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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第4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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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为防万一,谢莹采纳了宇文盛的建议,将原本驻防禁苑的三万人马调往外郭不说,而且允准京兆府紧急擢选民勇,宿守东、西六门。
如此大的动作,十一娘根本不需与宇文盛碰面,更加不用与贺烨联络了。
武关将领马立擘是太后死忠,当然难以收买,却并不代表马立擘旗下十万军勇,全都对太后肝脑涂地,事实上这些禁军,家眷多在京畿,要么被困禁于长安,要么在潼关之内已属晋王辖管,马立擘何德何能号令部属心无二意?
贺烨当然会亲自出马对付阿史那奇桑率领的突厥大军,不能分身,但他部下,无论秦明、柳彦、王横始,其中一人,率云州以及晋朔守军,均能担当突破武关,把主将马立擘斩杀刀下,接管武关守军的任务。
突击启夏门,便是知会晋王妃,晋王殿下已经成竹在胸,有望击溃奇桑,而且武关得手,外援已到,王妃之计立可实施,咱们大干一场,夺回京都长安,紧闭九门,让仓惶溃逃的突厥人无路可走,只能滚出甘州城外!
共治二年,九月初一。
当首击启夏门无功而返后,武关部似乎锐气受挫,驻营五十里外,却按兵不动。
伤势刚愈的阿史那雄河一连几日都在启夏门城楼上备战,到傍晚,却依然听斥候回报敌方毫无动静,他怒冲冲地返回府邸,张着手让宠妾周文君解除盔甲,往外披了一件薄氅,一屁股坐在廊庑底下的胡椅上,一边任由婢女打着团扇,一边搂了文君抱怨道:“马立擘就是个懦夫,便宜没贪着,又不肯无功而返,光是驻扎在那地,意为一探长安虚实,若搁我说,只要许我一万人马,就能杀得他落荒而逃,龟缩武关再也不敢出头,没了这只蝇鼠在旁,我也懒得成日家,内郭外郭奔波。”
文君从来不对政事军务说三道四,此刻也不例外,她半倚半坐,一把画扇轻动,两人共享清凉,那天生柔媚的声嗓,似更因这扇底徐风卷得悠扬:“将军伤势才愈,这两日又奔波劳碌,妾身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又奈何不能为将军分忧,也只能稍尽绵薄之力,早前亲自下厨,备下几味肴蔌,将军一边享用一边听妾身琴唱一曲,权作舒缓如何?”
美人如此贴心,雄河大为赞许,果然放开怀抱贪享欢愉,口品那几味精致佳肴,耳听曲调轻快的瑟琶伴唱,稍眯了眼角,半软了腰身,翘着两撇八字胡,目光先是看女子从樱桃红的袖子里,露出一截纤纤细细的手腕,那晶莹剔透的肌肤,柔嫩得让人垂涎,真恨这时琵琶半抱,挡了敞领里那一抹丰盈。
所以当一曲终了,雄河“啪啪”击掌,却没有高喊“再来一曲”,他迫不及待将文君拉入怀中,正要狎昵,却被小手稍稍一阻,文君半垂着眼,夕阳照得她一侧发鬓似染霓色,像极了西域上等的葡萄美酒,看得雄河只觉满口发甜,辩不仔细这异常的滋味,究竟是因视觉还是鼻子里醉人的体香引发。
“妾身向将军讨赏,能得一盏水酒润喉否?”
“赏!赏!赏!”雄河一迭七、八声,极为爽快不说,眼看着美人仰首将金碗里的美酒一饮而尽,恨不能自己变做酒水被女子喝下腹去,于是也要开怀畅饮,就算文君提醒“将军伤势方愈,不能贪杯”的话也没能阻止雄河的酒兴,拍着胸膛证明自己已经彻底康复,仗着一贯的海量,更不担心贪杯误事。
他没有留意今日不过才七、八盏酒下肚,醉意已经弥漫了眼睛,更没留意美人莞尔笑容下,隐藏着的冷诮森凉。
这酒里加了闻香醉,不伤身,不致命,却足够让人昏睡过去,状如大醉。
而文君,是先服了解药的,她会一直保持清醒。
阿史那雄河的其余家眷,并不及从突厥王帐接来长安,他纳了文君为妾,也只能将内宅琐事交给文君打理,他当然并不设防文君,他以为区区一介青楼女子,被他看中,有望成为新朝王公姬妾,简直就是麻雀变成凤凰,受宠若惊还不够,又怎会心怀不甘自毁长城?
雄河又哪能料到他的出现,几乎彻底断绝了文君对于将来的期望,一度心如死灰,欲走绝路?
天色将昏,霞光未褪,将已经酊酩大醉的突厥将军扶上床榻,听着这个男人的酐声如雷,文君静坐窗前,不再需要强颜欢笑的美人神色冷竣,她看着自己鲜红的蔻甲,记忆里满是那温柔多情的郎君,用沾着凤仙花汁的细毫,一笔笔为她涂染玉甲的模样。
她是妓籍,可有幸遇见西妩这样的“母亲”,纵容她只以艺技口才谋生,挡住了多少豪强纨绔的垂涎,直到她真遇见情投意合的段郎,甘愿为他破了处子之身。
段郎是寒门子弟,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屋宅三间,百亩良田,聊以渡日。却因天生聪慧,争得县学教执青睐,授其经史诗文,又向滑州白马令举荐,经解试取得乡贡名额,奈何因无贵望看重,未中春闱,却因举人入京,与文君于北里结识。
时势如此,寒门子难得仕进,段郎也并不固执官场,想着家中还有良田百亩,又能在县学谋一差使,虽不能给予文君锦衣玉食,倒也能够衣食丰足,不愁饱暖。妙在是上无父母亲长拘束,姻缘可以自主,纵然文君乃妓家出身,也不会成为阻碍,就连西妩,亦为文君得遇良人欣慰,答应助文君从教坊脱籍,成全她与段郎双宿双飞。
旧年岁末,段郎辞别文君,他很是看重这门姻缘,虽无父母之命,亦重媒妁之言,与文君约定,他先归滑州,预备媒聘,而文君也着手脱籍,待他再来迎娶。
哪知祸乱突发,先是甘州城破,再是韦后东逃,长安转眼已经沦陷,未及脱困的文君竟被阿史那奇桑看中,逼着要纳为姬妾,西妩曾经的靠山韦瑞已随太后东逃,再也无法保护文君,文君不愿委身蛮狄,原想着宁死不屈,还是西妩苦苦相劝——
我等原本伶仃人,更应懂得惜命,活着才有将来,至少要活下去,也许还有与段郎再见之日,他或许会体谅你是逼于无奈,并不因此心存厌鄙,那么你两劫后余生,尚有美满可期,你若自寻短见,纵然坚贞,万一段郎也想不开,追随你自绝于人世,你又怎能忍心?
文君最终选择了忍辱,她不是贪生怕死,她只是不甘心。
无论如何,她还想再见段郎一面,而且她也不想牵连西妩,以及家中那些与她相同命运的姐妹,自己尚还幸遇良人,体验过情投意合的甜蜜,心怀憧憬的兴奋,可多少姐妹,她们只能在绝望里挣扎,面对悲苦的命运强颜欢笑,她们从未感受过温暖,也永远看不清前途,自己死了,她们便会被突厥人迁怒,也许只能陪着她一起死。
她只能忍辱,她不能那样自私。
西妩却突然告诉她,真的有希望再得自由,只要今晚让雄河大醉不醒,也许就能挽救整座长安城。
文君一点不曾迟疑。
她想自己这么做,或许段郎得知,不会因为她的身体受到玷污而小看鄙夷,因为她为多少无辜丧命的国人报仇血恨,连她自己,也不会再觉得自卑污秽,她问心无愧,才能继续生存,不是行尸走肉苟延残喘,仍然可以抬头挺胸的面对她的良人。
这才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倍感庆幸珍惜。
第1155章 又是一对夫妻
眼看夕阳沉下金光门,任瑶光方才怏怏地从软榻上起来,蹙眉看着婢女们呈上的饮食,当然是不能与过去的精致丰盛相比,一碗腌肉,两三碟瓜藕,竟连菘菜、汤饼也端上了来,俨然便是仆妇们的菜式,这让她胃口尽失。
然而此时是什么情势?
因贺烨先占了洛阳,眼看与突厥交锋,还不知重新开通互市是什么时候,虽说奇桑占领了长安城,由开远门经咸阳直通西域,这条被后世誉为丝绸之路的商道仍然畅通,但西向东来的商贾可不会贩运粮粟,他们通常都是以珍贵饰物如琉璃、宝石等,以及香料、药材等物贩至中原,换取丝绸、皮革、茶叶等远销西域,也就是说,自西向东的商贾无法缓解阿史那奇桑的粮草需求,琉璃宝石香料等,不是生活必需品,人总不能靠着这些维持饱暖。
又因战乱所殃,陇地京畿农人佃户逃散,突厥汗国还没有其余办法自产自足,洛阳一日不曾解禁,这么多人口只能坐吃山空,而无论雷家还是任家,族人多随太后东逃,任瑶光虽说手头还有钱帛,这时也无法换购充足的粮米肉蔬,日子虽说一时还没到吃了这顿愁下顿的困窘,当然不可能像过去那般讲究。
任瑶光纵然满腹抱怨,这时也不好发作。
她懒懒地用了几箸膳食,就挥手让仆婢撤下食案,又刚才意识到自家夫郎雷仰棣直到这时还不见人影,随口问了一句:“郎君可在书房?”
婢女应答:“郎主今日出门时交待了句,又拜访袁郎君去了,却是此刻还未回来,只遣了长随告嘱,今晚要留宿在外。”
任氏便蹙起眉头,到底没有抱怨出口。
她与夫君是表兄妹,也称得上青梅竹马,她天生貌美,外祖家好几个表哥都对她怜爱非常,尤其棣表哥,也就是她现在的夫君,打小便对她言听计从。两人婚后,热情也并未褪却,丈夫纵然与好友在外吃酒,从不曾在外宿,今日这样的事故,还是头一遭。
只不过任瑶光却从来不以夫君的温柔体贴开怀,因为她自负才貌双全,期望一直是母仪天下,再不济也是后宫嫔妃,根本便没想过要嫁给表哥,谁想到韦太后竟不愿选她入宫,伴于帝王身侧,她屈退一步,打算先为女官恃机争得帝宠,哪知更进被韦太后厌恶,竟然逼迫她为女冠。
任瑶光可不愿陪着莹阳真人磋砣年华,无奈之下,只好听凭父母安排,求得韦太后息怒,允她自嫁。
表哥虽说待她极好,但甚至不是大舅父一房子弟,三舅父文不成武不就,俨然一个老纨绔,棣表哥虽因门荫入仕,但品阶低微不说,甚至还是武散官,哪里能够满足任氏的野心勃勃,让她昂首人前受万姓尊奉?
太后东逃,任瑶光不愿追随往金陵,也是因为明知就算南下,她也再无望入宫,还不如留在洛阳,恃机而动。
苍天不负有心人,到底是让任瑶光盼到长安沦陷,突厥汗王占据国都!
任瑶光以前是见过长平公主谢氏的,一个再嫁妇,无论才貌比她都远远不及,却能得汗王宠爱执掌后宫,自己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野心又再蠢蠢欲动,任瑶光终于受不了诱惑,决定响应汗王号召,游说夫君投效,她原本已经盘算好,怎么对大舅晓以厉害,争取大舅为汗王所用,率云州部投诚,助汗王成就霸业,建立新朝。
立下这么大的功勋,岂不比谢莹这个有名无实的长平公主更加耀眼,再凭才貌,又怎么不能引起奇桑垂爱呢?
奈何功勋未建,就传来晋王起事的噩耗,最大凭仗也就是雷霆这个舅父,竟然生死未卜自身难保。
这又怎么让任瑶光不生烦郁,因为这样一来,她甚至没有借口入宫,更别说吸引汗王关注了。
不甘半途而废,任氏又想游说夫君出马,为汗王拉拢显望子弟。
雷仰棣虽说出身将门,但因母族乃书香门第,故而自幼也习知经史,虽远远称不上学富五车,更不擅诗赋,并未打算科举入仕的正途,到底还是走了门荫,但因为尚有几分儒雅,又懂得长袖善舞,故而并不被世族子弟所恶,与不少门第都有交往,尤其是京兆袁的子弟袁葆,与雷仰棣友如莫逆,要是能够说服京兆袁率先称臣汗国,到底也算一件功勋。
于是任瑶光便殷勤张罗,宴请夫君的几个好友来家饮乐。
不曾想她才帮着起了个头,就引来袁葆破口大骂,不留情面指责她是荡妇奸小,往她裙子上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任瑶光气得半死,今日听说夫君竟再会袁葆,而且还要在那粗鄙人家中留宿,又怎不让她恼火。
只这时天色已晚,宫门城门皆闭,市坊已然宵禁,任氏也无法再遣人去请丈夫回家了。
她与刘氏,论来都是不甘现状水性杨花的女子,不过二者之间又有不同,任氏并非全然对丈夫无情,她只是不甘庸庸碌碌,她对丈夫并不厌恶,甚至如果前途没有曙光,注定不能出人投地,她不是不能与丈夫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所以她不会像刘氏般对丈夫动辄打骂,也从不曾在仆妇面前诋毁夫君,她为自己留足了后路,至少她自己如此认为。
但任瑶光万万没想到的是,雷仰棣并非对她言听计从。
此刻,男人身在京兆袁宅邸,眼看着夜色四合,而好友仍然不愿坦诚布公,他煎心似焚,再也无法坐在这处阁台品茗,他倾着身,紧盯着袁葆的眼睛:“长茂莫不是还信不过我?你当知我,绝非甘愿向蛮狄屈膝者,也历来不屑世父仗势敛财只图权贵之谬,我之所回来长安,不是为了向突厥称臣,而是深悔当初不曾留下与君等知交同生共死!”
袁葆本是个急性子,但今日却相当沉得住气,他翻起眼睑来把急躁的好友盯着看足有十息,方才摇了摇头:“文知品行如何,某历来深知,怎敢怀疑?不过文知惧内,而令内……恕我直言,对于令内品行,实在鄙恶至极。”
雷仰棣如挨了一具重拳,颓然松弛了身体,半响才道:“我不是惧内,是不忍……阿瑶心气甚高,她又是个女子,难免爱慕虚荣,但本性并非邪恶……”
“为虚荣二字,无视八万国人死于非命,如此还不算邪恶,天下哪有蛇蝎心肠?”袁葆冷笑。
雷仰棣失语,自知无法辩驳,又是良久才道:“至少阿瑶并不曾加害无辜,我是她夫君,她有什么过错,都该由我担当,所以我才请求长茂,如果长茂真欲筹备起事,应助晋王殿下收复长安,请予我时机,尽绵薄之力。”
他没有说谎。
他的伯父,乃至族人姻亲,虽然皆为韦后党,可因为一直与袁葆等世族子弟交好,雷仰棣对于家族的政治站队其实一直便存在分歧,他与袁葆等人一样,共治议和时便对韦后政权满腔悲愤,那时他们还不知晋王另有图谋,贺周社稷尚有期望,他悲愤生不逢时,身为八尺男儿却无法挽回国家正在走向灭亡,雷仰棣与妻子一样是不想随太后东逃的,他甚至不愿撤逃洛阳,他希望留下来,与袁葆等等一样,加入守卫国都的战斗,但他的家族不允许。
因为一时的犹豫,因为内心并不坚定,他还是妥协于家族与妻子,他离开了长安。
得知城破的消息,雷仰棣无时无刻不在经历懊悔与煎熬,所以当任氏游说他再返长安时,他一口应允,他不是为了向突厥投诚,当然他也没想过凭一己之力拯救长安,但他以为能够与昔日好友共进退,至少不会再愧疚难安里渡过余生。
他根本没想到任氏会向奇桑承诺,说服伯父雷霆投效,他再度忧虑不安,庆幸的是很快得到了晋王起事的消息,雷仰棣如释重负,又兴奋异常。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华夏仍有希望,不至于亡国被俘,不至于被蛮狄践踏脚下。
他同样意识到,袁葆必定也会有所动作,因为晋王的崛起,使得长安再也不是孤立无援,一向把匡扶社稷当作毕生志向的袁长茂,必定不会只是消极等待救援而已,因为就连他,也是热血沸腾,迫切希望着能够为长安,为驱逐蛮夷做出贡献,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大周将门之后,华夏臣子,他不能认同被蛮狄所俘,奉异族为君。
所以今日他拜访好友,希望再度赢得好友信任,希望能与昔日好友合作,拼得这八尺之躯,一被俘之辱。
袁葆只是让他留宿,直到这时,还不肯告诉他是否正在计划策动。
雷仰棣无法证明自己的决心,因为他深深苦恼于妻子的野心,他知道瑶光表妹在策划什么,他内心是抗拒的,但情感上他无法厌恶阿瑶,他一直为阿瑶的美貌所倾倒,他没有办法割舍青梅竹马的感情,他觉得阿瑶只是女子,虽贪图虚荣,但并没能力祸害君国,阿瑶罪不及死,作为丈夫作为兄长,他应该保护她,至少阿瑶现在还未曾舍他而去,那么他就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他既坚定又苦恼,这就是他复杂混乱无法梳理的心情。
袁葆瞪着眼看了好友足足一刻,终于长叹一声:“文知,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同时也不得不防范你,所以你不要心急,且待今晚吧,再等一等,很快你就能证明自己,很快,长安城便会从噩梦中醒来,浩劫终将成为过去,就是今晚,只待今晚!”
第1156章 一夜战鼓急
宇文盛踩鞍上马的时候,其实心底一阵阵惴悸,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安的,这不是源于决定的动摇,而是因为他并不熟悉如今效忠这位主君,他其实从来不曾留意过晋王,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狂妄无知的少年亲王身上,深刻的是他有一双狠戾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暴动杀人,甚至就连曾经的玉坛主也从来没有叮嘱过他追随晋王,他们残余的希望从来是寄托在晋王妃身上,直至最后一刻,长安城陷入万劫不复,宇文盛才得知原来晋王烨才是名符其实的主君,并非晋王妃起事借助与凭仗的旗帜而已。
有时候他回望此生走过的路程,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彼时的青年当然心怀壮志一身傲骨,坚定的信奉着从经史书卷里学到的儒臣仁义,所以敢于不媚权贵,敢于挑衅奸歹,他对世道人心的认识乃黑白分明,不屑一切阴谋诡谲的手段,像他对万氏的感情,只为最初一眼的心动,便有信心给予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幸福美满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计较考量,可现实是,生活给予的沉重打击!仕途上的起落挫折也许不能逼迫他软弱了傲骨,但辗转任上,他亲眼目睹了多少百姓挣扎于困苦,他们像牛马一样劳作,甚至无法保证获得能够满足最最简朴的衣食。
从前的知交,以为可以并肩共进的同年,那些与他存在相同信仰的人,渐渐认清了世道,他们不仅对奸歹屈偻了傲骨,甚至开始投入倾轧,为了权势富贵不择手段,他们越发道貌岸然,胸膛里却早已布满污秽。
从那时起,宇文盛明白的是一个人的力量多么薄弱,与蝼蚁无异。
有一段时间他是迷惘的,在趋从流俗与坚持自我之间摇摆,幸运的是在那样的时刻,他结识了朱子玉。
当年的急公会恍若一股清流,他们用流匪的名义行为着振救苍生的事,宇文盛于是与朱子玉惺惺相惜,他们并不曾八拜之交,却约定好生死与共,而最初的信仰,到底还是产生了偏移。
那时的他,再也不信通过礼律便能让百姓得到救赎,让奸歹得到惩罚,维护公道似乎只有一种方式,那便是以暴制暴,比如急公会众可以让他的政敌们,那些仗势欺民的恶棍死于非命,他不用再向朝廷一封封弹劾举报,结果却是自己落得一贬再贬的境遇。
后来他认识了璇玑,他同情这个女子,想要帮助她昭血复仇,他不忍见这样一个弱质女子名门之后身陷泥淖,一遍遍地被残酷的命运凌辱,生存仅仅是因为仇恨。
再后来同情转变为爱欲,也说不清谁先对谁动心,渐渐仿佛他们一齐陷入阴暗当中,楚心积虑于如何争权夺势,他们共同为万氏与子女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他是为了曾经的允诺,而璇玑,是为了他。
到急公会终于起事,再到起义的一败涂地。
子玉死了,他的信仰也终于崩塌,绝望与悲愤铺天盖地把他卷入了漩涡,一度让他想放弃挣扎,其实他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并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自从他决定与急公会结成生死同盟时,他知道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胜则生败则亡。
却依然选择活下去,是因璇玑那句“我不甘心”。
“但夫君若死,妾身决不苟活!”
子玉死前留给了他一条生路,他想他也许不应当辜负知己与深爱的人。
然而这么多的挫折,几乎沦为一无所有的他,到现在,已经不再乐观了。
虽说仿佛一切都很顺利,在晋王妃的策划下,他与贺湛相继以不同的立场劝阻了突厥人的暴行,保全了显望士官与多数百姓,李由在诱使奇桑踩中晋王布下的陷井,并且晋王当真予以了突厥联军当头重击,逼得奇桑不得不再度亲征,与晋王在潼关一役再决高低,到了今天,终于再度走到了胜负攸关生死一线。
若只是一人生死,宇文盛也没有什么值得惴悸了,但他知道这一役,还牵连着八望士官甚至长安数十万百姓的生死,甚至连晋王妃都深陷其中,万一有何纰漏,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设想惨败的结果。
所以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握着缰绳的手无法停止颤搐,他展望四周,夜色已经自坊道曲巷浮郁扩散,使得每一条道路都似乎深暗无际,唯有金光门外遥远的天边,夕阳下沉了,余光尚且让天际剩那一道隐约的残红,仿佛上穹的神祇,悲悯的垂怜着下世,坐骑带着宇文盛缓缓前行,走出腾业坊的北门,他这是在例行一更时的巡防,从通化门开始,确保九门以及六街平安无事。
但宇文盛知道,今夜不会太平。
通化门与春明门之间,兴庆宫仍然是一片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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