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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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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了吧。叫二兄代我护好阿母周全便可。”
  刘勇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我知道了!听说杨将军今日代将军去向高相公提亲了,高相公又亲自来寻将军,长公主便是再不乐意,将军想必也快娶到高家貌美小娘子了。就要一家人,自然不好太落长公主的脸面!”
  李穆一笑。
  ……
  秋日,白昼渐短,才不过酉时,天便黑了下来。
  天一黑,就感觉到了凉。
  营房实行夜禁,加上明日一早,大部军队就要踏上归途,今晚,士兵们早早地钻入了营帐,卧被酣眠。
  李穆歇得要晚些,独自坐于营帐内的一张简陋案几之后。
  他如今虽也被士兵称为将军了,但位子不高。虽有单独一顶帐篷居住,却无士兵专门守卫,且帐篷也旧了,上头有几道破裂的口子。
  夜风不时从口子里钻入,吹得灯火跳跃明灭。
  李穆还在读着手中的一卷兵书。
  夜渐渐深沉,秋凉愈发浓重。耳畔不时传来远处夜风吹过帐顶发出的呜呜之声,倍增了几分这秋夜的寂寥。
  李穆的案前,放着一壶酒。是杨宣跟前的一个小兵送来的。说今晚营中分酒,杨将军知他睡得迟,特意给他留了一壶,暖暖身子。
  李穆倒了一杯酒,放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翻着手中的兵书,几次伸手过去,端起酒,似要喝,却又放了下去。
  几次皆是如此。
  最后一次,他端酒送到唇边,眼见要喝之时,似又看到了书中的什么要紧之处,停了下来。
  帐外某个暗处,一只偷窥的眼,蓦然睁大。
  李穆停了一停,终于抬臂,将杯子送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后,他将空杯随手放在案上,继续看着兵书。
  片刻后,他似是赶到头痛,扶了扶额,放下兵书,灯也未灭,起身走到那张简易行军胡床之上,一个仰面,人就躺了下去。
  良久,他一动不动,如同睡死了过去。
  “咔嗒”一声,一块小石子,从帐壁的一个破口里飞了进来,不偏不倚,丢到了李穆的肩膀之上。
  他双目紧闭,没有丝毫的反应。
  再片刻,一个黑影,悄悄地从帐外闪身而入,无声无息地潜到那张胡床前,从身上摸出一只细长竹篓,揭开盖子。
  一条三角形的绿色蛇头,从竹篓里钻了出来,丝丝地吐着红信。
  那人屏住呼吸,将蛇头朝着李穆的脖颈凑了过去,越凑越近。
  眼看蛇头就要碰到李穆的脖颈,突然之间,李穆睁开眼睛,抬手,闪电般地一抓,便掐住了那蛇头的七寸,双指一捏,蛇颈段成两截,蛇如同被抽取了脊骨,顿时无力地垂挂下来。
  那人大吃一惊,猛地后退,转身就要出帐,却哪里逃得过去。
  李穆枕下抽出一把长剑,寒光过处,闪电般地抵在了那人的咽喉之上。
  “你何人所派?”
  李穆人也挡在帐门之前,冷冷地问。
  ……
  临拔营的前夜,营房里竟混入了奸细,意图对李穆下手。
  那奸细妄图逃走,和李穆相斗之时,引来哨兵。
  杨宣从睡梦中被惊醒,匆忙赶来,得知经过,大怒,一边安抚李穆,一边派人搜检营房,免得有漏网之鱼。
  最后几乎整个军营,都被惊动了。
  奸细虽已自尽死去,但事情却没完。
  也不知怎的,消息很快就蔓延开来,说这个杀手,应当就是高家所派。
  至于原因,显而易见,自然是不愿履行当日对着天下人所宣的诺约。
  李穆要是死了,高家自然不用嫁女儿给一个死人。
  不但李穆的营兵愤怒异常,连杨宣也极是不满。见营兵群情愤慨,纷纷要去许司徒那里为李将军寻个公道,也不加阻拦。
  天还没亮,军营骚乱的消息就传到了皇宫里,也传到了高峤的耳朵里。
  兴平帝急召高峤入宫,神色凝重。
  又说,如今京口民众也都知道高家要将女儿嫁给李穆,人人翘首期待。倘若这消息再传到京口,只怕还会酿成民乱。
  皇帝最后说,他原本体谅长公主的难处,也不愿勉强外甥女下嫁李穆。但没想到,昨夜又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问高峤如何解决。
  高峤唯有跪地祈罪,称愿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当务之急,是先辟谣,以平人心。如何辟谣,高相应该比朕更清楚吧?”
  皇帝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
  高峤从皇宫出来,立刻赶去白鹭洲。
  萧永嘉此刻,自然也已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盯着跪在自己面前叩头流泪、哀哀恸哭的侄女,手脚发凉。
  她有一种不详的预兆。
  因为这个侄女的到来,和随之而来的这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这一次,极有可能,她大约真的是留不住自己的女儿了。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永嘉听了出来,这是丈夫到来的脚步之声。
  他的脚步声里,满含着愤怒。
  “伯母,求你了,就说你不知道!千万别和伯父说是我。我只是想帮阿弥,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高雍容哭得肝肠寸断。
  萧永嘉面露乏色,拂了拂手。
  高雍容朝她磕了个头,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抹着眼泪,匆匆离开。
  高峤一个大步,跨进了门槛。
  萧永嘉匆匆起身,才要去迎他,抬眼却见他停在了那里。
  他没有再走来。只有两道充满愤怒的目光,犹如利剑一般,笔直地射向自己。
  仿佛被火烫了一下,萧永嘉瑟缩了下,脚步停住,一时竟不敢靠过去,只这样看着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愤怒,慢慢地变成了失望、厌恶。
  “长公主,你太叫我失望了。我没有想到,你竟又做出这样的蠢事!我听说,你还派人去了京口,想拿李穆之母加以要挟?”
  全身仿佛被冰水浸透,细细的寒意,慢慢地侵入了肌肤,直到深入骨髓,直达百骸。
  萧永嘉的心随之慢慢下沉,凉了。
  从那天以来,在丈夫怀里哭了一场之后,这些时日,时不时涌上她心头,令她不自觉如少女般隐隐期待的某种盼望,消失得无影无影。
  她的神色渐渐也变得冷硬,最后昂起漂亮而精致的下巴,冷冷道:“当年我既杀过人了,如今不过再杀一个罢了,又能怎样?”
  “好!好!你是长公主,我拘不了你,你想如何便如何。但你可知道,就因为你这不过再杀一个人,阿弥就要嫁人了!嫁给那个你最不愿意的人!如此你可满意了?”
  高峤气得脸色发青,声音微微颤抖。
  萧永嘉咬牙道:“谁敢带走我的女儿,我就和他拼了!”
  高峤气极反笑:“陛下已下了旨意,婚期就在下月。你倒是和他去拼?”
  萧永嘉脸色蓦然惨白,抬脚飞快朝外而去,被高峤一把抓住了手臂,强行拖了回来。
  “你又去哪里?”他怒喝了一声。
  “我去找那个李穆!我要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拿走我的女儿!”
  萧永嘉双眼泛红,拼命挣扎,手臂却被丈夫的手如铁钳般钳得死死,如何挣脱得开?一个发狠,低头就去咬他手腕。
  高峤吃痛,却强行忍着,只厉声道:“你这泼妇!你再闹,信不信我关你起来!”
  “你这没良心的老东西!我嫁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
  萧永嘉突然失声,松开了丈夫那只已被自己咬出隐隐血痕的手腕,跌坐到地上,掩面痛哭。
  才哭了两声,听到一道少女声音说:“阿耶!阿娘!女儿愿意嫁过去!女儿会过得很好的!求求你们,不要吵了!”
  萧永嘉停住,抬起头,见洛神一身浅淡碧衫,如一枝风中的秋日海棠,手扶着门框立在那里,纤腰间的一双束带,如蝴蝶般随风飘动。
  她脸色苍白,神情却无比郑重。慢慢地,跪了下去,在门槛之外,朝着自己和高峤,磕下了头。


第23章 
  人这一辈子,倘若处处顺遂,不必经历什么巨变,譬如洛神这样。生下来就是一个得到父母兄长无限爱护的天之骄女,在她人生前十六年的世界里,最大的烦恼,除了父母不和之外,或许就是明日花朝节要到来,她该穿什么去拜花神。是“细腰窄衣,长钗挟鬓”还是“广袖曳裙,半画蛾眉”,那么接下来,她最有可能的人生,就是嫁给门当户对、爱她惜她的陆柬之,从高氏女变成陆家妇,从此,与丈夫举案齐眉,生儿育女,慢慢地,成为一个受尊敬的陆家下一代子弟的慈爱女性长辈。
  但这仅仅只是一种好的心愿罢了。
  现实像是一头看似没有脾气的驴,走着,走着,在人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给人狠狠地尥上一蹶子。
  这种痛,正是猝不及防,才叫人刻骨铭心。
  洛神如今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她的阿耶和阿娘,真的也会有无能为力,再无法保护住她的那一刻。
  第一次,她亲眼目睹自己那个高贵、骄傲的公主母亲,竟失态到了这等地步,仿佛一个无助的坊间民妇那样,绝望地坐在地上哭泣。
  第一次,她记忆中无所不能,神仙风度的父亲,只能眼眶泛红地望着她,目光之中,除了深深自责之外,就只剩下了万般的无奈。
  也是第一次,她是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够做点什么,好为父母去分担他们的这种无能为力。
  哪怕是半点,也是好的。
  从前读书,和兄弟同席,读到“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她不过一笑,道一句“春光不似人情薄,杏花开罢又梨花”,引来兄弟们的竞相称赞。
  而如今,她才亲自体会到了,何为“人情玄薄”。
  原来,那些原本对你很好的人,真的未必就是因为你的“好”而对你好。
  ……
  兴平帝已下旨意,说下月十八是个适宜婚嫁的良辰吉日,从几天前起,双方就开始行婚聘之礼了。
  据说,按照安排,她要先入宫,向她的皇帝阿舅谢恩辞拜,然后被堂兄高胤护送着,坐几天的船,沿江去往京口镇,在那里举行婚姻仪式。
  又据说,京口镇的人都在等着高氏女的到来,那个婚礼,到时会非常热闹。
  但这些,洛神其实并不怎么关心。
  几天后,她终于收到了一直等待着的陆脩容的回信。
  陆脩容约她到清凉寺见面。
  清凉寺在台城的西郊,春天,漫山开满桃花,每年到了三四月间,游人如织。
  洛神年年都和兄弟或是女伴们同去踏春游玩,对那里并不陌生。
  她在高桓的护送下到了清凉寺,终于见到了好友的面。
  陆脩容比洛神小一岁,原本性格活泼,很是爱笑。但是这一次见面,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一看到洛神,眼眶便红了。
  陆脩容告诉洛神,重阳那日,回去之后,她的父亲怒气冲天,说大兄丢了陆家人的脸,将大兄叫入书房,痛斥了许久。
  她的母亲朱夫人,待洛神原本比亲生女儿还要好,如今却也不许陆脩容再和洛神往来了。
  这次出来,她是央求了二兄陆焕之,让他帮自己,偷偷瞒过了朱夫人,恐怕不能久留,说几句话,立刻就要回去了。
  “阿弥,大兄这些日很是消沉,整日关在房中,我真的担心他……”
  陆脩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得很是伤心。
  洛神完全理解。
  她的伤心,想来也不会比自己要少多少。
  她知道陆脩容对高桓一向很有好感。
  原本,两家也有意让这一双儿女再结成姻缘,亲上加亲。
  但现在,什么都不可能了。
  离开山寺的时候,陆脩容坐在车中,用哭得红肿的一双眼,透过那扇望窗,频频回首看向自己和高桓的一幕,在接下来的那几日里,成为了洛神脑海中一直无法消除的一个画面。
  但是人再难过,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婚期日益逼近了。
  洛神已经跟着萧永嘉,从白鹭洲回到了城里的家中。
  家中依旧门庭若市。甚至每天,门房处还会收到比从前更多的拜帖。
  或许因为高氏门庭太过高显的缘故,和庶族联姻,并没有让那些士族名士们望之却步,也不敢有人公然拿这个非议高家。
  毕竟,这桩婚事,是皇帝亲自主的婚。
  可是谁又知道,在背后,那些人会议论什么?
  人后,父亲只剩下沉默,母亲终日难得开口说一句话,叔父闻讯从广陵赶回,拔剑砍断了一张案几,他的爆脾气,险些掀翻了屋顶,可是最后,也只能吞下那满腔的怒火,什么也做不了。
  十五日。第二天的一早,就是她进宫的日子了。
  这个晚上,从重阳后就没再露面的陆柬之,投来拜帖,求见高峤。
  高峤在书房里见了他。
  重阳至今,不过也就三两个月罢了,陆柬之却清瘦了许多,所幸,精神看起来还好。
  他告诉高峤,明日,他便要动身去往交州担任郡守了。今夜过来,向高峤拜别,也是向他谢罪。
  他说,他自己也就罢了,当日,因为他的冲动,更是因为他的无能,令高家、令洛神,一齐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他是个罪人。万死不能辞其罪的罪人。
  他真的向高峤跪了下去,以额叩地,久久不起。
  高峤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陆柬之伏拜于前的身影,最后,只问了一句:“你可有话,要我转给阿弥?”
  陆柬之慢慢地直起了身,出神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沙哑着声,说:“我无颜对她,也无话可说。从今往后,只能遥祝玉安,盼她事事顺遂。”
  陆柬之向高峤再次叩头,从地上起来,退了出去,转身而去。
  洛神已从下人口中得知他来的消息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去见他了。
  可是,就算只是阿兄,一个相识十几年,也呵护了她十几年的阿兄,如今他就要黯然离开都城,去往那遥远的西南,难道自己不能去送一送他吗?
  她追到了大门后,看到了那个离去的落寞背影,一声“陆阿兄”,分明已到喉下,却又仿佛被什么给哽住了,竟就唤不出口。
  陆柬之已跨出了高家的大门。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迟疑了下,停住脚步,慢慢地回过了头。
  他立于外,洛神立于里,两个人的中间,不过隔了一道门槛,却犹如划出了深渊巨鸿。从今往后,弄玉另嫁,萧史陌路。
  “阿兄,西南迢远,你此去,多加珍重。”
  洛神凝视着他削瘦的一张面庞,轻声说道。
  大门前的灯笼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他的眼底,隐隐仿佛有泪光闪烁。
  他沉默了良久,向洛神深深一躬,随即转身,快步而去。
  洛神靠在门边,目送那个纵马离去,最后消失在了迷离夜色中的身影,黯然神伤。
  他的自责、他的愧疚,他的无奈,还有他的遗恨,在她的面前,全都化作那无声的深深一躬。
  这一辈子,他们谁也无法再次回到昨天了。
  ……
  陆柬之回到陆家,在门前下马,他的一个随从等在那里,匆匆迎上,附耳,焦急地说了句话。
  陆柬之神色微变,立刻翻身上马,再次离去。
  ……
  李穆明日动身回往京口预备成婚,今夜,许泌在他位于城外的一处豪华私园里设宴相送,夜筵作陪者,多达数十人之众,珠歌翠舞,穷奢极欲。宴毕,已是亥时末了,宾主尽欢,许泌以美人作陪,邀客宿于园中。
  李穆婉拒,独自骑马,回往这些时日暂居的驿馆。
  深秋的城外,月光清冷,野径若白,满目皆是萧瑟。
  他行至一处野林之侧,酒意翻涌而上,见路旁卧着一块平坦青石,犹如天然床榻,停马走了过去,翻身躺上。
  万籁俱寂,耳畔只有乌骓卷食地上野草发出的轻微沙沙之声。
  李穆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林间那片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了七八个夜行之人,朝着路边那块卧人的青石疾行而来,转眼之间,将那人围在了中间,亮出刀剑。
  杀人的利刃,在月光之下,泛出道道冰冷的白色寒芒。
  李穆睁开眼睛,从卧石上缓缓翻身坐起,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最后落到一个面脸蒙住的人的身上:“陆焕之?”
  陆焕之见被认出了,一把扯掉蒙面,咬牙切齿:“李穆,你害我长兄至此地步,叫我陆家从此蒙羞,我岂能容你活在世上!受死吧!”
  他拔出宝剑,带着那些人,朝着李穆一齐围了上来。
  伴着几声刺耳的刀剑相交之声,几个冲在最前的人,痛叫着,相继倒在了地上。
  李穆出刀如电。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刀,又如何绞断了那几人的剑。
  陆焕之只觉眼前一道白光,才眨了下眼睛,冰冷的刀锋,便掠削过了他的鼻尖。
  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鼻尖上的汗毛被那刀锋削走的奇异之感。
  瞬间,全身毛骨悚然。
  刀势下沉,架在了他的颈边,才停了下来。
  而他持剑的那只胳膊,甚至还来不及做完一个劈斩动作,就这样僵硬地举在了半空,模样有些可笑。
  一阵寒意,透过那冰冷的刀锋,迅速地沁入了他的皮肤。
  “李穆!你敢杀我?”
  他不能动,但士族子弟的高傲,却也逼他,不能在这个卑贱的寒门男子面前,表露出半分的恐惧。
  他僵硬地挺着脖子,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李穆笑了笑:“我自然不敢杀陆公子。”
  他收了刀,取陆焕之手中的剑。
  陆焕之想反抗,却又迟疑着,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强行掰开了自己那只握剑的手。
  剑到了他的手上。
  向着月光,李穆横剑于前,端详了片刻。
  “好剑。”
  他目中露出喜爱之意,赞了一句,手指爱抚般地,轻轻滑过剑身。
  这把宝剑出自龙泉,是陆焕之从前以重金所得,剑柄镶饰宝石,剑身吹毛断发,平日几乎不会离身,是他最为喜爱的一件随身之物。
  陆焕之挺了挺胸,却不料,突然锵的一声,李穆竟将那柄长剑,从中生生拗断。
  剑身断成了几截,弹飞至半空,掉落在地。
  陆焕之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声音颤得愈发厉害:“李穆,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我和你势不两立!”
  “陆公子,你还小了些,想寻我复仇,也不该是在这种时候。等过几年再说吧。”
  李穆将那截残柄,放回在了他的手中,打了个呼哨,乌骓跑了过来。
  他翻身上马,便掉头而去。
  陆焕之捏着那柄断剑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他死死地盯着前头那个马上之人的背影,突然从一个随从的身上夺过一柄弓,弩,朝着那个背影,搭弓就要发射。
  “住手!”
  耳畔传来一声厉喝。
  陆焕之猛地回头,看见兄长纵马而来,转眼到了近前,急忙迎了上去。
  “大兄——”
  陆柬之下马,扫了眼地上的断刃和那些手持兵器的随从,沉着脸,夺过陆焕之手中的弓箭,一把折成两截,掷在地上,便朝李穆大步走去,说道:“阿弟多有得罪,多谢方才手下留情,我代他,向你赔罪。”
  李穆停于道中,并未下马,朝他拱了拱手,催马便去。
  陆柬之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月光之下,神色惨淡。
  “李穆,留步!”
  他突然喊了一声。
  李穆再次停下。
  陆柬之快步追了上去,停在了他的马前。
  “李穆,我技不如人,输给了你,无话可说。从今往后,阿弥便如我妹。只求你一事,无论你求娶意欲何为,往后,请务必善待阿弥。我在此,感激不尽。”
  他向着李穆,深深一躬,久久不起。
  李穆眯了眯眼。
  “陆公子言重。从今往后,她是我妻,我不善待,何人善待?”
  他提起马缰,低低喝了一声,乌骓感到双侧腹部蓦然夹紧,嘶鸣一声,撒蹄,驮着背上主人,疾驰而去。


第24章 
  洛神昨夜没有睡好。下半夜才朦朦胧胧地合上了眼,却又被光怪陆离的梦所缠绕,惊醒时,满头满背的冷汗,恰听到了帐外传入的轻轻叩门之声。
  天还是黑的,屋里光线昏暗。
  洛神没有应,只从枕上慢慢地爬了起来,拥被坐着,意识还茫然着,仿佛没从梦中抽离。
  刚刚过去的这个昨夜,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睡这张熟悉的刻四季锦包镶花梨木床了。
  惊梦一夜,醒来却又什么也记不得了。
  门没有上闩。阿菊和琼枝、樱桃她们进来了。
  阿菊端着一盏烛火。隔着层帐子,从洛神的角度看出去,仿佛是她怀里捧了一团模模糊糊的昏黄色的光影,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靠近。
  那光影越来越大,帐子里头渐渐也被照亮了。
  接着,那面低垂着的床帐就被掀开,熟悉的阿菊的脸出现了。
  “小娘子醒了。”
  她回头吩咐了一声侍女,随即伸手摸了摸洛神的身子,冰凉又汗湿。
  她蹙眉,拿了巾子,温柔地擦去她额头和积在后背胸口的冷汗,又亲手给她换了件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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