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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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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口的数百士兵,迅速围拢,挡住了去路。
  洛神怒骂,奋力挣扎,突然感到一侧脖颈,似是被蚊虫叮了一口。
  慕容替持着匕首,对着她的侧脖,轻轻一划,便划破雪肤。
  一道殷红鲜血,顺着匕尖所过,慢慢地从肌肤里流了出来,触目惊心。
  他制着洛神,看着樊成,眼眸阴冷,唇边却隐含笑意。
  樊成心胆俱裂,再不敢强行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洛神出了谷口,派人速去通知李穆,自己带人追赶了上去。
  ……
  慕容替挟着马背上的女子,纵马狂奔在四野茫茫的荒野里,将身后的那座城池,越抛越远。
  野风迎面而来,猛烈地拍打着他,面颊生疼,却也愈发刺激了他此刻的神经。
  已是多年未再感受过的那种刺激和兴奋,将他身体里的凉血,慢慢再次加热了。
  浑身皮肤之下的刺扎之感,下一刻似乎就要裂肤而爆,热血奔涌,将他仿佛又带回了小时,鹰犬健奴,纵马奔驰在龙城莽原林海的猎杀场景之中。
  只不过那时,他是猎人。
  而今日,他变成了猎物。
  他知那群人会继续追赶自己,不死不休。
  亦知道,很快,李穆应也会加入追逐的行列,发誓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但他非但不惧,凉了多年的血,反被这即将到来的生杀逃猎刺激得再次沸腾,心跳如雷,双目如血。
  这世上,有人会是自己天生的盟友,有人会成利益上的盟友。
  但还有一种人,哪怕利益当头,亦绝不可能和他站在一起。
  李穆,从在建康宫筵见到此人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对方不是许泌。
  此人和自己,哪怕成为临时、利益上的盟友,亦绝无可能。
  所以,就像他不会试图去寻高峤谋事一样。对李穆这个出身寒门的南朝武将,凭着天然直觉,一开始,慕容替便将他归入了敌对的阵营。
  这一趟,他再次死里逃生,终于沿他设想的最安全的路径回往北方之时,却低估了牢狱中的那段日子给他肉体带来的伤害程度。
  才逃出南朝控制的地域不久,因为天气炎热,得不到医治,更无法休息,他身上本就腐烂的多处伤口,变成了能够杀死他的敌人。
  他发烧,失去了力气。
  再勇猛的猎豹,亦是敌不过肉体的病痛。他变得脆弱不堪。
  他十分清楚,再这样下去,他是不可能回到龙城的。等着他的唯一结局,就是倒毙在地,变成这北上荒野路旁累累白骨中的其中一具。
  他没有选择。换上了死人的衣裳,借着慕容喆给的包袱里的求生之物,用他并不高明,但勉强还能遮住些本来面目的易容手法,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世悲惨的盲女,跟随流民的脚步,最终来到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有可能让他得到帮助的地方,顺利获救。
  他最初的目的,是继续活下去,亦顺道窥探敌手的城防、布兵,拟的是伤好便悄悄离去的计划。
  但一切仿佛都是天意,自然而然,天赐的良机,将她如此推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能将高峤之女,李穆之妻拿到手上,不啻是对他这趟南行的巨大补偿,足以令他冒上任何风险了。
  他要复国,要天下,要雪耻,要复仇。从当年的令支王沦为洛阳宫中一被人讥鄙的玩物开始,便没有一日,不是活在险地。
  生死一掷,半人半鬼。走到了今日,便是风险,他再赌上一次,又能如何?
  野草漫卷,天地苍茫,留不下半点他经过的痕迹。他亦绝不会,留下半点能叫他们追踪自己的痕迹。
  出义成,再北上,至陇西,过萧关,那些人,包括李穆,再也不可能追得上他了。
  下次再见,便是龙城,他慕容氏的龙兴之地。
  高峤绝不可能千里迢迢,兴兵征伐。
  至于李穆,即便他想攻打龙城施加报复,还要先过拦在中间的西金和北夏这两座大山。以他今日区区兵力,何来的能力?
  到了那时,该如何,当由他慕容替说了算。
  ……
  洛神不辨南北,双手被缚,被慕容替带着,在荒野中前行。
  这个鲜卑人的精力,旺盛得已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他不分昼夜,竟接连行路了四五日,中间只作过数次停脚,等马匹一歇回力气,便立刻又上路。
  直到这一刻,夜色再次笼罩了下来,她亦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将要死去,才感到身下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慕容替将她从马背上抱下,脱了身上那件可笑的女人衣裳,铺在地上,放她躺了下去。
  得以躺在了实心的地面之上。洛神缓了良久,才缓回来一口气。
  一阵脚步声。慕容替从近旁溪边打水回来了。
  手腕上的绳索被解开了。他将干粮和刚注满水的葫芦递给她。见她依旧闭目,放在她的手边,道:“我曾向龙城莽原最好的猎手学过跟踪术,自然也知该如何甩脱身后的跟踪之人。李穆是不可能追上我的。我劝你还是听我的话,莫作无谓反抗。”
  “倘若你听话,我便不再捆你手,如此你也能舒适些。”
  那日刚被他挟出不远之时,她曾趁他不备,夺他匕首,所以这几天,除了吃东西和必要的解手等事,她双手一直被缚,连短暂的睡觉休息,也是如此。
  洛神依旧闭目,恍若未闻。
  一只微凉的指,搭上了她的颈侧,轻轻抚她玉颈那日被匕尖割出的那道伤痕。
  “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有分寸的。”
  “你瞧,这里快好了。再过几日,便连痕迹也会瞧不见了……”
  跪在她的身畔,唇附着面前这女孩儿的耳,他低低地道。
  少时的特殊遭遇,令他对来自旁人的体肤碰触,无论男女,皆都抗拒,乃至厌恶至极。
  义成养伤的那些时日,即便是那个名叫阿鱼的女童在照顾他而碰触他时,他亦感到极其不适,忍耐而已。除后背上药,其余皆自己勉强为之。
  但却不知为何,来自她的数次碰触,并不叫他感到厌恶。
  他低语时,唇几乎就要碰到她幼嫩的耳垂。
  洛神毛骨悚然,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挥臂,扇开了他靠过来的那张脸。
  她爬了起来,抽出垫在身下的那件女人衣裳,朝他掷了过去。
  “慕容替,你实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奸诈、最恶心的人了!”
  “你若敢对我再起歹念,我便不活了。你捉了我,没拿到好处,反同时开罪了我阿耶我郎君二人,我料你也不会做如此的赔本买卖!”
  慕容替的脸被她扇开,身影凝固了片刻,慢慢地转了回来,盯着洛神。
  头顶星光黯淡,远山月亦朔半,他的一双眼眸里,却射出了隐含怒气的刀剑一般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
  “我知世人皆轻鄙于我。我在洛阳宫中之时,洛阳人拿我为笑料,连三岁小儿,亦知俚调,对我极尽羞辱。”
  “何况是你?怎会瞧得起我?”
  “但惟我才知,我曾受何等的奇耻大辱,身负何等的血海深仇!”
  洛神摇头。
  “慕容替,你是说,我没有资格,对你所为下我评判?”
  “你确是错了。我鄙视于你,不是因你洛阳宫中一段过往。你本也可怜之人。”
  “叫我恶心鄙视的,是你这个人!”
  “复仇雪耻,本天经地义。若为真男儿,当顶天立地,靠自己的本事,将别人加在身上的仇恨羞辱还回去。”
  “你却以复仇雪耻为借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极其。似你这般非人之人,你凭何,要我同情于你,瞧得起你?”
  慕容替的身影僵了许久,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洛神一把抓起,丢到马背之上,处置了方才停脚留下的痕迹,随即上马,继续朝前而去。
  洛神感觉得到,他似是被自己给激怒了。
  离义成越来越远了。
  她相信李穆此刻应该早就知道了自己被慕容替带走的消息。
  亦是一种直觉,他必也已踏上追寻自己的路。
  但天地苍茫,四野辽阔,人置身荒野之中,渺小宛若指间漏沙。
  倘若再被慕容替带着继续北上,等进入陇西,大约真的就会像他说的那样,她是再也不可能会被李穆追寻的到了。
  洛神陷入了无尽的愤怒和绝望之中。
  慕容替似是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这些天,他一直在不停地改变方向,并非一直往北而去。
  一个白天,又一个晚上,到了深夜,身下的马,也跑得口吐白沫,四蹄不断打滑,这才停在了一道溪流边,结束这段行程。
  他放下洛神,捆了她的手脚。
  大约是离义成远了,他也有些放心下来,不惧火光引来李穆,第一次生了一个火堆。去了,很快打了两只野兔,回来在溪边剖洗了,用树枝叉起,架在火上烧烤。
  烤熟,他熄了火,松了她,撕了条兔腿肉,用洗净的树叶包了,递到了她的面前,说:“先前一直叫你吃干粮,委屈你了。”
  洛神盯着面前那堆冒着残烟的火堆,慢慢地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完了。他又递来一块。
  洛神摇头。
  一个昼夜过去,他心情似乎变得不错。见她不吃了,自己狼吞虎咽,吃完了全部的肉,又去溪边打水。
  这次回来,手中竟多了一把野花。
  “当日我逃出洛阳之时,曾立誓,他日等我攻回洛阳,我必屠城,杀尽城中之人,方能泄我心头之恨。但你救过我,我欠你恩情。你若觉着如此不妥,和我说一声,日后我便不屠。留下那些人的狗命,也未尝不可。”
  他说着,将手中野花,放到了她的膝上。
  洛神望着膝上那束野花,忽然明白了。
  那日她去看阿鱼,坐在门槛上说话,想必当时他已苏醒,被他听了去。
  她心跳蓦然加快,不敢抬头。
  片刻后,忽然一把抓起野花,朝着对面的人,恨恨地丢了过去。
  “慕容替!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好听的!你若真的感激我救了你,便该将我送回去的!”
  她嚷完,四顾,荒野黑漆漆一片,不禁抬手捂脸,痛哭出声。
  慕容替望着她掩面哭泣,一语不发,只捡起地上一朵野花,拈在手中,送到鼻下闻了一闻。
  半晌,等她泣声渐低,方柔声道:“我只是先带你回龙城而已,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洛神抱膝,脸继续埋在腿上,默默抽噎了半晌,终于停了,道:“我乏了,我去洗洗,要睡。”
  她的话声,满是疲倦。
  “好。”
  慕容替的声音依然温柔。
  “今晚不赶路了。你去洗吧,洗了,你去睡觉。你听话,我便不捆你的手。我替你守着。”
  洛神起身,走到溪边,涉水下去,弯腰,洗着自己沾了尘汗的脸和手脚。
  慕容替略略背对着她,听她拂动着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片刻后,洛神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充满惊恐。
  慕容替猛地回头:“怎的了?”
  “蛇!蛇咬了我一口!”
  她尖叫,捂住一条腿,站立不稳,一下跌坐到了水里。
  慕容替立刻上去,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放到了溪边的地上。
  “痛——”
  她白着脸,睁大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的一条小腿,声音颤抖,连整个人,也在瑟瑟发抖。
  “莫怕,我瞧瞧,水蛇应是无毒。”
  慕容替神色凝重,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卷起她潮湿的裙裾,露出一条光洁白皙的小腿,借着月光,低头,察看她腿上那被水蛇咬伤的伤口。
  洛神看准这个时机,抓起手边一块海碗大的石头,咬紧牙关,对准了他的后脑,用尽全部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噗!
  实实在在的沉闷一声。
  慕容替一头扑倒在了地上。
  月光之下,洛神看到污血不停地从他头顶被砸破的洞里涌出,他身体扭曲着,艰难地蠕动,似乎想要爬起来,不禁毛骨悚然,尖叫一声,闭着眼睛,再次狠狠地砸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他终于一动不动,死了过去。
  她双手一软,石头落地,整个人不停地发抖,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却担心这鲜卑人没有死透,勉强定下神,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寻到了他的那把匕首。
  本是想再往他胸口戳几刀的,握住匕首,却实是下不了那个手,颓然放弃,改而拿了他先前捆过自己的绳子,将他手脚绑了起来。
  终于做完了这一切,她再也撑不住,一下跌坐到了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眼泪,又爬了起来,将地上的那些东西,干粮,水葫芦,火石火镰,全都收拾好,最后抱着,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匹拴在石头上的马旁,无力地靠坐在石头上,开始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天终于亮了。
  洛神将割来的许多野草和树枝堆叠在附近的一块高地之上,堆得如同一个大草垛,然后点燃了。
  峻垣深壕,烽堠相接。
  军中以烽燧传信。洛神曾听阿兄言,大的烽火台间,一旦点燃,即便相隔十里,亦能远远相望。
  她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四周是无尽的荒野。慕容替死了,她独自一人,根本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难辨方向,与其自己胡乱上路,遇到野兽或是别的不测,还不如守在这里,靠这守株待兔般的笨法子,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倘若李穆追寻到了附近,能看到她这个方向的烽火,他必定会找来的。
  火必须要大。越大,烟雾才越浓,升得也越高,才能远远就能让人看到。
  洛神就是靠着这个念头撑着,不停地用匕首割草,捡着树枝,投入到火堆里。饿了,胡乱啃几口剩下的干粮,渴了,去溪边喝两口水,实在累了,就在地上坐一会儿,喘几口气。
  她的脸被烟雾熏黑了,娇嫩的双手,也被草叶锯齿给划破,伤痕累累。
  但她恍若未觉,整整一天,一直在不停地烧火。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她并没有等到期待中的那一幕的出现,人却已是筋疲力尽,再也做不动事情了。
  火渐渐地熄灭了,只剩一缕黑色烟雾,还在火堆的上头,慢慢地飘荡升空。
  她停了下来。坐在水边,一边哭着,一边将最后剩下的一块胡饼掰开。剩下一半,要留到明天再吃。
  明天她继续烧火。
  只要一直这么烧下去,郎君迟早,一定会寻过来的。
  她在心里,一遍遍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撑下去。


第89章 
  洛神咬了口胡饼,却听到身侧附近,传来一阵轻微的悉悉簌簌之声。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堆干草。
  白天,因为不想总见到慕容替那副满脸血污的死相,她割了草,覆在他的头脸和身上,加以遮挡。
  方才那阵悉悉簌簌之声,似乎就是从盖着他尸体的这堆草里传出来的。
  洛神整个人都绷紧了。一手抓着匕首,另手拿起根树枝,小心翼翼地靠了些过去,用树枝拨开遮住他头脸的乱草,见他头脸上的污血凝固,脸色仿佛一张金纸,和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但此刻,却皱起双眉,面带痛楚,眼皮亦微微翕动。
  他竟然还没有死透!
  洛神大吃一惊,急忙拨开他身上的杂草,见手脚依然缚得好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盯着地上的人,紧紧握住匕首,心里正煎熬着,要不要硬着头皮,再往他身上戳几刀,突然听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阿娘……替儿冷……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洛神一怔,见他双目依然紧闭,四肢却慢慢地蜷了起来,身子紧紧蜷成一团,神色痛苦,牙关瑟瑟,仿佛置身寒冷的冰天雪地,整个人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煎熬。
  洛神心怦怦地跳,举着匕首的手,一时竟然没法刺得下去。
  片刻之后,地上的慕容替,仿佛终于彻底苏醒了。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艰难地转动那颗满是凝固了的污血的头,看了下四周,目光从那堆还散发着余烟的地火上收回,看向还举着匕首对着自己的洛神,和她对望了片刻,翕动干裂的唇,用嘶哑的声音说:“你真聪明,能想出这法子,告诉你的郎君,你人在这里……”
  才说了这一句话,便仿佛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他喘息着,闭目,缓了片刻,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你的郎君一定会看到你放的烟火,寻过来的……等他来了,他就会杀我……”
  “我不惧死……但我不愿死在别人的手里……与其死于别人之手,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下。你这就杀了我吧……我不会怪你的……本就是我罪有应得……”
  他断断续续地道。
  洛神咬紧牙关,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在微微地颤抖。
  “真的……我活到今日,唯一目的便是复仇,行尸走肉,了无生趣。若能这么死在你的手里,于我反而是种解脱……”
  他那双紫色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洛神,唇边,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的叔父号称北方第一猛将,是个盖世的英雄。我知他少年时,对你母亲一见倾心,至今依然不忘。从前我本暗笑,何来如此多情。见了你方知,世上原真有佳人,甘叫人飞蛾扑火,九死不悔……”
  “住口!”洛神叱他。
  “我就要死了,不管你听不听,心里的话,索性都说了,否则往后,怕再没有机会了……”
  他恍若未闻。
  “你可还记得,曲水流觞那日,我杀了许约,无意撞到你,胁迫你替我保守秘密的事?我真不是人,总是那样对你……”
  他面露痛楚,咳了几声。
  “后来你人虽离开建康,我却总在担心你会食言,将我的秘密告诉你的父母,给我惹来麻烦,想着万一如此,我须得预先防备。有一天,我便借了故人名义,去拜访你的母亲。我试探过后,才知原来你真的一诺千金。即便厌恶我,答应了的事,却还是做到了,怎似我,终日忙于算计,小人戚戚,以己度人……”
  “那日起,我便对你很是感激……更何况,如今你又救了我……”
  “我嫉李穆。他亦不过一介寒门武夫,何以能如此得你之心……”
  “你可知我伤好后,为何还不悄悄逃走?因我舍不得你……能伴在你的身边,哪怕是日日给你打扇,于我也是幸事……至于死在你的手里,更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你给我住口!”
  洛神一手依旧握着匕首,另手抓起地上一块泥巴,堵住他的嘴。
  就在这一刻,慕容替被绳子缚住的双腿,突然凌空抬起,向着洛神踢了过来。足尖不偏不倚,踢在了她握着匕首的手腕之上。
  洛神手腕一酸,匕首便飞了出去。
  她一惊,急忙去抢,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奄奄一息的慕容替,一个打滚,竟扑了过去,抢在她的前头,人压在了匕首之上。
  他一得手,迅速张嘴,叼住匕首,抬起手腕靠过去,没几下,便将捆着的绳索割断了。
  绳索迸开,从他手腕落地。
  眼见他一把操起匕首,又割着脚上的绳索,洛神终于反应了过来,猛地掉头,向着缚在石头上的那匹马狂奔而去,跑到跟前,解开缰绳,踩着镫,爬上了马背。
  她一坐上马鞍,便紧紧地抓住两边缰绳,双腿亦夹紧马腹,马匹立刻朝前而去。
  这一辈子,她的动作,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利索过。
  慕容替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只是失血过多,加上手脚被她缚得极紧,暗中试过,自己无法挣脱出来,故先前一直在草堆下闭目养神,等慢慢恢复了些精神,才开始和她周旋。
  终于得手,一割断脚上绳索,便追了上来,一时却又如何追得上?
  万万没有想到,末了,竟又被她如此逃脱,一下怒火攻心,更因体力不支,才发力奔了几步,便感到头晕目眩,咬牙,又追了几步,身子晃了一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洛神从前并未特意学过骑马,但被慕容替挟着,在这马背上也已颠了多日,早习惯了跑动时的颠簸和跳跃,放低身子,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之上,终于顺利地跑了出去。
  她听到了慕容替在身后的怒喊之声,不敢回头,更怕自己会被跑动中的马匹颠落下去,死死地抓住马缰,一口气跑出了几里地,这才松开马腹,放慢速度。
  马儿停下。她转头,见身后荒草暮霭,再看不见慕容替的身影了,手一软,人趴在了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天开始暗了下去。
  洛神下了马,压下心中的惶恐,四顾,想先寻个合适的藏身之所,突然,耳畔仿佛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奔动的声音。
  她心跳猛然加快,循声而望。
  她没有听错。
  远处,渐渐地出现了几十个移动的黑点,来了一行几十骑的人马。
  洛神的第一反应,便是李穆看到了自己烧了一个白天的烟燧,终于在这时刻,赶了上来。
  这一瞬间,她狂喜得几乎就要失声痛哭了。正要朝着远处那一行人奔去,突然,硬生生又停住了脚步。
  今天是个晴天,她记得,夕阳就在她的左手边。
  这些天,慕容替虽然不断地改变着方向和路径,但相对于义成来说,必定是往北而去的,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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