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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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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你……”
  徐赫再也撑不住,两眼闭合,头一歪。
  眼角的一滴清泪缓缓划过脸颊。
  **************
  “三郎!”
  阮时意顾不得脚伤,咬牙扑至徐赫身边。
  她于情关意切之际,隐隐约约听见他叨念“让她嫁了”之类的鬼话,悲切与愤怒烧得她忘记流泪。
  掐捏着全无意识的丈夫,深觉他皮肤冷如冰,气息与心跳弱得近乎于无,她整个人似有须臾间被夺了魂。
  她甚至没工夫追究,他因何变成这样。人如石雕所制,僵在原地。
  徐明初连日备受委屈,在脱险后遭遇重大痛击,再难维持王后仪态,抱住母亲,嚎啕大哭,
  由于不敢当众喊“爹娘”,唯剩“啊啊啊”的哭腔。
  阮时意一手握紧丈夫凉透了的手,一手搂住女儿,轻抚她披散的长发。
  深深吐纳,稳住呼吸,忍住泪意,哑声发话。
  “大将军,请您尽快派人护我们,速回徐二爷的府邸;蓝大公子,还请带领二毛彻查此地,看能否寻获姚统领的踪迹;王后身体不适,不宜赶路,恳请赤月王允准她与我们同车而归。”
  她全数用回“阮姑娘”该有的称呼,字字沉着镇静。
  只因心中清楚明白,她不能倒,不能崩溃,不能把时间耗费在悲伤当中。
  无论徐赫能否活下去,只要尚存一口气,她绝不放弃。
  当下,众人确认死伤,兵分三路——贺若昭和洪朗然带领部众继续追赶逃跑的雁族人;洪轩率领一队府兵护送伤者,以最快速度回京;蓝豫立、秋澄和二毛则留下,和恰好赶到的徐晟一同清理残局,搜寻雁族的罪证和姚廷玉下落。
  启程前,阮时意命人快马加鞭赶去徐明裕家,告知徐赫眼下的情况,请秦大夫提前做救人的准备。
  颠簸马车内,大毛伏在徐赫腿边,眼泪汪汪,不时用脑袋蹭他的手。
  所幸,那家伙生机虽微弱,却不致彻底断了气。
  阮时意将徐赫抱在怀中,细细为他清理脸上的污渍,听徐明初讲述事件始末。
  她确信,纵然缺少了多年相伴,纵然不是她添油加醋描述的样子,他始终是孩子们心中最完美无暇的父亲。
  她暂不细究他对洪朗然说的混账话,只是温柔拥着他,就如他往常抚慰她时那样。
  途中与接到飞鸽传书赶来的徐家府兵汇合,阮时意按下焦灼,安排他们到镇上购置食物、药品、马车等,以供追击雁族余党和搜救姚廷玉的两队人作补给。
  车内的徐明初与车外的洪轩皆讶于她运筹全局的镇定自若、温婉坚定。
  “徐太夫人”,曾是徐家数十年来的主心骨。
  哪怕变成现今的“阮姑娘”,依然如是。


第111章 
  浓烈草药气息席卷城西徐府; 更显忙碌进出的药童、药侍神色凝重; 满脸涩意。
  徐赫躺卧于雅致小院的床榻上; 双目紧闭,衣袍半褪; 周身呈现凝雪般的苍白。
  秦大夫小心为他处理伤口; 一丝不苟地施针,以压制毒性。
  阮时意确认徐赫病情无恶化迹象; 才一瘸一拐回房; 换过一身干净家常袍裙,仓促喝了点稀粥; 当即赶回丈夫身边守候。
  “姑娘; 先生此前……是否修炼了某种奇特内功?或服食过奇效丹药?”秦大夫一见她归来; 趁左右无外人,小声询问。
  阮时意错愕:“敢问秦大夫; 何出此言?”
  “他所中的毒并非奇毒,但药力极猛,常人一个时辰内无解药,非死即残;你们从京城数十里外赶回; 按理说……他撑不到半路;
  “可他自有一股冷凉内息护住心脉,使血液缓流,一则避免失血过多,二则令毒性侵占得更慢……”秦大夫啧啧称奇; “加上几处要穴被封; 只等我那小童按方子煎药; 内服外敷,想必三天内可清醒。”
  阮时意深知这位秦大夫生于海外,走遍天下,因救过凶徒而陷入官司纠纷,获徐明裕所救后才为徐家人办事。
  其眼界能力远超寻常大夫,有他一句定论,教人心安了一半。
  至于徐赫的所谓“冷凉内息”,按照先前与洪朗然在篱溪宅院内切磋时推测,应是连根食用冰莲、长眠于雪下所致。
  要知道,习武之人,常年惯于睡梦中运行内力。
  即便徐赫沉睡多年,并未一直苦练,仍在酷寒中练就了某种奇功而不自知。
  只是他一向专心作画,少与人赤手空拳争斗,除了那回情急之下打晕洪轩,几乎未曾展露人前。
  看来,贪睡一觉,倒也不算虚度光阴。
  念及此处,阮时意接过丫鬟端来的水和湿帕子,拧得半干,挪步至他身边,仔细为他擦拭脸额手脚。
  事实上,到了此时此刻,她方有些后怕。
  无法想象,倘若徐赫不曾护住女儿和外孙女,以她们二人的体质,必死无疑;若她因惊慌失措或悲痛怆然而耽误时机,且没有洪朗然那样可靠的高手在场,估计徐赫性命难保。
  事发起,她和徐赫先后派出的沉碧、大毛、二毛,分别领来洪家父子、赤月王和徐蓝二人,均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缺一不可。
  正自庆幸每一步险棋皆走得恰到好处,院外急匆匆奔来一名仆役:“姑娘!大公子带回一名浑身是伤的男子,目下已抵达门外,请您稍作安排,好方便秦大夫腾出时间救治……”
  阮时意一听这阵势,心中了然,立马命人收拾耳房,备上烛火、热水、被褥等。
  不多时,数人步伐沉稳且迅捷,抬进一覆盖了灰白棉布的瘦削男子。
  阮时意忍住畏惧,按捺腿脚疼痛,起身行至门边张望。
  但见那人蓬头垢面,须眉沾染斑驳血污,根本看不清面目;棉布没盖牢的手和脚血肉模糊,显然遭受过酷刑。
  她不忍多看,只让秦大夫先尽其所能救护。
  无须过问,此人定然是陷落在雁族女王手上的姚廷玉。
  阮时意不晓得扈云樨从他嘴里套出多少信息,但瞧着他那奄奄一息的状态,想必受尽残暴折磨。
  此前有过的猜忌、疑虑,随那触目惊心的伤势而消解。
  正逢徐晟、蓝豫立、秋澄边向徐明礼交代来龙去脉,边携同已沐浴更衣的徐明初前来探望,听闻徐赫伤情在控制当中,无不长舒一口气。
  药童端上刚熬煮好的汤药,兴许见房中尊者默然,他未敢打扰,恭敬退下。
  徐明礼当先捧起瓷碗,徐晟急忙阻挠:“父亲,由孩儿来侍奉吧!”
  “你把你祖……把他托起。”徐明礼话到嘴边,因蓝豫立和秋澄在侧,忽然改了口。
  “兄长,这种事交给我。”徐明初不依。
  “你被困数日,受苦受累,还是歇着为妙!”徐明礼顿了顿,转而吩咐秋澄,“秋澄丫头,扶你娘到边上坐着。”
  徐明初不悦:“我又不至于连个碗也端不稳!”
  “好了,”阮时意忍不住发话,“有这工夫争夺,药都凉了!”
  徐家兄妹一时噤声,徐晟托住祖父的上半身,温声劝阮时意:“您快去歇息,这儿有我们,放心。”
  阮时意困倦欲死,可徐赫未睁开眼睛,她断然寝食难安。
  将位置腾给了长子,她自行坐到靠窗户的圈椅上,示意让余人落座。
  “蓝大公子,请问姚统领情况如何?可曾通知衔云郡主?”
  蓝豫立眉目漫过隐忧:“那雁族女王使用了各种手段,不单挑断其手脚筋,还以鞭子、火烙、割划肌肤、放血等方式,折磨得他体无完肤……”
  “这……”阮时意于心不忍,“照这么说,他确实在郡主府外被拿下的?”
  “正是。”
  “事到如今,我得向你坦白,”阮时意艰难开口,“当初制造他身亡假象,以助其离京一事,是我、三郎和晟儿的主意。原以为可让他远遁江湖、躲避仇家,没想到……他去而复返,竟落入敌手。”
  蓝豫立瞠目结舌,改而睨向忙碌中的徐晟:“这小子!耍我!”
  “事出有因,请蓝大公子见谅。”
  “我就随口一说,您言重了。”
  蓝豫立身在徐府,更清晰感受到“徐太夫人”的无形气场,言语间越发恭顺。
  对上阮时意期许眼神,他续道:“那雁族女王明显打算活活饿死姚统领,启程前将他关在另一处地下暗室。亏得二毛机灵,闻着血腥味找到入口……
  “咱们推开石门后,他被缚在木架上,人已陷入半昏迷,毫无反应。直至大伙儿齐心协力将他抬出地牢,他才勉强认出我,含糊不清说了句‘莫告知郡主’,半晌后又补充道,‘出卖者……齐王’。”
  “齐王?”阮时意和秋澄异口同声。
  细究齐王莫名对她们二人表现出异常的兴趣,有借晴岚图来提亲等古怪行为,可见背后确有深藏不露的动机。
  阮时意记起夏纤络宣称与齐王出游,她愈加担心其安危,遂对徐晟道:“即刻派人探问衔云郡主下落,核实她可有遭受胁迫。”
  “是,”徐晟缓缓放下刚被喂完药的祖父,替他拢好衣袍,“我这就去。”
  秋澄本就为扈云樨那句“舐犊之情”而惶惑。
  虽说雁族人也许因不通晓中原文化而乱用成语,但“先生”对她们母女的舍身相护,及大舅舅、母亲对他的尊崇和关切,真如血脉相连。
  她隐隐约约觉察出什么,澄明眼眸一瞬不移觑望阮时意。
  待他们结束话题,她颤声问徐明初:“娘,我记得您曾言……觉着先生和姐姐,像我的外祖父母?”
  徐明初心知不该再瞒,柔声道:“孩子,不是‘像’,他们的确就是你的外祖父母。”
  秋澄小嘴张大,久久未合拢,晶莹眼泪不停落下,没来得及擦净灰土的脸蛋如小脏猫似的。
  “是、是真的吗?为、为什么……”她整个人和清脆嗓音同时哆嗦,透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当目睹蓝豫立全无惊讶,愠道,“豫立哥哥……你早知道了?”
  蓝豫立挠头:“我昨晚才听说的。”
  秋澄环视四周,呜咽道:“你们统统瞒着我一人!”
  阮时意向她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让外婆慢慢告知你缘由。”
  秋澄惊喜之余又觉委屈,哭丧着脸扑了过去,抱住外祖母失声痛哭。
  “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外公外婆最疼你。”
  阮时意莞尔抚摸她的长发,温言相劝。
  正欲出门的徐晟,不满地瘪了瘪嘴。
  ——对,他又失宠了。
  *************
  当夜,各路人马纷纷回禀消息,大多为喜讯。
  赤月王因回山边客舍接应下属和阿六等人,需晚一天才归,徐明初母女选择留宿首辅府。
  阮时意腿脚不便,干脆住进徐赫的院子,省得两头奔走。
  徐赫始终没醒,但呼吸和心跳已渐趋正常。
  阮时意借柔和烛光,凝望他沉睡中轮廓分明的面容。
  那恰似美玉雕琢的五官,稍稍恢复了刚阳火气。
  他难得流露脆弱病态,倒让她不忍心苛责于他。
  静下心来,阮时意已然猜出,白日里听不真切的那番言语——无非是让她改嫁之类的谬论。
  他该不会……想让洪朗然接手吧?
  若真敢这么想,她定要揍他,狠狠揍他。
  在他心中,她离了男人便活不成?
  太小瞧她了!
  她不是没害怕过再一次失去他。
  但在那一刻没到来前,她宁愿坚信,他历劫归来,绝不会只与她相守这短短一年时光。
  他们将有半生长路,携手同行。
  内心柔情与恼火交错,终归没在他昏睡时口出怨言。
  趁无人在旁,她悄悄亲了亲他的颊边,祝愿他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翌日,阮时意腿已无大碍。
  姚廷玉也有转危为安之兆。
  午后,徐赫似乎恢复知觉,且偶尔会无意识地念叨“阮阮”,令在场陪伴的徐家人、大夫、药童皆禁不住窃笑。
  不知情者,大抵觉得小情侣间恩爱有加。
  徐家兄妹则暗暗慨叹——母亲果然让父亲魂牵梦绕啊……
  秦大夫多次诊脉,断言徐赫再喝两剂药即可苏醒,届时寻个内力高强之人替他逼出毒性,相信很快痊愈。
  期间,双犬在院落来回乱转,轮流盯着卧病在床的徐赫和姚廷玉,宛若小小的守卫;此外,还时不时对阮时意撒娇,生怕被再度撵出这个家。
  阮时意不无感叹——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若非大毛二毛被骨哨声引走,牵扯出一连串事件,他们岂能一举解决所有麻烦和隐患?
  回首双犬从雪谷中挖出徐赫,此后在遇袭和地下城中屡次奋不顾身的相救,她抚摸它们的厚毛,欣慰而笑,由衷感激彼此的邂逅。
  *************
  当第三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棱纹花窗渗进房内,糖结伽南香气仿佛被照亮了一般。
  徐赫睫毛抖动,惺忪睁目,眼缝徜徉流光,薄唇犹有浅淡笑意,轻声吐出两个字。
  “阮阮……”
  这一幕已在阮时意心中重复了无数回。
  可真正发生时,她第一反应是搓揉双眼,以辨别是否身在梦中。
  她幻想过,自己可能会因激动而又哭又笑,仪态尽失。
  然则,她深深吸气,努力平定心绪,保持惯有的温婉平和,轻移莲步行至他身侧,为他多垫了个枕头。
  “渴不?我给你倒点水,再让人热点粥,如何?”
  宛如无数个寻常的清晨,她微微噙笑,语气温和;偏生眼角泛着泪光,出卖了她的担忧与惊喜。
  徐赫眉间青气褪去,脸色已如常。
  他挣扎坐起,悄然与她十指相扣:“渴。”
  阮时意端起床头矮几上的半碗清水,递至他唇边。
  不料他嘟了嘟嘴:“你不亲自喂我?”
  ……?
  短暂怔然过后,阮时意觉察他直盯住她的唇,啐道:“刚醒就没点正经!”
  “在自家媳妇面前,我何必装正经?”
  他忽而抬手握住她的后颈,强行逼她俯首凑近,借机在她檀唇一印。
  一个带着苦药味儿的吻。
  微凉,却教人心安。
  想找他“要个说法”的忿然,因这顷刻间的眷恋而散了一半。
  徐赫以舌尖轻舐她的唇瓣,模糊了她晨起点的口脂。
  虽说毒性未尽除,病中虚弱,他稍加用劲一拽,她便落入他怀中。
  其时为散药气,门窗皆为半敞,晨间院内走动的人员甚多,对房内“病患”的一举一动更是尤为关切。
  阮时意哪能容得他放肆?
  不等他低头深吻,她迅速抵住他的下颌,嗔道:“别闹!我得让秦大夫过来瞅瞅!他说过,需要找人助你尽除毒素。”
  徐赫细看她衣饰庄重考究,全然不像居家所穿,奇道:“你这是……要出门?”
  “嗯。”
  阮时意眸光一暗,挣开他的束缚,理了理裙裳。
  徐赫登时皱眉:“阮阮,这世上有何事,值得你抛下中毒的丈夫,衣饰焕然出门?”
  “哦?你又成‘丈夫’了?之前是谁拉着老洪,逼他说服我改嫁的?”
  阮时意唇畔挑起一抹浅笑,见他磨牙欲辩,补了一句:“我去拿晴岚图。”
  徐赫茫然:“得知下落了?在谁手上?”
  她只觉万语千言难在一时间说清楚,眼波潋滟心酸与无奈。
  作为妻子,她当然不乐意在他尚未康复时离开。
  但阮思彦创造地下城的种种罪恶,和雁族人勾连,更拉拢了齐王……她不能坐视不理。
  这两日,她依照约定,暂不报官,却暗中让人紧盯阮思彦、齐王和夏纤络的动向。
  如今三日期限已至,她得会一会这位“堂弟”,好睁大眼睛瞧瞧,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恰逢院中人惊闻“先生”醒来,急急去请隔壁的秦大夫,瞬时喧哗声起。
  阮时意不好透露过多细节,索性换了戏谑口吻逗他。
  “最后一幅晴岚图,在……灵前吐露心迹的人手中。”
  徐赫瞪愕,随即恼意徒生,死死攥紧她的手不放:“不许去!”
  “你且乖乖养伤,等我拿回晴岚图,再跟你慢慢算账。”
  “算什么账?”他震悚且狐惑,“那天中毒后所言,你得听我解释,我那是真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放不下心……”
  阮时意挣开他的手,半眯着眼端量他,似笑非笑。
  “三郎,难不成……你忘了咱们的赌?”


第112章 
  阮府的奇花异卉及怪石丛林; 一律仿照阮宅旧址重建。
  园中一阁名“兰”,精巧雅致,八窗玲珑。天光云影、蔷薇丹桂、鱼跃萍碎皆可尽收眼底。
  阮时意当年作客时未想明白; 缘何堂弟不购置阮家的老宅子澜园; 而是另设一园。
  而今细想; 必定因澜园假山下藏有密道,阮思彦不能因私堵上; 又信不过任何人; 才会额外仿造一处。
  回顾他千里归京后造访澜园,特意去花园怀旧,还曾借祭奠进入徐府小祠堂……异常举动; 无非为视察地下秘道口罢了。
  是日; 借讨教花鸟技法; 留女护卫冒充的丫鬟在兰阁院落大门外; 阮时意随主人家踏上斜径。
  阮思彦道袍迎风飘逸,与衣饰清雅、姿容窈窕的她并行,着实有几分师徒之感。
  “前年; 我在角落里养了数十株精品兰花,目下观叶好时节。”
  阮思彦笑容如常温和; 言语间仅作家常闲聊。
  阮时意眼看修竹凝妆、兰草苍翠欲滴,叹道:“风景实不殊,人心却未净。”
  “瞧你; 改不了爱训斥我的老毛病。”
  阮思彦语带抱怨; 眸光温度如旧; 似带着对“堂姐”的敬,又似含男子对女子的柔,更无端添了三分长辈对晚辈的宠。
  阮时意总疑心他擅长伪装演戏,唯恐自己落入圈套,选择谨慎回避其复杂眼神。
  沿楼梯登上楼阁,因底下曲水环绕。
  日缕透窗,珠帘高卷,精熠殊甚,好一派绝妙景致。
  室内宽敞明亮,置有书架、画案、琴台、茶几等古朴典雅的家具,无一不精。
  阮思彦恭请她落座,捧来一整套前朝茶具,又开启漆盒,取出一黄纸包裹的茶团。
  阮时意看清茶团镂刻了纯金花纹,知是进贡之物,且为祭祀时才舍得用的珍品,不由得脸色微变。
  “放心,此为御赐,”阮思彦解释,“我并非只做杀人放火囚奴的勾当,得圣上恩赏,下赐点珍稀茶团、文房墨宝等,实属常态。难得你来一趟,我趁机饮上两盏解解馋,好过被人查抄了去。”
  阮时意听他轻描淡写道出“查抄”二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长指熟练捏碎茶团,以铜碾用力碾茶,眉眼沉静无波。
  专注将茶碾成粉末,置汤瓶于风炉,他细细以茶刷扫落茶末,又选了一古兔毫建盏,待水至二沸方协盏,挑茶末,注水调膏,一丝不苟。
  眼见迟迟未进入正题,阮时意闷声道:“你邀我至此,所谓何事?”
  阮思彦一边提瓶沿盏壁注入热水,一边右手执筅点击,待七汤过后,茶汤如汹涌乳雾溢盏,方笑答:“你何时变得如此没耐性?年轻了,也浮躁了?”
  他将茶盏推至她面前,见她静坐不动,复笑道:“姐弟俩聚少离多,我不过想与你品品茶、赏赏画、聊聊天,倒让你拘泥至斯?我若有害你之心,一来无须大费周章,二来舍不得毁了这道茶。”
  阮时意默然,端起茶盏,浅饮一口。
  热茶与唇齿间萦绕馥郁香气,口感细腻柔滑,教人温热入腹,心气平定。
  阮思彦自调了一盏,和她对坐而品,扯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如南国阮氏家族近况、画坛上画风的变迁、又问起她变回小姑娘后的身体状况。
  阮时意摸不准他所盘算的,简略透露了一点。
  品完茶,阮思彦取出一整套《万山晴岚图》,其中五卷为徐赫新绘顶替,一卷则是他搜刮而来的第四卷 。 
  “我处心积虑搜集全图,确想得魏亲王的复国宝藏,再与人联手建一片城邦……”
  “与谁联手?齐王?”阮时意打断他。
  “嗯,你猜到了?”阮思彦莞尔,“我一心以为,秘密藏在老爷子的诗中。直至发觉你们早把画掉包,我才想到夹层……若要拿回去,我还你便是。”
  阮时意徐徐展开久违的第四卷 。 
  这是全图笔墨最疏淡的所在。左右两侧为山,中间大片水波及留白,承前启后,将前三段的磅礴大气和第五第六的渺远幽静完美承接。
  她边欣赏丈夫三十七年前的手笔,边等待阮思彦谈条件。
  然而,对方环视四周;末了,将视线转移她身上,平和且闲适。
  她赏画,他赏的是这阁中的一桌一椅,一画一人,一美妙场景。
  茶香久久未散,静谧气氛让阮时意越发坐不住。
  “捷远,”她将画作一一收好,“那蛊毒……怎样才能解?”
  “哦……是那小丫头,听闻她即将当你的孙媳妇,快则一两月,慢则一两年,自会解除。”
  阮时意回想秦大夫所言,心下了然。
  缄默须臾,她注视他,语重心长劝道:“自首吧!兴许能稍稍减轻罪责,也不致连累族亲。”
  “依照大宣律例,我唯一能连累的,只有你这位‘徐太夫人’,”阮思彦轻笑,“你在外界眼中已病逝,以圣上对徐探微的崇拜、对明礼的重视,岂会真动徐家?你若怕受牵连,明日一早,带人去北山忘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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