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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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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永嘉抖抖索索地道,抱住肚子痛苦呻吟。
  “你给我住口!”
  邵玉娘脸上的得意之笑骤然消失,眉梢眼底,爬上了愤怒的神色。
  “就算不是你派人追杀我的,那又如何?倘若不是你当初百般阻挠,高郎君会不要我?倘若不是你逼我离开,我会遇到那种事?全都是你害的,你这个蛇蝎毒妇!”
  她咬牙切齿,原本秀美的面容,亦为之狰狞变形。闭目,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仿佛极力平定下了心中的怒气,才又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因为腹痛蜷缩,模样狼狈的萧永嘉,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她的对面,笑吟吟地道:“方才你问我想干什么?”
  “你听好。我叫你再痛一会儿,你要是还生不下来,我就帮你把肚子切开,把你和高郎君的孩儿取出来,往后当成自己孩儿抚养。我就不信,高郎君日后他敢不听我的话……”
  她笑个不停,仿佛被自己想出的这个计划给感染了,眸光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萧永嘉喃喃地道:“邵玉娘,你别做梦了。你不知道吧,郎君当年就对我说,你是个无耻之人,妄图勾引他。在他眼中,你不过就是个下贱之人。他怎可能会听你的话……”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口齿却很清楚,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入了邵玉娘的耳中。
  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猛地跳了起来,双眉皱在一起,眼睛露出愤怒之色,立刻朝着萧永嘉逼了过来,逼到床榻之前,打了萧永嘉一记耳光,厉声道:“萧永嘉,你这个贱人!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当年在江北,他受伤,得我照料,我感觉的到,他分明对我有情!倘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早要了我!便说如今!倘若不是他对我旧情不忘,我犯了事,他怎会饶我,还叫我住在独牢里……”
  “你这个贱人,叫你胡说……”
  她神色激怒,抓住萧永嘉的两只肩膀,不停地用力摇晃着。
  萧永嘉脸色苍白,被她摇得长发散乱,没有反抗。
  狂怒中的邵玉娘,丝毫也没有留意,萧永嘉的一只手,却正悄悄地探向枕下。
  “我这就切你的肚子……”
  她松开了萧永嘉,作势转身要去寻刀,就在这个瞬间,萧永嘉的手,触摸到了枕下的硬物。
  那是一把匕刃。出来后,为防万一,她一直贴身携带,方才压于枕下。
  她抓住,抽了出来,向着毫无防备的邵玉娘,用尽全力,狠狠地刺了过去。
  邵玉娘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痛苦的神色,身体慢慢地佝偻了下去。
  萧永嘉想拔出匕首。只是方才的周旋和最后刺出去的那一刀,已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刀又好似被肋骨夹住,卡着,一时竟拔不出来。
  她从床上爬了下去,扶着墙,朝外奔去。
  邵玉娘的惨叫之声,很快便引来了在外的邵奉之,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剑,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脚步定住了。
  “给我杀了她……”
  邵玉娘趴在地上,神色痛楚,对着自己的弟弟下令。
  邵奉之的视线,落到萧永嘉的身上,和她对望。
  萧永嘉慢慢地直起身体,盯着对面之人。
  她脸色苍白,情境狼狈,但这一刻,当她站直身体,双目直视对方之时,仿佛散发自骨子里的那种令人无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竟叫邵奉之避开了她的视线。垂下眼睛,不敢和她对望。
  “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动手——”
  为了博取高峤信任,先前她故意病了许久,又在牢中关着,杀死牢婆逃出来后,连日的跟踪、潜伏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已是透支了她本就变得虚弱不堪的身体。
  方才的那一刀,仿佛吃走了她浑身的气力。
  她张着嘴,吃力地喘息,逼迫着自己的兄弟。
  萧永嘉冷冷地道:“邵奉之,你敢杀我?”
  邵奉之的手微微颤抖。
  “快动手!”
  邵玉娘厉声叱道。
  邵奉之的手抖得愈发厉害,在邵玉娘的逼迫之下,吃力地抬起剑,对着萧永嘉的胸口,继续抖了片刻,突然“叮”的一声,那剑坠地,他亦跟着腿脚发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阿姊,我不敢杀她……咱们收手吧……趁还能逃,逃得远远的……我不想报仇了……我想活着……”
  “你这没用的东西——”
  邵玉娘再次变得狂怒,试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才起身,身体一晃,又倒了下去。
  邵奉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萧永嘉奔了出去,从倒在地上的自己的仆妇、侍卫身边经过,奔到一道矮岗前,小腹再次抽痛,再也走不动一步了,抱住肚子,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从额头滚落。
  她感到一股热流,沿着自己大腿的内侧,汩汩而下。
  ……
  尽管高峤已是全力,但当他赶到这里之时,也是当天傍晚了。
  他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村落里的人,全部陷入了昏睡,而萧永嘉却不见了!
  西路,望江郡的守军正在和荆州叛军苦苦激战。而他也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宣城叛军和天师教勾结在了一起,二十万的人,再次向着建康袭来。
  这些天,他一直忙着调兵遣将,构筑防线,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出如此的事。
  他发现了地上倒着的阿菊。
  她还苦苦提着微弱的一口气,终于等到高峤,喃喃地道了一句“邵玉娘……”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第122章 
  很快,高峤就在附近不远的一道矮岗之前,找到了邵奉之的尸体。
  他被人割喉杀死,地上流了大滩的血,早已气绝多时。
  高峤和人在附近四处搜索,却没有萧永嘉的下落。
  天黑了下来,寻找在继续。到了半夜,李协也闻讯赶来,带了许多的人手,一道加入了寻找的行列。
  次日,附近方圆数十里,都被找过,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搜索范围又继续扩大。
  三天过去了,高峤不眠不休,双眼熬得几乎滴出血来。
  但是萧永嘉,就仿佛一滴水,彻底地消失在了日头之下,无影无踪。
  ……
  情势变得愈发严峻了。
  西线望江郡的战况告急。荆州叛军势如破竹。短短几天,守军不断地请求增援,但建康,已经再也分不出多余的兵力了。
  此前,高峤手中所有能用的军队,已被迫拆分成了四支。望江郡一支,建康一支,守句容、曲阿、毗陵这道三角防线的一支,还有一支,活动于腹地。
  扬州东南一带的郡县,几乎全部落入了天师教的手里。这支军队原本机动于中部地带,用以阻挡天师教那如瘟疫般继续扩向大虞中部的势头,但如今,迫于来自宣城方向的再一次的严峻威胁,权衡之下,高峤只能暂时放弃这个计划,命鄱阳、豫章、临川、建安等毗邻东南的中部各郡组织郡兵自行抵御,于昨日,将这支军队调了回来。
  军队没有被派去西线。即便此刻奔赴过去,于大局也无多少改变。
  荆州叛军虽然在此前的北伐中铩羽而归,当时遭创,但底子还在。对于这支军队的实力,高峤再了解不过。在没有足够兵力用以对抗的前提下,先前他之所以布防望江郡,目的,原本也只是为了延缓叛军沿江而下的速度,以便为建康获得更多的时间。
  此次,这支调回的军队,被并入了建康和三角防线。防线之后,是帝后、百官、从建康被疏散出来的几十万民众和大虞东南各郡先前那些因了天师教乱逃来避难的无数难民。万不能有失。
  高胤就是这道防线的最高指挥者。
  帝后所在的曲阿,地处三角防线最内的位置,又有坚固城防可凭,高胤将它交托给了守孝中闻讯而来的陆柬之。这些天,自己一直奔走于句容和毗陵之间。
  这日傍晚,他刚收编了一支大约一千人的军队,从句容连夜去往毗陵,经过一个逃得只剩小半村民的村落近旁,看见一个骑马士兵抓着只咯咯啼叫的芦花鸡和显然不属于他的包袱,翻身上马逃走,其后,追赶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这士兵虽已去了兜鍪,但衣服仍一眼能够认出,便是从广陵军里出来的。老妪腿跛,又怎追得上如此一个壮年骑兵?眼见被甩得越来越远,摔倒在地,伤心嚎啕。那士兵头也不回,快马加鞭,一溜烟地朝着野地深处逃去。
  高氏的广陵军,这些年虽累立功勋,军纪比之南朝别的外军,亦要严明许多。但高胤也知,不少依着高氏的次等士族出身的军中中高级将领,虽然作战勇猛,但身上,却带着一些士族无法避免的通病。上行下效,并非每一支军队都能遵循军规。
  便是他的叔父高允,虽骁勇善战,劳苦功高,但却脾气暴躁,喜听奉承,性情骄傲,即便高峤时常提醒,他有时难免亦会放纵部下的扰民之举。
  伯父高峤对这些,不是不知。从前也试着去整肃军纪。但士族之间,那些世代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早已是根深蒂固,犹如沉疴顽疾,想要连根拔除,谈何容易?往往是高峤整肃,众人听之约束。等整肃过后,渐渐又故态重萌,周而复始。
  伯父对此,亦是无可奈何。
  这些,高胤早也看在眼里。但连伯父都无法治根,他又能如何?平日能做的,也只是约束自己的部下而已。
  当此国难之际,竟然还有广陵军士兵如此作践百姓,且不用说,一看就是个逃兵。
  高胤大怒,立刻停下行程,命人追了上去,将那个窜逃的士兵围堵住,抓了回来,老母鸡和包袱还给老妪,等老妪止泣,擦了眼泪,千恩万谢地走了,转个身,马鞭劈头盖脸朝那士兵抽了过去。怒极,又命当场砍下这逃兵的脑袋。
  士兵在地上打滚,怀里掉出了金创药,又哭爹喊娘地求饶,辩说自己是个传令兵,并非有意逃营,而是事出有因。
  道,年过三十,还未曾有过女人,前日送信归来,为抄近路,走了野地,偶然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奄奄一息,女子以身相许,求他相救,他一时糊涂,开了小差,将那女子藏了起来。今日出来,便是替她寻金创药,方才路过看见村庄,里头似还有人家,一时起了邪念,这才进去抢了东西。
  士兵痛哭流涕,不停地磕头求饶。又再三保证,说只要饶他性命,立刻便转回兵营,再不做逃兵了。
  战事一触即发,高胤何来空闲听他说这些,下令将他拉去砍了,突然想起一事,神色微微一动,叫停,问明那受伤女子的年龄、形貌,所受的伤,遇到的地点,心中便隐隐觉得对上了人,立刻命人随这士兵过去,将那女子抓来。
  此地距离建康不过半日快马的路程,高胤见过,立刻派人回去传讯。
  次日清早,晨光熹微,那条展至建康方向的道上,伴着一阵越来越清晰的马蹄之声,高峤连夜赶至了。
  高胤也是昨日去了建康,见了高峤,才知数日之前伯母临产之际遇袭失踪的消息。当时伯父苦苦寻了几天,杳无音讯,战事又催逼得紧,他只能留人继续寻找,自己先行归来。
  昨日见到伯父,见他精神尚好,但才短短几日,便暴瘦了下去,憔悴得令高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知他分明心中伤痛到了极致,大战将至,却也只能将事暂时放下,全力应对来敌,当时自己心中,亦是难过无比。
  离去之前,私下里,高峤将邵氏的形貌体状说给他听,道此妇应知道长公主的下落,他正命人四处搜寻,叮嘱他若得空,亦多留意着些。
  昨日听那逃兵描述,他当时便联想到了邵氏,这才连夜通知高峤,见人赶到,匆匆迎了上来。
  “伯父,侄儿疑心那妇人应就是邵氏。只是侄儿无论如何问,她一律不答。本想将她送去建康,又怕她伤重,万一路上死了,这才唤来伯父……”
  高胤将高峤带到村口一间破屋之前,指道:“便在里头,伯父可去看。”
  高峤盯着那扇门,大步向前,一把推开了门。
  昏暗的靠墙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子。脖颈歪靠在墙边,衣衫道道刮破撕裂,胸前一片干涸的血迹。露在外的脸、手,处处是被刮伤的痕迹,面色如纸,神色委顿,双目微阖,半死不活,没有半分的元气。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女子慢慢地睁眼,视线落到来人的脸上,眼睛里突然放出光彩,整个人仿佛在瞬间便活了过来。
  她飞快地坐了起来,抬手去捋自己的鬓发,好让自己看起来模样齐整些。
  “高……”
  “恶妇!长公主人在哪里?你将她怎样了?”
  高峤双目在她脸上定了一定,一个箭步入内,喝问。
  他额头两侧的青筋在隐隐勃动,嗓音嘶哑得像是一张被扯裂了的鼙鼓。
  投来的目光里,那种隐忍而深刻的厌恶和恨意,更是她前所未见。
  邵玉娘何尝不知,失去了当年那个的绝佳机会,以高峤地位之尊,自己之卑贱,这一辈子,她也是再不可能有机会能够侍奉在他身边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她才更恨萧永嘉。
  但是她却依旧不肯死心。总还是怀了那么一点期望。
  就是在这一刻,她忽地明白了,彻底地绝望了。
  ……
  那日,邵玉娘见萧永嘉逃了出去,撑着爬了起来追了几步,以再无退路痛骂邵奉之。
  邵奉之被她逼着,又去追赶萧永嘉。
  追到那道岗坡之前,就在她以为萧永嘉会被擒住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竟突然从岗头现身,拦在了邵奉之的面前。
  不过一个抬手,她还没看清楚那女子是如何出手的,邵奉之就倒了下去。
  她只看到一道血,随了那女子的举手动作,从弟弟的咽喉里喷出,溅了数尺之高。
  邵玉娘不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子。
  但她生平第一回,见到一个人,还是个女子,杀人杀得如此利落和熟练。
  她远远见那女子掉头,看向了自己的方向,再也顾不得别的,在强烈的求生欲的驱使之下,挣扎而逃,恰近旁有道长满野荆棘的崖坡,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忍受着被荆棘扎刺的痛楚,滚落到了坡底。
  那女子追了过来,站在上头,一时没看到她的身影,大约比起杀她,更记挂萧永嘉,没再冒着荆棘扎刺下来寻她,掉头而去,邵玉娘也终于再一次地死里逃生。
  回想那日,从牢婆手下逃脱之后,她回到建康,趁着全城大乱,潜在高家附近,躲于暗处窥伺,随后跟踪高峤送萧永嘉来到这里,之后,在那接下来的七八天里,她一直在附近徘徊,摸着地形,寻找机会。
  在探查到附近有那个小村落后,她终于想出了办法。当天深夜放火烧山,随后提前赶到小村落的附近藏起。果然,等到了萧永嘉一行人的到来,算到在他们饮用取水的天明之际,偷偷往井水里投了药。
  长久以来,她为了复仇,隐忍、谋划、算计,甚至不惜自残身体,眼看就要得偿所愿,临了却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一想到往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一个能像这回这般能够让她一度离复仇成功那么近的机会了,这几日,她无时不刻满腔怨恨,悲从中来,恨老天不公。
  但是什么样的打击,也比不过这一刻,她在高峤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他先前望着自己时的那种怜悯之情了。
  她非常肯定,不但二十年前,即便是在不久之前,哪怕知道她杀人放火之后,他看着她的眼神里,也依旧带了一丝不忍。
  而现在,没有了,彻底地没有了!
  只剩下了深深的厌恶和痛恨。
  ……
  摸着头发的那只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邵玉娘盯着高峤那张绷得已经扭曲的脸。
  “她自然是死了,和她肚子里那个快要生的孩儿,一道死了!尸体被我挫骨扬灰,倒进了河里。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了。”
  高峤血管冰冷,整个人瞬间僵硬。
  过去的那些日里,他出动了大量的人,寻遍了出事附近她脚力可能到达的所有的地方,又扩大了范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
  随着时日一天天地过去,她宛若石沉大海。
  周围的人,都已认定她已没了。
  他一直不愿相信,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在他心底,始终还怀着一个念头,她并没有死,只是此刻还在一个他没找过的地方而已。
  这也是为何,他急切想要找到眼前这个妇人的原因。
  而这一刻,希望破灭了。
  他盯着她,眼底慢慢泛红:“邵氏,你再给我说一遍?”
  “她死了!”
  邵玉娘呵呵地笑,笑声有些渗人。
  “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当年要不是我救了她的丈夫,她早就已经成了寡妇!她不感恩我,不成全我,还恩将仇报,将我害成今日模样,全都是她自找的!”
  “萧永嘉这个贱人,那日竟还企图骗我,说你在她面前道我无耻……”
  “噗”!
  一道沉闷的利刃破肉的声音。
  高峤猝然拔剑,剑尖刺向邵玉娘的心口,从她胸脯前的两道肋骨之间,毫无偏差地深深刺入,力透剑背,穿背而出。
  邵玉娘的嘴还张着,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一下睁大眼睛,盯着高峤。
  高峤眼底血红,却是面无表情,从她胸口,猛地拔剑而出。
  邵玉娘的身子,随了他拔剑的动作,一下歪倒在地。
  高峤再不看她一眼,提着那柄剑槽正不断淌血的剑,转头而去,才走了两步,那尚未死透的邵玉娘竟悲鸣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个纵身,扑了过去,伸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
  “高郎君……临死之前,求你和我说句实话,当年,你是不是分明心里也是有我,却碍于萧永嘉,才拒了我的……”
  她仰着面,嘴角不停地冒着血,凝视着高峤的目光,却是恳求的,柔弱的,惹人怜惜的,一如当年她初识那素冠白衣的男子时的美好模样。
  高峤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头,盯着地上的这个女子,一字一字地道:“邵氏,你给我听好,阿令她没有骗你。和阿令比起来,你连做她的提鞋奴也不配!我有妻如此,怎可能会对你有意?”
  “自始自终,我高峤的心里,只有阿令一人!”
  他一脚踹开她还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出屋,大步离去。
  高胤在外头忐忑等着,突见高峤出来,迎上:“伯父,怎样?可有伯母的下落……”话未问完,见高峤脚下一个踉跄,人晃了一晃,脸色惨白,一惊,急忙抢上来扶住他的胳膊。
  “伯父,你可是身子不适?”
  高峤感到胸口猝然一阵疼闷,眼前发黑,一股又热又腥的液体,涌到了喉咙。
  远处突然驰来一骑快马,马上信使看到高峤,高声喊道:“高相公,不好了,宣城叛军打到历阳,离建康只有四百里了!”
  高峤咽回了那一口热液,闭了闭目,睁眼,反手用力握了握侄儿的胳膊,道:“我无事。我立刻回去。你也速回毗陵!”
  高胤望着伯父匆匆上马,掉头就要回往建康的背影,心头涌出一丝不安之感。
  “伯父!李穆那里,难道竟还没有消息?”
  他忍不住,高声问道。
  高峤停了一停,道:“他已回军。路上却遭许泌留守军队和北夏的两面夹击。何日归来,还未能定!”
  说完,领着随从,纵马疾驰而去。


第123章 
  高胤后来向高峤提及,在他离去之后,自己正要叫人将那邵氏尸首给处置了,不料妇人竟一息犹存,已是艰难爬至门口,盯着高峤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作声,似在发着诅咒。叫近旁驻足观望着的村民听了出来,竟是天师教咒。
  原本平静祥和的日子,因了天师教的作乱而一去不返。京师一带的民众提及天师教,无人不是痛恨入骨。发觉这濒死妇人竟就是教乱,一人激愤之下捡石投掷,见高胤不加阻拦,群情激动,全村剩下的数十人全部围了上来,争相唾骂投石。若非高胤后来命士兵将这被乱石砸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拖走了,只怕就要被怒气冲天的村民给烧了天灯。
  高峤虽未亲眼目睹,却也是可以想象,那妇人死际,怨念该当何等之深。
  他并不在意邵氏对自己如何怨念,但只要想到她可能施于妻子身上的怨念,他便感到无比的痛悔。
  纵马飞驰在回往京师的路上之时,他恨自己,从前为何一直未曾发觉,这妇人竟丑恶到了如斯地步。
  他更是深深痛恨,利路名场,纵然挣下了一个扬扬虚名,世人提及他的名字,无不仰望,他实不过是枉活于世,心盲眼瞎,二十年前起,便埋了祸根,直到酿出今日之事,害了妻子。
  他想起自己数次心软,顾念旧恩,以至于那日,连那狱官也心生误会,她性子急躁,又怎不会误会?
  可是当初,他却自认为君子坦荡,只一味责备她的不够通达。
  如今这么多年蹉跎过去,妻子终于如他所愿,通达了。
  可是一切也都迟了。
  高峤想起和她当年的初次相遇,想起新婚相处,想起因了那邵氏随后引发的夫妇多年冷战,想起那日送她上山,两人所见的最后一面,他人都走了出去,她还叫住他,过来替自己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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