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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第4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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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是央金公主的侍婢,哪能不知眼下真正的后宫之主为谢莹,若是毁损,传到那位耳里,区区宫婢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只心中虽然腹诽央金听句奉承话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嘴上只好继续讨好:“传闻帝尧之女,娥皇女英,共事帝舜,奴婢看来,汗王奠定功业威德堪比帝舜,长平公主如娥皇,可敦便如女英,皆比神妃天女,共享尊荣无上。”
“为何她是娥皇,而我是女英?”
“娥皇年长,女英更当青春。”
这下央金公主总算满意了,手中画扇轻打那巧舌如簧的宫人:“你还真是机巧,对败亡之人,且管毁损,知道长平如今操持后宫大权,便不敢得罪她,只娥皇女英那话今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她哪里有那地位,一来并非帝女,再者,大可敦才是真正后宫之主呢。”
宫人心机用尽也没落得多少好处,大觉晦气,可继续讨好必不能免,正要奉承,却见一个吐蕃来的宫婢急急往这边走来,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央金公主神色大变,连画扇都丢弃了,走了两步,不耐烦乘坐肩舆,竟然连连喊道备马,宫人目瞪口呆看着一骑枣红马在内苑奔驰,须臾不见了影踪,暗叹道:这些蛮狄,还真是粗鲁不堪,竟然胆敢在宫廷禁苑策马急奔,真真不成体统。
央金是听禀大周长安城中那些被俘的显望世家,竟然齐齐静坐于丹凤门前示威,要求将她的表兄之一单增阿旺以及多员部属斩首示众,谢莹闻讯已经赶往紫宸殿,那个女人必定会落井下石挑唆汗王,她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枣红骏马直至紫宸殿前才被吁止,镇守在此的宫卫们长刀已经出鞘,才看清马鞍上跳下来的女人居然是央金公主,喝问尚且不及出声,反而被央金推了一个趔趄,眼睁睁看着央金闯入,并没有再阻挠。
奇桑虽然夺占了大明宫,但他没有称帝,更没有闲心完善礼律,不似大周,天子寝宫万万不许私闯,连皇后也必须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入内,突厥王帐一般不会拦阻可敦,除非另有嘱令,奇桑这时没有下令挡央金不许入,宫卫们也只能放纵。
央金怒气冲冲闯进奇桑正与谢莹议事的偏殿,刚好听见谢莹说道:“昨日单增统领在通化横街,拦截班氏意欲施辱,柳均宜奉汗王诏见归家途中巧遇,上前阻止,竟被殴打至重伤,若非伊力阻止,妾身听闻贺湛报讯及时赶到,柳均宜只怕已被单增阿旺剑杀,妾身正愁此事会引起周臣众怒,极尽苦心安抚,哪知今日,吐蕃部将竟在皇城之前公然劫杀荣国公府女眷,造成荣国公之孙卢铿夫妇二人被虐杀,孙女卢媛被奸暴俘往妓家为奴,诸贵听闻暴行,怎能忍耐,汗王……”
央金直扑上前,趴在奇桑怀中,冲谢莹怒目而视:“汗王,周国臣民,如今已经沦为俘虏,阿旺兄长施以虐杀有何不可?谢氏身为周国公主,自然会为国人求情,汗王可千万不能听信她之挑唆!”
奇桑今日原本正与几位亲信部将商谈攻伐之事,初闻变故,震惊不已,这时刚问清明事发经过,还不及作出决断,谢莹先来求见,央金又随后而至,此时心中甚不耐烦,尤其是针对直闯入殿不顾体统投怀送抱的央金,他蹙起眉头,先是把怀里的女人一推:“坐好了再说话,你也是一国公主,可还知道廉耻礼仪?”
央金不敢置信地转过脸,眼睛里顿时蓄满泪水:“汗王,为何听信谢氏一面之辞?”
“单增阿旺施暴是我亲眼目睹,今日杀害荣国公家眷之部属也已供认不讳,我并无那大本领信口胡谄,欺哄汗王。”谢莹正襟危坐,看上去比央金端庄多了。
“就算你没有捏造事实,但长安既已为联军攻夺,城中臣民皆为俘虏,就算虐杀,也是吐蕃军勇应享权利,又怎能用这些草芥之性命,毁损突厥与吐蕃联盟?谢氏,你分明居心叵测,一味心向母国,忘记你现下乃突厥可敦,你将汗王利益置于何处?”
“我只是陈述事实,如何决断全凭汗王主张。”谢莹冷静如初。
但央金并不知收敛,虽说总算在奇桑的逼视下好歹端坐,却俨然要替奇桑发号施令:“当然是重惩掀发动乱这些周臣,枭首示众,以为威慑!”
见谢莹沉默不语,奇桑方才问道:“莹莹怎么看?”
“汗王,你大可不用问她……”
“住口!”奇桑终于忍不住怒火,冷眼看向央金:“你不懂政事军务,不要胡搅蛮缠。”
谢莹心中暗笑央金愚蠢,神色却维持端肃,说道:“眼下局势,还需要安抚周臣,否则汗王多少努力,无异于付之东流。”
“安抚,怎么安抚?难道真要用我兄长性命,安抚周国这些乱臣?”央金虽受一喝,却完全不知惧怕,且因为奇桑前所未有的鄙恶态度,肝肠寸断之余,更生怒火万丈:“汗王可别忘了,若非我吐蕃将勇拼死血战,汗王哪里能如此轻易攻占甘州、长安,周乃敌国,汗王难道要为敌国臣民,如此卑贱之俘虏,冤杀忠勇自断臂膀?若真如此,汗王便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
“滚!”奇桑暴怒,一巴掌扇在央金公主脸上:“滚出去,愚蠢贱妇,竟敢对本王大呼小喝,难怪你们吐蕃部将,胆敢不尊本王号令,滥杀无辜违法乱纪,毁我计策损联盟之益,罪该万死!”
这一巴掌打得央金耳朵里嗡嗡作响,越发不敢置信地看着“命定之人”:“汗王,奇桑,你难道忘了,多少山盟海誓……”
谢莹实在忍不住嘴角抽搐,不得不埋下脸来强忍嗤笑,她是真没见过这么愚蠢的女人,这时竟然还念念不忘撒娇。
阿史那奇桑有帝王之志,固然也不失好色贪欢的惯癖,可天下这么多女人,千娇百媚,争奇斗艳,汗王身边,又怎会缺一不可?奇桑这时,更加看重的是作用,央金除了吐蕃公主的名号,简直可谓一无是处。
山盟海誓?普通男人的甜言蜜语都不可信,更何况意在帝位之人?
不过谢莹没有落井下石,她这时才顷身向前,劝抚狂躁的奇桑:“汗王息怒,央金公主一贯养尊处优,心急之余,口不择言罢了,汗王还得顾念着盟约之义,就宽恕央金公主一回吧。”
第1137章 逼宫
丹凤门外,这场聚集世族士官静坐请愿的情境,其实并非史无仅有。
稍远之前,裴郑二族谋逆大案掀发,就曾经发生过一回,于今相隔不久,治罪衡阳侯、迁都金陵之议也都有忠良志士聚集丹凤门以示抗议,然而这三回,都以抗议者失败告终。
今日,是养晦以久的崔、薛二族领先率举,柳、王、李、萧、袁、韦六家子弟紧跟其后,在后是贺湛等其实已经挂冠请辞的士官阶级,京兆十望,独缺谢、卢二族。
京兆谢的十望地位,不过是韦太后执政后勉强替补,其族人自然会跟随韦后迁移往金陵,一个不曾留京,连宅邸都被突厥新贵霸占。
至于京兆卢,虽说今日众人请愿,关键就是为了荣国公府的家眷惨遭劫杀,但他们身为苦主,谁也没有特意去串联惊动,不是因为鄙夷,而是因为出于人道的同情。
荣国公此人,包括卢姓一族诸多子弟,八面威风时恃强凌弱的恶行没有少为,当年荣国公孙子之一卢锐,就曾因为心胸狭隘义气之争,导致婷而未婚夫喻四郎惨死,甚至还曾强掳萧渐入意欲杀害,引诸多世族子弟恶鄙诽责。
但眼下卢铿夫妇,以及卢媛姐妹光天化日之下遭受蛮狄辱杀,没有人认为这是他们的罪有应得,屈辱也不仅仅限于京兆卢一门,这是所有大周臣民共同的屈辱,而到这时,八望与士官也总算听闻了吐蕃部将在外郭、西城的禽兽行为,为了不让更多的女子遭遇辱杀,为了替含恨而亡,抑或那些虽然饶幸生还,却饱受凌辱的女子讨回公道,他们也必须铤身而出。
这就是突厥汗王宣告承诺的“一切如常、秋毫无犯”?短短十日之间,上百女子惨遭凌辱,多少平民家破人亡,甚至连公卿士官,也被公然殴打致残,当街辱杀,突厥汗王甚至不能约束部将,又怎能让天下万姓,华夏臣民相信其口口声声所遵奉之王道仁政?
突厥汗王若视我等为亡国之奴,那么又何需我等臣服,我等引颈待戮便是,就用我们的鲜血,哀悼社稷将亡,就用我们的性命,激发更多的臣民同仇敌忾吧,我们的尸骨堆积在大明宫外,我们的亡灵也会为突厥唱响挽歌。
丹凤门外,公卿士官身着朝服,席地而坐,却寂静无声。
他们用沉默的方式,向突厥汗王表达悲愤,他们这时似乎也只能沉默。
兵败被俘,让他们已经丧失了责问的资格。
荣国公到底还是闻讯而来!
午时,听闻噩耗,他赶往皇城之外,为孙子、孙媳收尸,他知道凶犯正在平康坊寻欢作乐,甚至饶幸未死的孙女也被“劫俘”到了妓家,嚣张狂妄了一世的荣国公却知道这时的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为子孙报仇血恨,他用力抚闭卢铿圆睁的双目,老泪横流,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何为屈辱,那是面对暴行,面对子孙惨死而无能为力,不得不忍气吞声,不得不对施暴者奴颜卑膝。
他眼见儿媳孙氏痛哭着昏厥,他听见他的长媳姜氏不无自责:“都怪我,都怪我未能劝阻。”
荣国公知道错不在长媳,错在他这家主的狂妄无知,并懦弱无能。
族中子弟不乏义愤填膺,叫嚣着要闯去平康坊,斩杀凶犯,以及帮凶杨叩玉。
这个时候的荣国公极为清醒,他喝止住众人,不许白白送死,而且为杨叩玉等开脱:“若非那两妓子,媛儿亦将曝尸道旁,她们若真有恶意,袖手旁观便是,何需多此一举干涉,她们是恩人,不是仇敌。”
他是绝望的,此生嚣张跋扈,以为威风八面,到头来,还不如两个妓子。
他同样是悲愤的,既恨蛮狄的狠毒,又恨自己的无能。
更恨的是韦太后,正是因为这个女人弄权,导致社稷危殆,正是因为这个女人弃守长安,才让京兆卢遭受耻辱。
他是祖父,但这回,要亲自为惨死的孙子孙媳治丧,他匍匐跪地,放声痛哭。
但他很快听闻了八望以及士官的行动。
那一刻他终于从绝望之中振奋,原来并非孤独无援,虽然城破被俘,虽然八望自身难保,那些士官从来不曾真正敬重过京兆卢一门,却在此危难时刻,为了国人,为了正义铤身而出。
所以他也赶来了丹凤门,带着京兆卢的子弟,他们身着丧服,他们先是跪在八望面前,恩谢众人高义,然后同样静默着,等待凶犯或者人头落地,或者自刎于宫门之前,维护大周臣民,最后的尊严。
正是今日,宇文盛终于从洛阳赶回,但他并未听闻事态紧急,做为“降臣”,入宫时他的脊梁几乎被沉默的目光洞穿,当他看见紫宸殿前徘徊焦急的柴取,一把扯住,才打听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而这时,谢莹已经陈述完毕她的建议,阿史那奇桑正在诏见弟弟雄河,显然他并不认为单增阿旺的人头这么容易砍下,他这时不得不顾忌与吐蕃之间的联盟,尚在希望,能够大事化小。
“那两个妓子是怎么回事,怎能将公卿之女俘去妓家?”奇桑斥问:“若非你之亲卫在旁维护,区区妓子怎敢如此狂妄?”
雄河显然也听闻了事态,不满道:“关我何事,这分明吐蕃部将张狂,才惹发事端!叩玉与西妩,是见那女子尚未成年,光天白日下被人凌辱奸暴,心怀不忍,这才好言劝阻,兄长要拿她二人顶罪,也得看周臣诸贵是否信服。”
谢莹亦道:“杨叩玉与西妩虽是妓子贱籍,素来却被长安世望及士官子弟追奉,二人品行,并不为诸贵鄙恶,汗王若治罪二人,非但不能平息众怒,反而更会激发不满。”
便有人通禀,宇文盛请见。
奇桑连忙宣见,先是听报一件喜讯,河南尹李辰翁答应开禁互市,虽则并未向突厥示以臣服,然而第一步既已达成,那么接下来便有望施以威逼利诱,说服李辰翁里应外合。
宇文盛当然也要对今日这场事故发表见解:“臣听闻,非但荣国公家眷、柳均宜被辱杀,外郭乃至西城,富户被劫民妇被辱也屡常发生,若不禁止,就算解禁互市,商贾安全不得保证,怎敢驻留长安?更不利于汗王面向天下,征召才能之士辅佐之大计,是以,臣请谏汗王,为大局之重,当严惩行凶部将,安抚汉臣子民,使长安各坊恢复秩序,此乃当务之急。”
谢莹赞许道:“宇文君所言甚是,妾亦请谏汗王三思。”
“可若斩杀吐蕃部将,只怕会损毁盟约。”奇桑蹙眉。
“如今汗王大业未定,利弊多不能两全,故而才要慎重抉择,单增阿旺等部将不遵王令,实乃罪有应得,吐蕃赞普倘若为此便损毁盟约,断非一心与汗王同途并进,既有异心,分歧在所难免,汗王如今应当考虑是,华夏臣民与吐蕃一国,孰轻孰重。”宇文盛再劝。
奇桑颔首:“我的确要好生思量,便先安抚周臣,尤其荣国公,称本王已经知道众位冤情,让他们安心等候裁断吧。”
不过八望以及士官当然没那么容易得到安抚,依然静坐不退,这下奇桑就更加坐蜡了,而让他怒火万丈的是,单增阿旺非但不知悔过,竟然因为央金的通风报讯,召集部属前往丹凤门,意图将请愿之周臣当场斩杀,血洗宫门!
第1138章 春明门外
突厥部将托交昆,直至五十年后,仍然没有忘记共治二年,发生在丹凤门外这场奇异的峙。
他是奇桑可汗的亲兵,当时职责为戍卫宫城,当大周这些显望士官衣冠整齐浩浩荡荡逼近丹凤门之时,他的神经攸而崩紧,可这些人却并没有攻击宫门,他们呈上一卷帛书,便沉默无语卸剑静坐,托交昆不敢妄为,只能将事态通禀紫宸殿。
僵持直到傍晚,静坐者仍然静坐,奇桑可汗也并没有下令暴力驱逐,托交昆记得自己望了一眼残阳如血,就连跟着突厥战神纵横疆野攻城掠地如他,在盛夏之季,亦为此持续的触之即发大汗涔涔,他有些不明白这些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大周贵族为何还能坚持平静,而这些人沉默的对峙,带来的压力甚至比箭拔弩张更加沉重。
后来单增阿旺率数百骑,气势汹汹逼近宫城,雪亮的刀锋齐刷刷亮出,嚣张狂妄破口大骂,而静坐着这些贵族士官却无一拾剑自卫,没有人用言辞回应,他们仍然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势态,维持着沉默与凝肃,他们对叫嚣的单增阿旺不屑一顾,仿佛吐蕃人手中所持并非能夺性命的刀剑,而是用银纸糊成的道具,是的,他们将单增阿旺视为跳梁小丑。
可托交昆感觉到了单增阿旺的杀意。
他没有袖手旁观,他职责所在,不能让丹凤门前发生屠杀,于是立即下令卫士们围护原本应当作为俘虏的周臣,很久之后,他才醒悟自己当时的心情,对于周臣是肃然起敬的,无关两国异族敌我之分的前提,那是勇者对于勇者的敬重。
他甚至想,共治议和之后,倘若韦太后统率的军队有这些文臣一二风骨,突厥的雄兵也许并没那么容易突破关隘重城,兵临长安之外。
尽管如此,当奇桑可汗终于出现,并一箭射杀胆敢挑衅王令的单增阿旺时,当下令将诸多吐蕃部将的人头在独柳树当众斩落时,托交昆又并不能理解汗王为何做出“敌我不分”这一抉择。
后来他终于有所体会,那时已经被封赐西宁伯的爵位,已经娶了一个美貌的汉女为妻,而且生儿育女,他的小儿子甚至打算习经史,经科举入仕,他在长安生活得久了,渐渐忘记了年轻时候的一些经历,他不再对政治一窍不通,以为夺取天下只靠兵强马壮与蛮勇过人如此简单。
待更老的时候,他的外孙子已经娶妻,他与姻亲江抒仲围着熏笼喝着烫酒,他长叹道:“时至如今,我才明白你这老儿当年,为何会那样做。”
“你这老儿也终于能够体谅我。”江抒仲俨然一只笑眯眯的老狐狸。
托交昆冷笑一声,十分怀疑当年的自己怎么会认为江抒仲敦厚朴实。
五十年前的江抒仲,共治二年的江抒仲,是丹凤门事件之后,宇文盛取代柴取再度任职京兆尹时,第一批被擢选为守卫的周国青壮,但他的伯乐却并非宇文盛,而是托交昆,而托交昆之所以看重他,敦厚朴实只是原因之一,关键的前提,乃是因为江抒仲并非汉人,他的祖上,是如假包换的突厥族民。
周武宗灭前突厥,对其族民并未施以屠戮,甚至迁移近十万突厥遗民,入长安定居,江抒仲的祖上便为前突厥迁移至长安的遗民,自祖父一辈,便以经商为业,江抒仲的祖母以及母亲均为粟特人,是以虽说武宗朝便移居长安,他仍然是一副胡人的相貌。
突厥兵临城下,江抒仲一家是有能力逃亡的,但他们并没有逃亡的必要。
事实上,无论落户抑或客居,滞留长安的胡民的确没有遭受突厥及吐蕃部将的戕害,江抒仲甚至还因宇文盛主张的政令,为托交昆擢为守卫,担任戍守城门的一个小头领,不过他当时并不觉得多么庆幸与欢喜。
长安沦陷之前,他已经定亲,他与未婚妻情投意合,但未婚妻却是汉人,他未来岳丈是个小地主,家境很算殷实,志向一直是科举入仕,奈何考了二十年,连明经都没考上,韦太后撤逃,在亲友苦劝之下,“岳丈”避往洛阳,这样一来江抒仲的婚事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诚然,当突厥复国之前,周人相对于胡人具有绝对的优越地位,甚至有些高傲的周人对胡人不无鄙夷,但至少异族人会受到周国律法保护,基于律法,地位是平等的,甚至在长安城中,胡人聚居的市坊,还专门设置了胡人坊官,管治日常事务,周武宗敞开胸襟宽容胡夷,极大的促发了胡汉之间的文化交流,不少汉人,甚至士官阶级,也不乏与胡人结为知交。
正如江抒仲的未来岳丈,便没有因为血统地位的差异鄙夷不屑,甚是欣赏江抒仲的磊拓,甘愿以掌上明珠婚配,这可极不容易——这不仅打破了汉胡高下的阶级之别,甚至也打破了士农工商的贵贱差异。
江抒仲生活在长安,并没有感觉到严格的区别对待,他已经习惯了大周朝廷统治下,遵守汉人制定的礼法与秩序,而他的理想,也从来不是守卫从军,他的热情在于与情投意合的女子携手白头生儿育女,依靠聪明才智争取成为长安城的富商豪贾,而并不希望战乱破坏他的理想生活,逼他放下算筹与商铺,拿起刀剑打打杀杀。
他甚至对昆仑神之子奇桑并没有突厥族民应有的尊敬,所以他无法对突厥汗王的野心壮志产生认同感。
可命运却逼得他必须妥协,不得不身披革甲守卫城门。
这日,已经是丹凤门事件过去半月之后,随着诸多吐蕃部将的头颅断于铡刀之下,随着宇文盛重新制定的城防法令贯彻施行,当然一时之间还没有发生诸多避难往洛阳的士官响应汗王礼贤下士的“利好情势”,不过河南尹已经如约解禁漕渠,放商船通行,春明门外,渐渐有了商贾交验过所,行人与车马络绎不绝,从这一点看来,仿佛往日的秩序已然恢复,这座中原大地上最为繁荣的城池,并没有因为易主而发生任何制变。
江抒仲正是守卫春明门的队副,他身着革甲腰佩长刀,正瞅着一个卫士用突厥语盘问一家商贾。
“尔等是周人?”
那商贾竟然也能说突厥语,与卫士交谈流利:“小人确乃周国商户,一度往返西州与洛阳之间,与粟特商家啜密滑合作,这封荐书,便乃嗓密滑所写。”
江抒仲一听“啜密滑”三字,顿时留了心,因为他的母亲正是出身自粟特,与啜密滑家族密切相关,别说他这留心一打量,的确觉得这商贾很有几分面善——他之所以被托交昆择为春明门的队副,正是因为曾经从商的背景,甚是熟谙诸家商贾,又能听讲周国官话、长安话甚至洛阳、太原等地方话,还会突厥语、粟特语、回纥语,无论商贾来自何方,交流起来都没有障碍,由他盘问,防备间细混杂其中,自然要比突厥卫士更加周全。
而江抒仲一上前,那商贾先是呆怔,竟抬手重重一拍额头,紧跟着便是礼揖:“江小东家,怎么是你,你怎么……”
一叙旧,的确曾经有过交往,江抒仲确定了此人的商贾身份,只一看商贾身后,跟着位瘦骨嶙峋的男子,并无商家习气,穿一身天青色的长衫,竟有几分文士风骨,他不由动疑,细心察看文牒,嘴上还询问:“这位是……”
“是敝东家所招赘婿,主账房事务,能写会算,故而东家这回予以重用,江小东家,不,江队副也谙晓,敝东家一直便有想法进驻长安,从前却难得时机,趁着此回变乱,长安不少商家撤出,正是以新代旧之时,敝东家人在洛阳,走不开,大郎、三郎一个还要顾及行商,一个年岁又太小着些,确只有二娘夫妻两个,还能担当这一事务。”
江抒仲也晓得这出面解释之人,其实是洛阳阮家的大管事,并不是东家,阮郎主有两个儿子,他也有过一面之缘,阮大郎虽三十好几,的确经管着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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