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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惊华-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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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女子,着了一袭绣有大幅殷红牡丹彩蝶的云裳,雾鬓风鬟,花开媚脸,双瞳剪水迎人滟,正是宇文临的三夫人之一正德夫人,杨丽华。她轻飘飘地瞟了候妤枝一眼,盈盈一笑,道:“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蝴蝶驻足?原来是候司衣。候司衣,这些日子,你身体恢复得还好么?”
妤枝笑道:“多谢夫人关心了,奴婢一切安好。”
旁边的张令仪张婉茹却揶揄道:“夫人,人家可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如今正得势呢,御医院的那些御医能不有心些么?”
杨丽华忽略张婉茹的话,道:“候司衣,上次你来宜春宫为本宫量体裁衣时,本宫便见你身体尚且虚弱,如今看起来,的确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呢。今日你来这御花园,可是有什么事要做?要不要本宫差人帮你?”
妤枝垂下眼睑,道:“劳夫人费心了,奴婢不过是来御花园摘取点菊花而已,并不费精力。”
杨丽华嗯了一声,似是十分好奇地问:“采摘菊花?阶兰凝秋霜,岸菊照晨光。露浓希晓笑,风劲浅残香。这清晨的菊花的确是最美最新鲜的,只是本宫十分好奇,候司衣采摘菊花来作甚?”
妤枝垂首敛眉,陪笑道:“正德夫人,令仪娘娘,奴婢采摘菊花,是想为太后娘娘做一些以菊花为香料的吃食。菊花必须要清晨最新鲜的,口感才好,奴婢怕去迟了,这御花园里的菊花都蔫了。夫人与娘娘若是没什么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夫人与娘娘见谅。”
张令仪冷笑一声,道:“哟,还没得势呢,倒搬起救兵来了。”
张令仪冷笑一声,道:“哟,还没得势呢,倒搬起救兵来了。”
果然,卿夫人说的话没错。张令仪果然是个没脑子的主,宇文临还没对她表现出什么特别来,张令仪便口无遮拦地说她得势的问题。如今又说她搬救兵。妤枝在心中冷笑一声,便低眉垂眸,敛去眸中蓦然升腾起来的愠色,语气冷得不含一丝温度,“令仪娘娘,奴婢不敢。只是这些年在宫中待得久了,也学得些娘娘们的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见识得多了,说话做事自是需要多忖量忖量。”
她知道,口头上的胜利,并不是结束。她本不欲与她们争,却始终有人不肯放过她。她自小在宫廷中长大,见惯了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一些手段,一些阴谋,看得多了,厌烦了。
不是不明白,是过于明白。
却见杨丽华灼灼地盯着她,眸光一转,笑道:“罗绮敛处回雪轻,斜曳裾时云欲生。皇后的赞誉还回荡在本宫耳边呢。候司衣,本宫极喜欢你上次制作的衣裳,正寻思着让你做一件别出心裁的衣裳,没想到这就遇上了,你瞧,这不是缘分么?等你有空了,再为本宫制作一件衣裳,如何?榛”
妤枝颔首,“夫人抬爱了,能为夫人制衣,是妤枝的荣幸,妤枝求之不得呢!”薄如花瓣的精致菱唇轻扬,弯起一抹颇有深意的灿然笑容。看来,杨丽华是个很精明的女人,的确不容小觑。
杨丽华抬起凝白的纤纤玉手,一一拂过身旁绽放得灼灼灿然的绣球花,神情淡然,“嗯,那你先去吧。”
待候妤枝走后,张婉茹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粘网扔进杂草丛生的花堆中,一脸不满,道:“夫人,她一个尚衣局的贱婢子,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敢拿太后她老人家来压咱们,何不给她点教训,也好让她看清自己到底是谁……役”
杨丽华蓦然打断她,似笑非笑地说:“你看候司衣如何?”
张婉茹冷哼一声,道:“她?她有什么好评价的,不就是替陛下挡了一剑么?作践绫罗,阴微下贱,还真当自己了不得,无法无天去了……”
杨丽华摘下一株绣球花,轻轻别在张婉茹漆黑如藻的鸦鬓,仔细瞧了瞧,笑道:“候司衣,候妤枝——她可不简单,她懂礼,知礼,进退有度,能把握住时机,可不像某些人……可不像某些人,自以为是,却一无是处,只知道吃醋夺宠,争强好胜,没有半点身为大家闺秀的自觉。”
“夫人……”
张婉茹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蓦然后退一步,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毫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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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风弄檐角铁马铜铃,呼啸不止。正德夫人杨丽华让妤枝前去为她量体裁衣,妤枝欣然应允。
画蓉忍不住叮嘱她道:“妤枝姐姐,正德夫人此番让你去她那里,恐怕是别有用意,你要十分小心才好。”
妤枝却淡淡一笑,执着茜萝凤纱芙蓉扇摇了摇,扇柄上结着同心的五彩璎珞在风中飘曳了许久,她才悠悠道:“诱敌之法甚多,最妙之法,不在疑似之间,而在类同,以固其惑,然后一击毙之。”见画蓉似懂非懂,妤枝又狡黠一笑,像一只猫咪斜睨着如桃花瓣一样的凤眼,浓而密长的睫毛垂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小妮子,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第二十一计,金蝉自有金蝉的脱壳法。第三十计,乘隙插足,扼其先机,反客为主。纵然这么多计谋都不管用,还有最后一个计谋,三十六计——走为上。”
画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杨丽华并没有过于明显地刁难妤枝,却执意让她为她制一件堪比凤袍的衣裳。在周王朝,《礼纪》中有明确规定:只有正宫皇后可以穿戴正红色的凤袍,可以佩戴九尾的凤冠。而位居皇后之下的贵妃与夫人,只能穿戴正紫色的衣袍,佩戴七尾的凤钗。杨丽华这样僭越,分明是在找妤枝的茬。
妤枝心中清明无比,却无可奈何。
深宫诡谲,人心不古。你不欲与人争,却偏偏有人要与你抢。你不欲与人为敌,却偏偏有人将你视作深仇大恨。你不欲与人同流合污,却偏偏有人要将你指染得满身污垢。这样的是非之地,她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人在后宫,身不由己。
妤枝为杨丽华量体完毕,杨丽华却执着她的手,欢喜道:“难怪人家都说,手巧的女子心更灵巧,本宫瞧着,侯司衣便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她招来侍者,从描金匣子里取出一串潋滟生光的念珠来,念珠上的东珠圆腻温润,光华耀目,皎洁若月,熠熠生辉,她道:“这是陛下赐给本宫的念珠,上面的每颗东珠都来自北边柔然国的朝贡,举世珍贵,整个周后宫,只有这么一串。现如今本宫将这串念珠赠给候司衣,旨在希望候司衣能明白本宫的心意,为本宫制出最精致繁美的衣袍来。”
后宫中的娘娘夫人们惯会施些小盈小利,来打赏底下的宫人内侍,可这么贵重的打赏,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或许,这不是杨丽华的打赏吧,而是她的邀约,邀她与她同盟。可,她若是接受了,就是与她同盟,便会为她效命,为她制出僭越身份地位的凤袍来。若这件事被司礼监的女官们发现了,杨丽华倒可把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她难逃其咎,重则以死谢罪,轻则终生为奴,永世不得翻身。若是拒绝了,就是忤逆主子,就会树敌,同样会遭到这些妃嫔夫人们的打压责难。
两相不利。
杨丽华盈盈笑着,满目清华,“怎么了,候司衣,你不喜欢这串念珠么?那你喜欢什么,快给本宫说说?”
以往她见杨丽华贤淑温婉,以为她与后宫中被权势争宠吞噬了本心的女人不同。以为她必定是出淤泥而不染、气节高华的,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卿夫人让她选择杨丽华为盟,可是她……
她蓦然跪倒在地,道:“夫人,能为夫人制衣,是奴婢一生修来的福气。奴婢就是费尽心血,竭尽精力,也会将夫人的衣袍制作得精美繁复,独一无二。可是这念珠太贵重了,还是御赐之物,奴婢身份地位卑贱,不敢僭越本分。还望夫人体谅奴婢,收回念珠。”话音坠地,言之凿凿。
候在旁边的张婉茹一听,蹙紧青黛般的纤细娥眉,将手中的青玉茶盏重重搁置在黑漆金纹飞檐翘矶上,怒道:“不知好歹。”
妤枝的心随着张婉茹的这一声爆发,蓦然坠落了大半截,兀自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摇摇欲坠,就快要坠落下去。
杨丽华却笑了笑,道:“令仪妹妹,如今已是秋天了,秋寒料峭,淫雨霏霏,你多注意消消火。”
张婉茹哂笑一声,她眸光流转,对着妤枝讥讽道:“候司衣,正德夫人赐给你的东西,你便收着,不过是一串念珠而已。正德夫人还差这一串念珠不成么?你看看这偌大的宜春宫,要什么没有?”
妤枝跪倒在地,削薄的背脊挺得老直,宛如笔直的一柱线香,不屈不挠。
张婉茹见她这般不卑不亢的顽固模样,不禁怒道:“本宫同你讲话,你倒是长了胆子,不理会本宫了。你不过是一个操贱役的奴才,又是罪臣之女,如今成了御前尚仪,便当真以为自己是陛下的人,目中无人了是不是?本宫今日非得好好治治你,也好让你这种目无尊卑、不知好歹的贱婢子认得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来人——”
情急之下,一直候在妤枝身侧的画蓉忍不住开口,她俯首道:“娘娘息怒,候司衣并非是目无尊卑,故意推辞的。而是正德夫人的赏赐之物实在太过于贵重了,奴婢们位低势小,不敢僭越本分收下。”
哪知她的解释并没有起到好的效果,而是激怒了张婉茹,她道:“僭越本分?你们还知道僭越本分?”她冷笑一声,便吩咐身后宫人,说:“去传杖,今日本宫定要教训教训下这个贱婢子,免得日后传了出去,还说本宫这人好欺负!”
画蓉无奈之下,又求向正德夫人,颤声道:“夫人,看在候司衣还要为夫人您制衣的份上,您便饶过候司衣了吧,夫人……”
杨丽华似是动容,转眼对张婉茹道:“令仪妹妹,这可是本宫居住的宜春宫,你这样贸然在本宫的宫殿内传杖责罚宫婢,可不太好。而且……”她眼波一动,犹是美艳温柔,“而且,她不止要为本宫制衣,如今还是陛下的御用司衣,你这样做,莫非不怕陛下用时不见人,怪罪起来么?”
第三章:最是仓皇辞旧日(九)【6000+】
更新时间:2013…11…1 15:39:55 本章字数:8324
闻言,张婉茹略微收敛了锋芒,她仔细想了想,忽然道:“姐姐所言极是。爱睍莼璩可是这贱婢子一日不教训,本宫心中便闷得慌。姐姐你说该怎么办吧?如今妹妹心中的火是一日比一日旺盛,不消消火,总有一日会爆发的……”
杨丽华柔媚一笑,美眸里却闪过一两缕诡谲滟光,她道:“不如让候司衣跪倒殿外去吧,让她跪上一两日,也该懂事了。”
张令仪拍手称好,笑道:“好!姐姐这主意甚好,就这么办了,来人,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贱婢子拉下去——”
妤枝的心咚地一声,坠入湖底。
原来,正德夫人杨丽华扮演的是白脸,张令仪张婉茹扮演的是红脸,她们二人一唱一和,欲将她置之死地榛。
画蓉闻言,忙不迭抬眼去看妤枝,却发现她自始至终一直跪在那里,脊背挺得老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妤枝姐姐,可怎么办才好?
虽是秋日,宫中晌午的温度却还是颇高的,骄阳如火,撒下大蓬大蓬的炽烈热气,铺天盖地,无处可避。三十六殿的主子娘娘们皆耐不住热,吃了御膳,便歇午觉去了。偌大一个皇宫,除了几位办急事的宫婢内侍的脚步声,也只有抑扬顿挫的蝉鸣声,一声声,此起彼伏,叫嚣出无穷无尽的燥热***动来。宜春宫丹桂初蕊,香远袭人,雏菊怒绽,亭亭净恬,本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致,此时却在鼎盛的日光底下,变得蔫蔫的,一片死气沉沉。宜春宫殿前古木阴凉,树影婆娑,勾勒如画,留下了一大片浓荫,妤枝与画蓉却单衣薄衫,赤足跪在日头底下役。
张婉茹站在阁楼之上,远远望着她们,哂笑一声,道:“夫人还夸她聪明,看来也不过如此。”
杨丽华高高的发髻上红翡簪花凤头金步摇,佩着朝凤东珠,清风轻轻拂过,下坠着的宝石流苏便琮瑢作响,在鬓侧摇曳生辉。她轻飘飘地瞥了张婉茹一眼,忽然低低一笑,道:“令仪妹妹,那候妤枝,她宁愿去跪着,也不愿意接受本宫的重礼、为本宫制出不符合礼制宫规的衣裳来,可见她心中泾渭分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且,本宫猜……她心中大抵还念着独孤皇后的,她拒绝本宫,大概是不想在独孤皇后尸骨未寒之际,再做出凤袍来冒犯了她。”
张婉茹不解,“夫人,此话怎讲?”
杨丽华道:“独孤皇后对候妤枝有恩。候妤枝原本是候太傅之女。罪臣之女,是不能够入宫为婢的。若不是独孤皇后的帮助,她怎么有机会进宫?后来,也是因为有独孤皇后的赏识与提携,她才走到了今天这个人尽皆知的地步。要不然,当初她又怎么会在短短时间之内,便从一个小小的采女晋为司衣呢?就算女红水平出神入化,也不可能!”
张婉茹恍然大悟,道:“原来候妤枝与独孤皇后之间,还有这样一番渊源。不过这样说来,那候妤枝倒还有情有义的。”
杨丽华嗯了一声,道:“士为知己者死,那候妤枝虽然不是男子,却有男子气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面对已逝去的独孤皇后,她只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维护她的皇后尊严。”她突然上前几步,拈起绣有金孔雀的帕子泯了泯额头上的晶莹汗渍,再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山水画绢宫扇轻轻扇了扇,才若有所思道:“这样重情义知进退的女子,该收为己用才对。”
张婉茹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日光底下的妤枝与画蓉,道:“候妤枝……她不过是一个卑微低下的贱婢而已,罪臣之女的身份没让她学会收敛自己,反倒涨了官家小姐脾气,目下无尘,眼界极高,还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咱们的好意……夫人,她这样的人,能收为己用么?”
杨丽华的攒枝千叶海棠绣纹裙裾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摇曳起来,她蓦然滞住步子,一手搭在绢宫扇之上,道:“若是她不能为咱们所用,可就麻烦了。本宫瞧着,陛下对她有几分上心,太后对她,也是欢喜得不得了呢。若是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后宫,还有咱们的一席之地么?”
张婉茹颔首,眸光微颤,“夫人所言极是。可是,咱们到底是拉拢她呢,还是与她为敌呢?”
杨丽华望着妤枝纤薄瘦削的身子,一袭海棠红的华贵衣裳随她焦灼不安的步伐轻轻飞拂。她攥紧手中的绢宫扇,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微生了凉,“这件事,本宫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日光倾城,如火炎炎。
妤枝薄薄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皓白如月的肌肤也被炽烈的日光晒破了层皮,变得红彤彤的,颗颗大如豆粒的薄汗挂在她发迹间,晶莹欲滴。她抬起眸子,艰难地望着身侧的画蓉,有气无力道:“画蓉,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画蓉本来不用跪的,但因她想去太极宫找陛下来救他,被正德夫人与张令仪发现了,她们将画蓉死死堵在宜春宫内,任凭她怎样哀求、怎样磕头认罪,就是不放她出去。画蓉无可奈何,只得在众人的推推攘攘中,瘫坐在地上,无声饮泣。张令仪一时生烦,也把画蓉赶出来跪了。
闻言,画蓉摇摇头,眸中泪如泉涌,“不是的不是的。是画蓉说错话了,画蓉对不起妤枝姐姐,是画蓉的错。”
妤枝涩然笑道:“怎么会是你的错呢?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在这里跪着。说到底,都是我无能。”
画蓉无言以对,只能无声饮泣。
妤枝道:“傻丫头,不要哭了。如今这天气这样炎热,我们需要水分,你把水分全哭出来了,可怎么办才好?”
画蓉闻言,破涕为笑,道:“妤枝姐姐就知道说笑。”
妤枝道:“知道笑便好。”
画蓉颔首。
不知过了多久,妤枝与画蓉在炽热的日头下跪得昏天暗地,两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惨白无血色,被晒破了一层皮,整个人也昏昏欲倒,摇摇欲坠。妤枝身体素来虚弱,加之上次受的伤刚刚痊愈,所以,她哪能经受这种折腾。在跪了足足四个时辰之后,她终于不堪炽烈日光的暴晒,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
画蓉抱住妤枝轻盈如蝶的身子,吓得失声痛哭,“妤枝姐姐,妤枝姐姐,你醒醒!妤枝姐姐,你醒醒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浩浩汤汤来了一行人,数柄赤玄色九龙辂伞,围着一辆漆画轮轭的华盖御辇,秩序井然的帝王仪仗队施施然迤逦而来。那御辇还未行至宜春宫前,便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将重重绣有如意云纹的薄金帘幕揭开,分花拂柳般向外轻轻一挥,一抹玄色清影便从辇上跳了下来,那人不顾众多宦官的层层阻挠,疾步如飞地奔向宜春宫内。
画蓉正哭得撕心裂肺、不知所措,却见到一双优美漂亮的手将怀中的妤枝抱了起来,他沙哑着嗓子道:“让朕来——”
朕?
画蓉抬起婆娑泪眼,却见一片模糊中,宇文临一张俊朗的脸在眼前放大,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抱着候妤枝踏上了御辇。临走之前,他突然对她道:“画蓉是吧?你回去吧,不用再跪了。”他眸光一冷,蓦然瞥向头顶上龙飞凤舞的“宜春殿”三个大字,勃然大怒,道:“来人——将宜春宫封了!没有朕的吩咐,里面的人不许出来,外面的人也不准进去!如有违背,格杀勿论!”
魏千振满面忧虑,犹豫道:“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这件事还没弄清孰是孰非,断不能这样解决啊,陛下……”
宇文临冷冷一笑,道:“看来是朕太骄纵她们了,要不然,她们怎么能无视朕的存在,将朕的救命恩人罚得昏迷不醒。”话毕,他一把推开魏千振,怒道:“长命,你让开,这件事,谁也不能阻止朕!”
魏千振跪倒在地,磕首道:“陛下,你这样做,无疑是对候姑娘有百害而无一益的啊。今日封宫之事,若传了出去,让宫中的妃嫔娘娘们如何着想,让朝中大臣们如何着想?他们必定会认为候姑娘是狐媚惑主,蛊惑了陛下的心,祸国殃民!而从此之后,他们必然将候姑娘视为第一大敌,排而斥之,防而犯之……”
宇文临冷嗤道:“如何?朕就是要让那些惯会争风吃醋的女人们知道,得罪了候妤枝,就是得罪了朕!”
他一脚踹开魏千振,转身上了御辇,道:“起驾,回宫——”魏千振被踹得瘫坐在晒得滚烫的青石地板上,他慌乱地捡起自己的拂尘,望着宇文临离去的方向,凄声道:“陛下,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迷迷糊糊之中,世界春雨霏霏,青石上芍药乱洒,胭脂点染,春风穿林度雨,吹散了一卷卷湘妃竹帘。她上楼梳妆,临镜画纤眉,画到一半之时,突然抬眸望向窗外,见绿意盎然,和雨和烟两不胜。便搁下螺子黛,披上玉色烟萝披风,戴上斗篷,在融蕖的陪伴下,施施然出了御景阁。
溅裙人去,依旧风柔雨媚,融蕖不解,问她:“殿下,这外面天气不好,雨大,你可是要去哪里?”
她道:“高将军今天回来了,他说过他会来看我。可是下了雨,本宫想,他是不会失约的,本宫也不会。”
细雨蒙蒙,噼噼啪啪打在青石小道上,一时间,惊得云破烟飞,杏花凋残。朱红檐角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她白衣素裳,斗篷覆面,步子极轻极轻,融蕖跟着她,一时也沉默不言。她们静静走在迂回蜿蜒的曲廊中,莲步姗姗,倒如两个孤魂野鬼一般,飘泊来去,幽谧无声。转过几座白玉桥之后,她迈步由角门进入,绿意绵绵映入眼帘,是一座修筑得极其雅致古朴的四角小亭。
那清俊伟岸的男子,就负手立于其中。
她取了斗篷,款款走向他。
铁马铜铃被吹得揭起,在空气中哕哕作响。仿佛有风,携着春雨里的浓浓绿意,带入淡淡的杏花香。一层层薄绡纱衣在风中摇曳飘漾,素裳如雪,纤尘不染,她娉娉婷婷穿雨而来,春雨濛濛,湿了云裳也浑然不知。见他背对着她,她伸出手来,从背面抱住他,道:“文毓,我来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纤纤素手,用力攥紧,掌心的冰冷让她微微一怔,然后,她就这样看见他转过身来,一脉幽幽馥郁径直扑面而来,浸肌染骨,令她无端骨酥饧软,他笑道:“妤枝,我已经等你好久好久了。”
她看清他的容貌,彻底僵在原地。
只见眼前的男子,玉肌雪骨,双目如潭。他着了一身绣有十二章纹的华袍,金丝绣蟠龙盘旋攀援至他的胸前,张牙舞爪。他攥紧她的手,含着淡淡的笑望着她,小亭外风雨凄凄,铜铃声哕哕轻鸣,在风中破碎成一片。
宇文临?
竟是宇文临,高文毓呢?
妤枝猛然睁开眼,却见到一双生得好看的凤目,深瞳犹如融着一团团易碎薄冰的幽幽潭水,泛着冷光,绚着雪一样的冰凉。他见她醒了,柔声道:“妤枝,看来朕今夜没有白守,你终于醒了。”
她心神一凛,他……他一直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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