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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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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时隔三十五年,关于夫婿的回忆,有多少真实成分?有多少是她凭空捏造的?
她从未忘记,面对儿女年年月月的询问,她一次又一次夸大其词,把丈夫塑造成爱妻儿、懂生活、体贴入微、才华盖世、完美无瑕疵的好男儿,让他们坚信自己是强者子女,天生人中龙凤,长大后必定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事实当真如此吗?
她忽然不太确定。
阮时意无意识地转动左腕的羊脂玉镯,强作镇静不去看那人,直至对方仓促离去,她才跨过门槛,步出集贤斋。
长街因酷暑而行人寥落,青条石板反射的点点光斑中,她清晰看到那昂藏身影渐行渐远,走向……路边那瘦小的孩子,和两条黑白色异域大犬!
层层叠叠的迷雾如有须臾飘散,又再度覆盖她的意念。
她知道,这十之八··九是在长兴楼白墙上作画的男子,必然与徐家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徐赫没死?离家出走,过上了另一种人生,如她一般,莫名其妙退回青春之龄?
不……太荒谬了!
如那人下定决心逃离过往,怎会在她死后重归京城,神神秘秘现身于徐家酒楼和商铺?
某个更容易被接受的念头蛇行至心上——此人,会不会是徐赫在外的私生子,或孙子!?
遗传其容貌,继承其才华,怀藏某些执念,不动声色归来,因而对徐家人若即若离?
倘若此时此刻,阮时意仍是徐太夫人,势必拦下对方,问个清楚明白。
但她不是。
她是“徐太夫人”助养的孤女,承“遗命”暂管徐家生意的少女,身上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不能当着蓝家人、丫鬟、护卫、掌柜、伙计及客人的面,堂而皇之质问陌生青年。
更不能试探对方是否为“探微先生”的后代。
阮时意眸底泛起些许冷凉之意。
无妨,京城再大,没有徐家渗透不了的地方。
更何况,那人养着两条外形出众的大犬,无论身在何地,绝对是引人注目之所在。
*****
京城南麓群山环绕,积翠湖宁静悠远,画舫轻舟点缀其间,似珠落玉盘。
“小魂儿给勾了?”蓝曦芸以手肘撞了撞阮时意,“没出息!人家才看了你一眼!你就这般魂不守舍!”
阮时意一怔:“……什么?”
蓝曦芸自说自话:“不过,那人和你们家徐大公子长得有四五分相像,且体型和姿态看得出有武学根基。瞧他痛快掏钱买墨,显然懂书画也不缺钱,不妨考虑考虑?我完全能想象,你们对着一堆黑不溜秋的墨锭、促膝畅谈三天三夜的场景!”
“……”
阮时意疑心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小辈的想法。
蓝曦芸兴致高昂,滔滔不绝地自夸功不可没。
阮时意无言以对,于缄默中等待雕饰精致的游船靠岸。
船头立着的妇人,年过五旬,两鬓发白,皱纹明显,蓝绿绸裳款式简洁大气,犹有将门世家风范,正是蓝太夫人——萧桐。
远远望见阮时意的一刻,她整个人呆住了,持续至岸上众人含笑相迎,亦无丝毫缓解。
“见过蓝太夫人。”阮时意盈盈福身,唇畔缱绻几许笑意,以遮掩久别重逢的唏嘘。
她们曾是那般倔强高傲,互不相让,誓不低头,硬生生让自幼相伴的情谊在熊熊怒火中燃烧,日复一日,烧成了灰烬。
如果当初她们其中一人率先给对方台阶,也许不会留下十七年遗憾。
萧桐泪眼直盯阮时意,嘴唇哆嗦着,双手一把拽住她胳膊,如同抓住世间罕有的宝物。
蓝家余人大眼瞪小眼,均觉自家太夫人过于失态,又不敢多言。
“太夫人也觉得……很像?”阮时意极力压抑情绪起伏,换上轻松打趣的口吻。
“像!太像了!”萧桐死死扣着她的手,“像……按她样子长的。”
“因容貌相似,她老人家没让我姓徐,而是跟她姓阮。”阮时意搬出先前积攒的措辞。
“好孩子,”萧桐眼中泪突然决了堤,“陪老身走走,咱们……好好聊聊。”
边说边迫不及待挽着她,踏上湖岸柳荫小径。
蓝家上下、徐家仆侍自觉落在一丈以外,予以“一老一少”足够空间。
蓝曦芸大为沮丧,她事前为新结识的小姐妹备了大堆夸赞之词,好像……半句也用不上?
走了一小段路,阮时意见萧桐止不住泪,忙将帕子递至她手上,并竭力摆出后辈该有的温柔恭顺。
当年闹得再凶,这死要面子的女人也硬撑着不服软,缘何初见她这“小辈”,反倒卸下所有防备与尊严?
“阮小姑娘,她……可曾提起过我?”萧桐问出此言时,无端增添与身份不符的诚惶诚恐。
“回太夫人,当然提起过。”
阮时意维持优雅得体的笑容,谎称“徐太夫人”曾细诉两家世代情谊。
萧桐垂泪:“我俩……整整十七年没当面说过话,她走时,还恨我吗?”
“从来没恨过,”阮时意咬唇,“她一直念着您。”
“我不该说她心机重、见风使舵,更不该骂她攀龙附凤、罔顾情意。她生气是对的。即便世上人人对她有所误解,唯独我不应该,明知她家丫头执拗,我还火上浇油……我欠她一句道歉,可惜……没机会了。
“有别于表面熟络亲热、背地里勾心斗角的假姐妹,我俩相互理解、相互竞争、相互成就……只恨年轻时太过要强……
“你大概无法想象,当我听闻她在喜宴结束后撒手人寰,我、我顿觉人间一片黑暗,向她妥协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被夺去了。
“我该早点与她达成和解,而非跑去她灵前、墓前流泪。阮小姑娘,你莫笑话我这老太太啰嗦,你实在太像她……像是替她继续活下去,教我既高兴又感伤。”
阮时意的怔忪逐渐化作了然——萧桐面对熟悉脸容,无意中将“阮小姑娘”当成替身,忍不住宣泄久藏在心的痛楚和悔恨。
她鼻头发酸,喉咙干涩,压根儿没勇气接话,生怕不慎泄露心底的忧伤和感动。
往日,她偶有自怨自哀之时,恨此生早早守寡,和女儿缘浅,与最亲密的姐妹闹翻……就连“死后”,也能亲耳听见信赖的晚辈口出恶言。
但今时今日,听萧桐放下执拗后的肺腑之言,她深刻认识到——纵然独力披荆斩棘数十载,但爱戴、温暖、敬重,从未真正离席。
“阮小姑娘,你家太夫人既不怨我,大抵会容许你闲时陪陪我。”萧桐拭干泪痕,泫然眸光中徜徉期待。
阮时意小声答道:“那是自然。”
“嗯……如果她尚在人世,该有多好。”萧桐握住她温软小手,“那时,我俩约定,等儿女们长大自力更生,便结伴游山玩水……谁知,造化弄人。”
阮时意几欲冲口答应陪她四处游玩,不料她骤然停步,审视目光带笑,越发慈祥。
“曦芸常夸你端庄大方,我也觉你秀外慧中……”
“太夫人过誉了。”
“数代世交情谊,乃不可多得的缘分,你若没订亲,不如,来当我的孙媳妇吧!”
“……!”
阮时意暗暗咬牙。
蹉跎半辈子,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感动不过半盏茶,转头就逼婚?
你们蓝家人一天到晚把姻缘事挂嘴边,一个个都是红娘再世吗?
她正要婉言谢绝“好意”,却听身后众人齐声问安:“见过大将军!”
不、会、吧?
阮时意有种捂脸狂奔的冲动。
果不其然,洪朗然那粗糙而响亮的嗓音御风而至。
“阿桐,来我别院前游湖也没打招呼!不把我这大表哥放在眼里了?”
第8章
“哼!鬼才乐意听你翻来覆去讲述阿阮的陈年旧事?”
萧桐抹去腮边泪,仿佛她自身不曾“翻来覆去”般理直气壮。
阮时意随她回身,对风风火火而来的洪朗然行福礼:“大将军安好。”
洪朗然素不留心女子,只当她是侍婢之流,大手一挥:“免礼。”
萧桐饶有趣味地观察表兄的反应,见他居然无视那张初恋脸,不禁惶惑。
扯了几句闲话,洪朗然眼角余光一扫,颓然道:“阿桐,我眼睛又出了问题!”
“对,”萧桐乐了,“你眼瞎!”
洪朗然经她嘲讽,才正眼望向努力削弱存在感的某人,顿时两眼圆瞪:“这这这……就算重新投胎,也没长这么快啊!”
阮时意无奈,勉为其难把原先那套说辞抖出。
洪朗然恍然大悟:“我在徐府见过你!还道眼花!小阮太厉害了!能把小丫头养成自己的模样!大概是仙女托世,才具备此等能力……”
萧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洪朗然不好意思盯着妙龄少女,改而瞥向蓝曦芸身侧的玉面少年郎,努嘴道:“阿桐,你又打起和徐家人联姻的鬼主意?当年你跟小阮怎么吵起来的?前车之鉴啊!”
“要你管!”萧桐被无情揭穿,忿然怒视他。
阮时意深知这对表兄妹一吵架便没完没了,赶忙开溜。
“晚辈不叨扰二位叙话,改日再请太夫人到徐家酒楼小聚,还望您赏光。”
萧桐意欲挽留,洪朗然却微露不悦:“小丫头不请老夫?”
“你一老男人!瞎掺合什么!”萧桐嘲笑。
“我是小阮的老朋友!自然能成为小小阮的新朋友!”洪朗然挺直了腰,语气张狂,“况且,我儿子只比你孙儿豫立大两岁,还长一辈!当我洪家的儿媳妇,总比当你蓝家的孙媳妇划算些!”
他早年一心等待阮时意接纳,三十六岁那年终于扛不住长辈压力,被迫娶妻生子,是以长子与同辈的孙子年龄相仿。
阮时意听二人莫名其妙开始攀比子孙,内心的“徐太夫人”骄傲叉腰——你俩得意个什么劲儿!有本事跟我家比啊!
不过,她可没兴趣陪两人追忆似水年华,然后沦为他们的儿媳或孙媳人选!
领着下人原路返回,她蓦然回望,薄烟染柳处,洪朗然那袭玄袍与萧桐的蓝绿裙裳渐渐化为两个点。
年少往事融成泪意,悄然湿了眼角。
幸好,这两家伙一贯没心没肺,对她编造的谎言全盘接受。
愿他们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如她得上天眷顾,或许能以小辈身份与二人维持友好往来。
阮时意檀唇抿笑,猛地记起,她此次会面,明明要与萧桐提出索还《万山晴岚图》,恰巧洪朗然在场,原是天赐良机。
结果一叙旧,感伤得一塌糊涂,全忘了!
事实上,她并非多看重亡夫的旧作,而是长媳谈及晴岚图时引以为憾,让她萌生“有生之年让长卷完整”之念,将丈夫留在世间最宝贵的纪念,完好无损传承至子孙后代手里。
半生情谊当前,讨画之事,顺其自然好了。
*****
蜜养的糖结伽南香渺远如丝,弥散于城南小院陋室内。
青年案前握笔,半天只勾出几根线。
“自古人心人面千枝万派,纵为同胞双生,细看亦有细微差别……可、可怎么可能?京中士庶见证她经历生老病死,人已不在了!”
他心烦气躁,重重搁笔,把高丽纸揉成一团,随手弃于墙角。
阿六坐在门口逗狗,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扭头问:“叔,谁不在了?”
“小六,你说,这世上是否会有人和自家长辈出落得异常相似?比方说,孙女与祖母少艾时……一模一样?”
阿六茫然:“少艾是什么?”
“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青年行至门外,披一身暖暖霞光,眼底坚冰始终未融。
被阿六取名为“大毛”的大犬趁机钻进房中,转悠一圈,叼起纸团玩耍;“二毛”则一跃而起,试图与之争抢。
双犬你追我赶,悦耳铃铛响声敲破静默,只追逐半盏茶时分,猛地停下,齐齐向院墙发出警告低吼。
“这回又被谁盯上了?”青年略嫌不耐烦。
话音未落,三道健硕黑影夹带寒光一晃而入,快如闪电抢至青年面前。
青年临危不惧,左手如迅雷烈风将阿六拉到身后,右手反手抽出腰侧短剑,正好抵在对方送来的弯刀上!
眨眼间,面前多了三名蒙面人,一人与之对峙,其余二人分别提防蓄势待发的大犬,凝招不发。
青年墨瞳凝霜,扬眉道:“三位擅闯私宅,所为何事?”
为首之人冷声发话:“带上犬只,跟我们走!”
口音颇为奇特,听上去不像中原人士。
“……?”
青年俊颜掠过狐惑。
异域高手突袭,是为边境带回的两条狗?
狗的主人早命丧于雪崩之下,且狗跟他从山谷出来时,雁族巡游士兵未加搜查拦截,顺利放行……
见青年未按指令行事,蒙面人左手往前一探,直往他胸口抓去。
青年步伐如行云流水般错了半步,边挥舞短剑还击,边喊道:“小六,快回屋!”
阿六撒开小短腿跑进屋中。
两条狗护主心切,身体紧绷,背毛竖起,呲牙咆哮,飞扑去咬拦路的蒙面人。
蒙面人唯恐伤了它们似的,左闪右避。
青年心下豁然开朗——果真冲着大犬来的!
他正欲解释自己并非窃狗贼,对方忽然叽里咕噜发出一声号令,紧接着,三人同时摸出小布团,对准他和双犬丢出!
布团半空飘出粉雾状,青年闪身避开,暗骂他们下三滥。
二毛被粉末掷了正着,扑翻在地,呜呜哀嚎;大毛灵活避过,转身咬住袭击者的手腕。
“啊——”
那人手上鲜血淋漓,不敢与狗对峙,转而联合另外两人,齐向青年猛下重手!
青年身手敏捷,以一敌三,起初守得滴水不漏,奈何短剑与锐利弯刀对阵太过吃亏,二十余招后渐趋下风。
他深知久战不利,冒险于刀芒中迅疾翻转剑锋:“罢手!”
三柄弯刀皆离他不足一尺,但他的剑尖只差半寸,即可割开对手喉咙。
剧斗瞬即冷凝。
青年暗喘了口气:“无冤无仇,何以兵刃相见?”
蒙面人反问:“你是谁?将我们的‘探花狼’拐至宣国京城,做什么!”
“‘探花狼’是个什么鬼?难不成……还有‘状元狼’?”青年几欲笑出声,想起二毛,关切睨视双犬。
二毛僵伏在地,大毛护其身前。
蒙面人张口欲语,冷不防“嗖嗖”数声,几支锐箭从身后院墙破空而至,以猝不及防的凌厉之势,将三人当胸透过!
这下出人意料!
眼睁睁看蒙面人轰然倒下,青年瞠目结舌,抬眸瞪视墙头的苍色身影。
那人身形瘦削,以灰布蒙着半张脸,长眉凤眸,应是位容貌英俊的年轻人,估摸着比他还小两三岁。
“不感谢我替你解了围?”那人哼笑,把玩手上的小型连弩。
青年皱眉:“兴许是误会,他们未下杀手,尊驾半句不问,直取人命,是否过于狠辣?”
“你断定会他们放过你?”那人无声无息跃进院中,俯身确认蒙面人生死。
青年懒得接话,低头察看二毛状况,目露忧色。
“放心!品类纯正的‘探花狼’为雁族珍贵犬种,若杀了需以命相抵。不到生死关头,他们绝不敢伤它。”
“……”
两条傻狗真叫“探花狼”?难道是“探寻花儿”之意?
青年脑海中浮现花瓣薄如蝉翼的透明冰莲,唇舌间仿佛溢满苦涩滋味。
那人淡声道:“这三人乃潜伏在大宣的雁族细作,定是见你牵着王族珍犬招摇过市,才摸上门一探究竟。”
“尊驾是何人?”
“你什么也不必知道,”那人眯眼打量他,忽而拿起连弩对准他,“若不想惹祸上身,要么悄悄把狗杀了,要么摘掉铃铛毁掉,另寻去处,此外……今日之事,切莫外泄。”
青年暗觉他杀掉三人别有所图,绝非路见不平,一时犹豫未答。
大毛却似嗅出了特殊气息,鼻头抽搐着凑向那人,毛茸茸的大尾巴激动摇摆。
一瞬间,那人眼里闪过狠戾之光,手掌轻抬,眼看要运劲拍碎大犬的头颅。
“且慢!”青年急忙制止,“我不说便是!”
那人冷冷瞥了他一眼:“管好那孩子的嘴!”
说完,动作迅速搬移尸体。
青年将沉甸甸的二毛挪至一旁,暗为大毛对此人的亲近态度而惊讶。
他清楚记得,千里归京路上,双犬对陌生人极为警惕,之所以与阿六交好,纯属巧合。
那夜一人二犬进城,惊闻噩耗,他晕倒后被人摇醒、挪至小酒馆门外。
恰逢徐家各酒楼为“徐太夫人”七七做善举,小乞丐阿六得了三个包子,人小吃不完,误认为他饿得没力气,分了他一个。
他神游太虚之际,茫然未接。
两条狗自觉上前叼走包子,大快朵颐,阴错阳差结下一段缘。
如今,大毛对这位果断狠绝的神秘男子示好,出于何种原因?
青年百思不解,没再理会来客,直奔入屋,意欲安抚受惊的孩子。
未料,阿六已把行李、物件逐一打包,包括衣物被衾、为父母妻儿所购礼物。
他双手不停绑绳子,稚气脸容一本正经:“有恶人挑事,我替你收拾东西,好随时逃命。”
青年啼笑皆非。
沉默片刻,他失笑:“也好,咱们还得再搬一次家。”
“去哪?”
青年捡起地上的罗纹笺,眉宇间隐隐掺杂了难堪与期待。
“京城书画院。”
第9章
京城书画院内,鸟啼啾啾,蝉鸣嘒嘒。
温风摇曳东苑花影,落在十余位月牙白长罩衣的女子身上。
她们小至豆蔻之年,年长者约花信年华,均拿着小笔和本子,认真记录花草形态。
阮时意身穿同样式的宽大罩衣,手提豆瓣楠文具匣,莲步融入其中。
“阮姑娘,”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圆脸少女率先打招呼,“好些日子没见,还以为你不来了!”
阮时意认出对方是书画坊展柜之女黄瑾,粉唇漾起浅笑:“近日身体不适,借故偷懒。”
“你呀!亏大了!前两日阮大人授课,请出阮太公的《四君子图》,咱们分批前去观赏,大饱眼福!”
阮时意眸光微暗,“是我福薄,无缘瞻仰。”
“还好,”黄瑾冲她眨了眨眼,语气神秘,“不至于错过全部好事。”
阮时意料想对方故意卖关子,好让她开口询问,遂故作愚钝:“嗯,兴许尚有机缘。”
语毕,她取出便携笔墨和小册子,步向太湖石旁,对萱花写生。
黄瑾见她丝毫不感兴趣,难免沮丧,忍不住追了过去:“前日,南苑新来了位教授花鸟的年轻先生,兼工带写,笔精墨妙……”
京城书画院原是培育宫廷画师的场所,后面向书画爱好者招生,进行书法、绘画、篆刻、理论等培训。
为数不多的女学员集中在东苑,不分科学习;南、西、北三苑的男学员则按花鸟、山水、人物分门。
除去节庆时筹办的焚香、瓶供、抚琴、吟咏诗文、礼茶等雅集,一般情况下,四苑学员鲜少有机会交流。
如今南苑有动静,黄家小妮子居然了如指掌?
阮时意戏谑道:“黄姑娘眼睛伸到南苑去?只怕看的,不是画吧?”
黄瑾闻言耳尖发红,嘟嘴解释:“别想歪!那位先生示范时惊动了西苑和北苑,苏老便为他设了讲堂!全院七十九名学员,除了你,其余男女老少都在现场!那新作长四尺,花卉禽鸟描绘得精益求精,山石树木逸笔草草已是神采飞扬!你错过的事多了去!”
“嗯,很遗憾。”阮时意笑了笑,继续勾勒萱花轮廓。
师承自家祖父,亡夫为四大家之首,堂弟又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御用画师,她岂会轻易被寻常画作打动?
之所以利用闲暇到书画院学习,一为短暂脱离堆积如山的账簿;二是探听《万山晴岚图》下落;三来结识才华出众的女画师。
她谎称自己出身商贾之家,大伙儿只当她是个宝惜娇养、温和内敛的姑娘,又因其容貌佚丽、技法不俗,处事不骄不躁,对她颇为友善。
巳时,阮时意画好草图,入室定稿。
她因徐赫早亡而不愿触碰丹青,目下眼界虽在,技巧则荒废多年。
难得静心重拾爱好,她专注投入,已达忘食之境。
期间,年过四旬的女先生巡堂,见她笔下萱花生动,夸赞“孤秀自拔,芳心解忧”,又谈及中院新增一佳作,风格与她相类,不妨借鉴云云。
阮时意欣然应允,见画上胶液未干,遂悠哉悠哉出门。
有别于亭榭翼然、花木扶疏的东苑,中院结构板正,建有保存书画的聚雅阁、放置画具的撷秀楼和举办集会的栖鹤台。
毫不意外,一批相熟的女学员兴致勃勃围着“南苑先生”的新绘之作,专心观赏其布局、用笔、设色、意韵,言语间流露的尽是钦佩和赞叹。
阮时意觉此画色泽清雅,牡丹风姿绰约,叶茂枝屈,小鸟妙趣横生,工笔精细部分明显受阮家技法影响;但太湖石玲珑秀奇,苔点用笔大气,却是徐赫独创的笔法,常人极难模仿。
某种微妙难言的预感翻腾,教她心尖再一次发颤。
正欲向黄瑾打听这位先生的仪表特征,以印证心中所想,恰逢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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