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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惊华-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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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永灵动。
易绮里不过才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傅御华便回来了。他扶着木制轮椅慢慢行来,朗声道:“我还在后山的时候,便知晓有人破了我的迷障,心道是如何一位颖慧之人,原来是陈国易公子。”
易绮里站起身来,道:“傅先生高华,绮里神往已久,可到了如今,才知百闻不如一见。”他走下亭子,振开衣袖,对着傅御华郑重一拜,行了一个古时君子之礼,才缓缓道:“山高路远,艰难跋涉,绮里从陈国来到这紫灵山,只为一事要请求,但请傅先生能听绮里一一道来,再做决定不可?”烟霭袅绕,水车声慢,傅御华淡淡地笑着,眉目间笼罩一层薄薄的温润之气,他道:“易公子多礼了。在下在周国,也听闻了不少有关易公子的风流韵事、精明轶闻。世人皆道:陈国第一公子易绮里,天纵奇才,卓然轻举,风流潇洒,玉树临风。其人遗世独立,天下无双,又桀骜不驯,浪荡不羁,兼有雷霆之勇,用人之能,识人之慧。据说,三年前陈国上下富商动/乱,是年仅十六岁的易公子出面,才平定了动荡,力挽了陈国经济狂澜;据说,如今才十九岁的易公子,便已经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甚至将自己的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连周国也遍布易公子的金玉招牌;也据说,易公子家中姬妾成群,在陈国,除了陈国王上的三千姬妾,便属易公子姬妾最多了。”
易绮里闻言,淡淡一笑,道:“傅先生说笑了,绮里如此不才,自小被家人惯在金玉珠宝里,养在蜜罐里久了,处在铜臭中长了,才养成了如今只爱慕功名利禄、钱财权势的坏性子,委实俗不可耐。绮里平生也无附庸风雅的爱好,只惯会施些小智小慧,到底不比先生的淡泊心境,大智慧。”
妤枝瞥了他一眼,见他站在薄薄的绯红日光底下,凤目艳美灼灼,流淌着南国的春江暖水,荡漾着欣欣向荣的英气,就像被点燃的一苗火焰,滚滚流窜,顷刻爆起滔天的火花,有燎原之势,春风不灭。
她突然想起了她在酒家休憩时看到的场景,八宝香辇的到来,排场井秩,浩浩大大。
果真,主人就是他。
想来也是,除了陈国第一公子易绮里,还有哪个陈国富商,能有如此浩大的排场,如此浩繁的规矩?
就在易绮里沉默之时,傅御华突然开口了,他幽幽道:“在下并不轻易见人,更不会轻易与人交谈。易公子,你说请教在下,在下才疏学浅,委实不可当。但在下恰好有一二疑问,要与易公子交流。易公子,借一步说话。”
易绮里笑了,眼角眉梢皆是喜意,他道:“三生有幸。”话毕,他挥挥衣袖,便与傅御华一同进了竹舍。
见易绮里随着傅御华进了竹舍,无端叹息一声,道:“又有人来请先生出山了?”
妤枝心下讶异,道:“以前,还有谁来过这里?”
无端仔细想了想,道:“周天子宇文临的幕僚尉迟将军与琅琊王夏侯仪均来这里找过先生,可都被先生拒绝了。先生那时只说了‘惠连非吾屈,首阳非吾仁,相与观所向,逍遥撰良辰。’这一句话后,便闭门不出,任由尉迟将军在竹舍外等了三天三夜,也不愿意待见。而琅琊王夏侯仪虽有幸与先生小饮一宿,却还是没能请动先生,翌日便回长安了。”她盈盈一笑,望着妤枝,又道:“这回翦蓉姐姐来紫灵山,无端以为又是来请先生出山的,却原来不是。”
妤枝心不在焉,只道:“其实,隐居山林又有何好处呢?不问世事,远离政治,避实就虚,就算隐逸高蹈,气度清华,也难免落寞孤寂,茕茕于立。毕竟,谁都有襟怀抱负,像傅哥哥那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男儿,更是需要别人的赏识与认可。翦蓉倒是希望,在风华正茂之时,傅哥哥能够正视这个世界,直面朝堂江湖,出山指点天下。”她突然了想起宇文临的话,便道:“傅哥哥,便如一只野鹤,骨子里虽蕴满闲情雅致,却还是期待伯乐的出现,让他能够鸣于九皋,闻于野,闻于天。”
闻言,无端直摆手道:“不不不!无端不希望先生出山,先生出山了,就不是无端一个人的呢,而是大家的……”
妤枝笑了笑,斜睨着无端,突然转移话题,道:“无端,你想不想去听听傅哥哥与易绮里在说些什么?”
无端睁大眼睛,道:“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无端很好奇。”
妤枝狡黠一笑,便拉着无端的手站立于檐角下,屏气凝神,仔细听他们谈话。
只听易绮里低声问道:“凡人所受之苦,不过生老病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盛苦。而老子曾曰:吾有大患,在吾有身,吾若无身,吾有何患?请问傅先生,若绮里有一日贫病交加、饥寒交迫,被世间五苦缠身,要如何做,才能摒弃世俗眼见,以平常心度世?”
傅御华沉吟一晌,道:“百病由心起,魔根贪嗔痴。人生在世,必是有身之体,有身便有业,有业便有病。贫病疾苦其实除了坏处,也有三种益处:一是因病知苦,二是因病悟得此身无常,三是因病而启智慧。只有自己亲身体会了生命运作之机理,气血通塞之枢纽,人天互动之关键,才能真正大彻大悟,凡间肉体,瞬间覆灭,唯有精神意念永存。其实在这繁冗人世间,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权势美梦,皆是虚妄,随风便逝。你要学会在任何状态下,都能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万境自如,便能放下心中一切,摒弃世俗眼见,做到举重若轻,以平常心度世。而且,你更要从疾病困苦中学会治世经国之道,内用黄老,外尊儒术,兼之佛家经典,才能以积极乐观之心做事,以坦荡自然之心面对结果。水至清则无鱼,接人待物、治国平天下才不会糊涂。”
易绮里闻言,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便问道:“绮里不才,却想申管鲍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而纵观当今天下,礼崩乐坏,四分五裂,各方霸主争相逐鹿,天下大乱,试问傅先生,绮里要如何做,才能成为不世之能臣,竭精殚力,为国尽忠!”
傅御华道:“天下之势,分合交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以无论如今南北纷争有多乱,无论当今天下局势有多复杂,终逃不过大统的那一日,九州相合的那一天。乱世出英雄,英雄既然生而逢世,襟怀抱负,心愿志向,都可在集合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达成。现今天下四分五裂,烽火硝烟,政治混乱,易公子若想做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便要学会一个字。”他一展衣袂,拈笔在竹简上挥出一个偌大的“静”字,字迹俊秀挺拔,笔墨横姿,力透纸背。他灼灼地望着那个字,清冷玉润的瞳孔里在刹那飞出莹莹明亮的惊鸿来,他道:“静。静心,静欲,静情。”
深山涧水,漂碧叠翠,流水琮琤,从险谷激越中荡出几点清莹幽碧墨色之气,袅袅而起,渲出朵朵微澜,一时间水汽空濛,云蒸霞蔚,将这片丛莽密林笼上一层朦胧阴霾。夤夜之时,虚灵山更是无人踏足,阴森之气在整座偌大的绿林丛莽中徙倚不返。
妤枝站在悬崖之上,遥遥望着今夜之月,衣带翻飞,如那在卷轴古画中凝神笃思的娟静女子。
月光之下,从瀑布中湝湝西流着如血般殷红的溪水,那汩汩琮琤的溪水在天上那一轮银盘的映射下静影沉璧,浮光跃金,溪水面跃动着淼淼的清色碎金,映出银月万点,光华跌转不定。
她仿若看到夏侯仪负手立于繁华奢靡的盛世幻景里,颀长清瘦的背影烙在乌金地砖上,孤绝出尘,绝世倾城,卓然金玉之姿、绰约润雅之态也在她凝眼的瞬间灼灼绽放,像一朵桀骜料峭的悬崖之花。
夏侯仪……我好想你。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刀剑打斗声。妤枝心中一震,便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原来是一名红衣女子,与一位黑衣男子在打斗。
那女子,生得妖治美艳,仿若一只护腰。双眸狭长,眸中水光四滟,有别样的魅惑气息,足以勾魂夺魄,摄人心力,而她凝眼之上的双眉染绿,细长如鬓,更衬得她人如出水鲛鱼,只裸露半个身子在幽荡的海面,勾人上当,吸精噬阳。最让人觉得她妖艳的是她的唇色,她的双靥面颊是苍白无色的,然而她的唇色却是殷红泣血的,涂抹了玫瑰胭脂的唇仿若是刚刚食了人血而沾染上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些俗气的修辞完全不能形容这个妖媚女子的旷世容颜。
她对那男子嫣然一笑,如鬼木卉精,逃之夭夭,仍能扭转乾坤。
那女子蓦然甩出一束泣血殷红的红绫。那红绫呼呼掠往半空中,在空中直直卷成一朵美艳至极的泣血花朵,凛冽着砭骨般的汹涌煞气,顷刻便向那男子侵袭而来,速度之快,笔端亦不能流露其万一。而红绫上所带的功力精绝,杀气迭出,一阵一阵,仿若脱锢之鲛冲破禁锢,肆虐在天。
妤枝紧紧捂住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睁开双眼,却只见到眼前散开的万千穿花蛱蝶在翩翩起舞。
那些穿花蛱蝶都是大红的颜色,如烈火般焚焚燃烧,每一只都带着异常馨甜的幽香,幽香随着那阵阵晚风一股一股向那男子扑来。
那男子一剑挽出剑花,破开那些穿花蛱蝶,冷笑道:“你阻止不了我。”
妤枝震住。
那声音,她死都会记得。
夏侯仪……
那女子柔柔笑道:“没关系,我杀了她就行了,不需要阻止你。”
夏侯仪道:“你敢!”
那女子道:“我为何不敢?夏侯仪,我这样爱你,为何你心中偏偏只有她?”说着说着,她细削双肩轻轻颤抖,悲楚地啜泣起来,伤心不已,“皇兄明明将我许配给你,为何你当众拒婚?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可你——可你屡次伤我的心,为了一个丫鬟,你居然拒绝我,让我颜面尽失!”
夏侯仪薄唇紧抿,沉默不语。
半晌,她哭得累了,便抬眸瞧他,眸中含情,如一朵在晚风中摇曳不止的娇艳蔷薇,经脉带刺。她柔声道:“仪哥哥,你随湉儿回去好不好?我不为难候妤枝了,你也不为难我好不好?”
妤枝恍如晴天霹雳。
宇文芷湉?
这妖冶妩媚的女子居然是宇文芷湉?
她忍不住失声发笑。
夏侯仪不含一丝感情地说,“这些年来,一直是公主在为难夏侯,不是么?”
闻言,宇文芷湉并没有发怒,而是痴痴一笑,乌沉沉的一双清水眸子里闪烁着熠熠不息的光,像是有万千月光刹那倾泻下来,她淡淡地瞟了夏侯仪一眼,说,“原来是我为难你么?呵呵……”
话毕,她蓦然挥出自己手中的长剑。
那柄在一河璀璨星光中的银芒长剑则对着夏侯仪当头劈下,摄魂夺魄之剑气率先飙卷着漓漓杀气凛冽而至,气势大得足以令虎啸猱啼,山岳摧崩,天河倒倾。
凛冽而至的剑气刹将夏侯仪的镏金边黑袍吹得猎猎翻飞,那绣有如意云纹的黑袍在黑暗中疾速翻卷飘飞成一朵黑暗之花。花上黑云滚滚一袭而过,将瞬间劈下的剑剑银芒笼罩其中,只眨眼间便漫天皆是一片汹涌激战的黑银两芒。
黑银两芒酣战淋漓,愈战愈勇,刹那便暴涨数丈,气冲云霄,芒贯长天。
剑气倏然凌空四溅,溅成一朵偌大的闪烁着银色光芒的花。那银芒长剑被瞬间被夏侯仪捏成点点齑粉,飘散在空中成了片片劫灰消去。
幽光在那一瞬间大盛。
轰地一声巨响倏然惊起,电光火石间,生死立决!
然而,夏侯仪的剑却戛然而止。
宇文芷湉抓着妤枝挡在她身前,她嘴角溢出点点殷红,那点点殷红是淌出惨白唇角的浓艳血丝,像在她苍白一色的唇角盛开了一簇殷红欲滴的花,血腥味却猝然浓渥起来。她诡异一笑,“你杀我啊……杀我啊……夏侯仪,你杀我啊!你不敢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原来还有你害怕的事……”
妤枝睁开双眸,生水眸底起了点点涟漪,一湖平静就此被打碎,她恍如莲花般的容颜亦开始一点一点破碎,仿若莹彻冰肌上有裂纹横生,端丽之色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觳纹,黯淡的样子好似在层层褶皱上罩了一层阴霾,那只巨大的兽眨眼间即能将她吞噬。一瞬间,粉白黛绿齐齐被那只兽吞没,红华曼理刹那被那只兽撕碎。
她感到无比痛苦。
夏侯仪温柔地看着她。
如塞上苍鹰般犀利幽邃的眼眸过处,凌厉如匕首,缠绵若蚕丝,只教人刹那间心神不宁,恍恍惚惚。他苍青色的衣袂宛然若盛开在漫天璀璨星光中的一抹孤影,一世孑遗,一生岿然,茕茕独立于天地之间而犹不倒。
仰不愧俯不怍,世间在他忧伤的眼里也不过如此。
她早已惊得泪流满面。
他们凝视着对方,彼此无言。
他忧伤地眄视着伤痕累累的她,从内心深处喟然一叹,叹息声轻轻地将笼罩于他周身上的那淡淡清辉凝成的护屏打碎。只听一阵轻微的玉碎瓷裂声响,逸散出流水般银芒的护屏碎成点点尘齑,随风渐渐远去。
她凝眼望着他,眸中一片凄迷。
如果可以,她令愿沉沦于他编织的绮丽绚烂的梦魇里,他在那里永远都离她不远不近,姿貌逸绝,举止不凡,眉目间郎若自清,温润淡雅。她进一步可以与他指尖相碰,在暗夜中触摸彼此孤独寂寞了千万年的灵魂,他甘之若饴,她曲意逢迎,从此两人双双和鸣,携手到地老天荒。
宇文芷湉疯了一般,她攥紧妤枝的皓腕,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夏侯仪,你……我要杀了她!”
夏侯仪看都没看她,“你敢?”
宇文芷湉蓦然放声大笑。
妤枝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宇文芷湉狠狠地捅了一剑,那剑硬生生从她的后背***前胸,从肩胛骨处破骨而入,再从胸口肋骨处破骨而出。露出来的剑尖上沾染了她殷红带腥的血迹,那抹殷红鲜艳得吓人,她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慑人。她颤抖着唇,有丝丝殷红溢出嘴角滴滴滑下,像是洇开的一朵春半桃花。
仿佛全身都被抽空了力气般,她像一张白纸轻飘飘地坠落于地。
妤枝不停地咳嗽,春半桃花泼溅到夏侯仪身上,一朵一朵相互簇拥,将皓白洁净的白雪浸染得惊心惧怵,殷红鲜艳。那大片大片的刺目殷红布满了他的视线,顷刻间,便有腥味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几欲将他溺毙。
妤枝难受得双靥惨白无血色,银色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视线涣散,这个世界恍然成了一片艳丽殷红。
那湝湝涌出的殷红铺天盖地向着虚弱无力的她扑来袭来,腥味在那一瞬间变得异常浓渥令人作呕。
枝儿,我在这里。
她的目光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炽热光芒给深深灼伤了,她看到一个清风剪鬓、华服嫳屑的男子迎面向她走来,身躯凛凛,浩浩中不失其秀气儒雅,朗朗中又不遗其绝尘倾世,像是自料峭春寒中独自盛开于崖岸的一粒尘埃之花,气质愈加英挺绝世,飘逸姿绝。
他不羁的魂如一纂缕飘荡于墟上的烟霭,飘飘然袅在空中,厌倦了尘世的味道,金猊里蒸起的香燃在他如画的眉目间,足以噬骨***。而他豪迈的抱负就像是可以自乱世里漫漫硝烟、滚滚战场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锋利干戚,顷刻在青史竹简上刻画出最浓墨淡彩的一笔,倏然生光。
她梦幻般地陷入了一场旖旎香艳的妖靡之境。
再没有谁像这个夏侯仪带给她如此绮丽而诡谲的奇异感受,就像是,自酷刑的拶子中将她的纤细手指取出尽心呵护般,让冥冥之中隔了个天涯海角的他们相遇,结巢于梦幻之境,两两相识。
她侧过脸去,视线中的男子眉目如画,仿若初见时候的模样。
赤玄高冠,簪缨轻服,身侧灯火明亮,更衬得他剑眉星目,丰神朗朗,卓然轻举,是如此绝世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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