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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记-晏庄-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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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青瑶一听合欢要与她独处,自想起昨晚马车上的事情来。她还记得金簪子上带血范出的冷光,还有脖子上的痛感与丑陋细长疤痕。她想抬手碰脖子,手指蜷缩几下,最终还是留在了被面儿上。粉艳的牡丹绣锦,衬得指节苍白。
  等金盏和四儿出去后,屋里便只剩下笼子里老鼠蹿动的声音,伴着“吱吱”的叫声,让陆青瑶不住深喘气,才不至眼前蒙黑倒下去。她想到的是,她这七妹妹又来作践她了。她一场计谋没得逞,死了身边最亲近的丫鬟,添了道疤,这会儿还得受人拿捏,实在可怜。她心里又怕,要不也不会一夜不眠病下来。这会儿强做镇定,但在合欢那张无风无波的小脸衬托下,就尽是慌措。
  前世她是最不会使阴计的,从来府上也没谁要害过她。她也是霸道横行惯了,不屑动那脑子玩算计,总归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性子吃亏,是在婚后在显现出来的。婚后受婆婆的气,都是寻常事,回娘家诉苦也是无用,倒叫她强学着耍了几回,也是这般被人玩于鼓掌,实在没那脑子。岂知这一生,刚出娘胎就一直在人鞋底之下,鼓掌之中。
  合欢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她神色惊惧,跟笼子里的老鼠一个模样儿。她笑笑,双手交叠到雪青马面裙上,“六姐姐怕什么?难道是不喜欢我给你带的这两只?听说有人最是志趣高雅,就爱养耗子。我想六姐姐是这样儿的人,就给你带来了。”
  陆青瑶眸子忽闪,实在不知道合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晌午间听金盏说她在房里抓耗子就觉不踏实,后来四儿来说要当礼送给她,就更不安了。这会儿见这些耗子也是恶心,却还不能显露。瞧着合欢笑靥真真,自己只好忍气道:“喜欢,妹妹送我的,我都喜欢。”
  “那六姐姐是喜欢活的,还是死的?”合欢一派天真面容,伸手到身前笼子上,捏那桑麻纸一角,扯着抖落开,抖出两只死耗子来。
  陆青瑶吓得一阵心膛皱缩,抿住了唇,闭上了眼。她又想往床里侧躲,但也只能压着自己躺住。实在没躺住,只好撑足了力气坐起来,一手撑扶在床架上,靠在床头上,只是大喘气,手腕上的金镯子叮铃铃响。
  合欢往后缩了一下脚,遮到裙面下。她只当没事人一般,不惊不惧的,问陆青瑶,“看来姐姐是喜欢死的,见着就起来了。又要麻烦姐姐,你这里有臼杵没有?”说着不等她回答,自己起身翻找起来。原是捣药捣花用的,房里时常会备一对,没事儿做些东西玩玩。
  陆青瑶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来,合欢自个儿在黑木架子上找到了一对白瓷臼杵。她拿到了床前,放在脚踏上,一面从袖子里掏东西,一面说:“我带了好东西,把这两只活的也药死了,都给姐姐玩儿。我瞧着就挂在这床前甚是合适,与你这绢纱帐子最是相配。”
  陆青瑶一口气堵在胸口,但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鲜红珠子的时候,直接闭了气。她微瞪大眼,再是说不出话的,只听合欢的声音虚晃地在耳边荡,“这珠子还是姐姐送我的呢,鸡母珠,鲜红的肚子,黑脐,真是像极了鸡眼珠子。南夏的好东西,果是不多见,效用也好。不知姐姐知不知道,它还有另一名字,叫相思子。”

☆、第11章 曳曳红珠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之于相思子,合欢因诗句而略了解知其内含剧毒,却并未深入探究过此物,也未见过此种红豆的样貌,且不知其还有别名“鸡母珠”。若不是一早发现陆青瑶送的鸡母珠遗落床下,药死了两只老鼠,再拿去羽商阁探问一番,至此还不知她六姐姐送的好东西竟是这么毒的物件儿。
  陆瑞生跟她说是相思子,她指尖麻了一下,便明了了。相思子壳硬,等闲不会破了,所以可以做首饰,但若是碎了入口鼻,就是不得了的毒物,死无药医。耗子磕碎吞食了,还有不死的?
  寻常人佩戴相思子都要十分小心,收纳也是挑拣孩童宠物等见不着的地方,只怕出了事故,无地转圜。若不知其毒性,佩戴时那自然是时时存着风险。陆青瑶送她这个,真真是一份隐蔽的大礼。只要她一日不发现,都存在可能食毒的一日。
  合欢把从袖子里掏出来的鸡母珠子挂在指间,红白相衬分外夺目。她双手交掐,硬生生掐断了珠串子,红珠登时散落而下,弹落一地,滚到她雪青的裙摆边儿,碰得裙摆微微曳动。她又俯身,捏了三两颗在指间,顺手往脚踏上的白瓷臼里一放,叮叮响了一串。
  陆青瑶掐死了手心儿扶着雕花床架子,眸子是茫茫然的惶措。合欢的动作越是轻柔缓慢,好看得像是在做一件极雅致的事情,她心里的弦绷得就越紧。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楚,但要串起来,还要些功夫。
  合欢把她深白的脸色瞧在眼里,笑笑着端起臼杵,“不费什么事儿,一盏茶的功夫也要不得,也就好了。六姐姐再等一会子,莫要急耐了。惯常我也不做这些事儿,为了六姐姐,才亲自下的手,自然不及那些做惯了的。”
  白瓷杵捣进臼里,每一下都发出硬生生的碰撞脆响,每一下都十分明晰地砸在陆青瑶的心上。陆青瑶盯着白瓷杵,胸口闷得厉害,跟着鼓点似的捣|弄声儿一下一下心弦抽紧,掐死了手心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但看着合欢跟唱独角戏一般,一边儿说话,一边儿耐力捣着鸡母珠子。她似乎知道合欢要做什么,却又不太敢信。
  合欢捣得那鸡母珠子崩裂在白瓷臼中,才停了手上动作。她扬起脸儿一笑,春光明媚的样子,对着陆青瑶欢喜说:“好了,六姐姐,你且看着。”
  说罢话她从袖子里又抽出白锦帕,把捣裂的鸡母珠倒在帕子上,放下臼杵轻柔叠起帕子来。怕那坏掉的珠子碰手,每一个动作且都是小心翼翼的。叠好了,拿到装耗子的笼子前,顺缝儿一股脑儿全倒进了笼子里。耗子来吃,没两下吞了大半,再要吃时,已经瞪眼伸腿儿不行了。
  陆青瑶瞪大了眼睛看着笼子的两只耗子,从活蹦乱掉到直眼伸腿死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憋死自己。她又大喘气,吓得快没了神儿。她且真不是个胆子大的,瞪目盯着那两只直挺挺的耗子,半晌嘴里微声吐出两个字,“有毒……”
  “六姐姐不知道么?”合欢滑手任帕子落在鼠笼上,飘落在裙边儿铺平。帕角有一支红梅,鲜正得像染的人血一样。她回到绣墩上坐着,看着陆青瑶笑。
  陆青瑶抬目看向她,一脸惊恐,总算是不用串也明白了。如此还哪里管得了病娇之躯,掀了被子就扑下床来。膝盖磕在脚踏上,“咚”地一声响。她摇头哑声,额侧落下一缕青发,正挡在脸上,添显狼狈,“七妹妹,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合欢探究地多看了她两眼,瞧着她不似说谎,那容色里的害怕惊惧最是真的。她不说话,陆青瑶下了脚踏,扑到她裙边,抱着她的腿道:“昨儿个我犯下的错,当即就认了,没敢瞒着。鸡母珠子有毒,我当真不知。七妹妹信我,别告诉太太去,别叫她把我给了二舅舅做小。先头是我脑子混,想不清事,才铸下错处来,往后再也不敢了。我今儿听雨想了一夜,这个家里,有七妹妹的好,才有我的好呢。往前我是妒忌,针眼儿大的心眼子,实在愚昧,已是领着教训了。”
  合欢弯腰捡起裙摆边的一颗散珠,捏在手指间看着,“这珠子是谁给你的,昨晚的事儿,谁给你出的主意?”
  陆青瑶抱着合欢的手稍松了劲,她惊讶地仰头看着合欢,复又抿唇低下头。合欢伸手去勾起她的下巴来,她小脸惨白,眸子里盛满不安,瞧着十分楚楚可怜。陆青瑶生得漂亮,前世能得到陆平生和陆夫人的宠爱,也不是没有样貌的原因。
  “嗯?”合欢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阵,把鸡母珠子压在她唇边打滚,“难道是六姐姐自己?我瞧六姐姐是个单纯的人,想看我笑话就特特跑去羽商阁外,那才是六姐姐呢。”
  陆青瑶眼珠子压低,直直盯着自己唇边的红珠子。她身上轻颤起来,打心底里怕这个比自己小了一个生日的妹妹。说样貌她不及陆合欢,论宠爱她更没法比,而如今看来,在心计和狠辣上,她也是远远不及。
  合欢用指尖按着珠子,慢慢往她唇边滚,突然一下使力,按进了陆青瑶唇间,伴着阴测测的一声,“说!”
  陆青瑶吓得眼泪唰一下落了一脸,忙地缩回脸要吐珠子。合欢却顺势掖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动弹不得。好在陆青瑶是生病了,身子虚极,否则合欢未必能做得顺遂。那珠子被陆青瑶舔抿在唇间,不敢吐,更不敢咽,只得含糊说:“是周姨娘。”
  见她松了口,合欢伸手把她唇间的珠子捏出来,道一声,“继续。”
  她早猜过周氏,但猜测永远没有听到的实情确切。合欢时常想起惨阳下周氏那张清素的脸庞,总觉得过于素了。真正的满足且安于现状,不该是周氏那个样子。
  陆青瑶咳了两声,脸颊上现出些潮红,“寻常我与她并不亲近,虽是亲生,但也隔着身份。我厌她性子寡淡,一桩一件儿,没一头叫人瞧得上的。她也甘愿那样儿的日子,我却不能。先头与她说起话,也是偶然。她教我与你亲近,并给了我鸡母珠子,说是南夏才有的稀罕物件儿。我并不识得,但觉得好看,便收下了。要不是拿不出稀罕的好东西,我未必给你的。因着这串珠子,我得了你的好,住进了太太这里,甚是欢喜,自信她了。我与她交心,要害你的法子,都是她与我想的。”
  说完话,陆青瑶嘴唇微张,气息翕动。合欢捏在陆青瑶喉间的手紧了紧,猝不及防地把另一只手里的珠子塞进了她的嘴里,顺气直至喉咙,仰脖咽了大半。陆青瑶被吓得睁大了眼睛,瞬间死寂的表情。眸子里印出血红的缠丝儿来,嘴唇抖和身子抖如筛糠,半晌咽气般地吐出几个字,“七妹妹你……”
  “让你记住这回罢了。”合欢松开她的脖子,收回手来掖在身前,“是死是活看你的命了,旁人全帮不了。相思子有剧毒,破壳入口即能死人,大夫也无力回天。你把她咽了,若是命大没死,维我是用,往后我保你一生。如不然,下回吞的就不会是相思子这可能不露毒的。”
  双眸猩红眦裂,清水般的泪珠子直往下滚,映出脸颊细毛,掉落撒花短衫上。合欢伸手帮陆青瑶擦了一滴眼泪,起身拂裙出厢房。耗子是不必挂帐了,那一颗下肚的珠子足够让陆青瑶破胆。如若没死,她也再没胆子跟合欢作对。想来作对不成的结果也只有两种,乌糟的后半生,或者直接没有后半生。甭管哪一种,都比她甘愿当陆家嫡女衬景惨千百倍。孰轻孰重,这回思索起来就清楚多了。
  合欢一走,金盏就慌忙进屋看自家姑娘。但见屋内一地狼藉,桑麻纸、死耗子、红梅白锦帕,都在鼠笼边儿。鼠笼里的两只系红绸耗子,死在合欢叶儿上,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而自家姑娘瘫躺在地,短衫襦裙曳撒开来,裙下露出一对白玉赤足,周围红珠散落。她脸上泪水肆横,手指尖儿点地打颤,嘴里又嘀咕:“我要死了……”
  金盏捂了下嘴,也不敢咋呼多问,忙上去扶陆青瑶起来。扶到床上让她靠雕花架子坐着,她便把双手扣在雕花格里,梨花落雨仍是嘀咕:“我要死了……”
  金盏管不及她,先自个儿把房里的东西都收拾掉,又叫房里的小丫鬟协力把撤掉的屏风搬到床前,才站到床前问陆青瑶,“姑娘,你怎么了?”
  陆青瑶转动眸子看了看她,眼一翻直挺挺仰倒在了床上。

☆、第12章 棉丝络子

  陆青瑶足昏睡了三日有余,噩梦缠身,茶水不进,连说胡话的时候都是咬死了后槽牙的。夜间或梦到黑脐红珠子爆她一脸鲜血,或梦到泡胀的玉壶来向她哭诉死难,再或梦到被她那二舅舅追得满院子跑,无不是渗出一头冷汗,嘴里絮絮叨叨不停。
  陆青瑶昏病这三日,雨也连着淅淅沥沥三日,阴多不见晴好。到了第四天儿,仍是小半晌的阴天,偶落几缕细密的雨丝儿。金盏寸步不离地服侍在孔雀雕花床边儿,眼巴巴儿等着自家姑娘醒过来。东西喂不进去,药也不得食,如此这般,不是病死就是饿死。那一日七姑娘在这房里究竟做了什么事,到底是无人敢问无人敢提,陆夫人那边儿也不知道。她家六姑娘是庶出的,最是受气的身份,再大的委屈也只能自个儿生吞了,计较不得。
  金盏坐在绣墩上打络子,红棉绳在手指间穿梭不停,心里预了下场,只当她家姑娘是活不成了。她也伤神,但这会儿已是坦然多了,不时瞧那床上的人一眼。后又伸头错过屏风,往月洞窗外瞧。但见琉璃瓦檐儿跳过光点,心道是晴了,忙起身放下手里的络子在绣墩上,自个儿出去。
  阴雨了三四天儿,果是晴了,天空布开淡云,瓦蓝瓦蓝的。金盏站在门外看了看,天上的亮光扎眼,嘴里叹口气,往那几株合欢树边去。到了树下,风过爽下一阵水意,急雨一般,落在乌黑的发髻上。她摘了两根合欢叶,回去厢房擦干掖在陆青瑶的枕头下,望给她添些儿好。无他事,坐下仍是打络子。
  到了下晌,院子来来往往些前头的下人,急忙忙的身影儿,里面领头的有吴管家。金盏在厢房廊下放了杌子,与屋里的几个小丫鬟坐着闲说话,手里做着女工活计。也没人敢提陆青瑶的死活问题,还喘着一口气,就没有咒主子的道理。但个人心里也有计较,总是在为自己盘算的。
  等前头的下人走了,正房里忽传出一阵碎响,惊得金盏几个都狐疑地往正房那边儿瞧。又是你推我搡一阵,把金盏推过去瞧瞧怎么回事。金盏一到正房门前停步,几片蓝瓷渣炸在脚尖上,猝得她忙缩了一下脚,猫在门外,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陆夫人摔了三个花瓶,心头气未解尽,正撑坐到炕上抚胸大喘气儿。旺春小心在旁伺候着,端了盏茶到她面前,给她顺背,“太太别过动怒了,等老爷回来仔细问问不迟。咱们姑娘才多大,哪有这么小赐婚的道理,不合规礼。再者说,是许的靖王爷。大周朝谁不知道靖王爷的身份权势,家国且靠他撑助,皇上也偏让他三分,不大像话。”
  陆夫人喘气吁吁,没了往日从容娴雅,生猛地吃了两口茶,才说:“吴管家带的话只怕不假,只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合欢才七岁余,且不说上有五位哥哥尚没有婚配,就是她三叔还光杆儿呢,哪里就轮到她了。我养她这么大,日日养在阁中,又经过什么事?自己还是个孩子,真嫁过去又要怎么样呢!”
  旺春接下她手里的茶盏,搁在炕桌上,“太太别急,即便真是赐了婚,也没说即刻就娶了。七姑娘是没经过什么事,但胜在机灵,应是吃不了亏。太后身在宫中,也管不了靖王府的事儿,咱们姑娘若真嫁了,那也是王爷下独一个的主子,谁敢给看下碟菜不是?”
  陆夫人叹了口气,抬手扶住额头,心里种种不快。半晌缓了神,放下手臂,往后靠到金凤锦缎引枕上,“你把欢儿叫来,我有话跟她说。还有许多话,再不说,怕是不知还有没有日子。”这事情来得急促蹊跷,真个是叫人措手不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叫合欢心头舒畅才成。一个七岁的小娃,即便知道嫁人这事,但其中细处,怕是什么都不知。
  合欢被金盏叫到正房中,给陆夫人请了安,便蹭上她旁边坐着。瞧她脸色有异,不知为着何事,只充当小棉袄仰头问了句:“娘,才刚听说吴管家来递话,可是爹那头有不好的事情,叫娘担忧?”
  陆夫人把她揽在怀里,捏了她的手,一边轻揉一边低头看着她说:“你爹那头没什么事,是娘有事要跟你说。欢儿还小,许多事不明白,娘怕你出了闺阁受委屈,还得早叮嘱。”
  合欢眸子轻疑,“出什么闺阁?今儿才看天晴,我与墨七说了,明儿把我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晒太阳去霉气。暖阁地方小,我想搬到抱厦里住着,与娘还是一样儿近的。若是因着这事,我不搬便是了。就在暖阁里住着,到底也住惯了。”
  陆夫人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蹭了几下,眼里浮出水雾。她哪里舍得自己这闺女,这才养几年,才宠几年啊,就要给人家做媳妇儿去。媳妇儿与闺女那能一样么?闺女那是生来宠的,媳妇儿那就是去伺候人的。即便上头没有公婆,还得伺候夫君不是?
  “就怕……欢儿要嫁人了。”陆夫人嗓子发干,目光飘向外头,又收回来看着合欢。
  合欢失笑,“太太是晌觉做噩梦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嫁人不需及笄之年,那也得十三四不是,她才多大?娶回家连个炕头都暖不起来?当娃娃养么?
  陆夫人揉合欢的手使了力,直搓得她皮子都红了,“才刚吴管家来说,老爷在宫里领了旨意,说是将你赐婚靖王了。圣旨都领了,又岂能有假的?咱们再是权势之家,胳膊也拗不过大腿,家国天下,什么不是他皇上说了算?且不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
  合欢盯着陆夫人的眼睛和凄哀的脸色,这才发觉她不是逗自己玩。这会儿自己又磕巴上了,比陆夫人还不能接受这噩耗。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探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前几日才在忠王府凸碧亭上遥想过自己的姻缘,这就定了?
  陆夫人把她的手又按下去,“欢儿怕是还不懂嫁人的种种,是为娘的宠惯坏了。现时想起来,倒不该这么宠着,这一下要脱手,哪里放心得下呢。我又怕你到了人家活受苦处,又不知该从哪一处说起,这心里比那开水浇着还难受。”
  “娘你不必焦心。”合欢倒是也陆夫人先冷静下来,反过来安慰她,“女儿虽是娇养大的,但也不是草包,从来没受过委屈,往后自也不会。便是真嫁了人,也知道如何自处。先头妈妈们教我规矩,多少学了些,再问问大抵也就通了。我要问娘亲,这靖王,是什么人呢?”
  合欢常年在深闺,家长里短的在刘妈妈等人嘴里听说了不少。但这朝廷上的事,知之甚少。尤其那些王孙公子,她尤不知。细数起来,最是了解的便是忠王府的世子,她的表哥。但也不过就是老太妃寿宴上见过一回。听了她问,陆夫人又是感叹一回,疼她岁小,继而把靖王的情况给她说了一番。
  靖王原是在位皇上的胞弟,年岁已二十有二,足比合欢大了十五岁。计较起来,给合欢当爹也不为过。这么大的岁数,府上却无正妃,一心只在家国事业上。他手上亦掌握朝廷大部分兵权,先时大周边境有攘动,皆是他带兵退敌,因而练就了一身硬功夫。近几年天下太平,他大多时间留在京城练兵。
  听了话,合欢蹭下炕来,直站在陆夫人面前,认真道:“这样儿的人,不该受皇上的摆布。”
  “道是这话,因觉其中有蹊跷。”陆夫人也是此意,“太后为他的婚事,不知急白了多少头发,索性最后撒手不管了。太后不管,皇上又哪里管得了?到底他不娶妻也称了皇上的意,索性也是不管。他逍遥了这么多年,从没提过这事儿,谁知这时候提起来。”
  合欢皱起眉,眉心拧起小拇指大的疙瘩,“就算他想通了,要娶妻,也不该娶我这样儿的。这不合礼制,天下人也要耻笑他,就是奇谭了,不知要被人闲说什么呢。”
  陆夫人看着合欢,没续这话,反倒说,“我的欢儿长大了。”
  合欢一愣,想着自己是露智了。七岁的人,不该分析这些事情来如此头头是道。她又往陆夫人怀里腻,软着声儿道:“都是娘以为我小,我从来也不小的。娘只夸六姐姐聪慧早熟,哪知道我哪里也不输她。”
  陆夫人抚了抚她的背,心头莫名安宁了不少。一下晌的心神不宁,等到陆平生从朝中回来,迎他进屋帮他脱了外衣挂到屏风上,便跟到炕边坐下问:“老爷,吴管家回来说的话,当真不假?”
  “荒唐!”陆平生气哼着拍了一下炕桌,气一弱,“但不假。”
  “靖王怎么想的?”陆夫人拧眉相问,自个儿想了一下晌也没想通透。
  “我又哪里知道,突接到圣旨,我又岂能抗旨不遵?”陆平生咬了咬牙,“可惜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倒叫他生生糟蹋了。欢儿才七岁,怎么能伺候人!他又是战场上摔打出来的,我这脑子疼得发紧!”

☆、第13章 垂髫之年

  七岁行嫁娶之事确实荒唐,在大周建朝一百五十三年间,未闻一例。陆平生脑门跳突得厉害,直可见筋脉鼓点,金边儿交领下亦见筋结。坐着与陆夫人说将一阵,吃了数盏茶,也未浇了心头火气。等下人布好饭菜,便留在了正院用膳。桌上压一方粉嫩的方巾垫布,与合欢脸色一样儿生嫩。陆平生又听她“爹”“爹”叫得勤,心肝也疼起来了。
  “爹娘莫忧,欢儿在一日,孝敬你们一日。”合欢夹了一块素鸡往陆平生碗里送,瞧着他的脸色就知道那事是准信儿了,没了疑问。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但遇事也从不自怨自艾,心且大着呢。
  陆平生却是叹气,搁下筷子,支了服侍在侧的下人,忽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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