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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惊华-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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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过头去,只见宇文临表情恍惚,像是陷入了一场永远逃脱不了的陈旧回忆里,弥足深陷,无法自拔。
宇文临叹息一声,才幽幽道:“朕以为会得到她的,可是待朕准备好所有事宜,去迎接她的时候。她却已经死了。”他抬起头来,眸底隐隐有泪花在潋滟生光,“死了……那样的可人儿,竟在她婚礼的前一夜,被一场大火给活活烧死。天妒红颜。朕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后来,朕去了她的家里,却只见着了她的衣冠冢。朕……一直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朕一直在寻觅她的踪迹,却全无所获……纵然如此,可朕怎么敢相信她已不在人世的事实,怎么敢?”
她不由得淡淡开口,声音轻若蚊虫扑羽振翅声,无半点波澜,“乾伯兄,她……是名女子吧。”
宇文临沉默半晌,道:“是名女子。”
原来是她……
她突然想笑,却到底没有笑出声来,而是笑出了泪。
人生便是如此可笑。
于她而言,当年的宇文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北朝帝王,只是一个来求娶她却被她无情拒绝的男子而已。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她眼中无关紧要的人,却是最关心她的人。这么多年来,他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他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亡,纵然所有人都相信,他也没有放弃寻觅她。的确,她并没有死,而是甘愿自折双翼,化身为仇恨的匕首,做皇权钦定下的傀儡,进入重重深宫,只为有朝一日能借他的刀,去复她的仇。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妤枝了。那个青涩单纯的齐国长公主萧妤枝,早就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尸骨无存。现在她是候妤枝。
只为仇恨而生,只为复国而亡。
恍恍惚惚中,她听见宇文临说:“那名女子,便是朕一生的遗憾。在她之后,朕不想再让自己的人生有另一段遗憾。所以夷安,你留下来,让朕的生命有所圆满,同时也是弥补朕那段遗憾的惟一法子。”
闻言,她忍住眸底的泪,有些讽刺地道:“没想到夷安的本事这么大,能弥补当今天子的遗憾?”
宇文临道:“夷安,朕从不轻易与人深交,却与你深交,你知道原因么?”
她摇摇头。
宇文临上前几步,突然回眸瞧她,眼角眉梢皆有笑意,“你虽然只是一楼之主,却胸怀韬略,腹藏机智,朕与你在一起之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或怆然人间,或纵情天地,徘徊俯仰,容与风流。朕有忧愁之时,你便犹如解语花,挺秀色于冰涂,历贞心于寒道,为朕排忧解难,疏心释怀……与你交好已经一年多了,朕了解你。夷安,你便如一只有待伯乐赏识的鹤,骨子里虽蕴满闲情雅致,却还是期待伯乐的出现,让你能够鸣于九皋,闻于野,闻于天。夷安,朕赏识你,你留在朕身边,朕许你功名利禄,许你王侯将相,许你锦衣玉食,荣华一生……深宫波澜,庙堂高远,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去做,便能定风波挪乾坤。朕,相信你的才能。”
她浅浅一笑,唇角的苍白无限延伸,“你说得倒极好,像真的一般,可夷安本事真没那样大。”话毕,她敛眉垂首,眼角却隐隐有悲意怒放,像一只在沧海徘徊不前的蝴蝶折了翼,扑落至她眼角。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夏侯仪的话。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安排她以白夷安的身份接近宇文临,又为何会在白夷安得到宇文临的真心之后,再让她以候司衣候妤枝的身份接近宇文临。
原来,他只不过是利用了宇文临对夷安公主萧妤枝的念念不忘之心。
原来……
她不管是白夷安也好,是候妤枝也罢,始终不过是他冰冷指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枚棋子。
锦绣江山,玲珑社稷,转眼破碎凋零,血流成河。干戈寥落,风雨飘摇,她一双纤纤素手,却要助他问鼎天下,兼济苍生。
也许,他说的甚好。
她与他为盟,只不过是各有所图,各有所利。盟约达成后,她得到她想要的,他得到他想要的,各不相欠,两相欢喜。
可是……
妤枝抬眸,乌沉沉的一双明眸望向窗外秋雨潇潇,不禁叹息一声,便随手拿了一顶斗篷,娉娉婷婷出了房间。
她披着斗篷,在幽谧曲廊上踽踽独行。由于光着脚,步子极轻极缓,姗姗行来,罗衣翠裳窸窸窣窣,却是波澜不兴,还不如外边漫天遍地的细雨霏霏之声。曲廊由御清侧宫通向上苑花柳阁,十步一盏八角琉璃宫灯,替她照见脚下澄青砖地,锃亮如镜,幽幽通向视线的尽头。明晃晃的灯火在菲薄秋雨中闪闪烁烁,不停跳跃,宛如鬼火一般,发出噼啪噼啪的细微声响。她在廊间迤逦而行,鸦鬓的芍药在明灭不定的灯光底下愈发显得媚艳惑人,浪蕊翻飞,沾了淡绿色的雨丝。
此时,整个骊宫都仿若沉睡在一个秋雨潇潇的梦里,梦里生花,花生梦里。偏有尖嗓的老宦官煞人梦境,在不远处的宫巷里打起了玉磬更声,两长一短,一声声惊动人心,“长乐吾朝,吾朝长乐。”
秋寒料峭,夜雨潇潇。
妤枝慢垂霞袖,急趋莲步,凌波仙子一般,悄然避过几名守夜的宫人,便施施然行至阁楼上。
当上别馆苑柳花深处,此际画楼秋雨,兰阁夜烛,韶光风流,醉里也寻花柳。
画楼秋雨,兰阁夜烛,寻花柳,岂不是让她在秋雨连绵之时去往骊宫上苑花柳阁,与他小会幽欢?
妤枝摘下斗篷,提起裙摆,快速奔入错综如迷宫的重重阁楼之中。
层城阆苑,禁漏花深。
守在兰阁外面的内官张如濯见到妤枝,立时打来灯笼,低声道:“候姑娘这边请。”张如濯是夏侯仪的近身内侍,忠心不二。妤枝见是他,便颔了颔首,随了他进入兰阁。待到夏侯仪颀长伟岸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清晰,妤枝便遣走了张如濯,道:“张内官,我与王爷有要事要谈,便劳烦你注意周遭坏境了。”
张如濯施礼告退。
妤枝见他走远了,这才凝眼望着夏侯仪,只见他闲闲立于雕花木窗前,赤玄高冠,青丝三千。墨绿色衣袍绘有赤朱四足龙纹,长衫尾端铺满如意云纹图案,藻饰紫绣满身。修衣广裳,长袍博带,是北朝最常见的王侯装束,却被他穿出了南朝风雅的味道,像极了诗礼簪缨之族的儒生,凤仪落落,刻骨风流。
他身染落寞,潇潇秋雨中,孑然玉立。
妤枝顿下步子。
眸中渐渐泛起一点点潋滟泪花。
她凝望着夏侯仪,此时,他们离得不远,短短数十步的距离,黑暗却生生将他们阻断。像一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人性长河,命运之轮将彼此牵扯在一起。冥冥之中,她于彼岸之都扬帆而来,却迟迟觅不见他接她的舟,溯洄从之,辗转彳亍,却始终不能泅渡过海,而她亦无力从天。
夏侯仪遥遥望着妤枝,幽深瞳孔里浮起翩翩笑意,那笑意里流光潋滟,好似要从中掠出翩跹的莹莹惊鸿来,他张开双臂作展翼状。
妤枝终于破涕为笑,她提起裙摆,绿衣罗裳在风中翻滚,如云霞卷过天际,翩然飞奔入他怀抱。
夏侯仪紧紧拥住她,苍白俊秀的手重重用力,仿若要将怀中的纤瘦女子抱进骨骼深处,融入灵魂中去,他在她耳边柔声道:“妤枝,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
妤枝低低笑了起来,她道:“得王爷真心一赞,妤枝不甚荣幸。”夏侯仪将怀中的纤瘦人儿抱得更紧了,他淡淡笑道:“与公主为盟,亦是鄙人三生修来的福气。”
妤枝闻言,却不再笑了,只是静静地依偎着他,沉默无语。
不知为何,阁楼外突然狂风乍起,染了淡绿色的秋雨渐渐下得大了,淅淅沥沥,箭波千里。
夏侯仪放开妤枝,他抬起冰凉的玉指,轻轻掠过妤枝精致如菱花却微微有些红肿的唇角,抹去沾了雨丝的木樨花屑。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掩去眸底蓦然泛起的层层波澜,沉声问道:“宇文临……他来过?”
妤枝抬眼望他,道:“王爷,你可不可以答应妤枝一件事?”
夏侯仪沉默不语。
妤枝用力攥紧他绣满龙纹的袖摆,道:“王爷,妤枝从未求过王爷。这一次,王爷便应了妤枝的要求吧。”
夏侯仪终是心动,薄削的唇瓣微掀,“什么事?”
妤枝低下头,却蓦然轻笑,如烧不尽的一支香,将悲伤的笑容袅进空中,“王爷,妤枝很害怕……”话音未落,阁楼外电闪雷鸣,轰鸣一片,妤枝吓得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步子未踏稳,纤弱瘦削的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幸而夏侯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妤枝,将妤枝拉回怀中。花径雨寒,月色凄茫,妤枝颤巍巍依偎着夏侯仪,蓦然在他怀里抽抽噎噎、戚戚嗒嗒地呜咽起来。
夏侯仪一时手足无措。
妤枝颤抖着抬手,皓腕上的那一只臂钏,漾着幽幽翠碧的光。她深吸一口气,便轻轻解开自己的翠衣罗裳。她抬眸,静静地望着夏侯仪。阁外雨意朦胧,阁内春光无限。夏侯仪震惊地望着妤枝。眼前的女子,玉颊生晕,朱唇噙笑,眸子清湛如秋水澄波,歪着脑袋的模样更是清灵莹润,如珠如玉。此时她妙曼优美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他眼下,玉般的胴体,宛如一朵在雨夜里绽放的莲花,皎洁净恬,娉婷嫣然。
他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妤枝抱紧他,嘤咛一声,道:“你不明白么?”素手慢慢上移,移至他脖颈处的穴位,银针探出,快速推进。夏侯仪蓦然推开她,指着她的脸,面上阴晴不定,铁青一片,直怒得说不出话来,“你……”
妤枝满脸是泪地望着夏侯仪,笑出声来,“将银针施入你的后颈处那个致命的穴位里,便能轻易让你意乱情迷,这是你教我的。呵呵,没想到妤枝变得这样傻,居然为了这种事不择手段……好傻……好傻对不对?可是王爷,妤枝不相信,连这个请求,你都不愿意答应么……”她凄然一笑,伸出莹白如玉的纤纤素手,探上他心脏的位置,喃道:“这里,莫非真的一点都不心动么?王爷,我们不过是俗世俗人,哪能没有七情六欲?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你其实早就心动了是不是!是不是……”
啪——
夏侯仪气急败坏之下,抡圆了一巴掌甩过来,没有用足气力,妤枝的脸却还是火辣辣的痛。她瞅着这样手足无措的夏侯仪,蓦然放声大笑,笑出了泪花,她凄声道:“你将我狠心送给宇文临,我偏不给,王爷——这些东西,都是你亲手教给我的,今天,用在你自己身上,不好受是不是!”
话毕,妤枝瘫坐在地,颤巍巍捡起地上沾了雨丝的翠衣罗裳,遮住自己恍若莲花一般悄然绽放的胴体。窗外薄白初透的月,青落得像一个冰冷荒凉的湖,濛濛细雨中,满湖莲花凋敝,惟余一点秋波映在妤枝皓腕上的臂钏中,淡淡的一抹,却潋滟出满目的幽幽碧翠来。妤枝怔怔地望着她皎洁如玉的纤纤素手,蓦然抱住自己的头,在夏侯仪的眼下,像个可怜兮兮的无助小孩般,失声嚎啕大哭。
昏暗的兰阁泯灭了最后一丝薄白凄清的月光,黑暗宛如被囚困多时的怒龙,在瞬间挣脱樊笼,咆哮聚集,将妤枝周身笼罩。
两年前的那场大火,早已烧得她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如今她的容貌身段,都是夏侯仪赐予的。她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处,都有他冷漠冰凉的痕迹,哪怕是女子最私密最羞涩的地方,都没有逃过他那双精致若绣花针的手。两年前的她,被大火毁得仿若是世间最残缺最不如意的一匹裂帛,他煞费苦心,排经列纬,为她缝缝补补,劈了柯枝烂条,挑出残丝杂线,配着精致的花纹图案,一根一根的拈上,才绣出她现如今的玲珑身段、精致眉目。
他便是这般了解她,了解得近乎可怖。
这两年来,夏侯仪为她修容,教她武艺,亲授她谋权之术,将她从一个青涩公主变作一个将权势计谋玩弄于鼓掌间的绝顶女子。他们朝夕相处了整整两年,她亦是无比了解他的,她知道他最敏感的地方是什么,更知道他的死穴在何处。
所以,她轻易便能让他情动。
可是她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忘记自己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没有办法放下天家帝胄的身段,去苦苦哀求一个男人。
骨子里的高贵不允许,天性中的骄傲不允许,血统里的显赫不允许。
她不禁感到颓败。
妤枝埋着脑袋,只听得霏霏细雨声中,飘落了一声叹息。便有一双冰冷玉手温柔的探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纤薄瘦削的身子便落入到一个宽广温暖的怀抱,宛如倒过去的铜漏,蓦然坠入硕大的玉盏中。
夏侯仪幽幽望着妤枝,墨玉般的凤眸里倒映出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孱弱如初,宛如绯红俪白,在他眼前纷纷凋落,他叹息一声,便抬手将她额上凌乱的碎发挠至她玉瓷般的耳后,道:“妤枝,你何苦如此?”
妤枝泪如泉涌。
她说:“王爷,你杀了妤枝吧……”
话未毕,她垂首,捂住脸又抽噎了许久,才颤声道:“王爷,你让妤枝不能爱上你,妤枝却不听话,偏偏爱上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妤枝也没有勇气把自己不留余地地献给宇文临,王爷……妤枝好恨,好恨为什么我们会是这样的相遇,好恨自己面对感情这般苍白无力……”
她蓦然抬起头来,睁大红肿如桃羹的一双眼,惨然道:“王爷,妤枝没有做到你要求的,你杀了妤枝吧。”他,是不会杀了她的。
虽然他说过她不能对任何人动情,更不能对他动情。要不然,他必将亲手毙了她!可是她不信!因为她知道,他是绝不会杀了她的,就凭她有一张与穆灵素一模一样的脸,他就绝然不会杀了她。
如何舍得呢?将穆灵素再一次杀死,他如何舍得呢!
夏侯仪并没有回答。
阁内沉郁阴冷的黑暗渐渐模糊了他的表情,随着他的沉默,周遭的空气宛如冻结了般,一层层冷凝。妤枝的抽泣声渐渐小了,偌大空旷的兰阁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风雨凄凄,忽然间,一阵疾风呼啸,未关严的长窗猛然被扑开,飘入染了淡绿色的雨丝,阁内云雾般的重重帘幕被霍然扬起,飘曳不止,凄淡缭绕。
妤枝悚然一惊,骇得将夏侯仪袖摆上点缀的玉珠给生生拽掉,红豆相思般的玉珠,一颗颗在眼前弹跳,嘀嗒嘀嗒,发出细碎的清鸣,却如雷贯耳,让人无端惊惶。妤枝望着那弹跳不止的玉珠,突然觉得忧伤。
那玉珠,是她亲手缝上去的。
如今,却被她亲手扯了下来。
是宿命的轮回么?
妤枝捡起其中一颗玉珠,拿给夏侯仪看。她努力扬起菱唇,绽放出一抹涩然苍白的笑,她说:“夏侯仪,你看,它们都掉了……这是不是兆示着妤枝今夜的命运,也同它们的一样,珠飞玉溅,颜枯骨败。”直接唤他的名字,这是她的第一次僭越。意料之外的,夏侯仪并没有发怒,而是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灼人的呼吸一阵阵撩拨着她的灵魂,他沉声道:“妤枝,我怎舍得杀了你?”
妤枝颤巍巍抬眸,目光微愣。
夏侯仪灼人的吻却落到她的锁骨上,他一寸寸撩拨着她的敏感地带,拿捏准确,说:“妤枝,我的十二座秘楼里,有无数多的女人,那样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女人,有你这般完美。妤枝啊,你身上的每一寸,从你的锁骨……到你的脚踝……”他修长冰凉的手,渐渐从妤枝精致曼妙的锁骨移到脚踝,他一手抓住妤枝皓白如玉的脚踝,拿到眼前。望着妤枝宛如莲花一般小巧精致的光脚,他竟吻了下去,“都是我费尽心血绣出来的,我怎么忍心……杀了你。你这样说话,无疑是在……是在凌迟我的心……”
闻言,妤枝仰起头,泪如雨下。
到底,他是真的情动了,还是她的那根银针起效果了……
她已不得而知。
她倒在满是玉珠的地板上,玉珠粒粒,硌得她莹白如玉的肌肤隐隐作痛,深入骨髓一般。她脸上的笑容却轻袅得恍惚,宛如是从一湾碧水中打捞起来的潋滟倒影,淡淡的,却刻满心碎的浮雕。
夏侯仪灼人滚烫的吻,直直从妤枝的脚踝吻到了心房,随后辗转到她全身。情至深处时,他含住她鸦鬓处的殷红芍药,与她唇齿相依,死死纠缠在一起,他温柔地唤她的名字,“灵素……灵素……”灵素?闻见穆灵素的名字,妤枝悚然一惊,睁大眼睛去瞧夏侯仪,却见他落了泪,滚烫的泪花溅到她脸上,灼烧了她的灵魂,湿了她的心。
妤枝不禁凄然一笑,她一直以为,重蹈覆辙,她会是个例外,原来,她这个例外,亦不过如此。
到底还是站在穆灵素的影子上,才得到这个例外的。
妤枝如藻般柔软的青丝,浸润了淡绿色的雨丝,被夏侯仪紧紧攥在指尖,微冷生痛。她在他身下宛如一朵皓白莲花,孱弱而透明,惊起一场流水落花的清梦,此时薄白得仿若一张纸的肌肤上却氤氲着胭脂一般的柔媚色泽,洇至空中,似乎连窗外投入的袅袅月光也变得妩媚起来。他们在暗夜中触摸彼此孤寂了千万年的灵魂,抵死缠绵,他甘之若饴,她曲意逢迎,战战兢兢,惶惶恐恐,到底是如愿以偿。在冗长难耐的等待与铭刻永生的疼痛中,妤枝终于闻到一脉浸肌染骨的余香,那是鲜血的味道,犹如遍地繁花绽放。
她紧紧抱住夏侯仪,低低叹息一声,细长的指甲深入他的背部,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仿佛有那么一瞬,他们之间,升起了地老天荒的梦幻。
第六章:一生一世一双人(一)
更新时间:2013…11…14 1:31:21 本章字数:6454
银河垂地,月华如练,太极殿下的那一湾碧水依然静静地迂回萦绕着,澄净见底,清湛如许,却有落红狼籍满池,被清寒幽冷的晚风一吹,便荡至不远处的凤藻宫里。爱睍莼璩凤藻宫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懿慈皇后的居处,当时建造时,耗资巨大,后因改朝换代,毁于兵燹,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周王朝建立之时,太祖宇文泰特下旨重建凤藻宫,耗时整整一年,终于恢复了当年的凤藻宫原貌,却并不住人。
凤藻宫的空置,倒似成了惯例,一直沿袭下来。及至宇文临这一世,周王朝已历经四代,四代九个皇后,除了先帝首任皇后卿氏居住,没有一个皇后在此居住。独孤映雪为后期间,也并不住在凤藻宫,而是居住在离太极殿较远的昭阳殿。
为何重建了凤藻宫,又不让人住,这个中缘由,除却周王朝唯一的开国皇帝宇文泰,无人得知。
自从卿皇后搬入掖庭之后,二十年来,凤藻宫再无人居住,纵然有人打扫清理,也显得荒凉萧条,死气沉沉。然而三年前,宇文临却不顾祖制宗训、规章典仪,毅然重整凤藻宫的荒落,只为迎娶南齐长公主萧妤枝来这凤藻宫。嬉太后与宇文临就这事上争执许久,终是拗不过宇文临的偏执,答应下来。宇文临因此遭到了群臣诟病,他却毫不在意,依然执着于此。至此,凤藻宫才稍稍有了丝人间烟火之气。
妤枝能来到这凤藻宫,还是托宇文临的福辂。
他邀她入宫,亲自携她来这凤藻宫。
凤藻宫建造在清流碧水之上,用二十根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作梁柱,支撑着浮雕精巧的殿宇,雕甍绣槛,桂栋兰橑,殿中各处景致虽为人力穿凿揉捏而成,却甚得自然之气,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宫殿重檐顶上覆着一排排琉璃瓦,碧瓦澄澈如秋水,潋滟生辉。檐顶垂脊上则骈罗着一列雕刻得精致细腻的浴火凤凰,共有十二只,形态各异,或仰天而鸣,或展翼欲飞,或孑然独立,或翔舞九天,栩栩如生。
殿中宫灯长明,瑰丽流彩,装饰布局不乏华丽富贵,又不失风雅高洁,家具摆设、纹饰目光幽幽的,像图案无不彰显天家气派妃。
宇文临道:“所有人都不明白先祖皇帝为何重建了凤藻宫,又不让妃嫔居住。正如所有人不明白先帝为何愿意打破祖制宗训、规章典仪,让卿夫人居住进来一样……”他怅惘一笑,是有弥天大雾沉淀在其中,散也散不开似的,“朕也想效仿先帝……想让她同卿夫人一样居住进来,可惜她不在了……倘若是她还在,朕就是抢,也要把她抢到周国来。当年汉武帝金屋藏娇,有美人相伴,朕虽不敢自比汉武帝,却也敢将她藏在凤藻宫里,同她白头偕老,欢喜一生。”
妤枝攥紧眼前的青玉雕花栏杆,玉般皓白的纤纤素手泛着青,极细的肌肤,此时却因过于用力而氤氲了点点胭脂红。
他的爱,这般令人窒息,他愿意长久,她岂会愿意长久?
她凄涩一笑,却道:“在这世上,男子大多薄情寡性,陛下这般情深,已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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