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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难为-赵十一月-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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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欧阳氏到底是女人,她有一颗柔软的心,既想要保护儿子也想要保护丈夫,只以为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可是在这暗流频起的大明朝廷里,退一步,便是死路啊。
  就如夏贵溪。
  严嵩抬起头,望了眼半开着的木窗,看着西苑的方向。看着看着,他本来含泪的老眼渐渐冷了下去,握紧了拳头,掀开被子起了身,面容好似刀刻一般的坚硬——他到底还是不能按照欧阳氏的临终遗言来。
  事已至此,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
  便是严嵩这个当朝首辅都不敢退。
  ******  
  在明朝,丁忧这事一般都是没商量的,毕竟天下都讲究一个“孝”字。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比如夺情。说个就近的例子,当初杨博父丧守孝的时候,刚好边境起了战火,离不开他。最后,皇帝下旨,杨博披着丧服上战场。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自然是能够夺情的。
  所以,要想严世蕃不丁忧,就得先去找皇帝。
  皇帝这几天心情正好,他得了孙子,也叫人抱来瞧了,亲自赐了长命锁下去就盼着这孩子能活得长一点。
  这乐呵了几天,见着满脸病容的严嵩,皇帝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自在的——他是知道严嵩和他那位夫人的感情的,严家的事确也是叫人心生恻隐。皇帝和严嵩君臣多年,颇是相得,此时见着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严嵩,忍不住叹了口气,指了指边上的绣墩:“惟中来了啊,坐吧……”
  黄锦会意,赶忙上前扶着严嵩坐下。
  严嵩这才稍稍缓了缓面色,感激涕零的道:“臣,多谢陛下隆恩。”
  皇帝打量了一下他面色,轻声安慰了几句:“你啊,这几日在家歇着便是了,何苦来哉?都这个年纪了还有操不完的心……”
  “多谢陛下体谅,”严嵩眼中的泪水都快出来了,摇首叹气,强作笑容的道,“说来,臣还没恭贺陛下呢——喜得皇孙,此国之大幸啊。”
  皇帝现今一听到“皇孙”二字便觉心胸大舒,摸了把长须,笑骂道:“他小孩子家家,还没周岁呢,担不起你这首辅一贺。”
  严嵩笑道:“小皇孙沾了陛下您的仙气,哪里会担不起。”
  皇帝被他哄得高兴了,于是开口问了一句:“今儿这么晚来,怎么了?”
  严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从绣墩上下来,径直跪在地上:“臣有一事想要求陛下开恩。”这说哭就哭、说跪就跪的本事,没有数十年的历练,是绝对练不出来的。
  皇帝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他面色微沉,轻轻的道:“哦,说说看。”
  “臣如今年事已高,实在离不得犬子,还望陛下开恩令犬子留京侍奉,由臣长孙扶棺回乡。”严嵩咬咬牙,哀声求恳道。
  皇帝默然许久,然后才道:“朕知道了,”他垂首看着严嵩,眉目之间喜怒不辨,唯有沉沉的冷色,下颚的长须犹如霜雪一般,“裕王也为这事和朕求过情。迟些时候,朕再下旨夺情吧。”
  听到“裕王”二字,严嵩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就因为这忽如其来的惊喜给淹没了,甚至顾不得去计较皇帝这反常的态度。
  ******
  “若是可以,请殿下在陛下面前为严家美言,让严世蕃夺情留京。”李清漪抱着迟迟,轻声开口道。
  “可是,”裕王颇有些犹豫,“我们之前就不等着严世蕃丁忧?你之前也说,严世蕃一走,严党倾覆在即。”
  “是我之前想错了,”李清漪淡淡笑了笑,垂首去看怀中的儿子,“我见着迟迟,忽然有些明白了父皇的心思。父皇他,现在是不想要严世蕃留京的。”
  裕王闻言,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李清漪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父皇他,老了啊。”
  此言一出,屋中静了一瞬,只有迟迟窝在李清漪的怀中,呀呀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李清漪的声音放得极低极轻,似是不敢惊起屋中被阳光照得好似金粉般的尘埃:“人年轻的时候,总有许多雄心壮志,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顾;可是越老,怕的东西就越多,再没有年轻时候那种一往无前的冲劲以及‘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想法。陛下修道,道心虔诚,可修了这么多年,心里未尝不明白‘人总有一死’的道理。最要紧的是,陛下幼年登基,虽英察果决、至圣至明,但也有许多任性之事。年轻时不管不顾,老了却又怕那身后之名……”
  “史笔如刀,史书更是字字含血——这史书虽是握在史官手上,可史笔却是握在历任皇帝手上。成祖当年以清君侧之名而夺亲侄皇位,以下犯上,以臣弑君,狼子野心,谁人不知?可继皇位的却是成祖子孙,故而史书上成祖功大于过,甚至以‘祖’称之,与太祖相提并论。陛下修道却依旧还是个人,他也盼着自己这一脉能如成祖一脉般,父传子、子传孙,永享江山。所以,陛下才会为‘迟迟’这个刚刚出生的孙子而这般欢喜。”
  裕王已经明白过来,低声接口道:“也正因如此,父皇他也想要好好把江山传下来。严嵩与他君臣多年,情谊深厚,他不想动。可严世蕃胆大包天、屡屡生事,父皇怕是忍耐许久。所以,这一次,父皇心里是打算让严世蕃回江西守孝,既是打发了严世蕃保全严家,也是为后来人搬开几块挡路的石头。”
  李清漪点点头:“陛下越是不想要严世蕃留下,我们就越要留他下来。这样一来,严家自以为圣眷仍在,洋洋得意,很快就会耗光陛下的旧情和耐心。”她咬着牙,目如刀剑,几乎可以刺破皮肤划出血痕,一字一句的道,“当今天下,能杀严家父子的唯有陛下。所以,我们必要叫陛下对严家父子生出杀心。”
  “杀心”二字极是肃杀,一言既出,满室皆是冷寂。
  怀中的孩子似也受了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清漪被吓了一跳,再顾不得其他,匆匆低了头,手忙脚乱的哄起孩子。
  这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便不好伺候,生的时候折腾了一夜,等出生后又更会折腾人了。他一哭起来就是个天翻地覆的架势,除了李清漪和裕王,谁哄都不行。
  李清漪面上神色柔和,抱着他又摇又亲,好不容易才把他给哄得乖些了。
  裕王瞧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更有几分甜蜜和温馨——这才是一家人的模样呢。
  不过裕王现下也有事要做,赶着出门,只得开口交代了一句:“我这去西苑替严家父子求情,顺便找蓝道行说几句——要让父皇对严家父子生出杀心,必要他帮一把才是。”
  李清漪忙着哄迟迟,只略点了点头,随口嘱咐一句:“早些回来,我和迟迟等你一起用晚膳。”
  裕王已是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她抱着迟迟那温柔的模样,忍不住又回头走了几步,在床边弯下腰,轻轻的吻了吻李清漪光洁白皙的额头,语声又低又柔,如同沾了水的杨柳条:
  “嗯,等我回来。”
  
    
    第71章 大厦将倾(二)

  皇帝这般轻松的就下旨夺情,让严世蕃留京,严家的人都只当圣眷犹在,越发嚣张起来了。
  唯一能与严家相抗衡的徐阶一党和裕王府等人,皆是沉默以对。徐阶照常去内阁上班,时不时的装小弟给严阁老让座端茶;裕王府则是闭了门,要么去西苑陪皇帝念经要么就是天天围着刚出生的小皇孙忙活。
  严家自以为他们是怕了自己,李清漪却很清楚:徐阶和自己一样,都在等最好的时机。只等一击毙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
  等小皇孙满了周岁,皇帝大喜,不仅封了世子还亲自赐了名字“朱翊钧”。  
  这皇室取名也有个讲究,太祖脾气大,什么都喜欢管,恨不得连几点睡、几点起都定下来,开始的时候就给几个儿子和侄孙定了辈分表,依次往下轮。因为成祖后来篡了皇位,他们这一脉也是就是依着当初太祖赐燕王(成祖)的辈分表来的: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再有,这后一个字还需遵循“火、土、金、水、木”的排序。成祖以后的皇帝分别是:朱高炽,朱瞻基,朱祁镇,朱见深,朱佑樘、朱厚照……因为当今皇帝与正德皇帝同辈,故而也是从火,乃是朱厚熜。轮到小皇孙,那便是金字。李清漪原本还真怕穷疯了的皇帝忽然发神经给自己儿子取了个朱厚鑫、朱翊银什么的……
  好在,还不坏。倒是叫李清漪悄悄松了口气。
  说来,寻常人家,养了孙子,做爷爷的大约也要服老了,可皇帝却不一样——他虽见着年华渐去,知道自己渐渐老去,可内心深处却又深深惶恐。所以,他在西苑找了个美人,想要在女人身上找到自己的青春雄风。
  这位美人姓尚,据说皇帝某日诵经敲磬时一不小心敲错了,余者皆是俯首不敢应声,唯有尚氏娇憨,失笑大笑,引得皇帝注目。之后,皇帝令她上前伺候更衣,顺便就宠幸了她,封作美人,独宠一时。
  裕王做儿子的在西苑常来常往,也瞧见过几次,颇觉得有些尴尬,回头和李清漪咬耳朵提了几句:“父皇也真是的。那姓尚的美人,才十三,比宁平还小的多。我瞧着,个子都没长全呢……”
  与皇帝差了差不多四十来岁,简直是差了个海沟啊!也亏得皇帝能下得了口。
  李清漪倒是若有所思,心中转过了几个粗浅的主意,面上倒是详怒,斜睨他一眼:“怎么,你怜香惜玉起来了?”
  有时候,吃点儿无伤大雅的“小醋”,是有利于夫妻感情培养的。
  裕王这下便说不出话来了,一双眼睛却是极亮的,一动不动的瞧着李清漪。他动作快,不一会儿就上来搂了人,笑着上来抵住李清漪光洁白皙的额头,秀挺的鼻尖摩擦着。他压低声音,好似私语一般的小声笑道:“我来尝尝醋味儿,怎么有点儿酸呢……”说罢,俯头就吻了下去。
  因府中多了个缠人的儿子,两人出了夜里说会儿府内的事或是儿子的事,都困倦得很,只偶尔缠绵一会儿,平日里也是少有这般的亲近。裕王一边搂住李清漪的腰部,一边低头慢慢吻着那柔软的唇瓣,轻轻的吮吸着那一点点蜜水般的滋味,只觉得自己的心口都热了起来。
  就像是火苗一点一点的从心口往血液里头窜,越来越热,恨不得把怀里的人整个儿都揉到自己的怀里一起烧了干净。
  李清漪也并无阻拦的意思,反倒顺手搂住了裕王的脖颈——左右儿子已经叫人抱去隔间,屋里又无旁人,夫妻两人确是可以稍微亲热一二。
  故而,得了李清漪纵容的裕王越发高兴起来,一边搂着她的腰,一边探手要去解衣襟……
  就在两人耳鬓厮磨,仰面扑来的风都好似热的发烫的时候,外头忽而传来低沉又急促的禀告声:
  “殿下,西苑出事了!”
  裕王现下正忙着解腰带,极是不耐烦,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外头报信的侍从隔着门,小声道:“万寿宫失火了。”
  李清漪本还搂着裕王的脖颈,那被情火烧得一热的脑子仿佛被浇了一桶冰水,立时就清醒过来。这一刻,狂喜涌上心头,她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忍了又忍,最后却还是含蓄的扬了头,眨了眨含着笑意的眼眸,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了吻裕王的唇,与他交换了一个甜蜜而绵长的亲吻。
  她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就在此时。
  玉熙宫里,皇帝面色冰冷抬头看了眼窗外,想着刚刚修成不久又被焚毁的万寿宫,阴晴不定。
  前面说过,陶国师他通晓点神宵雷法,皇帝也拜雷神,雷通火,偏偏本朝火灾频频。不过,大概也是皇帝倒霉,三不五时的就被逼着搬家,前头地动塌了宫舍,中间雷火烧了三大殿,现今宫中着火,刚修好的万寿宫又没保住。
  这般一折腾,皇帝心情自然不好,见着边上是加紧赶来的几个重臣也没啰嗦,直接道:“说罢,该怎么办?”
  改修、该建、该移这些都需要拿出个章程来。
  这西苑火灾的事挺大,人人都想着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忠心,内阁和六部高官都到齐了,严嵩、徐阶、严世蕃等人皆在场。
  因为严嵩乃是首辅,自然要先作答。他现今年老体衰又经了老妻病逝之痛,许多事都要仰仗儿子,故而,此时不由得便瞧了儿子一眼。
  边上的严世蕃会意,连忙做了个手势,竖起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南边,他的意思是“南边三大殿刚刚修好,工部还有余料可用”。
  只可惜,严嵩老眼昏花,脑子亦不如往日灵活。他瞧着儿子指着南边,怔了怔,直接便躬身道:“还请陛下暂时移居南宫。”
  此言一出,周遭便是一静,无人再敢开口。
  严世蕃也吓得一哆嗦——那可是南宫啊!这可是朱祁镇被亲弟弟夺了皇位后,软禁了十多年的南宫。他情愿他老爹刚刚瞎了没看见自己指南边也不希望老爹看清却理解错误。
  只可惜,严嵩嘴快,话已出口,追也追不回来了。
  皇帝适才不过是沉了沉脸,如今听了这话,一张脸顿时就拉得更长了,脸色乃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叫他去住朱祁镇的牢房?这对于自命清高、疑心过重的皇帝来说,这几乎就是丢到他脸上的羞辱。他含怒瞪了眼严嵩,脸涨得通红,颇有几分要怒骂出口的模样。
  黄锦在旁见着皇帝这憋火的脸色,连忙插了一句,顺嘴替皇帝给驳了回去:“哎呦诶,严阁老,按理这事我做奴才的不好插口。可到底关系到陛下起居,我就说上一句吧。陛下住惯了西苑,这会儿要是搬回大内,那可是大大的不习惯啊。奴才觉得吧,这事儿可不周全。”
  此言一出,严家父子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说错话是一回事,被个阉人当面教训,说是“不周全”,那可真是没了脸面。
  一侧候着的徐阶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天赐的机会,他沉吟片刻,立时就跪了下来,朗声和皇帝说道:“陛下,三大殿刚刚修好,臣以为,余料足以修补万寿宫。”
  皇帝面色微微一缓,先是看了眼惶惶不安的严家父子,再抬眼去看徐阶,淡淡问道:“那,何时可以完工?”
  徐阶不敢轻忽,郑重一叩首,恭恭敬敬的道:“据臣估算,三月足矣。”
  “好,好一个三月足矣!”皇帝抚掌大笑,伸手拍了拍徐阶的肩头,意有所指的沉声抚慰道,“这才是朕的股肱之臣啊,不似那些目无君上之人,只知道给朕找麻烦,半点也不知道为朕分忧……”
  皇帝轻声细语,可是边上的严家父子却是如雷电击中,几乎就要委顿于地,顿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解决了这事,皇帝也没了什么说话的心情,挥挥手便道:“都下去吧,朕要修炼了。”
  徐阶和往常一样,给严嵩让了个位置,和几个同僚说了几句话,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出了门。夜色沉沉,些许月光和灯光柔和的照下来,徐阶含笑的面容微微显出几分夜里才有的寒意,他的手就掩在袖中,激动的几乎要颤抖起来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皇帝对于严家的耐心已经到了头。
  忍耐了这么久,前前后后折了这么些人。
  至此,他们终于可以对严家动手了。
  ******
  回了严家,严世蕃仍旧对自家老爹这失常表现十分不高兴,嘟囔了好几回:“爹,你怎么就提了南宫?这样太……”他一张圆脸憋得通红,显出几分嫌恶来,“这下好了,姓徐的顺杆子爬,等他站稳了脚跟,咱们要去哪里站着?我看咱们家也要跟着倒霉了。”
  严嵩自个儿也回过味道来了,压着气,没理他,闭着眼睛不吭声。
  严世蕃仍旧嘀嘀咕咕:“爹,以后你要是不知道,那就别说好了。这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严嵩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心口的怒火,厉声道:“严东楼!你给我嘴上干净些!”
  到底是自己的老爹,严世蕃稍稍收敛了一点,只是仍旧是十分的不高兴,虽然没吭声但还是低了头摆着脸显出自己的不快来。
  严嵩静了片刻,沉吟着问了一句道:“徐阶是立了军令状,说是‘三月足矣’。你管工部,这余料可够?”
  这话一出,可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
  严世蕃那双独眼跟着一转儿,满是横肉的面上就绽出了一点笑容来:“本来是有的……”他慢吞吞,咬着牙,轻轻笑着道,“可现今我瞧工部的库里是一点也没有了。徐阶既是想踩着咱们去给皇上献殷勤,那就由着他去吧,我倒是要看他三个月怎么把万寿宫给修好……”
  严嵩微微阖眼,问了一句:“尾巴都能理干净?”
  严世蕃一摆头,得意得很:“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头就好了。我迟些时候就直接把账挂去兵部,东南那里近来正打算造船呢,胡宗宪又是咱们的人,两边一对就凑合了。若要再查,那就活该徐阶倒霉了——咱们前前后后往皇上内库塞了那么些银子,是为了替君分忧,可也是为了今日啊。”
  内库和外库是分开的。徐阶真要是敢把严世蕃拿公款抵皇帝内库亏空的事情掀出来。爱面子的皇帝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这般一琢磨,严家父子重又放了心。
  也是,他们背靠着皇帝呢,怕什么?                        
    
    第72章 大厦将倾(三)

  一大清早的,冯保就从王妃那里领了命,特意跑来徐府。
  徐阶是一贯的好脾气,有因着伺候皇帝多年,知道这些宦官的重要性,故而也没亏待冯保这么一个小太监,给了座又特意让人给他上了热茶:“冯公公远道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如今正是十一月,北京城里头早就冷的冻骨头了。冯保匆匆而来,浑身都冻得发抖,行过礼后再三谢过,这才落座捧了茶杯捂手。听得徐阶问话,他连忙搁下茶杯,细声应道:“王爷和王妃听说昨晚西苑的事情,想着有些事未曾和徐大人说起,这便派了奴才过来。”  
  徐阶面色不变,也不问是什么事,只是徐徐的道:“哦?”他笑了笑,先转口问起冯保来,“我瞧着公公倒是眼生啊。”
  冯保咧嘴一笑,很是利索的先把自个儿给交代了一遍:“奴才原是西苑里头伺候老祖宗的,只是前不久出了岔子,叫老祖宗打发到了裕王府。王妃宽宏,特意提了奴才到身边伺候。”
  这话,很短,可也透出了不少的要点。其一:宫里能叫做“老祖宗”的没几个,必是司礼监的人,估计不是李芳就是黄锦;其二:对方既然把冯保放到了裕王府,必也是靠向了裕王府;其三:特意提了王妃,今日一行,裕王妃怕是起了主导。
  徐阶何许人也,立时心领神会,笑着颔首了:“哦,原来是这样……”既是知道了冯保的身份,他很快便入了正题,问道,“不知王爷和王妃有何交代?”
  冯保抿了口茶,浑身都被热水烫的舒舒服服的。他看了眼徐阶,轻声道:“王爷听说徐大人应了重修万寿宫的差使,心里很替徐大人操心——毕竟,这严世蕃把手工部多年,就怕他存心给大人下绊子。”冯保恭谨的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后来,王爷又让我往宫里头老祖宗那里问了几句,便叫我来和大人透个底儿。”
  徐阶若有所得,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抿了抿唇,面色一沉。
  冯保刻意的压低了声音:“王妃说她知道徐大人有意趁着这阵子东风查一查工部的烂账,可这账太烂了,查不得啊!”他似是抽了个口气,打了个冷颤,语声越发的低了,“我听宫里老祖宗说,陛下内库早就收不抵支,全靠着严家父子抵窟窿呢。您要是查工部的账,一不小心就要查到陛下身上……这,可不好啊!”
  天下皆以为严家父子乃是天下第一贪,恨得咬牙切齿。可谁能想到,天子更是这贪官后头的贪官。有天子做靠山,怪不得严家父子这般嚣张!
  徐阶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这要是不小心,他这回就真要踩到严家挖的坑里头了。徐阶心中一凛,颇有几分苦涩——这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可一步一坑,怎能不叫人灰心啊。
  冯保倒是一派的自然,他接着道:“王妃让我和您说一声。后日午时,蓝神仙就要给陛下扶鸾请乩,若是可以,请您想法子叫严家当日入西苑。”
  徐阶顿了一下,缓缓道:“这是为何?”
  冯保小心的在桌子上写了四个字,然后才道:“王妃说,若是严家当日入西苑,那这名分就订下了。陛下现今已对严家心生不满,再有这么一遭,必是要处之而后快。”
  等到冯保告辞离去,徐阶依旧不紧不慢的坐在位置上喝茶,他看的是冯保写在木案上的四个字。
  冯保虽是太监可也心却大得很,文墨上头下了许多功夫,字迹也颇有章法。他写的四个字极其工整:天怒人怨。
  严家行事,早已惹了人怨。可这天怒,怕是要放在蓝神仙那头。
  要让严家入西苑,那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卡在那一天让严家入宫。徐阶伸出了手指,磨得圆润的指甲盖轻轻的扣了扣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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