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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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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宣信报言简意赅,看得出来,他的语气,凝重而谨慎。
  许泌放下了,又看向儿子的那封信,出神了片刻。
  突然,他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先前被他疏忽了的事,立刻疾步走到案后,提笔蘸墨,飞快写好一封信,盖了自己的大印,封好,正要叫人将这信连夜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出去,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疾走的脚步之声。
  管事推门而入,喊道:“司徒,前方刚来的杨将军战报!”
  许泌先前有令,收到前方战报,无论何时,无需等待,第一时间送上。
  他接过那只封以火漆的牛皮信封,开启封口的时候,心下涌出一阵紧张和激动,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恭喜司徒!必定是又传捷报!”
  管事站在一旁,满面笑容地说道。
  许泌启了封口,取出内中的信瓤,定了定神,展开。
  “司徒,可是我们家公子在前方又立奇功?非我奉承,公子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只需稍加磨练,莫说陆家的长公子,便是那个方取下长安的李穆,在公子面前,亦是……”
  管事不住地恭维。
  前次也是他送来的大捷战报。许泌一高兴,随手给了他重赏。这回他自然愈发卖力。
  他的视线落到家主的脸上,见他一目十行地看着信报,尚未看完,脸色竟陡然大变,仿佛头上降下一阵看不见的寒冰,将他整个人瞬间冻住了似的。
  管事一怔,声音小了下去。
  “滚!”
  许泌猛地拍案,厉声大吼。
  管事大吃一惊,慌忙闭口,弯着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许泌双目,瞪得几乎迸脱出了眼眶。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杨宣领着许氏大军,开往阳翟。北夏一反常态,连路守军,毫无斗志,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顺利逼近阳翟,又收到消息,道北夏援军尚未赶到,阳翟兵力空虚。
  出于多年领兵打仗的一种直觉,杨宣疑心前方有诈,命大军暂停,再去刺探军情。
  这一停,遭到了许绰的反对。
  一路北上,许绰屡争先发,高奏凯歌,渐渐轻敌,一心想着以快致胜。
  在他眼中,似杨宣这种寒门出身的武将,再有能耐,不过也就是供自家驱用的一个下人而已,怎会真的将他放在眼里?平日大帐议事,动辄当着诸多将士之面,出口打断主帅之言,自己高谈阔论,杨宣也只能忍耐。
  这回眼见阳翟在前,如同探囊取物,大军斗志昂扬,杨宣却不肯发兵,许绰怎还忍耐的住?于是仗着身份,暗中联合诸多听从自己的将领,夺杨宣帅印,命大军前行,攻取阳翟。结果中计,陷入包围,遭遇惨败,许绰也险些临阵被俘。
  还是杨宣救主,领着剩下那数万不听许绰指挥,仍追随于自己的军队杀入重围,撕开北夏大军的包围圈,救出许绰,又带着余下幸存将士逃脱,一路遭北夏大军的追击,边战边退,连原本已经取下的南阳也守不住,丢失了大半,直到退回到靠近了许氏经营多年的襄阳一带,才终于稳住阵脚,打退了北夏的追兵。
  这一场大败,非但将先前赢得的北伐战果损失殆尽,许氏军府,更是损兵折将,计折损副将以上的将领二十多人,士兵伤亡逃散过半,元气大伤,面对着势头凶猛的北夏敌军,已是无力再次正面应战。
  如今杨宣只能带着剩余军队暂时退守在襄阳和南阳的交界地带,请罪之余,他也在焦急地等着陆柬之的作战消息。
  杨宣最后请求,必要之时,允他审时度势,突围而出,前去援助郾城,引陆柬之先一并回兵撤退,保存实力。北伐大计,只能日后再议。
  否则,陆孤军深入豫州,即便最后攻下了郾城,也必身陷包围,前途凶险。
  许泌一把撕碎了信报,整个人不停地发抖。
  就在几天之前,朝臣还在议论,陆柬之领军攻打郾城,很是顺利,陆光很是得意。
  许泌也满心期待着,许氏大军能再下阳翟。
  杨宣是个很有章法的大将,此前从未叫他失望过。何况这次,他准备充分,兵多粮足,信心十足。
  自己儿子不将杨宣放在眼中,许泌是早知道的。但向来也不如何在意,平日不过是在想起之时,出言提点几句罢了。
  方才他重读儿子的信,有感于他信中口气,突然顿悟,想到如今大军在外,和平日不同,万一儿子不听帅令,恐怕于打仗不利,故匆忙写信,本是要下一道严令,命儿子在外,须全权听从主帅指挥,若有不从,以军法处之。
  做梦也没有想到,信才刚写好,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前方,竟已送来了如此一个惨败的结局。
  许泌感到喉头又甜又痒,一口血突然呕了出来,眼前发黑,一头栽倒。
  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管事。
  管事见家主吐血倒地,慌忙将他扶起,又急去唤人。
  没片刻,许泌心腹便陆续赶到,知大战失利惨败,个个面色沉重,默不作声。
  许泌躺在榻上,慢慢地睁开眼睛,猛地推开一个姬妾正喂送到嘴边的参汤,命杂人都下去,随即坐了起来。
  “朝廷这边,暂时先隐瞒消息,不许透漏!”
  “立刻传我的命,令杨宣,再不许发一兵一卒!”
  他一字一句地道。
  幕僚知他所想。
  此战,许氏大军损失惨重,即便重整旗鼓,也无力再下洛阳,弄不好,连老地盘荆襄都岌岌可危。
  许泌已是无心再战了。
  此次北伐,虽未结束,但败局已定。
  倘若再照杨宣信中所请,突围而出,援陆柬之撤退,那么陆家依然能够保有大部分的实力,而许家,更添伤亡。
  许陆两家,本就没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从前还曾相互踩踏。如今不过是为打压共同的政敌,才临时联合在了一起。
  如此行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就此撒手不管的话,毕竟先前有过盟约,恐怕朝廷舆论,会对许家不利。
  幕僚迟疑了下,低声道出自己的担忧。
  休息了一阵子,许泌脸色虽然灰败依旧,但情绪已是恢复了过来。
  “换作是陆光,他会为我许家以身涉险?”
  “北伐败便败了,此也不是头一回败。高峤不也数次未果?何人能指责于我?”
  “至于见死不救……”
  他冷笑:“当那些还围着南阳的羯兵都是死的吗?杨宣一路败退,自顾不暇,能守住最后一点打下来的南阳之地,就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他非神人,如何插翅脱困,飞去郾城去救那陆家的儿子?”
  众人被他一语点醒,纷纷点头。
  许泌强打起精神,和众人连夜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
  许家的书房,这夜灯火不灭。
  同一夜,陆家依然风平浪静,上下安稳。
  陆府阖府之人,除了值夜的下人,其余皆都入眠,对此刻那远在千里之外,已然降临到了头顶之上的狂风暴雨,没有丝毫的觉察。
  唯有一人例外,如此晚了,还是没有入睡。
  陆焕之从自己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墙之隔的他长兄的院里,熟门熟路,直接摸到内室,停在了置于琴案之上的那架古琴之前。
  陆柬之对这架古琴,极是珍爱。临出门前,不但又装入琴匣,以锁锁之,还在上头蒙了张覆布。
  陆焕之定定地瞧了片刻,慢慢伸手,一把掀开覆布,用刀撬开琴匣,摸了一阵,果然,在琴下,找到了那份他先前曾入眼过的琴谱。
  谱是减字谱,已力求简明,但一首曲子下来,亦有十来页,抄于宫中特用的瓷青粉笺之上,以线装订成册。
  月光从窗外透入,照出了扉页上的寥寥数列字迹。
  “闻大兄他乡卧病,缠绵不愈,弥有感,乃谱曲一首,千言万语,皆寄于曲中,愿大兄早日舒忧。放开心怀,则处处海阔天空。此曲,既是劝君,亦为自勉。”
  字体娟秀,漂亮至极,一看便是出自闺阁之手。
  陆焕之慢慢地翻着后头的琴谱,盯着上头那一个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手在微微地抖动。
  他翻完,闭目良久,眼前又浮现出李穆护着她扬长而去,留下自己遭人耻笑的一幕,周身仿佛再次如有针刺,猛地睁开眼睛,咬着牙,颤抖着手,撕掉了扉页,胡乱地塞入自己怀里,将琴匣闭合,再盖回那张布,转身,借着夜色的掩映,飞快逃离而去。
  ……
  次日,入夜,建康城南的秦淮之畔灯火辉煌,青楼酒家鳞次栉比,丝竹之声,伴着夜风不绝如缕,阵阵入耳。
  一间青楼二楼的雅座里,十来个浓妆艳抹的艺伎围坐在一起,朝着上座中的那个年轻公子丢着媚眼。
  这年轻公子虽不是熟客,但看他打扮和做派,便知是士族子弟。
  这种地方,时有权贵官宦或是世家子弟出没,众人司空见惯。姐妹当中,从前有被相中买去入府做侍妾或是歌姬舞姬的,也是不少。但见今晚的这个客人,却有点奇怪,召了自己如此多的十来个姐妹,皆要通琴的,他自己带着侍从入内,却保持着这坐姿,不喝一口酒,也不开口说一句话,神色倨傲,似不屑来这种地方,不禁好奇起来。
  当中一个年龄最长,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伎女,名唤绿娘的,被众女簇拥着出来,笑嘻嘻地道:“这位小郎君,你来我们这里,叫来我们如此多的姐妹,既不吃酒,亦不作乐,难道是要我们陪你枯坐到天明不成?”
  她话音落下,其余女子,皆吃吃而笑。
  陆焕之朝身边侍从丢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取出随身所携的一只小布袋,解开口子,随手一倒,只听哗啦啦一声,地上便撒了几十枚金饼,金光闪闪,耀目无比。
  伎女们还是头回遇到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喜出望外,急忙磕头道谢,纷纷要去捡金币,却听那公子道:“且慢!”
  众人知他有话,停了下来。
  陆焕之道:“高氏女精通乐理,你们想必都知道吧?”
  众女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高氏女,但纷纷点头。
  每年建康城中举办曲水流觞,为给达官贵人助兴,她们这些伎女,也有被叫去过。
  那绿娘笑道:“怎会不知?我还记得几年前,她曾与陆氏长公子于曲水流觞会上,箫琴和鸣,声如天籁,当时我也有幸亲耳听过,至今难忘。只是不知,公子为何突然提她?”
  陆焕之笑:“巧了。我这里,恰有一份她亲手所谱的琴谱。你们可愿一睹?”
  众女大喜,围过来求要,等陆焕之掏出琴谱,争相翻看。
  很快,那个名叫绿娘的伎女,坐于琴后,对谱试奏,奏了一段,停下,感叹道:“高氏女果然不负才名。我不过是粗通琴技罢了,更不知她谱曲时的心境如何,但奏来,只觉行云流水,情真意切,我极是喜欢。”
  陆焕之道:“此谱有个名字,叫做鸾凤鸣,乃是去年三月,于曲水流觞会后,她特意谱好,送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家长公子的。”
  众女愣住了。
  方才突然听到有高氏女亲谱的琴曲流出,都是惊喜不已,只想一睹究竟,一时也没人多想别的。
  此刻听到这琴谱的名字,又听这公子如此解说,全都回过了神。
  所谓鸾凤鸣,自然是寄托男女相思的意思了。
  当初高氏女下嫁李穆,轰动了全城。
  那个李穆,虽出身寒门,却有着南朝战神之名。他从胡人手中夺回长安,方前两日回了京,这消息无人不知。艺伎们自然也都知道。
  听这年轻公子的意思,竟是高氏女在嫁了李穆后,还对陆家的那位长公子念念不忘,乃至暗通款曲,保有男女私情。
  众女静默了。
  陆焕之道:“我要你们明日起,各处弹奏,务必尽快传播开来。要叫有曲之处,便能耳闻。这些金饼,便全都是你们的!”
  众女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陆焕之朝随从再作眼色。随从又丢出了一袋金饼。
  陆焕之望着几个眼睛慢慢发亮的女伎,唇角泛出一丝含着鄙夷的冷笑。
  “你们不必害怕。无需你们说什么,我只要你们帮我传开曲子便可。其余之事,我自己会有安排。李穆便是真的寻来,你们只说是偶得曲谱,其余一概不知,他又能拿你们如何?”
  “况且,一旦传播开来,建康数百楼馆,艺伎上千,人人弹奏,谁又知道,是你们这里先传出去的?”
  面前十来个女子,仍是无人作声,全都看着那个名唤绿娘的女子。
  绿娘一语不发。
  陆焕之等了片刻,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冷哼:“你们若是不愿,我便去叫旁人了。秦淮通琴伎女,不止是你们几个!”
  一个女伎面露急色,忙道:“我愿意!”说着跪下,去捡面前金饼。
  手还没碰到,那块金饼,便被身后踢来的一只穿着绣鞋的脚,给踢飞了出去。
  地上那伎女回头,见绿娘双眉倒竖,怒道:“你是没见过钱么?眼孔如此之浅?随便什么人给的,你都敢要?”
  这绿娘在秦淮一带很是有名,琴技出众,恩客众多,亦带了不少的弟子,这女伎便是其中之一。
  见她发怒,瑟缩了一下,慌忙缩回手。
  绿娘这才看向陆焕之,将手中那本琴谱放了回去,推还给他,方冷冷地道:“这位公子,我不知你和李大将军有何怨隙,也不管你何来的这琴谱,所言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李将军他替我们南朝人打败胡人,夺回了长安,是南朝人的英雄!我等生而卑贱,沦落风尘,但南朝人的良心,还是存了几分的!”
  她扫了眼地上的金饼,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莫说就这么些东西,你便是搬来金山银山,也休想我绿娘替你做这种事!”
  她话音落下,其余女子跟着纷纷点头,地上那个捡金饼的伎女,亦面露羞惭,不敢再抬起头。
  陆焕之脸一阵红,一阵白,盯了绿娘一眼,点了点头,捡起琴谱,起身掉头而去。
  他那随从,匆匆收起地上金饼,恨恨地朝绿娘道了句“等着瞧”,转身匆匆追了上去。
  才追了几步,突然收脚,惊呆了。
  他看到陆焕之的身形,定在了雅间的大门口里。
  门外,立着一个男子,身影被廊侧的一排暗红灯笼,投出了一道凝重的黑色轮廓。
  那人双目沉沉,盯着陆焕之,挡了他的去路。
  随从一眼便认了出来,竟就是方回建康还没几日的李穆!
  他的身后,站着从前的宿卫营统领,如今早被提拔,掌着建康武库、都卫的李协。
  李协上前一步,对着呆若木鸡的陆焕之笑嘻嘻地道:“陆公子,方才我来此处取乐,难得竟见你也在,索性便将李刺史也请来了,大家一道热闹,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第101章 
  陆焕之终于回过了神。脸色一变,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朝着李协刺了过去。
  李协闪避。他立刻夺门而出,却被李穆一脚给绊倒了。
  “啪”的一声,整个人重重摔到了门槛之上,鼻梁磕碰,血顿时冒了出来。
  伎女纷纷惊叫。
  李协朝女子们示意,命人都出去。
  众女知今晚是摊上事儿了。
  门外突然冒出来的这两个男子,显然都不是一般人物。尤其那个神色阴沉的,另个人唤他“李刺史”。
  难道便是那个刚回建康不久的李穆?
  众女怎敢再多停留。避着地上一时还爬不起来的陆焕之,慌忙相继出去。
  绿娘最后一个,提着裙,从李协身边走过。
  李协沉着脸,下令道:“那人方才全是污蔑。叫你的人嘴巴紧点。不该说的,不要说!日后若是叫我听到半个字的风声,你这里也不用营生了。”
  绿娘停步,起先不语,忽抬手,拔下簪在发间的一枝新鲜凤仙花,蔻丹纤指送着,慢慢地插到了他衣襟上,盯着他,双目宛若秋波涟滟,启齿一笑,面绽春花,耳语般地低声道:“郎若是信不过我,日后常来这里,自己多盯着些,岂不是更放心?”
  李协一愣,反应了过来,看着她扭身飘然而去的背影,不禁有点尴尬,忙扯下胸前的凤仙,转头,却见陆柬之的那个随从还张着嘴在看着自己,突然回过神,转身似要跳窗逃跑,低低地骂了一声,上去一把制住,拎了出去,关上了门。
  李穆蹲到陆焕之的头旁,伸手探入他怀里,将那册琴谱取出,翻了一翻。
  他看过洛神的字。
  一眼便认了出来,琴谱确实是出自她手。
  视线落到尾页一角所留的那日期,他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凝固住了。
  他盯着那道墨迹,看了片刻,视线慢慢转向还倒在地上的陆焕之,指着被撕去扉页后留下的那道纸张残页:“这一页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静,眸底,却已是开始暗波逐涌。
  陆焕之睁开眼睛,
  “姓李的,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你别以为那日在街上她帮你说话,就是心里真的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寒门出身的武人,连替她提鞋都不配!你名为她丈夫,想必平日在她面前,也是如犬般摇尾乞怜,唯恐她看不上你,是不是?”
  “我和她从小就认识。她打小心地就最是软了,见不得人在她面前扮怜,连看到个乞丐也要给碗饭吃。似你这般向她摇尾,莫说你是个大活人,你便是条狗,她也会对你好的!不过是见你当街被我羞辱,可怜你,才开口替你解的围!”
  “可惜啊,不止我一人,满大街的人都听到了,她看似在替你说话,心里想的却还是我大兄!当着满街之人,褒扬我大兄人品!”
  “是,我陆焕之是无品无德,猪狗不如,我被她骂,我心甘情愿。可是你呢,你当初用奸计将她从我大兄身边夺走,名义上是她丈夫,她人都嫁你了,这么久了,却还是对我大兄念念不忘。”
  “李穆,你可真是可怜哪!”
  他的嘴巴不住地一张一合。血从鼻孔里冒出来,一道道地蔓延开来,渐渐布满了两侧的面颊,又流进了他的嘴里,他也不去擦拭,模样瞧着有点渗人。
  “我再问你一遍,扉页在哪里?”
  李穆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又问了一遍。
  “你既然叫人跟着我了,想必方才早也到了,听到了我的话。这可是阿弥去年三月送我大兄的琴谱,曲名就叫鸾凤鸣。”
  他神经质般地呵呵笑了起来。
  “不妨告诉你吧,扉页就是被我撕下的。至于上头,她都和我大兄说了什么,我偏不告诉你!”
  李穆五指蓦然收紧,骨节发出一道清脆的格格之声。蚓身般的纵横青筋,瞬间暴布手背。
  他张手,一把便抓住陆焕之的衣襟,竟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掷了出去。
  陆焕之人虽瘦,但也是个成年男子,整个人却似一只面袋般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到对面的墙上,又弹落在下头的那张琴案之上,在琴弦断裂发出的一道杂乱无章的嗡嗡声中,人带着整张琴案,翻滚在地。
  他撞到了墙的那整面肋骨,已是齐齐断裂。痛苦地拢着双臂,整个人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在墙角挣扎着。
  “……阿弥和我大兄情投意合,你却夺人所爱,你凭了什么?原本如今,她已是我阿嫂了……”
  他犹在呻吟,声音断断续续。
  “她和我大兄,才是天生的一对,当年曲水流觞,箫琴相合,谁不知道……你以为她就只给我大兄谱过如今这么一支琴曲?从前她就和我大兄用琴谱往来,互诉心意。她爱的人是我大兄……她不过是可怜你……”
  李穆大步而来。
  一只剑柄,猛地击在了他的脑袋上。
  伴着一道惨叫之声。
  人那坚硬的头骨,在这剑柄之下,犹如一只脆弱的蛋壳,瞬间应力而裂。
  血从陆焕之的头上汩汩而下,宛若溪流,瞬间染满了他的整张脸。
  他的人蜷成一团,四肢抽搐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死过去了,唇却还在微微地张翕着。
  “你等着……等我大兄这回攻下了东都……阿弥还不知会如何高兴……”
  气若游丝般的最后一道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李穆掐住了他的脖颈,一手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悬空地钉在了身后的那堵墙上。
  在他这只曾染过无数人血的铁钳般的指掌之下,陆焕之的脖颈,脆弱得犹如一根秋天行将腐烂的芦苇,一折便断。
  血一团一团地从陆焕之的鼻孔和嘴角里涌出。但那张分明布满了痛楚的脸上,却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糅杂着恨意和犹如报复得逞似的近乎畅快的诡异表情。
  他被掐住喉,无法呼吸,翻着白眼,无力地在空中蹬着两腿。
  李穆看着在自己五指之下,徒然扭着身体,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陆焕之,视线最后定在他那张扭曲得几乎已经认不出原本面目的脸上,看了片刻,凝聚于他眼底的仿似下一刻便要爆发而出的暴风骤雨、海啸山洪,慢慢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在他的眸底,忽地掠过一缕萧瑟。
  缓缓地,他手背之上那原本纵横暴布着的一片青筋,亦是平复了下去。
  他突然松开了自己钳住陆焕之喉咙的那只手,转身而去,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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