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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第4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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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家到底是咱们姻亲,却与冯继峥同流合污,得警告一下他们了!那件把柄,给江朱台看看吧,他要送孙女备选,我不阻挠,但得警告警告他侄女,莫将主意打到我崔氏女儿身上,江氏这些年,言行逐渐跋扈,看来也与娘家不无关系,你告诉江朱台,倘若他不想再维持这门姻亲,我也不妨给江氏一封休书。”
  交待了这件事后,崔政又遣人去请长孙媳,也就是薛归鸿。
  崔天白作为巡按使,负责协助贺湛纠察不法,最近不在京都,崔政的长子体弱多病,已经多年不问事务,许多事情,与其交待旁人,崔政认为交给归鸿更加稳妥。
  “你婆母性情太过刚强,言语有失婉转,应酬之事交给她不大妥当,有一件事,让你出面更加合适,备礼,正式递帖拜访崇仁坊柳府,表示我京兆崔,有意与柳氏联姻,慕阮虽为庶子之女,但才貌皆为优佳,与柳大夫之子柳彮,避难洛阳之时,曾有交往,慕阮对柳彮甚是倾慕,望柳大夫成全这双小儿女,永结同心。”
  听祖父这话,归鸿当然大吃一惊!
  吃惊倒不是因为与京兆柳联姻,但祖父的意思,竟然是想告诉京兆柳,崔氏女儿先对柳家郎君动情……“神女有心”之事,在大周而言虽然不算悚人惊闻,但门第相当的两个家族联姻,一般来说都是男方先示以主动,让归鸿震惊的是徐国公,当今天子都要称谓一声“族翁”的祖父,居然会对京兆柳表示如此明显的诚意。
  “吃惊了?”崔政竟然一笑,又抬手捋起胡须来:“京兆柳乃外戚,如今炙手可热,咱们攀附联姻,当然要示以挚诚之意。”
  归鸿回过神来,也笑道:“大父何尝有攀附权望之志?”
  “我不攀附权望,但攀附攀附功臣倒也无妨,说来惭愧,圣上能有今日成就,我京兆崔助力甚微,倒是京兆柳,准确来说是柳皇后!”老人目光锐利,看向长孙媳:“你之兄长,绚之十载之前,便为圣上助力,但我总觉得,绚之相助圣上,是因皇后,绚之、澄台、包括尹、邵二君,再兼王宁致,长安五子,均以皇后为谋主!归鸿,我知道我这么说,你或许会觉震诧,可是你,难道就真没觉得,柳皇后似乎像极一位故人?不是我之故人,是你之故人。”
  “大父!”归鸿的确震诧,思索良久,仍然不敢置信:“鸿之兄长,比皇后年长逾十载,与皇后虽有半师之交、手足之情,但怎会以皇后为谋主?”就更想不通柳皇后究竟像她哪个故人。
  “她们有相同一个小动作,你也许未曾留意,但我留意到了。”崔政没有继续为长孙媳解惑,像是喃喃自语:“或许是我多想了吧,但倘若真发生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这个人情,我应当报还当今皇后,总之京兆崔一族,如今尽忠于圣上,将来,必定也会尽忠于储君,你与天白,均当谨记。”
第1263章 又一个复仇者
  卢媛久未步出闺房,今日却细细梳妆打扮,将自从那件祸事发生之后,对她越发小心呵护的母亲特意前往霓珍绣坊订制的一套华美异常的襦裙穿着身上,她未让婢女跟随,面无表情一路疾走,直冲祖父荣国公的居院过来,站在院子里的姬妾及仆妇眼见着小娘子就要打扰偏厅里,正由家主召集的议事,却一个也不敢阻拦。
  两年前皇城外发生惨祸,光天化日之下,那些该死的吐蕃军士,竟然对荣国公府女眷施以暴行,虽说大周民风开化,女子失身大可不必以死明志,惨祸发生之后,自然也没人指责小娘子,众人斥责的是蛮夷兵士暴戾恣睢、罪恶令人发指,对遇害女眷饱含同情,但娇生惯养的公府千金,豆蔻之年遭受如此凌辱,又怎能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身心必定饱受创伤,再无可能无忧无虑。
  从前心高气傲刁蛮任性的卢媛,就此变得沉默寡言,莫说出门,便连闺房都鲜少踏出一步,包括荣国公这个祖父在内,家人们都担心卢媛迈不过这个关节,指不定哪天便寻了短见,自然也会嘱令仆妇,非但不能再私下议论此事,对待卢媛必须顺从,不得半句冒犯冲撞。
  卢媛直到偏厅之外,才受到荣国公长随的劝阻,她倒也没有呵斥仆从,只是挺直脊梁站在门外,没有急着推门而入。
  这处偏厅原本有三面墙壁都能敞开,但今日正在商议这件事十分重要,故而才用隔扇封闭,满院子姬妾、仆妇当然无法听见厅内的言谈,可卢媛站在门外,却能依稀耳闻。
  她已经很久没听见祖父说话了,但当然还能分辨出门内此时响起的,正是祖父的声音。
  “四娘不妥,美虽美矣,性情却甚急躁,真要是入宫,还不把人得罪个遍,闹得怨声载道,咱们这是送人去给圣上添堵么?你家三娘也不妥当,别以为我没听说,她人还未入宫,便对皇后妒嫉得很,真要送她备选,必定觑觎后位,她心眼太多,又自负智计,实则是自以为是,今后必然会为家族招惹祸患。”
  听到这里,卢媛越发笃定,看来婢女打听那消息不假,宫中当真是下了聘选之令,而且祖父的确也打算选送族中闺秀备选。
  这一走神,便没大听清长辈们的几句争执,直到荣国公再度发话,卢媛才又继续关注。
  “你们,真当我送闺秀备选,是意图后位?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老眼昏花,没想到你们竟然比我还有糊涂!圣上为破例迎皇后从丹凤门行御道入宫,携手登厥楼之上接受臣民恭贺,给予皇后如此荣光,不惜故布迷瘅,耍得韦太后这只老狐狸团团乱转,甚至有意隐瞒皇后相助起事,直到册后大典告磬,方才有意透露,更不说甫一登极,又甚至不待国丧期除,便议立储君,足见对皇后之爱重,后位哪里这么容易动摇?”
  “那族公为何还要参与这回备选?”有人疑惑道。
  “不当皇后,不争储位,难道就没有必要备选了?圣上即便爱重皇后,但为九五之尊,总不可能独宠一人,既准礼部之谏,咱们族中女子,若能侍奉君帝,已算莫大荣幸,当然要向皇家示以诚挚之意,若得饶幸,能为圣上诞育皇嗣,卢氏一族除荣国公这爵位之外,仍然有望再获公侯之爵,对于子弟仕途大有助益,如此显见之益处,亏你问得出口。”
  荣国公居高临下,扫了一眼在座族人,见有的恍然大悟,有的似乎不以为然,他也不在意族人是否心悦诚服,继续阐述他的想法:“咱们可不能与冯继峥之流,所谓正统系掺和,防范什么后族坐大,外戚乱政,咱们万万不能与后族为敌,反而还要争取与京兆柳、京兆萧等族联姻建交,故而择选这位女子,美貌当然是关键,性情也必须柔顺温和,脑子呆笨一些无妨,万万不能自作聪明,入宫之后,必须唯皇后之令是从,获不获宠那得看运数,但千万不能触怒帝后两位尊者,也就是效仿柳淑妃与齐昭仪,只要顺从于皇后,在宫中自然便有体面,家人也能得到提携,故而那些野心勃勃者,刁蛮任性者,都不用考虑,也不用局限于嫡庶。”
  他话音刚落,只见正对的厅门“咣”地一声被推开,稍显昏暗的室内立即大放光明,直射入内的阳光险些刺激得荣国公头晕目眩,他不由勃然大怒,正要喝斥仆从看管不力,却看清门外站着的是个华衣锦服的少女,荣国公倒也知道自家女孩颇多刁蛮任性者,仆妇们未必挡得住她们使性横冲直撞,可固然不再因而迁怒仆从,却也怨怪这不知哪个曾孙女任性胡闹,竟然连曾祖父及长辈们议事也敢打扰。
  又直到卢媛走近几步,彻底适应的厅中光明的荣国公才看清这位不速之客原来是他的小孙女,于是及时按捺了恼怒,荣国公这家长虽说有些为老不尊,但颇为护短,尤其对大受创伤的孙女卢媛,相比其余晚辈更加小心呵护,是以他这时非但没有大发雷霆,甚至还展露出慈爱纵容的笑脸,温声询问道:“媛儿今日怎么有精神,来向大父问安了?”
  便见孙女往地板一跪,接连三拜,再直身时,竟道:“儿恳请大父允可,准儿入宫。”
  此话一出,莫说荣国公目瞪口呆,在座的族人全都抽了一口冷气。
  虽说大周历来不怎么注重女子贞洁与否,可卢媛遭蛮夷凌辱是人所皆知,京兆卢若真送这样一位女子备选……岂不相当于直接扇了天子一个耳光?!
  荣国公再是怎么惯纵子孙,心疼卢媛,也不可能赞同此事,他干咳两声,仍然语气柔和:“媛儿快别胡闹,你这性情,哪里受得了宫规严厉,除此一事,无论你有何要求,大父都能满足。”
  “大父,儿并不是想让大父送儿备选,儿只是想请大父允可,准儿入宫担任女官。”
  “你想入宫为女官?”荣国公越发惊异了,但仍然不认同孙女的想法,劝说道:“媛儿,你有所不知,女官虽说带个官字,实际与宫女并无差别,你乃我荣国公府嫡系女孙,出身高贵,哪里受得了被人呼来喝去奴役之苦。”
  “儿没有什么受不了。”卢媛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儿受蛮夷凌辱之祸,深惧与男子接近,此生此世再也无望姻缘,留在家中,固然会受亲长家人庇顾,衣食无忧,但儿怎能如此厚颜无耻,白受恩惠而不思报答?大父既欲交好后族,莫若荐送儿以女官之位入宫,儿愿听从皇后差遣,为家族兴盛,尽绵薄之力,大父若不许,那么儿宁愿一死,也不为家人累赘。”
  卢媛以死相逼,荣国公不得不考虑满足孙女的意愿,但他大是疑惑孙女为何有此突发其想,交待儿媳孙氏再作尝试,最好劝服卢媛打消执念,至少也得问清楚卢媛究竟为何想要入宫。
  孙氏听说女儿竟然提出入宫为奴,吓得魂飞魄散,当然也不赞同,但奈何她苦口婆心规劝,卢媛也不肯回心转意:“阿母与诸位亲长,对儿越是小心呵护,儿在家中,便越觉不自在,再者儿在家中,根本不能淡忘,因儿一时任性,非但自食恶果,更累得阿兄阿嫂惨死蛮夷刀下,儿夜夜被噩梦纠缠,梦中阿兄阿嫂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阿母,让我入宫吧,我只有为家族略尽力量,也许有朝一日,才能忘记那场惨祸。”
  卢媛提起兄长卢铿,更让孙氏泪如决堤,不由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她知道是无法规劝女儿回心转意了,又边哭边叹:“你在家中不自在,又何需入宫?阿母在辋川还有一处别苑,莫若你去别苑散心?媛儿,虽说皇后下令,宫人年满二十五便能请辞,可若到那时……你之姻缘,只怕越发艰难了。”
  “阿母,这两载以来,就算与父兄接近,我都会吓得噩梦连连,又哪里还能忍受外男靠近?阿母,女儿不孝,知道阿母不忍心眼看女儿孤老,但女儿实在无法接受婚嫁,阿母便应允女儿所求吧,或许女儿将来,能为家族尽力,渐渐摆脱噩梦纠缠,待年满二十五,仍然可以请辞,与家人团圆,到时得一别苑独居,又或是与家人生活一处,也许便能心安理得。”
  孙氏无功而返,将女儿的话如实告诉家翁,荣国公倒也没再反对,因他择送备选那位闺秀,脑子果然不算灵光,如果有卢媛时常提醒,奉迎皇后更加容易不说,又能杜绝被老奸计滑的韦太后利用,只是荣国公仍然不舍让亲孙女吃苦受累,深思熟虑后,才交待长媳,让她递帖求见皇后,一来是为免皇后误解,解释一番京兆卢送选女子,目的是为辅助皇后,再者也是恳求皇后,能在宫中,给予孙女卢媛几分照抚。
  卢媛入宫已成定局,这日特意邀请了族姐卢苾一见,也算是正式与族姐辞别。
  因卢苾也与卢媛共同经历了那场祸难,这姐妹两人,倒是无话不谈。
  “阿姐家中甚是艰难,自劫难之后,与我一样,亦不能容忍男子靠近,咱们有此心病,婚姻已是无望,阿姐可曾考虑过将来?”卢媛很是关切族姐,她这时已大不似从前,不知世事艰辛,对卢苾,确然是发自内心的关爱。
  她明白卢苾只是偏支旁系,又不像她还有亲长关爱,身边仆婢成群,卢苾不可能受到家族多大关照,姻缘一旦无望,将来待寡母过世,那不成器的兄长哪里还能依靠。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挨一日是一日罢了,倒是阿媛你,又何必要执意入宫?”
  “这话我只告诉阿姐一人。”卢媛压低了声音:“我虽是自食恶果,心中虽有怨恨,但当日凌辱你我之凶徒已被处决,仅我一人之仇,也算报抵,然想到兄嫂被我连累,这口恶气,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开释,除非,让始作俑者罪有应得!阿姐,你等着看,我会替兄嫂,还有你我报仇血恨,害了我们终生之首恶,我决不会放过。”
  见卢苾震惊,卢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阿姐,今日一别,你我也许再无见面之日,我能助你之事,已然不多,我这些首饰,钗环衣裙,都送给你,不用留作念想,都变卖了吧,留下钱财傍身,为自己仔细思量一条出路,若真没主意,不如出家修行,莹阳真人是个好心肠,历来怜恤孤苦,你求一求她,收容你在上清观修行,至少衣食无忧。”
  她看向窗外,天上一轮晴日,眼圈泛红,唇角却带笑意:“经此两年,我终于明白应当如何才能得到解脱,阿姐,不用为我忧虑,与其行尸走肉苟且偷生,我定要争取手刃死仇,这些话,阿姐千万守口如瓶,否则,若让我功亏一篑……就是将我推向死路,让我死不瞑目。”
第1264章 这样的君臣
  江迂手里托着一张名帖,弯着腰行至议事厅,他知道此刻厅堂里只有阮岭、薛绚之两个近臣,大可不必避忌,便没有先站墙角给予天子暗示,直接将名帖递交,又再通禀道:“是萧九郎求见圣上,正在宫门外候诏。”
  萧渐入虽说也算天子近臣,但他还未考取功名,也不曾经门荫入仕,既为白身,出入宫城理当经过批许——这已经算是特权了,等闲官家子弟,便是想要面圣,名帖也不可能直接送入紫宸殿。
  贺烨深觉诧异:“小九不是在家中备考么?怎么得空入宫闲逛?”
  便听阮岭解惑:“圣上难道没听说?萧九郎又再离家出走了。”
  却有意不提原因,存心吊皇帝陛下的胃口。
  但江迂却没阮岭那般玩世不恭,不待天子示意,便将他打听来那些事择其重要说了一遍,贺烨不由蹙眉:“京兆萧竟然也想趟备选这一浑水,看来势利二字,当真蛊惑心志。”他知道萧公与萧行辄都是正统系,而且相比冯继峥一党,要更有坚持,甚至当陆离动员诸贵协助起事夺复长安时,萧公还念念不忘继续维护贺洱这个君主,忧虑他驱逐突厥之后前往庐州是为逼君篡位,要不是韦太后先下手为强,将贺洱毒杀,称帝之途也不会如此平顺。
  纵然萧公当初拥护的人是贺洱,贺烨心中倒也没有计较,因为他深知对于世望儒臣而言,忠心事君确为优良品质,否则人人都准备趋利附势随时可为乱臣贼子,九五之尊岂不是可以任人取代?之于辅明主而弃昏君这一理论,其实相当见仁见智,说穿了,明主还是昏君,并无确定准则,多数情况下,实乃成王败寇决定。
  贺烨在潜邸之时,名声可不大好,有多少人想到他具备明主潜质?如王淮准,倘若不是被韦太后及贺洱折腾得彻底绝望,又因蛛丝马迹疑心贺烨暗怀抱负,经试探,在十一娘口中得到证实,也不可能暗投晋王,将兴衰生死孤注一掷。
  比眼光,论果敢,萧公不如王公,可并不证明京兆萧便为一无是处,贺烨要想匡复盛世,正值用人之际,当然不会因为萧公的墨守成规与小心谨慎便弃而不用。
  从龙有功、开创基业者毕竟只为少数,但治国仅靠这少数功臣却远远不足,不过在贺烨看来,担当风险应与获得利益形成正比,如冯继峥,自诩风骨凛凛,实际却对江山社稷毫无寸功,竟企图位及人臣、权倾朝野,这就可谓前人栽树荫泽后人,后人坐享其成还不满意,不思谋着如何维护树荫枝繁叶茂,心心念念在于将植树之功据为己有,天下哪有这么多桃子可摘?贺烨就是要以实际行动警告这一群体。
  而萧公的作为,无疑也让贺烨将他划作想摘桃子这一阵营。
  可陆离却有不同看法,但他刚想为萧公申诉,忽觉脏腑涩痛,引发目眩乏力,这一症状已经困扰了他近二十载,但最近是越发频繁了,他只好以干咳掩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撑着额头。
  但一旁的阮岭还是发现了陆离忽然青苍的脸色,急得一把将人扶住。
  贺烨也被吓了一跳,慌忙让江迂拿来一张凭几供陆离倚靠,正要传医官,陆离却已经觉得稍有缓和,阻止道:“旧疾而已,不用劳师动众,望圣上恩赐一盏温水,容臣服用药丸缓解即可。”
  江迂不待嘱咐,已经飞速准备来温水,贺烨眼看着陆离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瓷瓶,倾倒出近二十粒米珠大小的丸药,和着温水服下,好一阵脸上血色并未恢复,只堪堪又能坐稳,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这段时日,大是烦劳绚之,我竟疏忽薛卿疾弱……明日始,绚之在家休养,不可再为政务挂心。”
  贺烨早知陆离之疾已是回天乏术,早年积蓄体内之毒,连田埠槎、凌虚天师也是束手无策,而眼看众多医者预断的十年之期如今又过一年,贺烨也很担心陆离的身体,可政务繁重,许多事情又必须依赖陆离,每当商量较晚,贺烨特许陆离留宿宫中,甚至还允许司马仲跟入宫中诊侍,故而特意授任司马仲为医官,但不受尚药局限制,职责仅在于诊侍陆离而已。
  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陆离身体的每况愈下。
  “圣上不必如此。”陆离吸一口气,强打精神:“臣乃旧疾,原本早该油尽灯枯,就连自己也没想到能坚至今,臣之身体,再是如何将养,也不可能再康复了,即使圣上准假,臣在家中,也难免会殚精竭虑,现下臣尚能坚持,自当为圣上分担政务,若不能坚持,臣亦会主动告假,到时再望圣上恩准。”
  贺烨听这话,心中大觉沉重,可转眼睨见阮岭竟如一个女子般红了眼眶,仿佛立即便要哭哭啼啼,皇帝陛下又觉得甥男这副模样极为丢脸,忍了几忍才忍住去揉胳膊上暴蹿的鸡皮疙瘩,没再打击阮岭,只对陆离说道:“绚之今日既觉不适,早些休息,不用出宫,就留宿宫内,阮岭,你可得把绚之照顾好了,无论如何,今日都别再让他忧劳政务。”
  这才又让江迂传诏萧小九入见,但议事既已被打扰,皇帝陛下也打算趁这空闲,往含象殿去与迟儿说笑一番,干脆便将诏见萧九郎的地点定在了含象殿。
  迟儿听说九舅舅要来,欢喜得一蹦三尺高,这让皇帝陛下大觉妒嫉,问道:“迟儿从前,不是甚觉你九舅舅无趣么,何时这般亲近了?”
  “儿子什么时候觉得九舅舅无趣了?”太子殿下满腹疑惑。
  “你小时候。”贺烨伸手比了一个高度:“这点大时,不是抱怨过九舅舅只知看书,不愿搭理你?”
  迟儿苦思冥想,依稀记得仿佛是有这么回事,笑道:“可在邙山时,九舅舅便判若两人了,九舅舅参透了大半套金匮遗书,告诉了我不少趣事,九舅舅说,千年之后,这个世界会大不一样,有种神物叫做时光穿梭器,乘坐上去,就能抵达千年之前,也能抵达千年之后,九舅舅说师祖之师祖,就是乘坐这一神器从千年之后抵达大周,还驯养了阿乌,阿乌看守那洞府,有不少神器,其中一种,能让死人复活!九舅舅懂得可多了,九舅舅还潜入了洞府,不过尚未参透神器如何使用。”
  “死人还能复活?”贺烨哭笑不得:“你就没听诸师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千年之前千年之后,这话可千万不能四处张扬。”
  话虽如此,但贺烨却也相信凌虚天师的确大有“神通”,更甚至谢莹的存在也确有让人匪夷所思之处,故而当萧小九入见,贺烨便开门见山询问:“那本什么金匮遗书,果然记载了千年之后等等异事?”
  萧小九眉心急蹙:“迟儿那小子,明明答应了我守口如瓶,怎么转过身,就把话告诉旁人?”
  “萧小九,你说谁是旁人?”皇帝陛下大怒,却不追究小九把堂堂太子殿下称作小子:“迟儿是我儿子,我怎能算作旁人?你还有没有点身为臣子自觉?还不将实情告诉!死人复活?我若把你杀了,你复活给我看看?”
  “圣上可别逼我,金匮遗书可是天师一门不宣之密,我虽未正式拜师,拜读金匮遗书可是经皇后允许,圣上要逼问师门之密,且问皇后会否认同。”萧小九怨气极大,看上去的确没有身为臣子的自觉。
  但皇帝陛下竟就此偃旗息鼓了:“好大出息,就知道寻皇后告状,也罢,你们师门之事,论是何等玄妙,我不问又能如何?”这下子彻底坐实了萧小九与皇后的兄妹之名,贺烨很有投机的满足感,可正因此洋洋自得,却问错了话:“听说,你又和家中尊长闹翻了?”
  “圣上这是在兴灾乐祸?”萧小九冷哼道:“还不是拜圣上所赐,我就不信,圣上没有看穿冯继峥等人居心?何不干脆利落拒谏,弄出破例从简这套,圣上以为如此一来,就没人胆敢以色获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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