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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修正版)-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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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之有愧。只不知那两位撰曲前辈的大名,可能见告否?”声音却也并不如何苍老。
令狐冲道:“前辈垂询,自当禀告。撰曲的两位前辈,一位是刘正风刘师叔,一位
是曲洋曲长老。”那婆婆“啊”的一声,显得十分惊异,说道:“原来是他二人。”
    令狐冲道:“前辈认得刘曲二位么?”那婆婆并不径答,沉吟半晌,说道:
“刘正风是衡山派中高手,曲洋却是魔教长老,双方乃是世仇,如何会合撰此曲?
此中原因,令人好生难以索解。”
    令狐冲虽未见过那婆婆之面,但听了她弹琴吹箫之后,只觉她是个又清雅又慈
和的前辈高人,决计不会欺骗出卖了自己,听她言及刘曲来历,显是武林同道,当
即源源本本的将刘正风如何金盆洗手,嵩山派左盟主如何下旗令阻止,刘曲二人如
何中了嵩山派高手的掌力,如何荒郊合奏,二人临死时如何委托自己寻觅知音传曲
等情,一一照实说了,只略去了莫大先生杀死费彬一节。那婆婆一言不发的倾听。
令狐冲说完,那婆婆问道:“这明明是曲谱,那金刀王元霸却何以说是武功秘笈?”
    令狐冲当下又将林震南夫妇如何为青城派及木高峰所伤,如何请其转嘱林平之,
王氏兄弟如何起疑等情说了。那婆婆道:“原来如此。”她顿了一顿,说道:“此
中情由,你只消跟你师父、师娘说了,岂不免去许多无谓的疑忌?我是个素不相识
的陌生人,何以你反而对我直言无隐?”令狐冲道:“弟子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原因。
想是听了前辈雅奏之后,对前辈高风大为倾慕,更无丝毫猜疑之意。”那婆婆道:
“那么你对你师父师娘,反而有猜疑之意么?”令狐冲心中一惊,道:“弟子万万
不敢。只是……恩师心中,对弟子却大有疑意,唉,这也怪恩师不得。”那婆婆道:
“我听你说话,中气大是不足,少年人不该如此,却是何故?最近是生了大病呢,
还是曾受重伤?”令狐冲道:“是受了极重的内伤。”那婆婆道:“竹贤侄,你带
这位少年到我窗下,待我搭一搭脉。”绿竹翁道:“是。”引令狐冲走到左边小舍
窗边,命他将左手从细竹窗帘下伸将进去。那竹帘之内,又障了一层轻纱,令狐冲
只隐隐约约的见到有个人影,五官面貌却一点也无法见到,只觉有三根冷冰冰的手
指搭上了自己腕脉。那婆婆只搭得片刻,便惊“噫”了一声,道:“奇怪之极!”
过了半晌,才道:“请换右手。”她搭完两手脉搏后,良久无语。令狐冲微微一笑,
说道:“前辈不必为弟子生死担忧。弟子自知命不久长,一切早已置之度外。”那
婆婆道:“你何以自知命不久长?”令狐冲道:“弟子误杀师弟,遗失了师门的
《紫霞秘笈》,我只盼早日找回秘笈,缴奉师父,便当自杀以谢师弟。”那婆婆道:
“《紫霞秘笈》?那也未必是甚么了不起的物事。你又怎地误杀了师弟?”令狐冲
当下又将桃谷六仙如何为自己治伤,如何六道真气在体内交战,如何师妹盗了师门
秘笈来为自己治伤,如何自己拒绝而师弟陆大有强自诵读,如何自己将之点倒,如
何下手太重而致其死命等情一一说了。那婆婆听完,说道:“你师弟不是你杀的。”
令狐冲吃了一惊,道:“不是我杀的?”那婆婆道:“你真气不纯,点那两个穴道,
决计杀不了他。你师弟是旁人杀的。”令狐冲喃喃的道:“那是谁杀了陆师弟?”
那婆婆道:“偷盗秘笈之人,虽然不一定便是害你师弟之人,但两者多少会有些牵
连。”令狐冲吁了口长气,胸口登时移去了一块大石。他当时原也已经想到,自己
轻轻点了陆大有两处穴道,怎能制其死命?只是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就算陆大有不
是自己点死,却也是为了自己而死,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推卸罪责,寻些借口来为自
己开脱?这些日子来岳灵珊和林平之亲密异常,他伤心失望之余,早感全无生趣,
一心只往一个“死”字上去想,此刻经那婆婆一提,立时心生莫大愤慨:“报仇!
报仇!必当替陆师弟报仇!”那婆婆又道:“你说体内有六道真气相互交迸,可是
我觉你脉象之中,却有八道真气,那是何故?”令狐冲哈哈大笑,将不戒和尚替自
己治病的情由说了。
    那婆婆微微一笑,说道:“阁下性情开朗,脉息虽乱,并无衰歇之象。我再弹
琴一曲,请阁下品评如何?”令狐冲道:“前辈眷顾,弟子衷心铭感。”
    那婆婆嗯了一声,琴韵又再响起。这一次的曲调却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
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令狐冲听不多时,眼皮便越来越沉重,
心中只道:“睡不得,我在聆听前辈的抚琴,倘若睡着了,岂非大大的不敬?”但
虽竭力凝神,却终是难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拢,再也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地,
便即睡着了。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
己头发,像是回到了童年,在师娘的怀抱之中,受她亲热怜惜一般。过了良久良久,
琴声止歇,令狐冲便即惊醒,忙爬起身来,不禁大是惭愧,说道:“弟子该死,不
专心聆听前辈雅奏,却竟尔睡着了,当真好生惶恐。”
    那婆婆道:“你不用自责。我适才奏曲,原有催眠之意,盼能为你调理体内真
气。你倒试自运内息,烦恶之情,可减少了些么?”令狐冲大喜,道:“多谢前辈。”
当即盘膝坐在地下,潜运内息,只觉那八股真气仍是相互冲突,但以前那股胸口立
时热血上涌、便欲呕吐的情景却已大减,可是只运得片刻,又已头晕脑胀,身子一
侧,倒在地下。绿竹翁忙趋前扶起,将他扶入房中。
    那婆婆道:“桃谷六仙和不戒大师功力深厚,所种下的真气,非我浅薄琴音所
能调理,反令阁下多受痛楚,甚是过意不去。”令狐冲忙道:“前辈说哪里话来?
得闻此曲,弟子已大为受益。绿竹翁提起笔来,在砚池中蘸了些墨,在纸上写道:
“恳请传授此曲,终身受益。”令狐冲登时省悟,说道:“弟子斗胆求请前辈传授
此曲,以便弟子自行慢慢调理。”绿竹翁脸现喜色,连连点头。那婆婆并不即答,
过了片刻,才道:“你琴艺如何?可否抚奏一曲?”令狐冲脸上一红,说道:“弟
子从未学过,一窍不通,要从前辈学此高深琴技,实深冒昧,还请恕过弟子狂妄。”
当下向绿竹翁长揖到地,说道:“弟子这便告辞。”那婆婆道:“阁下慢走。承你
慨赠妙曲,愧无以报,阁下伤重难愈,亦令人思之不安。竹侄,你明日以奏琴之法
传授令狐冲君,倘若他有耐心,能在洛阳久耽,那么……那么我这一曲《清心普善
咒》,便传了给他,亦自不妨。”最后两句话语声细微,几不可闻。次日清晨,令
狐冲便来小巷竹舍中学琴。绿竹翁取出一张焦尾桐琴,授以音律,说道:“乐律十
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
射、应钟。此是自古已有,据说当年黄帝命伶伦为律,闻凤凰之鸣而制十二律。瑶
琴七弦,具宫、商、角、微、羽五音,一弦为黄钟,三弦为宫调。五调为慢角、清
商、宫调、慢宫、及蕤宾调。”当下依次详加解释。
    令狐冲虽于音律一窍不通,但天资聪明,一点便透。绿竹翁甚是喜欢,当即授
以指法,教他试奏一曲极短的《碧霄吟》。令狐冲学得几遍,弹奏出来,虽有数音
不准,指法生涩,却洋洋然颇有青天一碧、万里无云的空阔气象。一曲既终,那婆
婆在隔舍听了,轻叹一声,道:“令狐少君,你学琴如此聪明,多半不久便能学
《清心普善咒》了。”绿竹翁道:“姑姑,令狐兄弟今日初学,但弹奏这曲《碧霄
吟》,琴中意象已比侄儿为高。琴为心声,想是因他胸襟豁达之故。”令狐冲谦谢
道:“前辈过奖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弟子才能如前辈这般弹奏那《笑傲江湖之
曲》。”那婆婆失声道:“你……你也想弹奏那《笑傲江湖之曲》么?”令狐冲脸
上一红,道:“弟子昨日听得前辈琴箫雅奏,心下甚是羡慕,那当然是痴心妄想,
连绿竹前辈尚且不能弹奏,弟子又哪里够得上?”那婆婆不语,过了半晌,低声道:
“倘若你能弹琴,自是大佳……”语音渐低,随后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如此一连二
十余日,令狐冲一早便到小巷竹舍中来学琴,直至傍晚始归,中饭也在绿竹翁处吃,
虽是青菜豆腐,却比王家的大鱼大肉吃得更有滋味,更妙在每餐都有好酒。绿竹翁
酒量虽不甚高,备的酒却是上佳精品。他于酒道所知极多,于天下美酒不但深明来
历,而且年份产地,一尝即辨。令狐冲听来闻所未闻,不但跟他学琴,更向他学酒,
深觉酒中学问,比之剑道琴理,似乎也不遑多让。
    有几日绿竹翁出去贩卖竹器,便由那婆婆隔着竹帘教导。到得后来,令狐冲于
琴中所提的种种疑难,绿竹翁常自无法解答,须得那婆婆亲自指点。
    但令狐冲始终未见过那婆婆一面,只是听她语音轻柔,倒似是位大家的千金小
姐,哪像陋巷贫居的一个老妇?料想她雅善音乐,自幼深受熏冶,因之连说话的声
音也好听了,至老不变。这日那婆婆传授了一曲《有所思》,这是汉时古曲,节奏
婉转。令狐冲听了数遍,依法抚琴。他不知不觉想起当日和岳灵珊两小无猜、同游
共乐的情景,又想到瀑布中练剑,思过崖上送饭,小师妹对自己的柔情密意,后来
无端来了个林平之,小师妹对待自己竟一日冷淡过一日。他心中凄楚,突然之间,
琴调一变,竟尔出现了几下福建山歌的曲调,正是岳灵珊那日下崖时所唱。他一惊
之下,立时住手不弹。那婆婆温言道:“这一曲《有所思》,你本来奏得极好,意
与情融,深得曲理,想必你心中想到了往昔之事。只是忽然出现闽音,曲调似是俚
歌,令人大为不解,却是何故?”令狐冲生性本来开朗,这番心事在胸中郁积已久,
那婆婆这二十多天来又对他极好,忍不住便吐露自己苦恋岳灵珊的心情。他只说了
个开头,便再难抑止,竟原原本本的将种种情由尽行说了,便将那婆婆当作自己的
祖母、母亲,或是亲姊姊、妹妹一般,待得说完,这才大感惭愧,说道:“婆婆,
弟子的无聊心事,唠唠叨叨的说了这半天,真是……真是……”那婆婆轻声道:
“‘缘’之一事,不能强求。古人道得好:‘各有因缘莫羡人’。令狐少君,你今
日虽然失意,他日未始不能另有佳偶。”令狐冲大声道:“弟子也不知能再活得几
日,室家之想,那是永远不会有的了。”那婆婆不再说话,琴音轻轻,奏了起来,
却是那曲《清心普善咒》。令狐冲听得片刻,便已昏昏欲睡。那婆婆止了琴音,说
道:“现下我起始授你此曲,大概有十日之功,便可学完。此后每日弹奏,往时功
力虽然不能尽复,多少总会有些好处。”令狐冲应道:“是。”
    那婆婆当即传了曲谱指法,令狐冲用心记忆。如此学了四日,第五日令狐冲又
要到小巷去学琴,劳德诺忽然匆匆过来,说道:“大师哥,师父吩咐,咱们明日要
走了。”令狐冲一怔,道:“明日便走了?我……我……”想要说“我的琴曲还没
学全呢”,话到口边,却又缩回。劳德诺道:“师娘叫你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动身。”
    令狐冲答应了,当下快步来到绿竹小舍,向婆婆道:“弟子明日要告辞了。”
那婆婆一怔,半晌不语,隔了良久,才轻轻道:“去得这么急!你……你这一曲还
没学全呢。”令狐冲道:“弟子也这么想。只是师命难违。再说,我们异乡为客,
也不能在人家家中久居。”那婆婆道:“那也说得是。”当下传授曲调指法,与往
日无异。
    令狐冲与那婆婆相处多日,虽然从未见过她一面,但从琴音说话之中,知她对
自己颇为关怀,无异亲人。只是她性子淡泊,偶然说了一句关切的话,立即杂以他
语,显是不想让他知道心意。这世上对令狐冲最关心的,本来是岳不群夫妇、岳灵
珊与陆大有四人,现下陆大有已死,岳灵珊全心全意放在林平之身上,师父师母对
他又有了疑忌之意,他觉得真正的亲人,倒是绿竹翁和那婆婆二人了。这一日中,
他几次三番想跟绿竹翁陈说,要在这小巷中留居,既学琴箫,又学竹匠之艺,不再
回归华山派,但一想到岳灵珊的倩影,终究割舍不下,心想:“小师妹就算不理我,
不睬我,我每日只见她一面,纵然只见到她的背影,听到一句她的说话声音,也是
好的。何况她又没不睬我?”
    傍晚临别之际,对绿竹翁和那婆婆甚有依恋之情,走到婆婆窗下,跪倒拜了几
拜,依稀见竹帘之中,那婆婆却也跪倒还礼,听她说道:“我虽传你琴技,但此是
报答你赠曲之德,令狐少君为何行此大礼?”令狐冲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得
能再聆前辈雅奏。令狐冲但教不死,定当再到洛阳,拜访婆婆和竹翁。”心中忽想:
“他二人年纪老迈,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下次我来洛阳,未必再能见到。”言下想
到人生如梦如露,不由得声音便哽咽了。
    那婆婆道:“令狐少君,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劝。”令狐冲道:“是,前辈
教诲,令狐冲不敢或忘。”但那婆婆始终不说话,过了良久良久,才轻声说道:
“江湖风波险恶,多多保重。”
    令狐冲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绿竹翁告别。只听得左首小舍中琴声响
起,奏的正是那《有所思》古曲。次日岳不群等一行向王元霸父子告别,坐舟沿洛
水北上。王元霸祖孙五人直送到船上,盘缠酒菜,致送得十分丰盛。自从那日王家
骏、王家驹兄弟折断了令狐冲的手臂,令狐冲和王家祖孙三代不再交言,此刻临别,
他也是翻起了一双白眼,对他五人漠然而视,似乎眼前压根儿便没一个“金刀王家”
一般。岳不群对这个大弟子甚感头痛,知他素来生性倔强,倘若硬要他向王元霸行
礼告别,他当时师命难违,勉强顺从,事后多半会去向王家寻仇捣蛋,反而多生事
端,是以他自行向王元霸一再称谢,于令狐冲的无礼神态,装作不见。令狐冲冷眼
旁观,见王家大箱小箱,大包小包,送给岳灵珊的礼物极多。一名名仆妇走上船来,
呈上礼物,说道这是老太太送给岳姑娘路上吃的,又说这是大奶奶送给姑娘路上穿
的,二奶奶送给姑娘船中戴的,简直便将岳灵珊当作了亲戚一般。岳灵珊欢然道谢,
说道:“啊哟,我哪里穿得了这许多,吃得了这许多!”正热闹间,忽然一名敝衣
老者走上船头,叫道:“令狐少君!”令狐冲见是绿竹翁,不由得一怔,忙迎上躬
身行礼。绿竹翁道:“我姑姑命我将这件薄礼送给令狐少君。”说着双手奉上一个
长长的包裹,包袱布是印以白花的蓝色粗布。令狐冲躬身接过,说道:“前辈厚赐,
弟子拜领。”说着连连作揖。王家骏、王家驹兄弟见他对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老头
儿如此恭敬,而对名满江湖的金刀无敌王家爷爷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是心中
十分有气,若不是碍着岳不群夫妇和华山派众师兄弟姊妹的面子,二人又要将令狐
冲拉了出来,狠狠打他一顿,方出胸中恶气。
    眼见绿竹翁交了那包裹后,从船头踏上跳板,要回到岸上,两兄弟使个眼色,
分从左右向绿竹翁挤了过去。二人一挺左肩,一挺右肩,只消轻轻一撞,这糟老头
儿还不摔下洛水之中?虽然岸边水浅淹不死他,却也大大削了令狐冲的面子。令狐
冲一见,忙叫:“小心!”正要伸手去抓二人,陡然想起自己功力全失,别说这一
下抓不住王氏兄弟,就算抓上了,那也全无用处。他只一怔之间,眼见王氏兄弟已
撞到了绿竹翁身上。王元霸叫道:“不可!”他在洛阳是有家有业之人,与寻常武
人大不相同。他两个孙儿年轻力壮,倘若将这个衰翁一下子撞死了,官府查究起来
那可后患无穷。偏生他坐在船舱之中,正和岳不群说话,来不及出手阻止。
    但听得波的一声响,两兄弟的肩头已撞上了绿竹翁,蓦地里两条人影飞起,扑
通扑通两响,王氏兄弟分从左右摔入洛水之中。那老翁便如是个鼓足了气的大皮囊
一般,王氏兄弟撞将上去,立即弹了出来。他自己却浑若无事,仍是颤巍巍的一步
步从跳板走到岸上。
    王氏兄弟一落水,船上登时一阵大乱,立时便有水手跳下水去,救了二人上来。
此时方当春寒,洛水中虽已解冻,河水却仍极冷。王氏兄弟不识水性,早已喝了好
几口河水,只冻得牙齿打战,狼狈之极。王元霸正惊奇间,一看之下,更加大吃一
惊,只见两兄弟的四条胳臂,都是在肩关节和肘关节处脱了臼,便如当日二人折断
令狐冲的胳臂一模一样。两人不停的破口大骂,四条手臂却软垂垂的悬在身边。王
仲强见二子吃亏,纵身跃上岸去,抢在绿竹翁面前,拦住了他去路。绿竹翁也是弓
腰曲背,低着头慢慢走去。王仲强喝道:“何方高人,到洛阳王家显身手来着?”
绿竹翁便如不闻,继续前行,慢慢走到王仲强身前。
    舟中众人的眼光都射在二人身上。但见绿竹翁一步步的上前,王仲强微张双臂,
挡在路心。渐渐二人越来越近,相距自一丈而五尺,自五尺而自三尺,绿竹翁又踏
前一步,王仲强喝道:“去罢!”伸出双手,往他背上猛力抓落。眼见他双手手指
刚要碰到绿竹翁背脊,突然之间,他一个高大的身形腾空而起,飞出数丈。众人惊
呼声中,他在半空中翻了半个筋斗,稳稳落地。倘若二人分从远处急速奔至,相撞
时有一人如此飞了出去,倒也不奇,奇在王仲强站着不动,而绿竹翁缓缓走近,却
陡然间将他震飞,即连岳不群、王元霸这等高手,也瞧不出这老翁使了甚么手法,
竟这般将人震得飞出数丈之外。王仲强落下时身形稳实,绝无半分狼狈之态,不会
武功之人还道他是自行跃起,显了一手轻功。众家丁轿夫拍手喝彩,大赞王家二老
爷武功了得。王元霸初见绿竹翁不动声色的将两个孙儿震得四条手臂脱臼,心下已
十分惊讶,自忖这等本事自己虽然也有,但使出之时定然十分威猛霸道,决不能如
这老头儿那么举重若轻,也决不能如此迅捷,待见他将儿子震飞,心下已非惊异,
而是大为骇然。他知自己次子已全得自己武功真传,一手单刀固然使得沉稳狠辣,
而拳脚上功夫和内功修为,也已不弱于自己壮年之时,但二人一招未交,便给对方
震飞,那是生平从所未见之事,眼见儿子吃了这亏,又欲奔上去动手,忙叫道:
“仲强,过来!”王仲强转过身来,跃上船头,吐了口唾沫,幸幸骂道:“这臭老
儿,多半会使妖法!”王元霸低声问道:“身上觉得怎样?没受伤么?”王仲强摇
了摇头。王元霸心下盘算,凭着自己本事,未必对付得了这个老人,若要岳不群出
手相助,胜了也不光彩,索性不提此事,含糊过去,反正那老人手下留情,没将儿
子震倒震伤,已然给了自己面子。眼见绿竹翁缓缓远去,心头实是一股说不出的滋
味,寻思:“这老儿自是令狐冲的朋友,只因孙儿折断了令狐冲两条胳臂,他便来
震断他二人的胳臂还帐。我在洛阳称雄一世,难道到得老来,反要摔个大筋斗么?”
这时王伯奋已将两个侄儿关节脱臼处接上。两乘轿子将两个湿淋淋的少年抬回府去。
    王元霸眼望岳不群,说道:“岳先生,这人是甚么来历?老朽老眼昏花,可认
不出这位高人。”岳不群道:“冲儿,他是谁?”令狐冲道:“他便是绿竹翁。”
    王元霸和岳不群同时“哦”的一声。那日他们虽曾同赴小巷,却未见绿竹翁之
面,而唯一识得绿竹翁的易师爷,在府门口送别后没到码头来送行,是以谁都不识
此人。岳不群指着那蓝布包裹,问道:“他给了你些甚么?”令狐冲道:“弟子不
知。”打开包裹,露出一具短琴,琴身陈旧,显是古物,琴尾刻着两个篆字“燕语”:
另有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清心普善咒”五字。令狐冲胸口一热,“啊”的一声,
叫了出来。岳不群凝视着他,问道:“怎么?”令狐冲道:“这位前辈不但给了我
一张瑶琴,还抄了琴谱给我。”翻开琴谱,但见每一页都写满了簪花小楷,除了以
琴字书明曲调之外,还详细列明指法、弦法,以及抚琴的种种关窍,纸张墨色,均
是全新,显是那婆婆刚写就的。令狐冲想到这位前辈对自己如此眷顾,心下感动,
眼中泪光莹然,差点便掉下泪来。王元霸和岳不群见这册子上所书确然全是抚琴之
法,其中有些怪字,显然也与那本《笑傲江湖之曲》中的怪字相似,虽然心下疑窦
不解,却也无话可说。岳不群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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