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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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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手正要领命而去,慕容替突然吼道:“你亲自去,多调人手,加上弓弩,若有异常,给我死守!”
  那人迟疑了下:“陛下,应当只是士兵斗殴而已。那边已有足够人手,再调去那里,岂非分散军力,坏了原本的计划……”
  “照我的话做!”
  慕容替吼了一声。
  那人一愣,反应了过来,心中暗骂这鲜卑人阴沉不定,难以伺候,若不是慑于他曾经做过北燕皇帝的身份,指望靠他谋划除去李穆这个心腹之患,往后永久地占据南朝这膏腴之地,他又岂会听这鲜卑人的指挥。
  他心里怨骂,行动却不敢怠慢,急忙唤人调兵赶去。
  慕容替已夺过一匹战马,飞身而上,朝着那阵喧嚣传来的方向赶去,才到半路,遇到几个惊慌失措正朝这边奔来的的士兵,口中喊道:“陛下,不好了,北苑里突然杀出来一支南朝人的军队,正往坑场而去,我们抵挡不住……”
  他们的喊叫声里,充满了惊惧。
  “轰”的一声,慕容替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全都冲到了脑门之上。
  他僵了片刻,猛地拔剑,一剑刺死一个奔到自己面前的士兵,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坑场,疾驰而去。
  ……
  东方破晓,天光渐白。
  在朦胧的黯淡晨光之中,李穆和身后那支从地下跟随自己现身的队伍,顺利地穿过了空无一人、满目疮痍的北苑。
  但才出来不久,朝着坑场疾奔而去之时,便被慕容替安排在全城的岗哨觉察,引来了附近的士兵。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李穆一把拉下与兜鍪相连的面部护具,带着身后和他一样身着全副铠甲,一手执盾,一手握刀的数百将士,朝着对面,大步迎上,向着第一个冲到了自己面前的对手,挥起了手中之刀。
  在黯淡的晨曦中,刀锋划出了一道最为刺眼的冰冷虹光,迅如闪电。
  对方甚至还没来得及举刀,人便已当头被劈斩开来。
  一道带着咸腥热意的血,猛地溅上半空,洒在李穆的面具之上。
  屠杀,便以如此冰冷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北苑的那个秘道口,已被发现,迅速封死。
  而在这里,在李穆的对面,一开始是几十人,随后数百,继而上千。
  越来越多的叛军,正风闻而至,在头领的指挥之下,要将这一支已被断后的地底军团,扑杀在他们去往坑场的路上。
  但这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三角军团,却在快速前行。
  对面那个列在最前的三角尖端位置上的武士,叛军看不到他隐在面具后的脸,更不知这是何人。
  在他们的瞳孔里,只看到那人犹如一柄斩开波浪的利剑。一盾一刀,一步一人。经过之处,断肢横飞,血肉如雨,以至于奉命前来围剿的叛军士兵恐惧于这种人力似乎无法阻挡的可怕的杀伤威力,不敢再正面靠近,随他前行,纷纷后退。
  “李穆将军在此!”
  “挡路者,杀无赦——”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数百将士齐齐发出一阵怒吼之声,声音震动耳鼓,撼动人心。
  仿佛短暂的空气凝固。
  “是李穆!李穆来了!”
  叛军之中,杂乱的呼喊之声,随之响了起来。士兵用惊恐的眼神,望着面前这个正向自己杀来的面具铠甲武士。
  他便是那个传言中的南朝人李穆!
  在他还籍籍无名之时,他创造了以区区数千人击败了十万梁州兵马的神话,从而开启一个关于南朝战神的传说时代。
  他以最低微的士兵之身,在这个等级森严、壁垒分明的南朝,娶了最高贵的高氏之女,收复长安,还做到了大司马的官职,权倾朝野,名震天下。
  一个又一个的皇帝,死在了他北伐路上的刀戈之下。
  他也曾在一夜之间,攻破传说中的天险绝地亢龙关,以他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令洪泽改道,叫万千之人幸免遇难,免于流离。
  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今朝,他竟以如此一种方式,出现在了这里。
  直到这一刻,这些叛军,才真正感到了一种仿佛来自死亡的威胁。
  当李穆再次挥刀,斩下了他们一个同伴的臂膀之时,那喷洒的污血,那痛苦而充满惊惧的呻吟声,瞬间仿佛被放大到了极致,充斥着每一处角落,叫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胆寒,再也不敢和他直面敌对,纷纷掉头,逃离而去。
  “放箭——”
  前方街口,大队的弓弩手已经骑马奔来,迅速架设起了弓箭。
  箭簇如雨,嗖嗖而来。
  那些转身逃离的叛军,还没来得及奔上几步,便纷纷中箭,仿佛一茬茬被迅速收割的稻麦,倒在了自己人所发的利箭之下,尸首堆叠,伤者发出的呼号之声,此起彼伏。
  李穆一声令下,身后一排将士迅速赶上,和他列成并排之势,以手中所持的精坚之盾挡在身前,组成了一面盾墙。
  与此同时,身后将士,亦迅速转为倒三角的阵型,举盾护顶,朝着前方,疾奔而去。
  弓弩手见箭阵并未发挥出预期中的威力,眼见敌人冒着箭雨,竟迅速朝着自己移动而来,渐渐惊慌,开始不听命令,任凭身后将领嘶吼不停,纷纷后退。
  李穆带着将士,顶着箭阵,持续奔前,双方越来越近,弓弩终于彻底失去威力。
  就在那个骑于马上的叛军将领拔刀,强令手下展开肉搏厮杀之时,对面头排的中间,一人突将手中盾牌猛地掷了过来。
  盾牌挟着那一掷之力,在空中飞快地打着旋转,发出呼呼之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马上那个正发号施令的荣康的将领奔袭而去。那人发觉之时,已是来不及躲闪。
  伴着沉闷的“砰”的一声,整面沉重的盾,猛地撞击到了他的胸膛之上,当场便将肋骨齐齐撞断。
  那人惨叫一声,口吐鲜血,被盾牌的余力带着,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那个身影已是腾挪而出,飞身上了马背,调转马头,朝着坑场的方向奔驰而去。
  他身后的将士亦纷纷效仿,冲入看得呆若木鸡,早已无心作战的叛军阵营,夺了马匹,随前方身影,追了上去。
  晨光熹微,坑场之上,正在上演这一幕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城外,在一字排开的十几架能够投射将近千钧巨石的巨大投石车的连番轰击之下,建康城墙那段最弱的部分,已是轰然坍塌,泥砖飞扬,城墙被砸开了一道如同城门宽的巨大口子。
  大军如潮水般冲入,和叛军展开了肉搏之战。
  而在这个坑场之中,守着的叛军,兵不知道城墙已破,更不知道一支军团从地下涌出,杀出血路,转眼便到近前了。
  他们腰揣着作为战利品的金银珠宝,做着美梦,按照原来的计划,大肆填埋着坑中之人。
  在土里被埋了多日,许多人本已昏迷,剩下的也如同将死,奄奄一息。
  此刻知道死期真的到来,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仿佛又苏醒了过来。
  但这苏醒,不过是意味着更加强烈而清晰的痛苦。
  他们能做的,除了哭泣,也就只是徒劳地呼号。
  当李穆纵马赶到坑场之时,大部分的人,都已被土层埋得到了胸口和脖颈,有些只剩鼻子和眼睛,嘴里已被泥土填塞,无法发声,更有人已遭没顶,只剩两只高举的手臂还伸在地面之上,徒劳地抓着,仿佛在向上天祈求最后一线生机。
  坑场的上空,充斥着不绝的哀哭和少数人发出的咒骂之声,凄惨之状,宛若人间地狱。
  “全部埋平——”
  负责此处的将领,看见脚边一个已被埋入土里的南朝降卒,双手还在地上抓着,哈哈狂笑,上前一脚踩了下去,却不料脚腕被那只手死死抓住。
  仿佛凝聚了临死之前所有的怨恨和怒气,那只手的手劲,大得异乎寻常,死死地钳住不放。
  那将领挣脱不开,恼羞成怒,拔刀,对着手腕,就要一刀砍下。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挟着呜呜的破空之声,朝着他的脑壳,疾射而来。
  尖锐的坚铁三角簇头,高速旋转着,不偏不倚,插入了他正微微低下的头颅正中。
  犹如击碎了一只蛋壳。
  “砰”的一声,他的耳鼓里,仿佛听到了自己头骨炸裂,脑浆迸溅之时发出的放大了无限倍的奇异声响。
  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前一瞬间,他的大半只脑壳,已如同蜂窝,被那支挟着可怕力量的利箭给射烂,掉落了下去。
  一骑如飞,转眼到了近前。
  近旁那些正忙着填土的叛军士兵,看着这一幕,就在眼皮子地下发生,仿佛不过一个眨眼,一时还来不及反应,看着一个浑身染血的铠甲面具之人,从马背上飞身而下,迅速地挖开那双手边的泥土,将地下那个还没有断气的南朝士兵的头脸,从土里拨了出来。
  “杀了他——”
  另个头目赶了过来,高声喊道。
  士兵们这才反应了过来,纷纷操起武器,围拢而来。
  “城门已破!我南朝大军,即刻便到!尔等叛贼,死期已到——”
  轰轰马蹄声中,阵阵呐喊,从身后传了过来。
  叛军士兵纷纷回头。
  身后黄尘弥漫,迷了视线,也不知有多少和这铠甲人相同的南朝武士,正朝着这里,疾驰而来。
  李穆掀起了覆在脸上的那张铁面,露出脸容。
  他浑身沾满了血污,面容却一尘不染,神色肃杀,目光凌厉。
  “大司马!”
  “大司马来了!”
  “我们有救了——”
  那个被他从土里拨出脑袋的南朝士兵,慢慢睁开眼睛,正张大嘴巴吃力地呼吸着,仰头之时,一眼认出了他。狂喜之下,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竟接连发出了三道嘶吼之声。
  吼完之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大司马,救我——”
  短暂的静默过后,夹杂这狂喜的嘶声力竭的喊叫之声,再次充斥在了坑场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第166章 
  积聚了多时的愤怒和仇恨,随着那片城墙的轰然坍塌,如烈火燃烧,无法遏制。
  将士们从坍塌的城墙口子里冲入。
  在犹如熔岩揭盖迸发、吞噬一切的力量面前,城中那支原本就只靠着贪婪和妄想而集结在了一起的叛军队伍,很快便崩溃。叛军士兵狼奔豕突,纷纷朝着最近的城门逃去,企图逃走。
  四门外早已布置下拦截的伏兵,前后合围,无情绞杀,呐喊之声,响彻全城,回荡在建康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控制住局面,高胤立刻派出一支军队赶赴坑场协助救人,自己这边,则命人牢牢把住城门,不放任何一个人逃走,尤其是慕容替。
  似慕容替这般狡诈,一有机会便会逃脱的对手,高胤此前从未遇到过。这一回,无论如何,务必除恶,决不能再放他逃脱。
  一队士兵忽然奔来,道方才发现了慕容替的踪迹,孤身一骑,似往坑场而去。
  “孤身一骑,怎的拦不下来?”高胤厉声质问。
  “他以太后为挟!”
  高胤一怔,立刻追了上去。
  ……
  坑场早已被李穆控制。
  叛军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见状不妙,早丢下武器跪降,为求活命,转身奋力刨开自己方才填埋下去的泥土,将坑里的人拽拉上来。
  李穆也带人,已将被坑得最深的那一片人给解救了出来。
  随他同来的将士,此前虽已有过准备,但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这里的景象,才知凄惨之状,远比之前所有的想象,来得更加触目惊心。
  被栽在土中多日,终于出来之时,无论原本地位高贵与否,身份如何,一个一个,全都横七竖八,瘫在了地上。
  用“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模样了。
  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他们的身上裹满了泥污,皮肤溃烂,衣物间出没着不停爬动的虫蚁。虽然天气已经转冷,但整个人,依旧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道。
  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他们从坑里出来后,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便是张开自己的嘴巴,大口喘息,感受着终于能够顺利呼吸的那种畅快之感。
  有人开始哭。
  哭声起先细弱而无力,仿佛一根飘荡在风中的细细的蛛丝,随时就有可能断掉。但很快,哭声便响亮了起来,到处可闻,并非悲伤,而是夹杂着恐惧、庆幸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的哭声。
  “冯相在此!”
  此起彼伏的哭声之中,突然,一个士兵高声喊了起来。
  李穆迅速奔去,和士兵一道,将冯卫从坑中迅速刨出,一把拔了出来。
  冯卫已经虚弱不堪,浑身糊满了泥污,狼狈万分,人也闭气过去,一阵施救过后,“啊——”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神色犹带茫然。等看清面前的李穆,他猛地睁大眼睛,目光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颤抖着嘴唇,仿佛想说什么,眼睛突然一翻,又晕了过去。
  “刘侍中!”
  又一个士兵呼道。
  就在近旁,一个披头散发、还被埋在土里的人,一下一下地晃动着他那只露在外头的胳膊,示意求救。
  此人便是刘惠。
  他被土埋到了胸口,有片刻功夫了。所幸方才那些叛军士兵只顾往下填土,还没来得及压实。但便是如此,他也已经脸色发紫。
  仿佛一条被困在涸泽里的鱼,他张着干裂出血的嘴,试图呼吸。但来自胸口的压迫,却阻止了他的这种努力。
  几个士兵飞奔过去,想将他从土里刨出,忽然,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对望一眼,转头看向李穆,神情有些不安,仿佛在等着他的指示。
  刘惠已经无法顺畅呼吸了。他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铁箍箍住了,勒得透不出气。他痛苦万分,想向面前的这个人求饶,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是用他的两只眼睛看着李穆,充满了恳切和祈求的神色。
  李穆微微皱了皱眉,对那两个士兵点了点头。
  士兵知刘惠从前在朝廷里对李穆百般抵毁,和李穆是为敌对,故方才不敢擅自做主。既得了他的许可,立刻合力,将人从土里扒拉了出来。
  刘惠瘫在泥堆里,张嘴拼命地呼吸,等一口气渐渐地喘平,被人扶着爬坐起来,整个人还是两眼发直,瑟瑟发抖。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李穆转头。一骑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慕容替银甲白衣,单手挥着一柄狼牙长槊,凶悍无比,寒光过处,血色一片,从阻挡的人群里,劈开了一条路,朝着李穆,疾驰而去。
  士兵们大声呼喝,迅速移来拦马桩,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带着马背上的高雍容一道跌落,不待士兵靠近,立刻翻身而起,抓起高雍容,挡在身前,一手钳着高雍容,另手挥动手中长槊,不断劈杀,一步一步,艰难寸移。
  士兵们见他状若疯狂,手中又有太后为质,一时不敢再逼近,只是一层一层聚拢而来,将他彻底包围在了圈中。
  慕容替身上的白衣,早已被血染透,双目亦尽皆赤红。
  他环视一圈,捏着手中的长槊,双目阴鸷,死死盯着前方的李穆,一句话也不发,只推着高雍容,继续朝前而来。
  高雍容脸色惨白,被慕容替挟着,宛若傀儡一般,跌跌撞撞,朝前移动。
  士兵们并未散开。只是随着慕容替的前行,慢慢地后退,不住回头望向李穆,等待他的命令。
  李穆的视线,穿过中间那攒动着的人头,落到了慕容替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
  “慕容替,你以一女流为护身,算什么男人!放开她!”
  高胤终于赶到,纵马奔驰到近前,翻身下马,挡在了慕容替的面前,厉声喝道。
  慕容替恍若未闻。
  他继续推着高雍容前行,盯着李穆,一步步地朝他而去。
  “都让开。放他过来吧。”
  李穆忽然开口道。
  高胤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平静。
  高胤迟疑了下,看了眼被慕容替挟住的高雍容,终于往侧旁,让了一步。
  士兵效仿,跟着呼啦啦地往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道。
  慕容替一把推开高雍容,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朝着李穆,继续走去。
  高雍容被掼到了地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胤急忙上前察看,见她双目紧闭,显然是虚弱至极,已是晕厥过去,急忙叫人将她送去救治。
  ……
  慕容替丢掉了手中的长槊,一步步地走到李穆的面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周围已经听不到哭声,连呻吟声,也彻底地消失了。
  万人之众的坑场,竟如鸿蒙之初的混沌,寂然无声。
  一阵风过,掠动慕容替头顶那盔上的一点红缨,红缨飘动,如血如火。
  他盯着李穆的充血双眼,亦是如此,宛如就要滴下红来。
  李穆的视线,掠了一眼他那条曾被自己废去的手臂,说:“即便我只用一臂,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你未必能有机会走到我的面前。”
  慕容替的眼角跳了一跳:“那又如何?难道因此,我便不报仇了?”
  他仿佛在笑,满面的血污,亦掩不住容颜的风姿。
  “这个世上,我慕容替所有的仇人,都必须死。该死的,都已死了。你也不能例外。”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要报仇。”
  他突然向天放啸,状若疯狂,随即拔出了剑,朝着李穆奔袭而去,步伐越来越快,足尖落地,踏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印。
  一路癫狂,又透出几分诡异的决绝和悲壮。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李穆一动不动,目光从慕容替手中的长剑之上,慢慢抬起,落到了他的身后。
  一支箭,已从慕容替的身后发射而出,嘶嘶作响。
  风驰电掣,几乎就在眨眼之间,这支射出来的箭,便追赶而上,刺穿甲胄,深深地钉入他的后背。
  慕容替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
  箭是高胤所发。
  慕容替必须死。宜速决。
  他不想再出任何的意外。
  高胤发出了第一支箭,便收弓,弓弩手接替。
  一声令下,数十支利箭,从左右和后方,继续咻咻地朝着慕容替射来。
  转眼之间,他的身上便钉满了一支又一支的利箭。
  一道道的血柱,沿着他的身体从他的肩膀、后背,不停地流下。
  他的嘴角亦涌出了血,步伐越来越慢,身体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回头,咬着牙,蹒跚着,继续朝前迈步,终于,迈到了李穆的面前,举起那只不停淌血的手,欲要刺向李穆,身体却再次晃了一下。
  “锵”的一声,剑坠落在地。
  他整个人,随之扑在了地上,挣扎了片刻,终于翻身,任由钉在后背的箭,一支支地穿胸而出。
  慕容替仰面朝天,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穆,一字一字地道:“上天待我,何其不公!是上天要亡我,不是你李穆。你记住……”
  李穆冷冷地道:“慕容替,复仇无妨,但若不择手段,乃至丧心病狂,便是人不收,天亦会收。你所言极是。今日乃是天要你你。多少人因你所谓的复仇,家破人亡?你道上天待你不公。你待那些因你枉死之人,又何来的公平?”
  他说完,迈步离去。
  慕容替嘴里不停地涌血,却自顾呵呵地笑:“这人世上,何来公平?你何曾看到森林中虎狼鹿羊同行?本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他咳嗽了起来,声音无比痛苦。
  李穆恍若未闻,不再回头。
  慕容替独自仰躺在地,双目望着天空中渐渐飘来随风幻化形状的一朵浮云,眼神渐渐涣散,似是自言自语,断断续续,喃喃地道:“这一辈子,从我十三岁后,我就已经死去了……”
  “……唯一觉得自己还是活人的日子,便是在义成。那日,天气闷热,你午觉睡去,我坐在地上,偷偷替你摇着扇子打风……”
  他的唇边,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穆已是出去了十数步路,忽停了下来,转身,盯着地上的慕容替,眼底掠过一道阴影。
  “做了皇帝,我却依旧没法安宁。有时我常常想,从前在那片旷野地里,你当时若是狠下心肠,当场杀死了我,那么我就再也没有后来的那些折腾和痛苦了。可惜,你终究还是心软,没有杀我……”
  “我本可以让整个建康替我陪葬的。但我没有。因那时,我曾答应过你,你若不喜我屠城,我便不屠……洛阳算我食言了,这一回,我定要记住对你的许诺,尽量少杀些人……”
  李穆的一只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五指慢慢收紧,一步步地走了回来,在周围远处那无数双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下,一剑刺入了慕容替的胸膛。
  剑柄穿心透背,深深地插入地下。
  慕容替的声音,戛然而止。唇边凝固着的那一丝笑意,却愈发明显。
  李穆神色漠然,拔出染血的剑,再次转身离去。


第167章 
  这一场历时数月的变乱,随着随之而来的一场雨水,终于平定了下去。
  雨水涤荡过建康,冲刷去了废土的焦黑和街道上的血的痕迹,巨坑填平了,城中也慢慢地恢复了秩序,但那段新修补起来的与两旁旧砖有着鲜明分界线的城墙,却仿佛一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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