。
司马乂放下酒杯,望着乐广的容色,这人都说乐广此人之水镜; 见之莹然,若拨云见日。这一刻,司马乂仿若看到了莹然水镜,清水湛湛的模样。
“乐大人,高义,期待乐大人能够为苍生写下檄文。”司马乂拱手作揖。
乐广垂下眼,拱手回礼道:“王爷,老臣以往眼拙,还望海涵。若是……可以……还望以天下为重。”
司马乂望着乐广挺直的背影,那雪中留下的脚印,不稳不乱,也许这就是大晋国士的风采吧?不知后来人,是否会留下乐令披云,高天澄彻的美名?
正月初七,人胜日,午间时分,乐府迎来了一旧人。
乐广走到庭院中,恰好看到一身仙风道骨的宁元子,拂尘一甩,宁元子笑眯眯的走近乐广,“阔别多年,乐令,别来无恙啊。”
乐广一脸欣喜的看着宁元子,“道长何时来的?”
“你若寻我处,寻来无处,我来寻你处,来寻有处。自然是我寻来,而不是你来寻。”宁元子笑眯眯的说着禅意,把乐光逗笑了。
“多年未见,道长还是这般话中满是禅意啊。这刚下了大雪,天凉,赶紧入屋吧。”乐广看了一眼小厮,小厮端来火盆,准备好温酒的小火炉,不一会书房之内皆是酒香之气。
宁元子抚着胡须笑起来,“彦辅,你还记得我好这一口?”
“道长喜爱亳州美酒,怎能忘了?”乐广亲自为宁元子斟上酒。
宁元子将酒觞端在鼻尖,深吸一口气,许久睁开眼,一脸喜色,“确实是好酒,好酒啊。”
说罢,仰头一口饮尽,才喝完,乐广又是给宁元子斟上一杯。
“这酒我窖藏了十年,就是为了待到今日,与你同饮。”乐广给自己斟上一杯,拿起酒觞笑道,“今夜,老友,不如一醉方休?”
宁元子与乐广碰杯饮尽,待到斟满之时,才开了口,“彦辅,如今的你怕是不能一醉方休吧?还是你不知醉人间,还是人间醉了?”
“醉人间?人间醉?道长又是说笑了,我就是个俗人,哪知太多禅意?”乐广摇着头,他的人生若是醉了,也醉在选了两个不省心的女婿上。
人都说他的大女婿司马颖是司马王族中的智多星,奈何野心颇大,已经有了篡国之心。
人都说她的二女婿卫玠是人中龙凤,当世大才的他,奈何不知人间险恶,总是一意孤行。
两个人不省心,他又要顾着儿子,又要护着女婿,着实身心俱疲,确实醉人间啊。
宁元子笑眯了眼睛,抚着胡须,“这人间纷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你当真看不透吗?”
“看不透?也全然不是。不瞒道长,我确实有件事颇为苦恼。”乐广也唯有面对宁元子这八拜之交,才愿意袒露心思。
“彦辅……莫不是为了前几日长沙王询问你之事而忧愁?”宁元子自然从师弟一陌那里知道了乐广的事情,专程来看望乐广这个好友。
“你也知道了?”乐广轻叹一声,见宁元子点头,又是无奈的笑了起来,“也对,道长乃是半仙之人,该知道一些我等凡人不知道之事。只是,当今之世,战乱已显,却不知何时才会重归太久。即便知道,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终究是,期待早早看到结局,也好知道现在该如何做。”
“哦?分久必合的结局?可是中兴大晋的人?”宁元子一语中的说道。
“道长,你觉得这司马王族之中,究竟是何人,才有能力平息这一场战乱呢?”乐广的眼睛带着期待,希望宁元子能给一个明确的信息。
宁元子抚着胡须,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不知彦辅,你对司马王族中的几个王爷可熟知否?”
“熟知?”乐广不知不觉皱起眉来,“道长,此话何解?”
“彦辅,不妨想想最近的一些事,一些人,或许你有心得。”宁元子点了点案桌,等待乐广自己解密。
“至今的一些事?不知可是长沙王、成都王、河间王之间的战事?”乐广想起最近的战事,唯有这三个王爷的战事。
“彦辅,你觉得长沙王如何?”宁元子看着乐广,那笑容让乐广纷乱的心安了下来。
“道长,这长沙王确实是个将帅之才,可是此人,孔武有力却无治国谋略,并不适合大晋中兴。”乐广的话让宁元子朗笑一声。
乐广感受到宁元子的笑容,感染了宁元子的好心情,放松了那紧绷的神经,也跟着露出笑容问道:“道长这般笑,可是我说错了哪般?惹得你这般?”
“不过是想到……这酒温尚好,彦辅又是话到刚好,好中好,皆是妙哉罢了。”宁元子的答复让乐广会心一笑,此时乐广再也没有跟司马乂谈过之后的沉重心思。
当然,乐广也明白,这是他的老友宁云子让他舒心的法子。
乐广为宁元子再斟一杯酒,“恍惚间,谈到风声处,忘了给道长斟酒,是我的错。”
“何错之有?这天下从未有武夫能安者,自古如是。只是……彦辅啊,你对你大女婿又是如何看的呢?”宁元子端起酒觞,等待了乐广的答案。
“章度吗?”乐广饮下一口酒,笑了起来,“道长也好奇?”
“这天下,有多少人好奇?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只是不知,彦辅可否解疑答惑?”宁云子碰了碰乐广的酒觞,“也好全了我的好奇?”
“既然是道长相问……”乐广一口饮尽觞中酒,畅快的说下去,“我自然要回答一二。”
宁元子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此时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乐广指着窗外的雪景说道:“这章度看似是瑞雪兆丰年,可终是寒雪封山河。”
“哦?”宁元子笑着取来热酒,自斟一杯,等待乐广解疑答惑。
“章度这孩子啊,聪明是聪明,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呢,有贤名,有贤才,是文武之才,可惜……野心太重,总想着蛰伏之后,一口吞下山河万象。可是蛇吞象之后,自然暴露了蛇蝎心肠的本相。这样的他,德不厚,难载物。恐非明君呐……”乐广的话让宁元子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这世上多少人交口称赞的贤王,却被你这老岳父称为蛇蝎心肠?哈哈……妙哉妙哉……”宁元子端起酒觞,“为这德不厚,难载物,共饮一杯?”
“道长,请。”乐广与宁元子轻碰就被,两人相视一笑,共饮此酒。
“至于河间王……”乐广放下酒觞,顿了顿,“旗下张方乃是一员饿狼。河间王与张方一如东郭与狼。这到底是东郭杀狼,还是狼吃东郭未尝可知。但不过是哪个结局,终归两败俱伤,难有赢局。只是……此三王之后,还有一王,我略有些担心。”
“东海王。”宁元子仿佛与乐广心有灵犀一般,异口同声道。
“看来彦辅也知道此人。”宁元子挑了挑眉,一脸轻松的说道。
“东海王司马越,本是司马馗的孙子,原本不足为惧,奈何此人与苟晞结拜。那苟晞也是一员悍将,若是权势金钱腐蚀了苟晞的心神,怕又是东郭与狼。若是没有腐蚀了苟晞,或许东海王有一搏的机会。不知此人,道长,感觉如何?”乐广疑惑起来,期待宁元子的答案。
“东海王司马越到底不是司马懿一支,即便有称王之心,宗族也不会给称王的威望。老道我看过苟晞的面相,此人一脸狼相。”宁元子意有所指的说道。
“如此……大晋难道要江山异姓?莫非……不再是司马王族?”乐广一脸诧异的看着宁元子,除了此四个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机会。
“彦辅,你着相了。”宁元子的回答让乐广又是一呆。
“着相?道长,这是何意?”乐广不明就里的问道。
“或许你该想想,这天下谁还有凝聚世家之力的本事。想一想魏灭蜀、晋灭吴的战争之中,那些世家参与者,还有哪位司马王族之人有这个潜力。”宁元子变相的告诉乐广,这大晋的天下还是司马王姓。
这样的答复让乐广不安的心又放了下来,既然还是司马王姓,那么应该是他漏掉了谁。
参与过魏灭蜀、晋灭吴的世家中,还有救世之能的世家,只剩下琅琊王家,莫非是琅琊王家支持的司马王爷?
琅琊王家的掌舵者是王衍,而王澄、王敦、王导、王旷都在追随王衍做事,而王衍现在帮助的……像是东海王司马越,可是道长并不认为司马越有能力平定乱世。
所以此人不是司马越,那么此人会是谁?王衍能帮助的人,跟司马越走的近的人,还是王衍能够知道的人。
这个人……文武全才,却又不在时局之中被人看清,却又时常在时局中获利……
莫非是……琅琊之王司马睿?!这司马睿是司马懿的曾孙,也是王衍的外甥!
第185章 乐令披云高天澄彻
怪不得王衍派王玄陪同司马睿去做吴郡太守; 难道王衍选择的并非是东海王司马越,而是琅琊王司马睿吗?
吴郡太守……王敦在徐州; 属于吴郡之地,莫非是要王敦护着司马睿吗?
而王澄在青州; 属于东海王和琅琊王共同的属地,莫非是要王澄在琅琊培养司马睿的良将吗?
狡兔三窟……好一个狡兔三窟!王夷甫啊,王夷甫,你在为你的外甥司马睿铺路吗?
而我乐广竟然不知,你早就部署好了这一切……看来还是我愚钝了,只顾着司马颖的事情,忘了看看你的部署; 也忘了一观全局,原是如此啊!
乐广眼睛晃了晃,刚想说出口; 只见宁元子用酒觞压住了乐广的酒觞。
宁元子笑眯眯的说道:“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但无论分分合合; 皆是天意; 决不能泄露天机。不过……老道我倒是有一句话,觉得挺应景。”
“哦?愿闻其详。”乐广为宁元子倒满酒,满脸笑容; 终是不再说他想通的事情。
“《三国志》曾言,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曹孟德与刘玄德是煮酒论英雄; 我与你则是煮酒论天下,岂不妙哉?哈哈……来来,倒酒,倒酒,为煮酒论天下而饮上一杯。”宁元子大笑起来。
“煮酒论天下?妙哉……为这一句,当是一杯饮尽。”乐广跟着大笑起来。
“彦辅,我还记得当年你的字体不好,非要安仁那厮帮你写文,不过每次你碰到那厮的衣角,他都会换一件衣衫。我还记得他每次出来都是一脸臭脸呢……哈哈……你啊,年轻时候也是喜欢作弄安仁的。潘文乐旨,多少人称颂你们的友谊啊。”宁元子把玩着酒觞,恍惚又想起潘岳、卫恒在世的时候。
“是啊,每每想起,仿若昨日啊。”乐广想着少年时候,逗弄潘岳,那时光一去不再来了,眼眶未免红了起来。
“话说那一次,你为何吓唬和峤,非要让和峤看见你墙上的弓箭?若不是你逗弄和峤,引得裴楷和王济联合起来骂你,又何来的杯弓蛇影?安仁那厮非要为你出气,将王济、裴楷、和峤可在那柱子上羞辱一顿。我至今记得那句话:说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刺促不得休。”宁元子指着乐广的鼻子,笑的煞是好看。
“呵……谁让和峤欠钱不还?你也知道和峤小气吝啬的性格。”乐广撇了撇嘴,“我后来知道和峤怕蛇,专门摆好了弓箭挂墙上,让他看到杯中倒影。”
“怪不得小阿霖喜欢扮猪吃老虎,这妥妥随了你的性格。倒是苦了安仁,为了你,二十年不仕,做了多年的桃花县令。不过……当初安仁砍了一桃树,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夷甫那家伙?”宁云子至今还是好奇。
“你觉得是为了谁?”乐广抚着胡须等待宁云子回答。
“除了你还能是谁?那夷甫(王衍)至今还以为是自己摘了一朵桃花惹的祸。依我看,怕是你蓄意放了桃潜叶蛾,安仁(潘岳)那厮怕桃树彼此染病,才砍了一棵吧?”宁云子指了指乐广,揶揄起来。
“有吗?”乐广打死不承认的模样,再次让宁云子笑开。
“我还记得上一次,我给你了一包散热驱寒的药物,本想让你伤寒尽快好些。你倒好,因着平子(王澄)那厮说了一句‘状若刍狗’,你将整包药倒在平子的酒里,至今我还记得平子光溜溜、一丝不挂的在街上奔跑的模样!而你呢……”宁元子的笑容越来越大,而乐广也因着想起少年事情,跟着笑容灿烂。
“而你竟然站在平子身后鼓励他爬树,那家伙也真听你的,竟然光溜溜的爬到树顶,当众高歌。那众人围观的盛况,我至今还记得。这也就罢了,你还当众说什么,名教里自然就有快乐的地方,何必乃尔。你说你,不认可王澄那蠢货这般胡来,还折腾他作甚?人说你拨云见日,清澈如玉,怕是不知你的腹中墨黑。”宁云子说到此处,又想起当年王澄那倒霉模样,一个没憋住,又大笑起来。
乐广也想起少年时期的自己,这些旧事啊,说是过眼云烟,但是闭上眼,却也是历历在目的。
他、王衍、王澄、卫恒、潘岳、宁云子,哪一个不是少年之时,鲜衣怒马?
“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当年夷甫为了你和景声(裴邈)闹了别扭,那总想找茬羞辱夷甫,可夷甫总不给景声机会。要不是那一次叔则(裴楷)和逸民(裴頠)在场,可让景声逮到了机会,又如何来的一场精彩绝伦的争辩?不过夷甫那厮,为了你可是说了一句白眼发作……这白眼……唉……足见那厮多么的怒不可遏,又偏生得忍着。”乐广想起当年和卫恒坐在一旁,看着裴邈唱独角戏,王衍垂眸状似无意的那句“白牙发作”就想笑,那真是有趣的画面。
“夷甫确实很记仇,还把上门请教的客人都赶到逸民那里去求教。约莫整个夏季吧……逼着逸民穿戴整齐,还砸光了逸民的窖藏冰块,那个夏天热的逸民哟……啧啧……想想眉子,妥妥学了夷甫那厮的脾气。”乐广又是一笑。
乐广想起那个夏天,他、卫恒、王衍、宁云子吃着冰镇西瓜,靠在冰鉴上,齐声嘲笑汗流浃背的裴頠,就觉得时光从未远去,恍若隔日一般。
宁云子扬唇浅笑,“唯有巨山(卫恒)总是那般温吞,除了埋首蝌蚪文,似乎再也无其他兴趣。”
“巨山(卫恒)……”乐广闭了闭眼,是啊,他又想起那清风霁月的卫恒了,那曾经是他们之中最稳重之人,一如皓月,清澈而又温和。
“少年时,我还记得夷甫为了你去托族人办事,结果夷甫(王衍)和茂弘(王导)同去,那个族中老人被夷甫问为何没回信,那老人抄起酒觞就砸了过去,满头满脸的酒渍啊。夷甫那暴脾气,愣是为了你忍住了,却把茂弘给看了一个哆嗦,还说什么乃在牛背!足见当时夷甫的眼神有多吓人。话说,当时,可是为了巨山去托人帮忙?”乐广又是想起哪般,继续说下去。
“不过是一些小事,却没想到夷甫当了真。”宁云子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酒过十巡,宁元子终是放下酒觞,打着酒嗝就往门外走去,乐广想要留客,“道长,当真不住一晚吗?”
乐广一脸不舍的模样,却听宁云子说道:“雪夜留客天,客不留,天有道,只是哪来归哪去,莫要留,无需留。”
宁云子提溜着酒壶,笑眯眯的摆摆手,刚走几步,只听乐广开口说道:“道长,我还有一事不明。”
宁元子回过神来,歪歪扭扭的站着,显然是醉了的模样。
“道长,既然天下如此,我该何时死呢?”乐广不怕以死明志,唯怕乱了中兴大晋之主的章法,这样,他乐广就是天下的罪人了。
“哈哈……人生,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留也命也,去也誉也,何惧留去?唯有看开二字罢了。一如我,一如你,可知?”宁云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乐广的心。
“如此……谢过道长指点。”乐广长袖一甩,长袖作揖,大礼相拜,“此信望您转交小女。”
宁元子笑眯了眼睛,看来,有些事,他得亲自跟乐霖解释一番了。
宁元子接过这封信,放入暗袖之中,站直了身子,一脸郑重的说道:“乐霖之事,莫要担心,定会有我护着。”
“再次谢过道长。”乐广抱拳作揖,抬起头的时候,宁元子已然走远。
这率性随意的宁元子,还是那般,去留随意啊。
这便是乐广所谈之事:
听雪吹门,门来乍寒,寒冬朔月,月下红炉;
炉中火炭,炭火暖屋,屋内煮酒,酒话天下。
君子一言,言中论道,道义万变,变化其综;
综观三国,国存文武,武将定国,国兴文谋。
老友一杯,杯中功名,名誉云烟,烟雨吴郡;
郡守可知,知晋中兴,兴盛兰亭,兰亭集会。
王与马共天下,文与武齐兴国,
古来分分合合,或可鱼熊兼得。
乐广缓缓走回自己的房中,嘴角笑了起来,他今日见过了少时好友,想起了年少之时那些有趣的事情。
他这一生精彩过,灿烂过,该是时候歇一歇了。
虽然他这一歇,会有很多是非发生,但是这些事,留给后来人吧。
乐广走到窗台处,左手抓起那厚厚的白雪,放置于右手手心之中,眼神祥和。
这洁白无垢的雪,乃是无根之水,滋养土壤,也掩盖万物。
人都说外面冰寒彻骨,却不知冰寒才有冰晶,冰晶才有一眼望到底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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