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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第5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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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真应采纳世子建议,我就不该信任陶葆仪这趋利赴势小人,若无我举荐,他何德何能入职中书省?”冯继峥铁青脸色,一连三盏酒下腹,也没能缓和丝毫。
  旧岁时陆离过世,中书令韦元平又早被架空,故而中书侍郎这个职位当然不能长久空缺,冯继峥为了垄断省内职权,必定要大力保荐党徒,他起初看好者是徐修能,奈何贺烨置之不理,他这才将目光转向姻亲也是故交的陶葆仪身上。
  但徐修能建议者却是杜渐知,因早有识察陶葆仪并不容易操控,反而杜渐知因为冯继峥救命及知遇之恩,虽说与冯继峥的真实想法仍有差异,可更加便于说服操控。
  然而杜渐知如今任职礼部,冯继峥又从任知故口中,听说皇后已经挽回圣宠的不利消息,他就必须在能够名正言顺上谏帝王不能专宠中宫的礼部保留一颗棋子,而杜渐知一旦调动,吏部又是被皇后叔父柳信宜实际掌控,再安插党羽谈何容易?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冯继峥最终决定举荐陶葆仪,但那时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姻亲受他提携后,非但不肯听从授意,排挤打压薛绚之遗留下来的党徒,甚至干脆彻底背叛,今日殿议何其关键,偏偏是中书省内,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陶葆仪,当众给了他重重一个掌掴。
  又怎不让冯继峥悔不当初、义愤填膺?
  徐修能见谋主这般情境,自是不再落井下石,继续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往冯继峥胸口再扎刀子,于是劝解道:“修闻冯公口述,分明圣上已有决意,纵然今日陶侍郎与冯公齐心协力,亦于事无补,冯公又何必以确凿之事自责失误呢?”
  冯继峥叹道:“可不是如此?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竟会决定御驾亲征,不及早做安排,可见内闱至关重要,皇后凭床第之便,比我等朝臣更易掌握先机。”
  不由又埋怨:“端婕妤到底输在年纪尚轻,不如皇后老辣,旧岁时明明已开局面,却轻轻松松被皇后挽回败势,她是一贯谨慎,可也太过谨慎,该放胆一搏时,难免瞻前顾后。”
  更加埋怨的还有嘉程之父陆阮:“我那姐夫,除丧起复,圣上竟亲自召见,问其属意何职,可这书呆子,偏偏选了国子监,国子监祭酒虽说清要,圣上又格外重视吏选人才,今后姐夫门生入仕,并非不能权望双获,可这总需历时多年,怎比得现今,三省要职,才至关重要!”
  徐修能不置可否。
  他深知冯继峥起初的小算盘,若真在意陆阮入职三省要职,早便通过冯夫人之口游说怂恿了,陆阮也不至于去求国子监祭酒一职,但冯继峥起初想着,若陆阮位高权重,宫里的端婕妤又哪里还需得着依靠他这舅父,今后纵然端婕妤将皇后取而代之,权倾朝野者也不是他冯继峥,所以问得姐丈想要继承父志,教书育人,才没劝阻,并乐见其成。
  这个时候才知道三省要职至关重要,懊悔不迭?
  不过也不是没有亡羊补牢之法。
  徐修能便建议道:“圣上亲征在即,忠臣贤良理当为圣上分忧,陆大夫继承父志不涉权望虽让人敬佩,然事分轻重缓急,冯公大可劝说陆大夫,向圣上表明为国分忧之志,凭圣上对陆公一门眷重,陆大夫何愁不得机要之职?”
  紧跟着将嗓音压得低沉:“皇后辅政虽看似不利于冯公,然天子离京,太后怎会放弃此绝佳时机?两宫之间,争斗必然恶化,冯公暗助太后,皇后便将处于劣势,到时,圣上回京,又岂会再容长安殿掌权?!冯公再助圣上除去太后,功勋又何愁弱于潜邸旧臣?”
  这个时候,如果能把陆阮也拉下水来,冯陆两门共同进退,就更有胜算赢获圣眷,要是皇后遭了太后毒手,天子与京兆柳之间失去这一纽带,冯家取代京兆柳,已是迟早之事。
  后宫之争,冯继峥暂时插不上手,但朝堂之上,若要与后族形成对抗,就必须依靠陆阮这个助力。
  冯继峥听此计策,深觉可行,次日便往陆邸,但他没有直接与陆阮面谈,他深知姐丈优柔寡断的性情,只有姐姐才能逼他立下决断,这个时候,可等不得姐夫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天子就要出征,必须在天子离京之前,姐夫才能争取调职中枢的机会。
  冯夫人因为嘉程入宫,自是要为女儿谋划,且又一贯与弟弟和睦亲厚,闻听计谋,一口应承,当晚便备下一桌酒菜,待丈夫回家,好一番苦口婆心耳提面命。
  从来便对妻子言听计从的陆大夫,这回却迟疑不定:“我这刚得起复,因圣上召问,口口声声愿承父志,本是想入国子监当个博士,岂料圣上竟授职祭酒要职,如此厚眷,我怎好意思,未曾稍尽职责,便又索求入职中枢?再者我之才干,教书育人尚可,万无能力决策军政要务。”
  冯夫人恨铁不成钢,但这个时候,也只能摁捺怒火,将弟弟教授那套,什么为国分忧的话再加劝进,好容易才逼得丈夫点头答应,冯夫人才如释重负,也没了闲情在此斟酒布菜,转过身教诲孙儿去了,她对儿媳颇多鄙夷,当年若非公公惯着长子,她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儿媳进门,如今有了长孙,可不能让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儿媳管教长孙!
第1334章 幸亏
  陆芃经由好友柳彮开解,好容易才消释心结,静下心来准备今年解试,这一载以来,除却赴应几个知己好友筹办雅集,几乎闭门苦读足不出户,眼见着离解试之期,尚隔不足一月,他便更是日昃忘食、抟心壹志。
  旧岁落第,倘若今年再无缘榜上,休说会让亲长失望,他更加无颜面对自己。
  这晚终于完成,废三日冥思,书写一篇策论,连忙拿来让父亲指正,一进此处院落,只见父亲大人正对着一桌美酒佳肴,蹙着眉头在那儿长吁短叹。
  一问之下,陆芃才知父亲究竟为何犯难,也便将正事抛之脑后,跽跪着劝阻:“阿父可万万不能听信舅父怂恿,舅父当日,一心举荐阿嘉应选,芃便洞悉舅父内怀私心,利用阿嘉争权夺利,无奈阿嘉执迷爱慕之情,明知深宫叵测,舅父又别有用心,仍不听劝阻,执意入宫,但连阿嘉,也深明大义,入宫以来,从不肯行为阴损之事,圣上决意亲征,令皇后辅佐太子监国,舅父必然不肯妥协,然君令难违,这才怂恿父亲入职政事堂,居心何其歹毒!”
  “可……中宫专宠,外戚势大,确然酿伏忧患,你舅父之虑,并非没有道理。”
  “芃,实不能赞同大人之言!”陆芃坚持道:“圣上固然信重外戚近臣,然无论柳大夫、抑或已故文贞公,便连贺巡使、邵中丞、尹少卿等等,谏行政令,哪一项不是利国利民、安定社稷善政?圣上信重忠良有何不可,难道唯有信重舅父一系,才能称为明君圣主,大公无私?!据芃看来,倘若圣上偏信舅父、严静守之辈,才乃社稷之患、家国之忧!”
  陆阮目瞪口呆,蹙眉道:“你怎能如此谤毁你舅父?继峥又怎有险恶居心,无非忧国忧民,故才建议为父,当以大局为重,在此危难时刻,有所担当,替圣上分忧解难,杜绝隐忧罢了。”
  “阿父!便连大父在世时,对舅父品性,也多有不齿,阿父信不过儿子,难道连大父叮嘱也抛之脑后了?大父临终之前,明明告诫阿父,听从圣意,联姻京兆柳,并深知阿父品性,叮嘱专心学术,勿涉权谋之途,正是担心阿父纯良而无主见,易被奸歹利用。”
  陆芃深深吸一口气,时至如今,他才切身体会肩上这副重担,他已经无能阻止妹妹入宫,深陷诡谲,就算拼却性命,也不能眼看父亲再被舅父利用,将陆氏一族,卷入朝堂谋夺,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了。
  “阿父,当今天子,乃英明之主,重情重义,然我陆家有何凭仗?无非是大父曾为帝师,从龙之功,大父病逝金陵,圣上自愧无以回报,故而才给予阿父,以及阿嘉及芃,信重有加。但阿父倘若上回面圣,便请入职中枢,圣上应当也会应允,可对阿父,便不会再怀任何信任了,大父正是有相见之明,临终之前,这才叮嘱阿父,纵然起复,远离机要之职!”
  “阿父,圣上心知肚明,阿父根本便无才干,担任中枢要臣呀!”
  “如今圣上即将亲征,下令皇后辅政,阿父竟索求权望之职,圣上会如何看待阿父?”
  “得寸进尺、权欲熏心!圣上非但不会恩准,甚至会痛恨阿父,有辱大父遗风,不配为忠臣之后!”
  如此锋锐一席话,让陆阮冷汗淋漓:“圣上当真……当真会不念你大父师恩?”
  “阿父!”陆芃可谓痛心疾首:“雷霆雨露尽为君恩,身为臣子,怎能恃恩图报?大父若在世,决不会赞同阿父此等想法,一族荣辱,陆氏门风,全在阿父一念之间,芃,跪请阿父三思!”
  可这话音才落,陆芃突听母亲的冷笑:“好,我真生了个好儿子!”
  冯夫人早前虽已离开,但仍留了两个心腹在此处侍奉,那二仆婢,一见郎君似要毁坏主母计策,赶忙通风报讯,冯夫人也知道儿子的脾性,一贯就亲近公爹,对她这母亲虽然也尽孝敬,可从不顺从,心急火燎赶来,果然听见这席“悖逆”之辞,冯夫人大怒,却转身,厉声喝斥被她带来的儿媳跪下。
  “都是你这逆妇,离间挑拨,才使吾儿如此不满他嫡亲舅父,你可知你已犯七出之罪,再不思悔改,休怪我不念你已育嫡子,一封休书了断。”
  陆芃见妻子大惊失色,心中洞明这是母亲给予他的威胁,心中泛冷,又顿觉怒火直冲天灵,便也起身,陪着妻子膝跪在地,却抬眸直视冯夫人:“阿母若要逼芃休妻,便恕芃宁担不孝之罪了,芃宁肯除族,永绝功名仕途,也不愿抛妻弃子。”
  “你!”冯夫人勃然大怒,但她除了陆芃,再无男嗣,而且她心头雪亮,她虽能操纵陆阮,掌一家事务,但陆氏一族,那些族老,怎会容许她将宗子驱逐家门?
  她这宗妇主母的威风,也只能关起门来耍耍而已。
  来硬的不行,冯夫人只能抽出软刀子:“芃儿,就算你对舅父心存误解,难道便不为阿嘉考虑?她一心入宫,总不是受你舅父逼迫,可如今……阿嘉在深宫,仅只婕妤而已,中宫专宠,阿嘉还哪有希望诞育皇嗣?皇后必容不下阿嘉,你真就有那铁石心肠,眼睁睁看着阿嘉受尽苛责,亡于毒妇之手?”
  陆芃心念一动,便把那狠绝的神色收敛几分,转为凄容,沉默良久,才长长一叹:“依阿母之见,芃应当如何?”
  “只能与你舅父齐心协力,你父子二人,将来若凭借圣眷,都能位高权重,再兼你舅父助力,何愁阿嘉失去依靠?阿嘉若能将皇后取而代之,陆、冯两家,尽力辅佐圣上,才有望振兴社稷,你方不负你大父,生前寄望呀。”
  陆芃冷笑,先冲母亲行三拜之礼,不忘扶起颤颤兢兢的妻子,夫妇二人携手,又再跪于陆阮跟前,陆芃便道:“父亲,阿母机心,难道父亲还不明白?无非是为谋害皇后,让陆、冯两家权倾朝野,这真是大父心愿?阿嘉入宫以来,多得皇后照抚,皇后从不曾苛难阿嘉,甚至因芃旧岁落榜,皇后还曾交待柳郎,开解芃切勿自暴自弃,帝后待陆氏一门如此优容,然阿母却存歹毒之心!”
  “父亲请恕,芃决不会违背良知,助纣为虐,阿母若责芃不孝,芃甘当罪责,这便叩辞双亲,自去官衙领死,芃只希望父亲,莫因奸歹怂恿,使陆氏家门蒙羞,以至于日后,幽冥之下,无颜再见先人。”
  又是重重三个叩首,急得陆阮一把扶住了儿子,就此坚定心意:“芃儿不用说了,否则让为父,岂非无地自容?芃儿放心,就此,我陆家与冯家一刀两断,楚河汉界。”
  说完看向妻子,陆阮叹道:“夫人莫怪我狠心,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我确然,这回不能再迁就你。”
第1335章 迎战
  突厥素以游牧为习,又虽说武宗朝时大征蛮夷,版图扩张至西疆,诸羁靡府州,归大周统治后,也曾实行开荒耕田,然关外气候恶劣,产出更无保障,再经明宗之后,朝廷陆续对各大羁靡藩镇再失节制,如回鹘等族,又再成为西疆府州的实际统治者,部份移民不堪外族政权奴役,逐渐逃亡抑或回迁,再度造成大面积耕地荒废。
  阿史那奇桑虽有雄霸中原的野心,一度也曾尝试发展农耕,但连年征战,尤其是近些年来,屡尝败局,他逼不得已,只能强征农夫入伍,眼看便到寒冬,储备口粮不足,为了保存军队的战斗力,也只能劫掠大周统辖的关镇。
  贺烨既立征灭之志,自然不会消极防守,御驾亲征不会等待严寒渡过,春回大地之时,他要主动出击,争取彻底击溃失守胜州,仓皇撤回西州的敌人的军心。
  只拼战荒漠,一贯以骑兵勇猛著称的突厥人其实占据了经验上的优势,更何况阿史那奇桑的战神之名也决非虚夸,否则胜州一役,燕国部也不会折损这么多的领将与士卒。
  战事胜负难料,可这一战无论对于贺烨,还是对于阿史那奇桑,对于大周以及突厥,都是关系兴衰存亡的决斗。
  好在是经过一年改制,空空如也的国库到底还是有所充给,大军出征至少不会因为粮草问题而延迟耽搁,也不需要沿途征粮,在突厥之前,朝廷便先将自己的子民农户洗劫一空。
  复兴三年秋,重阳节后,这一年的秋闱未曾开考,天子亲征大军却已整装待发,通化门外,年纪尚幼的储君亲自为他的父皇送行,贺烨没有给予更多的训嘱,他一身甲胄,重重拍了一拍儿子尚还有些稚薄的肩头,眉飞直入军盔,唇角却不见往常锋利:“阿耶要去杀敌,迟儿已是小小男子汉,知道你肩上责任否?”
  “儿子会保护好长安子民,保护好阿母,等候阿耶大胜班师。”
  “好!”贺烨大笑,抬眸看向通化门的城楼。
  十一娘此时正在门楼之上,她虽来送行,却限于如此场境,再不适合儿女情长的话别,如此遥远的距离,她再难看清贺烨的神色,但她感应到一双目光,果毅又温情,热烈更澄澈,相识之初,以及甚长岁月,其实她都看不透那双深晦渊暗的眼睛,一度误解因为在诡谲困境步步艰辛的男子,必是一副冷硬无情的铁石心肠,她不相信他仍保留着明澈与真挚,可此时此刻,她分明能够由心而发的,回应最最真实的笑容。
  不是第一次分别,可回忆之中,这回仿佛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送他远征。
  他不再需要伪装面貌,借覆青铜,大周这员最为骁勇的主将,不是曾经让北辽闻风丧胆的秦八郎,是天子贺烨,是她的丈夫,十一娘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因为是这个男人的妻子,是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引以为傲。
  她微笑着目送身着明光铠的贺烨,在战鼓雷动号角长啸时,踏鞍上马,风舞战旗,也让他鸦黑长披猎猎掀扬,十一娘知道这个出征的男人,不会再回头留恋。
  万千战士,与天子一样,同于此刻挥别父老妻小,他们心中纵然有万千牵绊,却也只能摁捺依依不舍,此去征途,唯有勇往无前才有重逢之时,他们深藏不舍,却不能留连迟疑,军人就该如此坚毅与果决,她是贺烨的妻子,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此时此刻,她为拥有这样的丈夫以及子民,无比自豪。
  然自豪之余,十一娘仍然难免像众多女眷一样,为这场离别忐忑悬心,她站在通化门上,目送贺烨远去,想起的是昨晚一夜放纵与荒唐,想起他们紧紧相拥都不舍睡去,想起贺烨明知她不会冲动行事却便便叮嘱——
  “裴郑二族冤情,眼下不到昭雪时机,不要心急,不要凭一己之力与朝堂对抗,等我回来,伊伊,此事艰险,不要一个人担当肩头。”
  “韦太后早有图谋,毁谤伊伊与绚之间情谊,你应当清楚,彻察冤案之令,只能由我这天子主张,一来才不至于让你深陷物议,再者更加有利彻底昭雪,所以伊伊,你一定要耐心等待,若你成为从矢之的,而我又不在你身边,岂不让我无地自容?”
  “当我出征,谢饶平、韦元平等必会趁此时机生乱,挑嚣你与迟儿,而我出征之前,来不及将太后党徒连根拔起了,为平定时势,你必须彻察韦系党徒,将诸奸歹,打压排挤,这件事已甚艰难,但也只能让你直面,伊伊,我无能为你彻底排除祸患,已是深觉愧疚。”
  “你一定要沉住气,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王公、澄台、林昔等等都会尽忠辅佐,遇事多与他们商量,还有三郎,我将城坊宫卫节制之令,都已授权给他,若韦太后真打算孤注一注,谋逆政变,你不要考虑那么多,我向你担保,就算韦太后丧命,我也会想尽办法让裴郑二族昭雪。”
  十一娘实在忍不住:“圣上难道就不曾疑心,我为何如此执着于为裴郑二族昭雪?”
  当时贺烨有稍长沉默,然后十一娘便听见他低沉却真挚的口吻,贴近在她的耳畔:“我不想听假话,但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真话,没关系,你可以一直保密,伊伊,我想与你亲密无间,但并不要求你将心事尽皆告诉,这一生一世,你都可以不告诉我原因,对我而言,这不重要,这件事既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达成,也是我不遗余力必将实现,你只要明白这点就好。”
  “我不想诉之情由,是为与你长相厮守,贺烨,也请你相信我。”
  十一娘实在不能启齿,告诉这一世与她相亲相爱的人,其实我是你兄长的妻子,是你兄长至死,或许还念念不忘的人,我原本的身体,已经随葬元陵,我唯一感激韦海池的事,便是她不允裴渥丹与贺衍合葬,我对你兄长,从无爱慕之情,可我现今,一缕游魂寄托他人体魄,却利用你,背叛你的兄长,那个虽然懦弱但一直保护着你的人,让你不顾兄长的声名,达成我的志愿。
  贺烨,这是我们之间,唯一,却永远无法启齿之事。
  她还记得黎明时分,她为贺烨梳整发髻,穿戴甲胄,蓬莱殿中最后依依惜别时刻,将当初救秦明不死,剩余半料丹药交予贺烨。
  他极为戏谑的口吻:“我听说这枚丹药能够延年益寿,虽现下只余半粒,伊伊自己服用,大约也能增加二、三十载阳寿,我有神功护体,虽不能当真万岁千秋,活个上百岁应无问题,不需要师公研制这枚仙丹了,为长相厮守,还是伊伊留着傍身更好。”
  但十一娘还是坚持让贺烨随身携带,她也故作轻松:“我也不希望圣上此回出征,有口服丹药之艰险时刻,且当护身符吧,圣上毫发无伤大胜归来,完璧归赵不迟。”
  她是早已将生死看破之人,不再奢望延年益寿,她在意的是与谁共渡余生,贺烨现今于她而言,就是最最重要的人,她几乎无法想象这回出征,万一贺烨不能安返,她应当怎么独自坚持这漫长的岁月。
  一枚丹药,作用太有限了。
  就像当初,她没有办法用这枚丹药,改变陆离病重难愈的命运。
  不过让贺烨随身携带这半枚丹药,她能够更加安心一些。
  “我虽无神功护体,但有天命眷顾,所以只要圣上能平安归来,不愁长相厮守,圣上一定要记得,我与迟儿都需要你,社稷不亡,臣民并不在意谁为主君,可我只有圣上一个夫君,迟儿也只有圣上一个父亲,你若万一失闪,此处将不成家园。”
  她亲眼监督之下,贺烨将锦囊所盛,半枚丹药贴身放入胸怀,再将拳头直抵胸口。
  那时窗外天光未明,一室灯火璀璨。
  他再一次向她许诺:“我会回家,你与迟儿在,贺烨不舍魂梦阴阳,两相隔绝。”
  此刻通化门上,目送那飒爽英姿已渐远于征途,十一娘仍旧维持微笑,她相信帝王一诺,也相信他的情深挚切,更相信其实已经十载并肩的男子,他的志向是以能力作为基石。
  迟儿也已登上通化门,十一娘听这稚弱的孩子喟叹:“迟儿真希望能随阿耶征战漠上,杀敌卫国。”
  十一娘转身,轻抚个头已经到她耳畔的儿子,却尚还稚嫩的面颊:“迟儿你要记住,你之志向,不应是继续厮杀,你阿耶御驾亲征,期望乃是天下长久太平,烽火兵刀,只能造成离乱之苦,为君者,固然不能姑息侵犯,不能疏误战备,然,真正英杰,并非以征战称雄,而应立志让子民,远离厮杀,就像阿母与迟儿,此刻会担忧你阿耶安危,多少家眷妻小,如今同样悬心亲人生死,迟儿将来,不应再让万千子民,受此征乱忧患。”
  眼见儿子陷入深思,十一娘拉着他的手,一步步离开城楼,贺烨已经启程,直面他的对手,而长安城中,大明宫里,也有她必须直面的仇敌。
  战号已响,韦海池,我们之间的决斗,才算真正展开了!
第1336章 贺湛归
  贺烨出征三日之后,贺湛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他已经被任命为门下侍郎,授权参议政事,可面见皇后之前,他先是一身素服拜祭了陆离,旧岁闻听噩耗之前,他正在江浙督促变法,挚友病逝也只能遥祭而已,直到如今,相隔坟茔,才将一壶冷酒,半洒尘土,半入腹中,跽坐稍久,用喃喃自语的方式,与故友一叙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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