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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修正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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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拔足而行。走不了几步,腰间又剧痛起来,他咬紧牙关,反而走得更加快了。在
山岭间七高八低的乱走,也不知父母是否由此道而去。行到黎明,太阳光迎面照了
过来,耀眼生花,林平之心中一凛:“那两个恶贼押了爹爹妈妈去青城山,四川在
福建之西,我怎么反而东行?”急忙转身,背着日光疾走,寻思:“爹妈已去了大
半日,我又背道行了半夜,和他们离得更加远了,须得去买一匹坐骑才好,只不知
要多少银子。”一摸口袋,不由得连声价叫苦,此番出来,金银珠宝都放在马鞍旁
的皮囊之中,林震南和王夫人身边都有银两,他身上却一两银子也无。他急上加急,
顿足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呆了一阵,心想:“搭救父母要紧,
总不成便饿死了。”迈步向岭下走去。到得午间,腹中已饿得咕咕直叫,见路旁几
株龙眼树上生满了青色的龙眼,虽然未熟,也可充饥。走到树下,伸手便要去折,
随即心想:“这些龙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贼。林家三代干的是保护身
家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盗贼作对,我怎么能作盗贼勾当?倘若给人见到,当着
我爹爹之面骂我一声小贼,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镖局的招牌从此再也立不起来
了。”他幼禀庭训,知道大盗都由小贼变来,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
果之微,由小而多,终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
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头:“终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镖局的声威,大丈夫
须当立定脚跟做人,宁做乞儿,不作盗贼。”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
龙眼树多瞧一眼。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他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乞讨食
物。他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曾向旁人乞求过甚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
红了脸。
那农家的农妇刚和丈夫怄气,给汉子打了一顿,满肚子正没好气,听得林平之
乞食,开口便骂了他个狗血淋头,提起扫帚,喝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
好人。老娘不见了一只母鸡,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来偷鸡摸狗。老娘便有米饭,
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家那天杀的大发脾气,揍得老
娘周身都是乌青……”那农妇骂一句,林平之退一步。那农妇骂得兴起,提起扫帚
向林平之脸上拍来。林平之大怒,斜身一闪,举掌便欲向她击去,陡然动念:“我
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乡下蠢妇,岂不笑话?”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岂知用力大
了,收掌不易,一个踉跄,左脚踹上了一堆牛粪,脚下一滑,仰天便倒。那农妇哈
哈大笑,骂道:“小毛贼,教你跌个好的!”一扫帚拍在他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
口唾涎,这才转身回屋。林平之受此羞辱,愤懑难言,挣扎着爬起,脸上手上都是
牛粪。正狼狈间,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在他手里,笑
骂:“小鬼头,这就吃吧!老天爷生了你这样一张俊脸蛋,比人家新媳妇还要好看,
偏就是不学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那农
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
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妈妈,报此大仇,重振福威镖局,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
艰难耻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么?”
便道:“多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
转身走开,自言自语:“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
家这天杀的,能有他一半好脾气,也就好了。”
林平之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采摘野果充饥,好在这一年福建省年岁甚熟,
五谷丰登,民间颇有余粮,他虽然将脸孔涂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得人好感,
求食倒也不难。沿路打听父母的音讯,却哪里有半点消息?行得八九日后,已到了
江西境内,他问明途径,径赴南昌,心想南昌有镖局的分局,该当有些消息,至不
济也可取些盘缠,讨匹快马。到得南昌城内,一问福威镖局,那行人说道:“福威
镖局?你问来干么?镖局子早烧成了一片白地,连累左邻右舍数十家人都烧得精光。”
林平之心中暗叫一声苦,来到镖局的所在,果见整条街都是焦木赤砖,遍地瓦砾。
他悄立半晌,心道:“那自是青城派的恶贼们干的。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在南
昌更不耽搁,即日西行。不一日来到湖南省会长沙,他料想长沙分局也必给青城派
的人烧了。岂知问起福威镖局出了甚么事,几个行人都茫然不知。林平之大喜,问
明了所在,大踏步向镖局走去。来到镖局门口,只见这湖南分局虽不及福州总局的
威风,却也是朱漆大门,门畔蹲着两只石狮,好生堂皇,林平之向门内一望,不见
有人,心下踌躇:“我如此褴褛狼狈的来到分局,岂不教局中的镖头们看小了?”
抬起头来,只见门首那块“福威镖局湘局”的金字招牌竟是倒转悬挂了,他好
生奇怪:“分局的镖头们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连招牌也会倒挂?”转头去看旗杆上
的旗子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左首旗杆上悬着一对烂草鞋,右首旗杆挂着
的竟是一条女子花裤,撕得破破烂烂的,却兀自在迎风招展。正错愕间,只听得脚
步声响,局里走出一个人来,喝道:“龟儿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想偷甚么东西?”
林平之听他口音便和方人智、贾人达等一伙人相似,乃是川人,不敢向他瞧去,便
即走开,突然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一脚。林平之大怒,回身便欲相斗,但心念
电转:“这里的镖局是给青城派占了,我正可从此打探爹爹妈妈的讯息,怎地沉不
住气?”当即假装不会武功,扑身摔倒,半天爬不起来。那人哈哈大笑,又骂了几
声“龟儿子”。
林平之慢慢挣扎着起来,到小巷中讨了碗冷饭吃了,寻思:“敌人便在身畔,
可千万大意不得。”更在地下找些煤灰,将一张脸涂得漆黑,在墙角落里抱头而睡。
等到二更时分,他取出长剑,插在腰间,绕到镖局后门,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
息,这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果园,轻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掩将过去。四下
里黑沉沉地,既无灯火,又无人声。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下踏
着柴草砖石,发出声音,走过了两个院子,见东边厢房窗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
便听到有人说话。他极缓极缓的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
靠墙而坐。刚坐到地下,便听得一人说道:“咱们明天一早,便将这龟儿镖局一把
火烧了,免得留在这儿现眼。”另一人道:“不行!不能烧。皮师哥他们在南昌一
把火烧了龟儿镖局,听说连得邻居的房子也烧了几十间,于咱们青城派侠义道的名
头可不大好听。这一件事,多半要受师父责罚。”林平之暗骂:“果然是青城派干
的好事,还自称侠义道呢!好不要脸。”只听先前那人道:“是,这可烧不得!那
就好端端给他留着么?”另一人笑道:“吉师弟,你想想,咱们倒挂了这狗贼的镖
局招牌,又给他旗杆上挂一条女人烂裤,福威镖局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整个毁啦。这
条烂裤挂得越久越好,又何必一把火给他烧了?”那姓吉的笑道:“申师哥说得是。
嘿嘿,这条烂裤,真叫他福威镖局倒足了霉,三百年也不得翻身。”两人笑了一阵,
那姓吉的道:“咱们明日去衡山给刘正风道喜,得带些甚么礼物才好?这次讯息来
得好生突兀,这份礼物要是小了,青城派脸上可不大好看。”
那姓申的笑道:“礼物我早备下了,你放心,包你不丢青城派的脸。说不定刘
正风这次金盆洗手的席上,咱们的礼物还要大出风头呢。”那姓吉的喜道:“那是
甚么礼物?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那姓申的笑了几声,甚是得意,说道:“咱们
借花献佛,可不用自己掏腰包。你瞧瞧,这份礼够不够光彩。”只听得房中簌簌有
声,当是在打开甚么包裹。那姓吉的一声惊呼,叫道:“了不起!申师哥神通广大,
哪里去弄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缝中去瞧瞧,到底是甚么礼物,
但想一伸头,窗上便有黑影,给敌人发现了可大事不妙,只得强自克制。只听那姓
申的笑道:“咱们占这福威镖局,难道是白占的?这一对玉马,我本来想孝敬师父
的,眼下说不得,只好便宜了刘正风这老儿了。”林平之又是一阵气恼:“原来他
抢了我镖局中的珍宝,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盗贼的行径么?长沙分局自己哪有甚
么珍宝,自然是给人家保的镖了。这对玉马必定价值不菲,倘若要不回来,还不是
要爹爹设法张罗着去赔偿东主。”那姓申的又笑道:“这里四包东西,一包孝敬众
位师娘,一包分众位师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拣一包罢!”那姓吉的
道:“那是甚么?”过得片刻,突然“哗”的一声惊呼,道:“都是金银珠宝,咱
们这可发了大洋财啦。龟儿子这福威镖局,入他个先人板板,搜刮得可真不少。师
哥,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我里里外外找了十几遍,差点儿给他地皮一块块撬开来,
也只找到一百多两碎银子,你怎地不动声色,格老子把宝藏搜了出来?”那姓申的
甚是得意,笑道:“镖局中的金银珠宝,岂能随随便便放在寻常地方?这几天我瞧
你开抽屉,劈箱子,拆墙壁,忙得不亦乐乎,早料到是瞎忙,只不过说了你也不信,
反正也忙不坏你这小子。”那姓吉的道:“佩服,佩服!申师哥,你从哪里找出来
的?”那姓申的道:“你倒想想,这镖局子中有一样东西很不合道理,那是甚么?”
姓吉的道:“不合道理?我瞧这龟儿子镖局不合道理的东西多得很。他妈的功夫稀
松平常,却在门口旗杆之上,高高扯起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那姓申的笑道:
“大狮子给换上条烂裤子,那就挺合道理了。你再想想,这镖局子里还有甚么稀奇
古怪的事儿?”那姓吉的一拍大腿,说道:“这些湖南驴子干的邪门事儿太多。你
想这姓张的镖头是这里一局之主,他睡觉的房间隔壁屋里,却去放上一口死人棺材,
岂不活该倒霉,哈哈!”姓申的笑道:“你得动动脑筋啊。他为甚么在隔壁房里放
口棺材?难道棺材里的死人是他老婆儿子,他舍不得吗?恐怕不见得。是不是在棺
材里收藏了甚么要紧东西,以便掩人耳目……”
那姓吉的“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对,对!这些金银珠宝,便就藏
在棺材之中?妙极,妙极,他妈的,先人板板,走镖的龟儿花样真多。”又道:
“申师哥,这两包一般多少,我怎能跟你平分?你该多要些才是。”只听得玎珰簌
簌声响,想是他从一包金银珠宝之中抓了些,放入另一包中。那姓申的也不推辞,
只笑了几声。那姓吉的道:“申师哥,我去打盆水来,咱们洗脚,这便睡了。”说
着打了个呵欠,推门出来。林平之缩在窗下,一动也不敢动,斜眼见那姓吉的汉子
身材矮矮胖胖,多半便是那日间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的。过了一会,这姓吉的端了
一盆热水进房,说道:“申师哥,师父这次派了咱们师兄弟几十人出来,看来还是
咱二人所得最多,托了你的福,连我脸上也有光彩。蒋师哥他们去挑广州分局,马
师哥他们去挑杭州分局,他们莽莽撞撞的,就算见到了棺材,也想不到其中藏有金
银财物。”那姓申的笑道:“方师哥、于师弟、贾人达他们挑了福州总局,掳获想
必比咱哥儿俩更多,只是将师娘宝贝儿子的一条性命送在福州,说来还是过大于功。”
那姓吉的道:“攻打福威镖局总局,是师父亲自押阵的,方师哥、于师弟他们不过
做先行官。余师弟丧命,师父多半也不会怎么责怪方师哥他们照料不周。咱们这次
大举出动,大伙儿在总局和各省分局一起动手,想不到林家的玩意儿徒有虚名,单
凭方师哥他们三个先锋,就将林震南夫妻捉了来。这一次,可连师父也走了眼啦。
哈哈!”林平之只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寻思:“原来青城派早就深谋远虑,同
时攻我总局和各省分局。倒不是因我杀了那姓余的而起祸。我即使不杀这姓余的恶
徒,他们一样要对我镖局下手。余沧海还亲自到了福州,怪不得那摧心掌如此厉害。
但不知我镖局甚么地方得罪了青城派,他们竟敢下手如此狠毒?”一时自咎之情虽
然略减,气愤之意却更直涌上来,若不是自知武功不及对方,真欲破窗而入,刃此
二獠。但听得房内水响,两人正自洗脚。
又听那姓申的道:“倒不是师父走眼,当年福威镖局威震东南,似乎确有真实
本事,辟邪剑法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不能全靠骗人。多半后代子孙不肖,没学到祖
宗的玩艺儿。”林平之黑暗中面红过耳,大感惭愧。那姓申的又道:“咱们下山之
前,师父跟我们拆解辟邪剑法,虽然几个月内难以学得周全,但我看这套剑法确是
潜力不小,只是不易发挥罢了。吉师弟,你领悟到了多少?”那姓吉的笑道:“我
听师父说,连林震南自己也没能领悟到剑法要旨,那我也懒得多用心思啦。申师哥,
师父传下号令,命本门弟子回到衡山取齐,那么方师哥他们要押着林震南夫妇到衡
山了。不知那辟邪剑法的传人是怎样一副德性。”林平之听到父母健在,却被人押
解去衡山,心头大震之下,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那姓申的笑道:“再过几天,你就见到了,不妨向他领教领教辟邪剑法的功夫。”
突然喀的一声,窗格推开。林平之吃了一惊,只道被他们发见了行迹,待要奔逃,
突然间豁喇一声,一盆热水兜头泼下,他险些惊呼出声,跟着眼前一黑,房内熄了
灯火。林平之惊魂未定,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淋下,臭烘烘地,才知是姓吉的将
洗脚水从窗中泼将出来,淋了他一身。对方虽非故意,自己受辱却也不小,但想探
知了父母的消息,别说是洗脚水,便是尿水粪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万籁俱
寂,倘若就此走开,只怕给二人知觉,且待他们睡熟了再说。当下仍靠在窗下的墙
上不动,过了好一会,听得房中鼾声响起,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一回头,猛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窗上,一晃一晃的抖动,他惕然心惊,急忙
矮身,见窗格兀自摆动,原来那姓吉的倒了洗脚水后没将窗格闩上。林平之心想:
“报仇雪恨,正是良机!”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轻轻拉起窗格,轻跨入房,放
下窗格。月光从窗纸中透将进来,只见两边床上各睡着一人。一人朝里而卧,头发
微秃,另一人仰天睡着,颏下生着一丛如乱茅草般的短须。床前的桌上放着五个包
裹,两柄长剑。林平之提起长剑,心想:“一剑一个,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正要
向那仰天睡着的汉子颈中砍去,心下又想:“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杀此二人,岂是英
雄好汉的行径?他日我练成了家传武功,再来诛灭青城群贼,方是大丈夫所为。”
当下慢慢将五个包裹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轻轻推开窗格,跨了出来,将长剑插在
腰里,取过包裹,将三个负在背上缚好,双手各提一个,一步步走向后院,生恐发
出声响,惊醒了二人。他打开后门,走出镖局,辨明方向,来到南门。其时城门未
开,走到城墙边的一个土丘之后,倚着土丘养神,唯恐青城派二人知觉,追赶前来,
心中不住怦怦而跳。直等到天亮开城,他一出城门,立时发足疾奔,一口气奔了十
数里,这才心下大定,自离福州城以来,直至此刻,胸怀方得一畅。眼见前面道旁
有家小面店,当下进店去买碗面吃,他仍不敢多有耽搁,吃完面后,立即伸手到包
裹中去取银两会钞,摸到一小锭银子付帐。店家将店中所有铜钱拿出来做找头,兀
自不足。林平之一路上低声下气,受人欺辱,这时候当即将手一摆,大声道:“都
收下罢,不用找了!”终于回复了大少爷、少镖头的豪阔气概。又行三十余里后,
来到一个大镇,林平之到客店中开了间上房,闩门关窗,打开五个包裹,见四个包
裹中都是黄金白银、珠宝首饰,第五个小包中是只锦缎盒子,装着一对五寸来高的
羊脂玉马,心想:“我镖局一间长沙分局,便存有这许多财宝,也难怪青城派要生
觊觎之心。”当下将一些碎银两取出放在身边,将五个包裹并作一包,负在背上,
到市上买了两匹好马,两匹马替换乘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连日连夜的赶路。
不一日到了衡山,一进城,便见街上来来去去的甚多江湖汉子,林平之只怕撞到方
人智等人,低下了头,径去投店。哪知连问了数家,都已住满了。店小二道:“再
过三天,便是刘大爷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满了贺客,你家到别处问问罢!”
林平之只得往僻静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处客店,才寻得一间小房,寻思:“我
虽然涂污了脸,但方人智那厮甚是机灵,只怕还是给他认了出来。”到药店中买了
三张膏药,贴在脸上,把双眉拉得垂了下来,又将左边嘴角拉得翻了上去,露出半
副牙齿,在镜中一照,但见这副尊容说不出的猥琐,自己也觉可憎之极;又将那装
满金银珠宝的大包裹贴肉缚好,再在外面罩上布衫,微微弯腰,登时变成了一个背
脊高高隆起的驼子,心想:“我这么一副怪模样,便爹妈见了也认我不出,那是再
也不用担心了。”吃了一碗排骨大面,便到街上闲荡,心想最好能撞到父母,否则
只须探听到青城派的一些讯息,也是大有裨益。走了半日,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
来。他在街边买了个洪油斗笠,戴在头上,眼见天边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转
过一条街,见一间茶馆中坐满了人,便进去找了个座头。茶博士泡了壶茶,端上一
碟南瓜子、一碟蚕豆。
他喝了杯茶,咬着瓜子解闷,忽听有人说道:“驼子,大伙儿坐坐行不行?”
那人也不等林平之回答,大刺刺便坐将下来,跟着又有两人打横坐下。
林平之初时浑没想到那人是对自己说话,一怔之下,才想到“驼子”乃是自己,
忙陪笑道:“行,行!请坐,请坐!”只见这三人都身穿黑农,腰间挂着兵刃。
这三条汉子自顾自的喝茶聊天,再也没去理会林平之。一个年轻汉子道:“这
次刘三爷金盆洗手,场面当真不小,离正日还有三天,衡山城里就已挤满了贺客。”
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道:“那自然啦。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再加五岳
剑派联手,声势浩大,哪一个不想跟他们结交结交?再说,刘正风刘三爷武功了得,
三十六手‘回风落雁剑’,号称衡山派第二把高手,只比掌门人莫大先生稍逊一筹。
平时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了。只是他一不做寿,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没这份交情
好套。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武林群豪自然闻风而集。我看明后天之中,衡山
城中还有得热闹呢。”另一个花白胡子道:“若说都是来跟刘正风套交情,那倒不
见得,咱哥儿三个就并非为此而来,是不是?刘正风金盆洗手,那是说从今而后,
再也不出拳动剑,决不过问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江湖上算是没了这号人物。他既立
誓决不使剑,他那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的剑招再高,又有甚么用处?一个会家
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无异,再强的高手也如废人了。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图他个
甚么?”那年轻人道:“刘三爷今后虽然不再出拳使剑,但他总是衡山派中坐第二
把交椅的人物。交上了刘三爷,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岳剑派哪!”
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结交五岳剑派,你配么?”那瞎子道:“彭大哥,话
可不是这么说。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冤家不少。五岳剑派
虽然武艺高,声势大,人家可也没将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他们倘若真是骄傲自大,
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怎么衡山城中,又有这许多贺客呢?”那花白胡子哼了一声,
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老子瞧着心头有气。”
林平之只盼这三人不停谈下去,或许能听到些青城派的讯息,哪知这三人话不投机,
各自喝茶,却不再说话了。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说道:“王二叔,听说衡山派这位
刘三爷还只五十来岁,正当武功鼎盛的时候,为甚么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负
了他这一副好身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
若是黑道上的大盗,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后,这打家劫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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