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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修正版)-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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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报上名来!”他中气充沛,声震四野,极具威势。令狐冲心道:“难怪司马大、
黄伯流、祖千秋他们吓得立时逃走,确是有正派中的高手前来挑战。”隐隐觉得,
司马大、黄伯流等人忽然溜得一干二净,未免太没男子汉气概,但来者既能震慑群
豪,自必是武功异常高超的前辈,心想:“他们问起我来,倒是难以对答,不如避
一避的为是。”当即走到草棚之后,又想:“棚中那位老婆婆,料他们也不会和她
为难。”这时棚中琴声也已止歇。脚步声响,三个人走上冈来。三人上得冈后,都
是“咦”的一声,显是对冈上寂静无人的情景大为诧异。那声音宏亮的人道:“王
八羔子们都到哪里去了?”一个细声细气的人道:“他们听说少林派的二大高手上
来除奸驱魔,自然都挟了尾巴逃走啦。”另一人笑道:“好说,好说!那多半是仗
了昆仑派谭兄的声威。”三人一齐大笑。令狐冲心道:“原来两个是少林派的,一
个是昆仑派的。少林派自唐初以来,向是武林领袖,单是少林一派,声威便比我五
岳剑派联盟为高,实力恐亦较强。少林派掌门人方证大师更是武林中众所钦佩。师
父常说昆仑派剑法独树一帜,兼具沉雄轻灵之长。这两派联手,确是厉害,多半他
们三人只是前锋,后面还有大援。可是师父、师娘却又何必避开?”转念一想,便
即明白:“是了,我师父是明门正派的掌门人,和黄伯流这些声名不佳之人混在一
起,见到少林、昆仑的高手,未免尴尬。”只听那昆仑派姓谭的说道:“适才还听
得冈上有弹琴之声,那人却又躲到哪里去了?辛兄、易兄,这中间只怕另有古怪。”
那声音宏大的人道:“正是,还是谭兄细心,咱们搜上一搜,揪他出来。”另一人
道:“辛师哥,我到草棚中去瞧瞧。”令狐冲听了这句话,知道这人姓易,那声音
宏大之人姓辛,是他师兄。听得那姓易的向草棚走去。
    棚中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说道:“贱妾一人独居,夤夜之间,男女不便相见。”
那姓辛的道:“是个女的。”姓易的道:“刚才是你弹琴么?”那婆婆道:“正是。”
那姓易的道:“你再弹几下听听。”那婆婆道:“素不相识,岂能径为阁下抚琴?”
那姓辛的道:“哼,有甚么希罕?诸多推搪,草棚中定然另有古怪,咱们进去瞧瞧。”
姓易的道:“你说是孤身女子,半夜三更的,却在这五霸冈上干甚么?十之八九,
便跟那些左道妖邪是一路的。咱们进来搜了。”说着大踏步便向草棚门走去。
    令狐冲从隐身处闪了出来,挡在草棚门口,喝道:“且住!”那三人没料到突
然会有人闪出,都微微一惊,但见是个单身少年,亦不以为意。那姓辛的大声喝道:
“少年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黑处,干甚么来着?”
    令狐冲道:“在下华山派令狐冲,参见少林、昆仑派的前辈。”说着向三人深
深一揖。
    那姓易的哼了一声,道:“是华山派的?你到这里干甚么来啦?”令狐冲见这
姓辛的身子倒不如何魁梧,只是胸口凸出,有如一鼓,无怪说话声音如此响亮。另
一个中年汉子和他穿着一式的酱色长袍,自是他同门姓易之人。那昆仑派姓谭的背
悬一剑,宽袍大袖,神态颇为潇洒。那姓易的不待他回答,又问:“你既是正派中
弟子,怎地会在五霸冈上?”令狐冲先前听他们王八羔子的乱骂,心头早就有气,
这时更听他言词颇不客气,说道:“三位前辈也是正派中人,却不也在五霸冈上?”
那姓谭的哈哈一笑,道:“说得好,你可知草棚中弹琴的女子,却是何人?”令狐
冲道:“那是一位年高德劭、与世无争的婆婆。”那姓易的斥道:“胡说八道!听
这女子声音,显然年纪不大,甚么婆婆不婆婆了?”令狐冲笑道:“这位婆婆说话
声音好听,那有甚么希奇?她的侄儿也比你要老上二三十岁,别说婆婆自己了。”
姓易的道:“让开!我们自己进去瞧瞧。”
    令狐冲双手一伸,道:“婆婆说道,夤夜之间,男女不便相见。她跟你们素不
相识,没来由的又见甚么?”姓易的袖子一拂,一股劲力疾卷过来,令狐冲内力全
失,毫无抵御之能,扑地摔倒,姓易的没料到他竟全无武功,倒是一怔,冷笑道:
“你是华山派弟子?只怕吹牛!”说着走向草棚。令狐冲站起身来,脸下已被地上
石子擦出了一条血痕,说道:“婆婆不愿跟你们相见,你怎可无礼?在洛阳城中,
我曾跟婆婆说了好几日话,却也没见到她一面。”那姓易的道:“这小子,说话没
上没下,你再不让开,是不是想再摔一大交?”令狐冲道:“少林派是武林中声望
最高的名门大派,两位定是少林派中的俗家高手。这位想来也必是昆仑派中赫赫有
名之辈,黑夜之中,却来欺侮一个年老婆婆,岂不教江湖上好汉笑话?”那姓易的
喝道:“偏有你这么多废话!”左手突出,拍的一声,在令狐冲左颊上重重打了一
掌。
    令狐冲内力虽失,但一见他右肩微沉,便知他左手要出掌打人,急忙闪避,却
是腰腿不由使唤,这一掌终于无法避开,身子打了两个转,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那姓辛的道:“易师弟,这人不会武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妖邪之徒早已逃光,
咱们走罢!”那姓易的道:“鲁豫之间的左道妖邪突然都聚集在五霸冈上,顷刻间
又散得干干净净。聚得固然古怪,散得也见希奇。这件事非查个明白不可。在这草
棚之中,多半能找到些端倪。”说着,伸手便去推草棚门。
    令狐冲站起身来,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长剑,说道:“易前辈,草棚中这位婆婆
于在下有恩,我只须有一口气在,决不许你冒犯她老人家。”那姓易的哈哈大笑,
问道:“你凭甚么?便凭手中这口长剑么?”令狐冲道:“晚辈武艺低微,怎能是
少林派高手之敌?只不过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要进这草棚,先得杀了我。”那
姓辛的道:“易师弟,这小子倒挺有骨气,是条汉子,由他去罢。”那姓易的笑道:
“听说你华山派剑法颇有独得之秘,还有甚么剑宗、气宗之分。你是剑宗呢,还是
气宗?又还是甚么屁宗?哈哈,哈哈?”他这么一笑,那姓辛的、姓谭的跟着也大
笑起来。令狐冲朗声道:“恃强逞暴,叫甚么名门正派?你是少林派弟子?只怕吹
牛!”那姓易的大怒,右掌一立,便要向令狐冲胸口拍去。眼见这一掌拍落,令狐
冲便要立毙当场,那姓辛的说道:“且住!令狐冲,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便不能
跟人动手吗?”令狐冲道:“既是正派中人,每次出手,总得说出个名堂。”那姓
易的缓缓伸出手掌,道:“我说一二三,数到三字,你再不让开,我便打断你三根
筋骨。一!”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打断三根筋骨,何足道哉!”那姓易的大
声数道:“二!”那姓辛的道:“小朋友,我这位师弟,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快
快让开吧。”令狐冲微笑道:“我这张嘴巴,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令狐冲既还没
死,岂能让你们对婆婆无礼?”说了这句话后,知道那姓易的一掌便将击到,暗自
运了口气,将力道贯到右臂之上,但胸口登感剧痛,眼前只见千千万万颗金星乱飞
乱舞。那姓易的喝道:“三!”左足踏上一步,眼见令狐冲背靠草棚板门,嘴角边
微微冷笑,毫无让开之意,右掌便即拍出。令狐冲只感呼吸一窒,对方掌力已然袭
体,手中长剑递出,对准了他掌心。这一剑方位时刻,拿捏得妙到颠毫,那姓易的
右掌拍出,竟然来不及缩手,嗤的一声轻响,跟着“啊”的一声大叫,长剑剑尖已
从他掌心直通而过。他急忙缩臂回掌,又是嗤的一声,将手掌从剑锋上拔了出去。
这一下受伤极重,他急跃退开数丈,左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惊怒交集,叫道:“贼
小子装傻,原来武功好得很啊。我……我跟你拚了。”辛、易、谭三人都是使剑的
好手,眼见令狐冲长剑一起,并未递剑出招,单是凭着方位和时刻的拿捏,即令对
方手掌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剑法上的造诣,实已到了高明之极的境界。那姓易的
虽气恼之极,却也已不敢轻敌,左手持剑,刷刷刷连攻三剑,却都是试敌的虚招,
每一招剑至中途,便即缩回。那晚令狐冲在药王庙外连伤一十五名好手的双目,当
时内力虽然亦已失却,终不如目前这般又连续受了几次大损,几乎抬臂举剑亦已有
所不能。眼见那姓易的连发三下虚招,剑尖不绝颤抖,显是少林派上乘剑法,更不
愿与他为敌,说道:“在下绝无得罪三位前辈之意,只须三位离此他去,在下……
在下愿意诚心赔罪。”那姓易的哼了一声,道:“此刻求饶,已然迟了。”长剑疾
刺,直指令狐冲的咽喉。
    令狐冲行动不便,知道这一剑无可躲避,当即挺剑刺出,后发先至,噗的一声
响,正中他左手手腕要穴。那姓易的五指一张,长剑掉在地下。其时东方曙光已现,
他眼见自己手腕上鲜血一点点的滴在地下绿草之上,竟不信世间有这等事,过了半
晌,才长叹一声,掉头便走。那姓辛的本就不想与华山派结仇,又见令狐冲这一剑
精妙绝伦,自己也决非对手,挂念师弟伤势,叫道:“易师弟!”随后赶去。那姓
谭的侧目向令狐冲凝视片刻,问道:“阁下当真是华山弟子?”令狐冲身子摇摇欲
坠,道:“正是!”那姓谭的瞧出他已身受重伤,虽然剑法精妙,但只须再挨得片
刻,不用相攻,他自己便会支持不住,眼前正有个大便宜可捡,心想:“适才少林
派的两名好手一伤一走,栽在华山派这少年手下,我如将他打倒,擒去少林寺,交
给掌门方丈发落,不但给了少林派一个极大人情,而且昆仑派在中原也大大露脸。”
当即踏上一步,微笑道:“少年,你剑法不错,跟我比一下拳掌上的功夫,你瞧怎
样?”令狐冲一见他神情,便已测知他的心思,心想这人好生奸猾,比少林派那姓
易的更加可恶,挺剑便往他肩头刺去。岂知剑到中途,手臂已然无力,当的一声响,
长剑落地。那姓谭的大喜,呼的一掌,重重拍正在令狐冲胸口。令狐冲哇的一声,
喷出一大口鲜血。两人相距甚近,这口鲜血对准了这姓谭的,直喷在他脸上,更有
数滴溅入了他口中。那姓谭的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也不在意,深恐令狐冲拾剑反
击,右掌一起,又欲拍出,突然间一阵昏晕,摔倒在地。
    令狐冲见他忽在自己垂危之时摔倒,既感奇怪,又自庆幸,见他脸上显出一层
黑气,肌肉不住扭曲颤抖,模样诡异可怖,说道:“你用错了真力,只好怪自己了!”
游目四顾,五霸冈上更无一个人影,树梢百鸟声喧,地下散满了酒肴兵刃,种种情
状,说不出的古怪。他伸袖抹拭口边血迹,说道:“婆婆,别来福体安康。”那婆
婆道:“公子此刻不可劳神,请坐下休息。”令狐冲确已全身更无半分力气,当即
依言坐下。只听得草棚内琴声轻轻响起,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
入了四肢百骸,令狐冲全身轻飘飘地,更无半分着力处,便似飘上了云端,置身于
棉絮般的白云之上。过了良久良久,琴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而止。令狐冲精
神一振,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婆婆雅奏,令晚辈大得补益。”那婆
婆道:“你舍命力抗强敌,让我不致受辱于强徒,该我谢你才是。”令狐冲道:
“婆婆说哪里话来?此是晚辈义所当为。”那婆婆半晌不语,琴上发出轻轻的仙翁、
仙翁之声,似是手拨琴弦,暗自沉吟,有甚么事好生难以委决,过了一会,问道:
“你……你这要上哪里去?”
    令狐冲登时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所,不由得连声咳嗽,
好容易咳嗽止息,才道:“我……我无处可去。”那婆婆道:“你不去寻你师父、
师娘?不去寻你的师弟,师……师妹他们了?”令狐冲道:“他们……他们不知到
哪里去了,我伤势沉重,寻不着他们。就算寻着了,唉!”一声长叹,心道:“就
算寻着了,却又怎地?他们也不要我了。”那婆婆道:“你受伤不轻,何不去风物
佳胜之处,登临山水,以遣襟怀?却也强于徒自悲苦。”令狐冲哈哈一笑,说道:
“婆婆说得是,令狐冲于生死之事,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晚辈这就别过,下山
游玩去也!”说着向草棚一揖,转身便走。他走出三步,只听那婆婆道:“你……
你这便去了吗?”令狐冲站住了道:“是。”那婆婆道:“你伤势不轻,孤身行走,
旅途之中,乏人照料,可不大妥当。”令狐冲听得那婆婆言语之中颇为关切,心头
又是一热,说道:“多谢婆婆挂怀。我的伤是治不好的了,早死迟死,死在哪里,
也没多大分别。”那婆婆道:“嗯,原来如此。只不过……只不过……”隔了好一
会,才道:“你走了之后,倘若那两个少林派的恶徒又来啰唣,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昆仑派的谭迪人一时昏晕,醒来之后,只怕又会找我的麻烦。”令狐冲道:“婆
婆,你要去哪里?我护送你一程如何?”那婆婆道:“本来甚好,只是中间有个极
大难处,生怕连累了你。”令狐冲道:“令狐冲的性命是婆婆所救,哪有甚么连累
不连累的?”那婆婆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个厉害对头,寻到洛阳绿竹巷来跟我
为难,我避到了这里,但朝夕之间,他又会追踪到来。你伤势未愈,不能跟他动手
·我只想找个隐僻所在暂避,等约齐了帮手再跟他算帐。要你护送我罢,一来你身
上有伤,二来你一个鲜龙活跳的少年,陪着我这老太婆,岂不闷坏了你?”令狐冲
哈哈大笑,说道:“我道婆婆有甚么事难以委决,却原来是如此区区小事。你要去
哪里,我送你到哪里便是,不论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没死,总是护送婆婆前往。”
那婆婆道:“如此生受你了。当真是天涯海角,你都送我去?”语音中大有欢喜之
意。令狐冲道:“不错,不论天涯海角,令狐冲都随婆婆前往。”那婆婆道:“这
可另有一个难处。”令狐冲道:“却是甚么?”那婆婆道:“我的相貌十分丑陋,
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吓坏了他,因此我说甚么也不愿给人见到。否则的话,刚才那
三人要进草棚来,见他们一见又有何妨?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
都不许向我看上一眼,不能瞧我的脸,不能瞧我身子手足,也不能瞧我的衣服鞋袜。”
令狐冲道:“晚辈尊敬婆婆,感激婆婆对我关怀,至于婆婆容貌如何,那有甚么干
系?”那婆婆道:“你既不能答应此事,那你便自行去罢。”令狐冲忙道:“好,
好!我答应就是,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决不正眼向婆婆看上一眼。”那婆婆道:
“连我的背影也不许看。”令狐冲心想:“难道连你的背影也是丑陋不堪?世上最
难看的背影,若非侏儒,便是驼背,那也没有甚么。我和你一同长途跋涉,连背影
也不许看,只怕有些不易。”
    那婆婆听他迟疑不答,问道:“你办不到么?”令狐冲道:“办得到,办得到。
要是我瞧了婆婆一眼,我剜了自己眼睛。”那婆婆道:“你可要记着才好。你先走,
我跟在你后面。”令狐冲道:“是!”迈步向冈下走去,只听得脚步之声细碎,那
婆婆在后面跟了上来。走了数丈,那婆婆递了一根树枝过来,说道:“你把这树枝
当作拐杖撑着走。”令狐冲道:“是。”撑着树枝,慢慢下冈。走了一程,忽然想
起一事,问道:“婆婆,那昆仑派这姓谭的,你知道他名字?”那婆婆道:“嗯,
这谭迪人是昆仑派第二代弟子中的好手,剑法上学到了他师父的六七成功夫,比起
他大师兄、二师兄来,却还差得远。那少林派的大个子辛国梁,剑法还比他强些。”
令狐冲道:“原来那大喉咙汉子叫做辛国梁,这人倒似乎还讲道理。”那婆婆道:
“他师弟叫做易国梓,那就无赖得紧了。你一剑穿过他右掌,一剑刺伤他左腕,这
两剑可帅得很哪。”令狐冲道:“那是出于无奈,唉,这一下跟少林派结了梁子,
可是后患无穷。”那婆婆道:“少林派便怎样?咱们未必便斗他们不过。我可没想
到那谭迪人会用掌打你,更没想到你会吐血。”令狐冲道:“婆婆,你都瞧见了?
那谭迪人不知如何会突然晕倒?”那婆婆道:“你不知道么?蓝凤凰和手下的四名
苗女给你注血,她们日日夜夜跟毒物为伍,血中含毒,那不用说了。那五仙酒更是
剧毒无比。谭迪人口中溅到你的毒血,自然抵受不住。”
    令狐冲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反而抵受得住,也真奇怪。我跟那
蓝教主无冤无仇,不知她何以要下毒害我?”那婆婆说道:“谁说她要害你了?她
是对你一片好心,哼,妄想治你的伤来着。要你血中有毒而你性命无碍,原是她五
毒教的拿手好戏。”令狐冲道:“是,我原想蓝教主并无害我之意。平一指大夫说
她的药酒是大补之物。”那婆婆道:“她当然不会害你,要对你好也来不及呢。”
令狐冲微微一笑,又问:“不知那谭迪人会不会死?”那婆婆道:“那要瞧他的功
力如何了。不知有多少毒血溅入了他口中。”
    令狐冲想起谭迪人中毒后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走出十余丈后,
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啊哟,婆婆,请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得回上冈去。”那
婆婆问道:“干甚么?”令狐冲道:“平大夫的遗体在冈上尚未掩埋。”那婆婆道:
“不用回去啦,我已把他尸体化了,埋了。”令狐冲道:“啊,原来婆婆已将平大
夫安葬了。”那婆婆道:“也不是甚么安葬。我是用药将他尸体化了。在那草棚之
中,难道叫我整晚对着一具尸首?平一指活的时候已没甚么好看,变了尸首,这副
模样,你自己想想罢。”令狐冲“嗯”了一声,只觉这位婆婆行事实在出人意表,
平一指对自己有恩,他身死之后,该当好好将他入土安葬才是,但这婆婆却用药化
去他的尸体,越想越是不安,可是用药化去尸体有甚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行出数里,已到了冈下平阳之地。那婆婆道:“你张开手掌!”令狐冲应道:
“是!”心下奇怪,不知她又有甚么花样,当即依言伸出手掌,张了开来,只听得
噗的一声轻响,一件细物从背后抛将过来,投入掌中,乃是一颗黄色药丸,约有小
指头大小。那婆婆道:“你吞了下去,到那棵大树下坐着歇歇。”令狐冲道:“是。”
将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那婆婆道:“我是要仗着你的神妙剑法护送脱险,这
才用药物延你性命,免得你突然身死,我便少了个卫护之人。可不是对你……对你
有甚么好心,更不是想要救你性命,你记住了。”
    令狐冲又应了一声,走到树下,倚树而坐,只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暖烘烘的涌将
上来,似有无数精力送入全身各处脏腑经脉,寻思:“这颗药丸明明于我身子大有
补益,那婆婆偏不承认对我有甚么好心,只说不过是利用我而已。世上只有利用别
人而不肯承认的,她却为甚么要说这等反话?”又想:“适才她将药丸掷入我手掌,
能使药丸入掌而不弹起,显是使上了极高内功中的一股沉劲。她武功比我强得多,
又何必要我卫护?唉,她爱这么说,我便听她这么办就是。”他坐得片刻,便站起
身来,道:“咱们走罢。婆婆,你累不累?”那婆婆道:“我倦得紧,再歇一会儿。”
令狐冲道:“是。”心想:“上了年纪之人,凭他多高的武功,精力总是不如少年。
我只顾自己,可太不体恤婆婆了。”当下重行坐倒。又过了好半晌,那婆婆才道:
“走罢!”令狐冲应了,当先而行,那婆婆跟在后面。
    令狐冲服了药丸,步履登觉轻快得多,依着那婆婆的指示,尽往荒僻的小路上
走。行了将近十里,山道渐觉崎岖,行走时已有些气喘。那婆婆道:“我走得倦了,
要歇一会儿。”令狐冲应道:“是,”坐了下来,心想:“听她气息沉稳,一点也
不累,明明是要我休息,却说是她自己倦了。”歇了一盏茶时分,起身又行,转过
了一个山坳,忽听得有人大声说道:“大伙儿赶紧吃饭,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数十人齐声答应。令狐冲停住脚步,只见山涧边的一片草地之上,数十条汉子围坐
着正自饮食。便在此时,那些汉子也已见到了令狐冲,有人说道:“是令狐公子!”
令狐冲依稀认了出来,这些人昨晚都曾到过五霸冈上,正要出声招呼,突然之间,
数十人鸦雀无声,一齐瞪眼瞧着他身后。这些人的脸色都古怪之极,有的显然甚是
惊惧,有的则是惶惑失措,似乎蓦地遇上了一件难以形容、无法应付的怪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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